第91章 天青垂水
于怀鹤的手臂有点硬,不如枕头柔软,加上身边多了个才接过吻的人,归雪间本来以为自己得花很长时间才能平复呼吸,缓慢入睡。
可没过一会儿,他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归雪间睡得很好,再醒来时,身边是空的。
他愣了一下,拉开帘子,窗外出现了于怀鹤的身影。
归雪间不想起床,懒洋洋地伏在窗台上,看着于怀鹤练剑。
想到今天就能拿到断红,归雪间笑了一下。
于怀鹤收了剑,走过来,站在窗台前问:“很高兴么?”
归雪间的呼吸一滞,视线不由落在了于怀鹤的嘴唇上,又垂下眼眸。
昨天的事印象深刻,实在很难忘掉。
归雪间很小声地说:“嗯。等等就知道了。”
于怀鹤没有追问下去,他放下剑,伸手拢了拢归雪间散乱的长发。
*
午后,五人一蛇准备去藏宝阁挑选想要的珍宝了。
不过不能立刻拿到,还得等书院颁发给他们。
一出房间,别风愁正在门外等着他们,一双红眼睛目光如炬,紧盯着两人语气阴森森的:“你们两个竟敢骗我这么久!”
直面别风愁愤怒的眼神,归雪间有点想解释。
最开始以师兄弟相称,的确是怕舍友中有不对付的,和书院告状。
后来……
严壁经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火上浇油:“连孟留春都知道。”
孟留春摊开手,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实则暗自窃喜。
小鱼顺着归雪间的手臂,游到他的肩膀上,朝别风愁吐出信子。
别风愁难以置信,提高音量:“蛇都知道!你们欺人太甚!”
归雪间:“。”
他觉得这也不能全怪自己。
和舍友熟识之后,他和于怀鹤就没再刻意隐瞒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别风愁毫无怀疑,认定他们两个就是单纯的师兄弟。
思及此,归雪间不太诚恳地说:“对不起。”
于怀鹤瞥了别风愁一眼:“你看不出来么?”
此话一出,别风愁咬牙切齿,要撸袖子打架。
于怀鹤顺势将归雪间拉进怀里,倒是没还手,只是躲避。
别风愁人形又追不上,差点化作原形了。
但考虑到才拿下书院大比第一,违反书院规定被抓很丢脸,还是忍了。
一番鸡飞狗跳的打闹后,几人终于启程赶往藏宝阁了。
不幸的是,今日当值的正是那位话很多的师兄。
藏宝阁内灯光昏暗,归雪间与那位师兄又只有一面之缘,他希望那位师兄不要认出自己。
然而这位师兄既然能在藏宝阁当值,对阁内诸多珍宝如数家珍,又怎么可能记性不好。
甫一踏入藏宝阁,那位师兄笑道:“师弟,原来是你。”
归雪间往于怀鹤身边靠了靠。
一年以来,于怀鹤来藏宝阁的次数很多,师兄早已了解这位师弟的秉性,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为所动,很是无聊,便径直越过了于怀鹤,和归雪间搭话。
“大半年前,于师弟来买灯,你来买储物戒指。后来于师弟又来,我在他手上看到那枚戒指,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本以为你们师兄弟情投意合,没想到竟然早有婚约,本该光明正大在一块,来了书院却只能偷偷摸摸了。”
他叹息道:“真是可怜。”
归雪间:“……”
师兄,并非如此。
当时他们的关系还较为简单,只是无名无实的未婚夫夫罢了。
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师兄继续道:“之后于怀鹤又来藏宝阁购入许多物件,我都忍住没有再传出去了,否则早被人发现端倪,知晓他的心上人就是你了。”
归雪间的心忽而跳得很快。
当时听到很多风言风语,说于怀鹤有心上人时,归雪间没想太多,只以为是别人的误解,是于怀鹤对自己的照顾。
现在想来,好像也没错。
师兄又道:“有些人自己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喜欢拆散别人,这也是常有的事。”
……感谢师兄的保密。
谈话间,几人走到了藏宝阁深处。严壁经有想要的古经书,但据说和现在的经书差别很大,读了容易使人误入歧途,所以书院一直没给,这次终于能要到了。孟留春则要亲自看过炼丹炉再选一个。别风愁是个很富有的妖族,什么也不缺,且修行大多靠自身,打算为母亲挑个漂亮物件——修仙界的东西总比他们妖族的要精致得多。
鉴于小鱼认识的字不多,归雪间和于怀鹤帮它挑了挑,找了个可以使妖兽修为增长,寿命延长的妖丹,小鱼却对这个不感兴趣,它要选自己想要的。
归雪间说:“我想要一把名为‘秋水’的剑。”
短短一个月时间,这把剑不会被别人买走了吧。
干活的时候,这位话多的师兄也是很认真的,他将册子翻阅了一遍,确定有“秋水”这把剑,提笔准备记下来,又停下动作,问道:“你确定要这个?报上去可就不能改了?”
别风愁问:“你怎么选一把剑,能拿的起来吗?”
看来舍友们对他都很了解。
但……又不是他用。
大庭广众之下,归雪间的脸皮有点薄,他谨慎地回答:“……应该能吧。”
又拽了一下于怀鹤的袖子,向这个人求助,不要让别风愁再问下去了。
别风愁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位师兄却插话道:“于师弟的剑法精妙无比,无人能敌,书院人人皆知,归师弟选的这样东西,一看不就是送给未婚夫的。你这小师弟是榆木……”
归雪间蹙起眉。
别风愁先一步勃然大怒,将人族尊师重道的礼节抛之脑后:“闭嘴。”
面前是个暴跳如雷,随时可能动手打人的妖族,师兄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至于于怀鹤挑的东西,归雪间也不清楚,这人提前没告诉他。
挑完东西,几人又往双叶峰赶去。
今日双叶峰人满为患,简直挤不下脚。除了参加书院大比的上千人,以及众多即将离开书院,须得决定去处的师兄师姐,还有来凑热闹的书院同窗,以及各大门派的修士。
一个门派最多只来五六个人,为宗门挑选合适的学生。但来的有上百个门派,人数也不少了。
而这些门派长老们见他们来了,很感兴趣,都想上前搭话。
两人来自东洲归元门,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门小派,在书院读了一年书就拿下大比,又极有天赋,若是不争取一下,也太过遗憾。
归雪间只觉得很吵。
他被于怀鹤握着手腕,半抱着才穿过过分热情的人群。
昨日司徒先生被气的不轻,今日又重振旗鼓,看起来无事发生了。
司徒先生在书院里负责诸多杂事俗务,修为又极高,所以还要日常轮值,在书院巡逻。劳苦功高,身份超然,虽然不是峰主,但以往都是由他和另外几个峰主为书院大比的魁首颁发奖励。
文先生劝他别来,来了又要生气,司徒先生反道:“若是我今日不来,倒像是怕了他们两个了。”
文先生笑了:“你是怕外人觉得这两个学生得罪了你,以此为借口,把这两个学生抢走吧。”
司徒先生冷冷道:“我管他们去哪?爱去哪去哪。”
他生性如此执拗,文先生习惯了,只道:“你就嘴硬吧。”
也不再劝了。
归雪间从司徒先生手中接过断红,有点沉,险些没拿稳。
又恭敬道:“多谢先生。”
又小声地补上了句:“昨日的事,实在是多有得罪,先生对不起。”
他的语气很真挚,司徒先生便道:“知道错了?”
归雪间看了一眼身边的于怀鹤,没有说话。
不知错,且死不悔改。
司徒先生瞪了他们俩一眼:“哼。”
拿到断红后,归雪间归心似箭,接下来的事又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没有留下的必要,所以携手偷偷溜了——归雪间自认为是偷偷。
从双叶峰往回走,归雪间正想着怎么拿出断红,就见于怀鹤停了下来。
旁边是一树盛放的垂丝海棠。
于怀鹤拿出一个不大的盒子,打开来,里面装着一枚耳坠。
样式很简单,形状宛如水滴,打磨得却十分用心,玉坠通体翠绿,在日光下很澄澈,像是春天里倒映无数茂盛细草的湖泊。
归雪间盯着这枚耳坠,感觉它好像是活着的,有什么在里面流淌着,令人目眩神迷。
他问:“这是什么?”
于怀鹤拿出耳坠,放在掌心中:“天青垂水。”
天青垂水是一套首饰,据说如果全数佩戴,可抵挡渡劫期的一击被誉为天下十珍之一。可惜的是,饰品繁多,早已散落在四处,书院里也只得了其中一枚耳坠。
一枚耳坠,保护的效果可能不够,但因这天下十珍的名头,价格异常昂贵。
于怀鹤拿起那枚耳坠,绿意在归雪间的眼眸中扩散开来:“三枚戒指在南海上官家,簪子分别在瑶山妖族和青山派中,还余一条项链,一枚耳坠不知去向。”
归雪间意识到于怀鹤是真的打算把流落在九州各地的天青垂水一一收集起来。
即使非常困难。
于怀鹤淡淡道:“说好了要送你的。不过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世上好像没有龙傲天做不到的事。
垂丝海棠开得极盛,归雪间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歪着脑袋,拾起那枚耳坠:“你送的,你帮我戴。”
第92章 魔族入侵
于怀鹤倾下身,手指插入归雪间的长发间,他的头发又密又多,拨到了另一边,才露出耳朵。
归雪间的耳垂很圆润,在日光下显得很白,有一种很特殊的质地。
那只从不迟疑,持剑的手捏着归雪间的耳垂,很久没有动作。
归雪间等了一会儿,抬起脸,好像很疑惑,又忽然明白过来。
归雪间是没有耳洞的。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毫无瑕疵。
因为注定成为第一魔尊的容器。
人生的前十七年,归雪间被困在那栋小楼中,周围的布置极其简单,不存在锋锐的物品,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疤很正常,因为连自我伤害的途径都没有。
逃出白家的一年后,归雪间的身体一如既往,没有留下伤痕。
那是不一样的。
一个是囚禁,另一个是保护。
囚禁很简单,只需要布置一个安全的场所,将归雪间困入其中。而保护很难,需要每时每刻都将归雪间所处之地变得安全。
于怀鹤总是那么做。
他半垂着眼,和归雪间对视着。
归雪间缓慢地眨了下眼。
对他而言,如果在自己身体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人是于怀鹤,那不是伤害,而是保护。
一片海棠花瓣自归雪间的眼前坠落。
于怀鹤似乎明白他的意思,移开了视线,手指用了点力。
很轻的刺痛过后,于怀鹤说:“好了。”
耳垂上多了点重量,有点凉,归雪间伸手想摸,却被捉住了手。
于怀鹤问:“疼么?”
归雪间摇了摇头。
于怀鹤捏着归雪间的耳垂,手指拨动那枚耳坠,天青垂水轻轻摇晃着。
男子佩戴耳饰的不多,归雪间担心会很奇怪,微微蹙起眉。但周围没有镜子,他看不到此刻的自己,只好问:“好看么?”
于怀鹤捏着归雪间的耳垂,那枚耳坠轻轻摇晃着。
他说:“天青垂水一般,你好看。”
归雪间:“……”
能抵挡得了渡劫期修士一击的灵器虽然少见,也不至于珍稀到了绝无仅有的地步。天青垂水被誉为天下十珍之一,很大程度是因为看起来很美。
于怀鹤的指尖微冷,贴着归雪间的皮肤,像是料峭的春风,但春风不会反复吹拂这一小块地方。
……简直像是玩弄。
看不到这个人的表情,归雪间飞快道:“于怀鹤你是不是在……”
“嗯。”
回答得直截了当,归雪间反而问不出口了。
好一会儿,归雪间往后缩了缩,倚在树干上,逃离了于怀鹤的玩弄。
这次是自己伸手碰了一下。
天青垂水的热度消散得很快,耳垂还是很烫。
于怀鹤在藏宝阁里选的东西送给了自己,而自己选的断红本来也是要给于怀鹤的。
归雪间抬眼看了一圈,四下空无一人。
今天大家都去凑热闹了,回来的路上都没碰到几个人。何况是在山林深处,海棠树下。
照理来说,名剑出世,就算在众人面前一展风姿,也不该如此随便。
但断红的消息是自后世得知,现在算是未卜先知,归雪间还是有点心虚,不能让外人知道。
而且……他实在很想快点送给于怀鹤。
归雪间从储物戒指中拿出秋水,剑身很长,不太好拿,便搭在了腿上。
他抱着剑鞘,不至于被弄伤,又抬起下巴,对眼前的人说:“送你的。”
秋水是不错,但对于怀鹤的剑法而言,就不是很般配了。
归雪间这个说着,指腹已经摸索着找到剑鞘上的机关,根据从后世听到的话,解开禁制。
幸好碧浔仙人不是那种喜欢大排场的人,喜欢搞神器出世,天地异动的把戏。
一切都很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改变,但隔着剑鞘,周围的温度却骤然下降了。
归雪间抱着剑,身体冷的颤了颤,将剑柄的方向转向于怀鹤。
于怀鹤不紧不慢地拔出剑。
归雪间露出一个笑来:“天下第一的断红,正好配你。”
于怀鹤在归雪间面前挽了个剑花。
剑名断红,剑身却通体雪白,白到了极致,没有一点杂色,像是雪山之巅那点万年不化的冰,灌注少许灵力后又亮的能灼伤人眼,冷意向四周无边无际地蔓延。
取一剑之下,断红伤春之意。
归雪间解释起了这把剑的来历,包括铸造之人为早已飞升的碧浔仙人,她担心此剑会在修仙界引起骚乱,特意掩盖锋芒,任其流落人间,不知怎的被书院得到,取“秋水”之名。而他在藏宝阁发现此剑,就想拿来送给于怀鹤。
好不容易说完了,归雪间又问:“好用吗?”
于怀鹤点了下头,剑意冷冽,他的神情好像很温柔:“谢谢未婚夫。”
又问:“所以才想参加书院大比?”
可能是察觉到归雪间很冷,于怀鹤换了另一只手握剑,将断红放远了一些。
被戳穿了心思,归雪间偏过头,含混地应了一声:“你不是也送了我很多东西?”
一切都很完美,直到他听到于怀鹤问:“断红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归雪间:“……”
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听说的。
然而归雪间人生的前十七年听不到别人说话,和于怀鹤在一起的一年里,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自己也不可能单独一个人听说这样的隐秘。
归雪间镇定自若道:“在书上看到的。”
于怀鹤握着剑柄,天下第一的名剑就在手中,他竟然不为所动,反而对面前的归雪间感兴趣得多,轻飘飘道:“哦?”
归雪间知道这个人又要追根究底了。
但他不能说。
归雪间想堵住这个人的嘴。
他的修为很低,手脚不灵活,连身法都是于怀鹤一点一点教出来的,想要制住于怀鹤似乎是天方夜谭。
可以堵——有一种只有归雪间能做到的办法。
就像之前他也可以赢过于怀鹤那样。
归雪间屏住呼吸,攀着于怀鹤的肩膀凑了上去,贴住这个人的嘴唇。
他不许于怀鹤再说话了。
于怀鹤似乎也没料到,他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下一瞬,断红从他的手中滑落,斜插入地面,于怀鹤的两只手抱住了归雪间。
归雪间能感觉到于怀鹤冷的体温,嘴唇先是变冷,又迅速提高温度,变得很热。
他有点受不了了,想要逃跑,却被按住了后颈,根本跑不掉。
嘴唇有一瞬的分开,于怀鹤很轻地叹息了一声,恍惚间仿若错觉。
他的手指掐着归雪间的下巴,没用多少力气,就使归雪间抬起了脸。
归雪间被迫直视于怀鹤漆黑的眼眸,里面似乎有翻涌的笑意。
好像在说,要想堵嘴,这样不够。
然后,更深地吻了上来。
归雪间瞪大了眼,被于怀鹤亲的有点呼吸困难。
他在某些方面很笨拙,没有天赋,比如修行很多次,还会摔倒的身法,所以接吻好像也需要练习很多次。
于怀鹤很愿意陪他一起,无论练习什么都很有耐心。
何况只要是归雪间,于怀鹤就很喜欢了。
唇舌交缠,连体温都趋于一致。归雪间被亲了一会儿,沉溺在这个吻里,神魂颠倒,几乎要窒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于怀鹤稍稍抬起身,他松开了归雪间的嘴唇,但两人的鼻尖还是贴着的,近在咫尺,只能看得到对方的眼睛。
归雪间小口小口地喘息着,他的身体靠在树干上,要不是有于怀鹤的手臂支撑,早就滑下去了。
又往后推了推,横着手臂,遮住嘴唇,睫毛乱颤。
于怀鹤的嘴唇上泛着一小点水的光泽,喉结上下动了动。
意识到那是什么,归雪间稍稍平缓下去的呼吸又快喘不上来了。
不过片刻,于怀鹤伸手手臂,又将归雪间揽入怀抱。
归雪间依靠在于怀鹤的胸口,耳畔是心跳声,和自己的呼吸混杂在一起。
好像是糊弄过去了。
断红这样的事,事关天下第一的剑,一般人估计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可,于怀鹤却只是问问。因为不涉及到归雪间的安全,他不是很在意,蒙混过关的难度很低。
不对。
如果是之前,根本就不用这样,随便编两句谎话就行了。
归雪间抿了下唇。
但和于怀鹤接吻,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反正……喜欢的人总是要亲的。
归雪间这么想着,正准备和于怀鹤说话,却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
“魔族入侵!”
是司徒先生。
这声音逐渐扩散开来,由远及近,慢慢变大。
而周围显然没有司徒先生的身影。
归雪间一愣,意识到是书院的阵法。
一个人的声音要想响彻整个紫微书院十三主峰,必定耗费无数灵石。若非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这样的阵法不会轻易开启。
“魔族入侵,紫微书院全体师生听令。学生之间相互结伴,不要与任何书院以外的人接触,一旦发现魔族,以自身安危为重,同时摔碎玉牌,通知书院所在之处有魔族出没。书院所有老师驻守各峰,一半人负责巡查。书院外的各位道友请驻留原地,不要乱跑,以免误伤。”
司徒先生的话戛然而止,至此再无声音。
归雪间一阵心惊。
魔族入侵,怎么会?
一般来说,书院的守卫森严,能够出入的只有学生和先生,每个人皆有玉牌可供查验,外人无法冒充。就连白家派人刺杀,也是让确实没有修魔的白自在入学,才能在紫微书院行走。
但现在是五年一次的书院大比。
九州各地的门派仙城都派人前来书院。进入之前,书院肯定都一一探查过,但来者陆陆续续,鱼龙混杂,时间又短,不可能像寻常那般能确定每个学生的身份确凿无误。
是魔族趁机浑水摸鱼偷溜了进来,或者是……这些人里本来就有魔族的奸细?
很奇怪,司徒先生的意思是魔族入侵不仅仅是局限于双叶峰,而是四散开来,魔族到底来了多少人,能够威胁到书院的全体学生。
归雪间回忆着双叶峰的人和事。他当时是着急离开,但如果出现魔气,他一定会有所察觉。
大多宾客聚集于此,但归雪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魔气。
思及此,归雪间向于怀鹤看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
于怀鹤的神情一凛,他动作极快地抱起归雪间,拔出断红,转过身,挡住一道突如其来的灵力。
这股灵力堪称可怕,生生被断红截断,冲击极大,归雪间身处其后,几乎睁不开眼。
一声巨响,刺眼的白光散去,身后的海棠树与石头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只余先前散落的花瓣飘摇而落。
第93章 左副使
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那人的语气有些失望,奇道:“没死?”
归雪间循声望去,一个中年男子停在不远处的半空中。他面色阴沉,腰佩一把大刀,修为很高,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魔气。
但是很明显,这人与在书院内肆虐的魔族是同伙。
他见过这个人。
书院大比期间,归雪间和于怀鹤都在梵行诸天阵内的考场中,阵外可以玉幕观察阵内发生的事,阵内的学生对外面的事却一无所知,所以归雪间对这些来客并不了解。赢下比试出来后,他们没打算加入别的宗门,书院也未对他们介绍这些人。
归雪间记起来了,这人的位置很靠前,应该很有权势。而仙城和宗门之间有一道隐形的隔阂,互不干扰,这人好像是叫什么左副使。
至于是哪座仙城的,归雪间没有印象。
归雪间试探道:“你既是仙城副使,为何要与魔族勾结,祸乱书院?”
“祸乱书院?”那人冷哼一声,“才不过一千年,紫微书院就有这样的权势,也只有宗门里的那些蠢货任由这座书院成为正道魁首。”
“还说什么有教无类,只会装模作样,叫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为他们卖命。”
这人似乎对书院有很大怨气,紫微书院横空出世,的确对各门各派的影响颇大。
说话间,于怀鹤不动声色地看着四周,又瞥了归雪间一眼,似乎是在思考怎么送他离开。
归雪间用力地握住于怀鹤的手,和这个人对视着。
他绝不会离开。
左副使道:“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人站在高处,似乎看到了远处魔族肆虐的场景,得意笑道:“今日过后,修仙界人人皆知,所谓天下第一的紫微书院尽是一群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之辈。”
归雪间半垂着眼,思考的时间极短,千头万绪,非常混乱。
对于前世的事。归雪间了解得太少了。第一魔尊死前,他只能跟在魔尊身边,无法离开,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而第一魔尊死后,他在某种程度上自由了,但沉睡的时间太长,也无法决定自己到底能听到什么。
譬如此时发生在紫微书院的事,他前世并未听闻。但听这人话里的意思,魔族将要重现于世,须得打击正道,所以选择紫微书院为目标。
但这只是归雪间的推论。
而眼前这人的目光紧盯着归雪间,饶有兴致道:“至于你,白十七,你本身不就是魔族和人族勾结在一起的产物吗?”
“你真的能够算作一个人吗?”
归雪间并不会为这些话而伤心,他听出了弦外之音。
看来除了祸乱书院,这些人,这群魔族的另一个目标就是除掉自己。
白自在只是用于试探的马前卒,轻易便被毁掉。魔族和修仙界里的仙城勾结,筹谋已久,所以眼前这人也知道白家的事,知道自己。
魔族为什么急于除掉自己?
甚至不是掳回自己,重新成为容器,而是要杀死自己?
归雪间不是很明白。
秘境是为了雀水,而这次魔族似乎是势在必得。
而这位左副使,他不紧不慢,甚至有空同他们多嘴两句,一是不把他们两个放在心上,二来似乎是在欣赏紫微书院被毁坏的场景。
但这些也都是有限的。
他挥了挥手掌,又有一股灵力袭来。
于怀鹤挡下灵力。
小鱼忽然从竹林间窜了出来,瞬间化为庞然大物,用尾巴尖卷起归雪间。
归雪间一怔。
小鱼怎么会来?
下一刻又想明白了。小鱼虽然爱看热闹,但不爱被当成热闹。它以妖族的身份赢下书院大比,又是弄云仙人的妖宠,想必那些人对它很感兴趣。小鱼便也偷偷溜走了,循着他们的气息追来。
有小鱼在,于怀鹤没有后顾之忧,提剑而去。
若是没有猜错,眼前这人有洞虚期的修为。
这次却没有太古丹了。
金丹和大乘是修仙之人的两道天堑,很难跨过,多少人折于这两个境界之下。结丹之后,才能算作修仙,攀上大乘,才有机会成仙。
大乘期以上的修士极少,洞虚期的修士几乎就是修仙的顶端了。
洞虚与元婴之间有天壤之别,那人讥讽似的一笑,仿佛是嘲笑于怀鹤的蚍蜉撼树。
但他错了。
这个元婴期的人是于怀鹤,他握着天下第一的剑。
随意架起的防护灵力如泥沙一般被轻松斩断,于怀鹤的剑直朝他而去。
左副使一时不察,被割下了小拇指。
他看着血淋淋的一小截指头,有一瞬间的怔愣,痛觉似乎唤醒了这个高阶修士的本能。
他拔出了刀。
归雪间遥望着半空,将储物戒指中的上品灵石泼洒到了竹林间,又拍了拍小鱼的脑袋,那粗壮的尾巴打了个滚,将上百枚灵石碾碎。
一时之间,灵石变为齑粉,灵力喷涌而出,浓郁到几乎化作实质,如清晨的雾气一般弥漫开来。
够了。有充足的灵力就可以。
归雪间这么想着,将手搭在竹子上,竹叶之间相互交叠碰撞,将整个竹林都连接在了一起,宛如一个整体。
他闭上眼,沉下心,身体与这片竹海相连,试图控制它们。但他不能像对待自己的手那般操控它们,没有那么简单,竹子太多了——它们像是纷乱的发丝,每一片竹叶、每一根竹子都有自己的意志,它们是活着的,归雪间的力量像风,像雪,不是纯粹地使用灵力令它们屈服。
顷刻之间,竹子突破了生长极限,它们按照归雪间的心意有条不紊地抽长,密密麻麻地挨着挤着,一眼望不到边际,远远看着像一条翠绿的游龙,向左副使扑去。
风吹竹叶的簌簌声是这条竹龙的呼啸。
对修仙之人而言,普通的竹子是很脆弱的东西,但是太多了,前仆后继,多到足够将他从半空中往下压。
这不能对一个洞虚期的修士造成伤害,但却使他被迫落地,给另一个人创造了机会。
期间没有一句对话,两人之间的配合却极为默契。
于怀鹤的剑随即而来。
不愧为传说中天下第一的名剑,断红之坚锐,锋利,对灵力的契合程度,普通刀剑难以望其项背。
但同时断红也是一把极难掌控的武器,它太冷了,也太锋利了,灌注灵力后,很容易伤及自身。
于怀鹤不会,即使他是一刻钟前才拿到这把剑。
他有远超常人的天赋,他每日无数次地挥动剑,他懂得剑。
借着竹海的掩护,于怀鹤的剑将左副使逼退了上百步。
他满身竹叶,形容狼狈:“白家这个废物,连一个没有仙骨的容器都看管不住,让人逃了,还学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法术。”
一般人很难想象这其实是魔族的能力,归雪间的身上没有丝毫魔气。
随着一声怒吼,左副使周身的灵力全都附着于刀刃上,刀光剑影间,几乎一切都要被撕碎了。
于怀鹤以攻为守,并不防护,身上多了几道伤痕。
一道灵力将整片竹林拦腰斩断,归雪间身处竹林间,即将从半空中跌落,被游来的小鱼接住。刀光带来的余震被小鱼的尾巴挡了一下,青翠的身躯一震,长嘶一声,立刻将归雪间载着游向安全的地方,剩余的妖力无法再支撑庞大的身躯,它变回了那只小蛇。
毕竟是洞虚期的修士,他们之间的修为差别太大了。
归雪间立在残存的一小片竹海上,他挽起弓,整个身体几乎化作雀水的一部分,用尽全力,向左副使射出一箭。
殁箭极长,也极为凶狠。归雪间对魔器的掌控今非昔比。他将自己的体质告知于怀鹤,又在万里村得到魔族的诸多收藏后,两人乘坐山骢车,无聊时于怀鹤经常会让他凝聚魔器,两人不轻不重地对练起来。
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熟练地掌握使用魔器的技巧。
幸好那座车足够结实,否则恐怕半路就要散架了。
破空声传来。
那人低估了那支箭,也低估了毫无修为的归雪间。
他从半空跌落,被钉死在地面,半截身体鲜血淋漓,
这样也不能杀死他。
于怀鹤的剑挥向左副使的脖颈。
他张开嘴,一枚银针自他的口中飞出,速度快到了极致,连残影都转瞬即逝。
银针是向归雪间刺去的。
至少要做到一件事,或许他是这么想的。
归雪间的视力太差,只看到一道模糊的银弧,连银针的模样都没看清。
——直到于怀鹤用身体挡住那枚银针。
太快了,来不及了,于怀鹤已经无法收回剑,用断红截住银针,他选择偏过身体,用自己来挡。
左副使愣了一下,转而狂喜,似乎是在说于怀鹤也要死了。
于怀鹤不为所动,将他的头颅砍下。
那笑容停留在他的脸上,显得诡异至极。
银针刺入于怀鹤的肩膀,转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针上有毒。
归雪间猛地喘了一口气,心情难以言喻,他从青蛇身上爬了下来,朝于怀鹤跑去。
于怀鹤转过了身,接住了归雪间。
对于怀鹤而言,想要避开那枚银针很简单。
但无论是躲得开或躲不开的暗器,于怀鹤都会为身后的归雪间挡下。
他的选择很简单,不会因对方的强或弱而有所改变,也不会有任何迟疑。
于怀鹤对归雪间永远是保护。
就像现在,像过去的每一次。
于怀鹤的脸色苍白,收剑入鞘。
可能是才握过断红的缘故,他的体温很低,神情却镇定自若,好像中毒的人不是自己。
归雪间的心脏狂跳,嗓音几乎哽塞:“于怀鹤。”
他的语调有些颤抖,想去查看于怀鹤的伤口,寻找那枚银针刺入的位置,却被捉住了手腕。
于怀鹤笑了笑,轻声说:“别怕。”
归雪间急着从储物戒指里翻解毒的丹药,他想喂药给这个人,这毒似乎很厉害,也不知道这些丹药有没有用,书院乱成一团,能不能找到丹师立刻给于怀鹤治病……
于怀鹤的手指稍稍用力,抬起了归雪间的脸,他的指尖抵着归雪间的眼角,身体摇晃了一下,但抱着归雪间的动作依旧很稳:“我不会死。”
归雪间才意识到自己的眼底一片潮湿,泪水积蓄着,只是还没有坠落。
其实归雪间从来不会流泪。人生的绝大多数时间,归雪间都很弱小,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眼泪和哀求没有用处,他不会尝试以此打动任何人。
然后,于怀鹤失去意识,彻底栽倒在归雪间的身上。
归雪间的力气很小,却拼命支撑住了这个人。
他有片刻的晃神,查探到于怀鹤用灵力护住了心脉,而因天生的灵府和归元门的功法,他的灵力极为精粹,似乎暂时不会被毒素攻破。
但……但这个人还是昏迷了过去。
归雪间久违的感到害怕,他很怕死,很不想面对死后的世界,因为他曾经经历过,而没有于怀鹤的世界,似乎和前世同样可怕。
他必须得做什么。
归雪间慢慢将于怀鹤放平,想要去那具尸体上搜寻解药。
但他抬起头,却发现不过片刻功夫,那个左副使的尸体已经化作一滩血肉混合物,而这团恶心的东西蠕动着形成了一个阵法。
进程无法阻止,没有人会想到。
原来如此。
归雪间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感受不到魔气,而书院里的魔族从四处涌现。
一个人死了,他的尸体作为祭品,将会成为连接魔族与紫微书院的通道,使魔族毫不费力地来到人世间。
修为越高,提供的血肉灵力越充足,打开的通道强度也越高,通过传送阵而来的魔族也越强大。
譬如左副使死后,阵法随着血肉的蠕动不断蔓延开来,一只手臂从中钻了出来,他的体态巨大,不成人形,更多的手也穿出阵法,它们似乎出自同一个魔族的身体。
这是一个远比刚刚死掉的人可怕得多的东西。
可能是某个魔尊。
归雪间浑身脱力,他的灵力消耗殆尽,筋疲力尽,他甚至无法扶着于怀鹤站起来。
一只又一只沾着鲜血的手按在了归雪间不远处的地面。
那个东西即将爬出来了。
而书院乱作一团,到处都是魔族,先生们大多都在双叶峰,无暇顾及此处,根本不可能赶来。
这次书院大比,是魔族策划已久的阴谋。
他们似乎也为归雪间的死制定了周密的计划。
白自在是一个开始,左副使是后手,即使归雪间和于怀鹤能够像在秘境杀死许成非那样杀了左副使,也会有一个魔尊负责终结这一切。
自己的命还真是重要。
归雪间眨了下眼,他很怕雪,此时此刻却安静地凝视着那个浑身沾满血的魔族。
他需要做出抉择,他要和于怀鹤一起活下去。
归雪间有一枚花先生给的传送符,可以到达书院的传送阵里。虽然不知道对面的境况如何,但再坏不会坏过现在了。
可那枚传送符只能送走一个人。
归雪间不会用,他想到了自己灵府中有另一枚传送符。
另一端是魔界。
归雪间没有犹豫,他只能如此,也只有如此。
做好决定后,归雪间先将自己和于怀鹤的玉牌都拿出来,启动自毁的阵法,提醒书院这里出现了极为紧急的状况。再拿出书院的传送符,准备给小鱼用。
小鱼是一只妖兽,本就不在魔族的捕猎范围内,希望它不会遇到危险。
小鱼没有接过那枚玉符,而是紧紧缠绕着归雪间的手腕。
归雪间的嗓音很低:“你……你也要去吗?”
小鱼急促的“嘶”了两声。
归雪间笑了笑:“好吧。”
另一枚传送牌在他的手中凝聚成型。
其上描绘的阵法与花先生的玉牌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明显要粗糙许多。
如果是一般人,出于各种原因考虑,不会上手改动已经成型的玉牌,生怕出现差错。但归雪间对阵法的诸多想法是连花先生都会觉得太多胆大的程度,他有独特的理解,所以在灵府中试着改动了这枚玉牌,将传送地点改为了不确定。
不知道会降落在何处。
一个与不远处相似的阵法从地面浮现。
与见白峰的风和日丽不同,那一处暗无天日,满是烈焰岩浆,即使隔着阵法,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和血腥味。
一滴眼泪落在于怀鹤的睫毛上,从温热到冰冷不过是一瞬间。
作者有话说:
猫也要保护人!
鸟猫一起跳的,没有分开,把昏迷的龙傲天留在这不是给魔族吃了吗(。
第94章 殃咎城
归雪间考虑了很多,实际上是在顷刻间做出的决定。
局势刻不容缓,此时此刻的魔族根本无法应对一个即将到来的魔尊。
小一些的传送阵先一步闭合。
下一刻,魔族自传送阵中爬出,他有着人族的基本形态,却不会有人误以为他是一个修行了邪门歪道的人。他的体型非常庞大,足有两丈多高,粘稠的液体从他的躯体上不断滚落,每一滴都是流动的火焰,将脚下的土地点燃。
他的鼻子似乎很灵,甫一来到人间,接受着无数种陌生的气息,却能从中分辨出自己想要的那个。
命令中要杀死的人却凭空消失了。
魔族蹲下身,注视着气息消失的地方,那里只有几块玉石的碎片。
算了。
一旁火焰熊熊燃烧,像周围蔓延而去,似乎要将整个山头点燃。
他直起身,走起路来使地面都会轻微的抖动,飞行起来却极为轻巧快速。
他飞向的方向是藏宝阁。
*
这是归雪间在魔界待的第四天。
跳入传送阵的一瞬间,归雪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传送符没有修改成功,筋疲力尽的自己,昏迷的于怀鹤,受伤的小鱼降落在传送阵内。
按照常理来说,不可能是魔尊亲自看守阵法,归雪间觉得自己的眼睛面前还能用,可以操控低阶魔族,再逃出生天。
不过其中的风险太大,归雪间希望最好不要这样。
幸好,传送符的确修改成功。归雪间一行三人降落在了一片野外,远处似乎有高耸入云的建筑,四周空无一物,只有一些低阶魔物。
半空中,归雪间用了落英缤纷,避开喷涌而出的汩汩岩浆,飘落至七杀藤附近,用最后一丝力气操控这种过于凶残的杀人藤,令它们环绕住二人一蛇。
然后,归雪间昏厥了过去。
归雪间的身体还是太过脆弱,精神、灵力以及经脉极度透支,凭着意志力才撑到现在。
若是以前,他应该早就躺在另一个人的怀里昏睡过去。
……如果于怀鹤没有陷入昏迷的话。
归雪间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重新拥有意识的时候,他的眼皮很沉重,四肢累到很难抬起,还是挣扎着醒了过来。
第一件事是看向身旁的于怀鹤。
他……他很害怕。
于怀鹤脸色苍白,但还有呼吸,心跳也很平缓。
归雪间松了口气,撑起的手肘骤然失去力气,摔到了地面。
有点疼,但归雪间不在乎。
小鱼挂在七杀藤上,虽然它只是一条小蛇,还是尽职尽责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生怕有魔族接近。
看到归雪间的状况,细小的身躯又不能像往常那样驼起归雪间,有点着急。
归雪间笑了笑:“谢谢。”
小鱼轻轻“嘶”了一声。
归雪间服用了好几枚丹药,又缓了好一会儿,重新撑着身体坐下来,又偏头看向一边。
他慢慢俯下身,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长发散乱,垂落在于怀鹤的脸侧,和这个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
在七杀藤的包围中,周围昏暗无比,归雪间耳垂上坠着的天青垂水是唯一的光亮。
他握着于怀鹤的手,用这个人的指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好冷,是冰的,但这样也会给他带来力量。
*
接下来的四天,归雪间透过七杀藤交缠着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魔界。
如书中所说,魔界没有太阳,只有两个月亮,且月亮奇大无比,高悬在天空中。对初来乍到的人族而言,双月临空的场景颇为可怕。
魔界的月亮并不皎洁。单月为昼,月光是深红的,将整片大地笼罩在血色中,双月为夜,非常冰冷,即使魔界四处有岩浆火焰,温度也会骤降。
而距离这里几里外就是一座城池,整座城隐没在浓重的血雾中,看不清具体的轮廓,隐约可见一座高耸入云的铁塔。
魔界地域辽阔,但大多数地方都很贫瘠,连魔族都很难存活。魔族的种类繁多,模样千奇百怪。粗略分起来,有灵智的叫做魔族,而没有灵智,也没有基本和人类相似的形态的叫做魔物。魔物是魔族的食物。
第一魔尊一统魔界后,建立十二座主城,其余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城池。第一魔尊只统率两座城池,剩下的分给几个精干的手下,当时已经有魔尊没有自己的主城。而一千年后的境况更坏,十二座主城几乎被几个强大的魔尊占领,再分给同属一派的魔尊。
而眼前这座有高塔的城池在人间也有记载。
来往魔族的闲言碎语肯定了归雪间的猜测,这的确是千年之前的第一主城殃咎城。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第一魔尊被封印后,这座城池自然由第二魔尊紫犀管辖。但他离开了这里,围绕着镇压第一魔尊的地方又建立了一座城池作为魔族的都城。
严格意义来说,现在的魔界是有十三座主城。
归雪间观察外界的状况,不过四天时间,魔族之间相互厮杀吞食的事就有三起。
他操控着七杀藤,乘人不备,从尸体上偷走了两块通行令牌,准备前往殃咎城内。
七杀藤内逼仄狭小,勉强算得上安全,但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归雪间决心离开。
于怀鹤身中奇毒,藏宝阁买来的各种好药都毫无办法。由此可知,这毒大概率来自魔界,而修仙界对魔界的事情知之甚少,归雪间想在这里找到解药。
再来,归雪间不可能一直留在魔界,他想要重回人间,也必须得通过传送阵法,退而求其次,也要联络到书院才行。
只有进入殃咎城,才可能有解决这些事的办法。
归雪间慢慢恢复体力,安静地等待着时机。
四天的时间,于怀鹤还是没有醒来,小鱼吃了不少灵丹妙药,尾巴处的伤口也快愈合了,可以恢复成往常的模样。
而归雪间……归雪间又一次意识到,这具身体的确被改造得很适合成为一个魔族了。
初来魔界,归雪间很担心自己的灵力会引来魔族。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消耗殆尽的经脉中没有灵力,被魔气填满了。
他的身体似乎也可以使用这种力量。
最开始,由纯粹灵力组成的灵府对这一事实非常不满,出于本能,竭尽全力净化他的身体。但身处魔界,魔气源源不断,即使灵府中有足够渡劫的灵力,想要净化掉魔界的所有魔气也如同螳臂挡车,不可能实现。
终于,灵府放弃了抵抗,任由魔气侵染他的身体了。
四天下来,归雪间的经脉中只有魔气,他看起来与一个魔族或魔修几乎没什么差别了,只是魔气较为稀薄。
这样也好,可以冒充魔修,进入殃咎城了。
进城时发生了一点意外。
妖族和妖兽在魔界都很常见,比魔修还要多,小鱼一同进城根本无需解释。
但于怀鹤是一个昏迷的修士,不能变成魔修,归雪间也不能把他藏在储物戒指里,只能让小鱼背着他。
守城的魔族察觉到他身上的魔气,很想讨要一截胳膊或手臂作为报酬。
归雪间抬着眼,平静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动我的人?”
归雪间虽然看起来弱小,但身上穿着的衣裳是来自人间的好料子,普通魔族根本难以企及。而且身旁有不弱的妖兽青蛇相伴,甚至还能捕获一个修士。
真的是什么大人物也说不定。
守城的侍卫自然不像大多数魔族那样茹毛饮血,容易冲动,那守卫一惊,不敢再有别的想法了,放他们通行。
实际上归雪间已经做好了使用眼睛的准备了。
进入城中,归雪间不能表现出惊讶新奇,他扫视了一圈四周,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
比起仙城的繁华精美,魔族的城池要粗犷得多。
归雪间没打算去魔界的客栈,他很穷,没有魔族的货币,除非先去打劫,但也容易出现意外。
再三挑选后,归雪间挑中了一个院子。原因无他,这个院子与修仙界的普通宅院很像,他赌这个院子的主人是个魔修,而不是魔族。
一枚种子在归雪间的掌心发芽,它比头发丝还要细,却无比坚韧,是于怀鹤特意挑出来的品种,为了方便归雪间的使用。
里面没有修士和魔族的气息。
与此同时,归雪间探察到了阵法的存在。
这个院子的主人必然是一个魔修,所以选择修仙阵法作为防护。这些阵法的确能拦下魔族。但归雪间是一个阵法天才,在他面前,这些就不够看了。
小心翼翼地解开阵法后,归雪间来到这间无人的居所,打开门,让停留在不远处的小鱼背着于怀鹤游了进来。
归雪间想过了,自己在魔界没有身份,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想要办成事情很难。
但他又没有认识的魔修或魔族,那就只能自己制造一个了。
这些还得从长计议,须得做的滴水不漏,万一被魔族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归雪间只是有这个想法,不知道能否借这个房子遗留下的物件,编造出一个身份来。
如果这个不行,那就只能找下一个。
归雪间这么想着,走到了于怀鹤的身边。
于怀鹤的肩膀处有一个很小的黑点,是银针刺入的痕迹,黑点顺着经脉向心口蔓延,最后停了下来。
因为于怀鹤护住了心脉。
归雪间坐在于怀鹤身边,有点后悔了。他当时应该多用点心在丹修之道上的,或许就能让于怀鹤醒过来了。
他抿了下唇,蹭了蹭于怀鹤的脸颊,留下一点潮湿的水泽。
“于怀鹤。”归雪间看着这个人,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于怀鹤。于怀鹤。”
作者有话说:
当感到脆弱的时候,就重复你的名字。——加缪
第95章 妖使
根据为阵法提供灵力的灵石数量,归雪间推断房屋的主人大约两年未归。
普通修士很难注意到这些细节,他们更喜欢通过别的仙家手段探测情况。归雪间不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能通过书籍学习阵法,努力了解阵法的每一个细节,一点一点琢磨出这些来。
而从灵石的存量来看,这人短时间内似乎也不会回来。
归雪间翻阅房间内的书籍,来往信件,逐渐对这间房屋的主人有了了解。
这里的主人叫做不闻道人,修仙时修的是丹道,为了炼丹材料不择手段,最后堕入魔道。之后又依附于殃咎城城主第六魔尊,为对方炼制丹药。
第六魔尊名为无端,殃咎城实际在他的掌控之中。
身为魔尊,无端自然不缺作为食物的人族血肉,便令不闻道人将人炼制成魔丹,供他服用,提升修为。
这个不闻道人手中血债累累,为了满足魔尊无端的要求,经常前往俗世,挑起战争,伺机收割普通人的性命。亦或是以收徒的名义,寻找有天赋的凡人,引导他们在修仙之道上入门,表面上是尽职尽责的师父,实则是将这些身体蕴含灵力的年轻修士炼制成丹药,手段极为残忍。
归雪间拿着不闻道人的笔记,上面寥寥几笔,是那些可怜少年被玩弄的真心,是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炼丹炉下是累累白骨。
看到这里,归雪间有些作呕,又连续忙了四五个时辰,实在很累,索性放下笔记,脱下近乎透明的手衣,丢在一边。
归雪间吞食魔器的能力堪称可怕,但也有一小点弊端。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小心碰到魔器,东西忽然消失,外人难免会产生疑惑。为了杜绝这种事情的发生,在魔器可能出没的场合,归雪间都会戴上手衣。
手衣是特制的,一般是炼丹师和炼器师用于隔绝可能会伤害到双手的材料。于怀鹤买来的是价格最为昂贵的那种,看似轻薄,实则将整双手——从指尖到手肘裹得严严实实。
魔界的屋子内又闷又热,归雪间又不会降温的法术,便待在房间外的檐下吹风。
他站起身,推开屏风,于怀鹤正躺在很不平整的床褥上,周围布下很多用于保护的阵法。
被子是从于怀鹤的储物戒指里拿的。很早之前,于怀鹤就将自己的储物戒指开放给了归雪间使用了,归雪间觉得不大用得上,但也将储物戒指打开给了于怀鹤——里面又没有尸体,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这件事还引起了孟留春的惊诧,说自己早已结成道侣的师父师娘都不会这样。
别风愁路过又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
孟留春不能说婚约的事,又鸡飞狗跳地闹了一场。
想到舍友,归雪间又有点担心他们的安危。
他怀疑前世断红就是在这次魔族入侵中遗失的,那想必书院内损失惨重。
但那时他们几个都还在双叶峰,有众多先生峰主的保护,自身修为也不错,应该不会出事。
归雪间轻轻叹了口气,看向一边。
他笨手笨脚,对照顾人这件事没有经验,并不在行,床褥铺的不太平整。幸好于怀鹤准备的被子足够软,躺上去还是很舒适的。
归雪间稍稍偏过头,凝视着于怀鹤。
如果还在书院,有先生和峰主们相助,或许就像于怀鹤说的那样,他得到救治,很快会醒过来。但这里是魔界。
归雪间用了所有丹药,他尝试很多办法。
但于怀鹤还是没有醒来。
这个人和往常似乎没什么差别,嘴唇微微抿着,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在此之前,逃出白家后,归雪间大多数时间醒来,都能在窗外看到于怀鹤。
而于怀鹤会停下练剑,过来看一眼再离开。
这个人好像总是在看着自己,确定着什么。
归雪间当时还不太明白,他虽然依赖于怀鹤,喜欢和于怀鹤待在一起,不想离开,但偶尔也会觉得于怀鹤保护过度,明明有事,也要先送自己回去,好像是在浪费这个人的时间。
而现在于怀鹤陷入昏迷,归雪间也总是待在他身边,他很不放心,想时刻保护这个人。
归雪间躺在床褥的另一侧,就像过去每一次同床共枕那样,蜷缩在于怀鹤的怀里,耳朵贴着于怀鹤的胸膛,听到这个人的心跳声。
一种奇异的安静将归雪间包裹其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逐渐消失,至少在此时此刻,那些烦恼的人或事都远去了,在归雪间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于怀鹤。
有于怀鹤在就可以。
归雪间这么想着,慢慢地睡着了。
*
接下来的几日,归雪间看完了不闻道人留下来的各种丹方,又恶补了炼丹的诸多法门。
小鱼从小待在弄云仙人身边,对此道颇为精通,还能为归雪间查缺补漏。
归雪间的记性很好,看过的东西都能如数家珍。现下当众炼丹不行,连火都生不起来,但用高深莫测的话术应付一下一窍不通的魔族是够用了。
做好充分的准备后,归雪间打算与第六魔尊所在的大罹殿联系。
归雪间确定魔界与修仙界之间的沟通十分困难,不闻道人还没那个资格时常往魔界送信,所以此举不能算是特别冒险,冒领身份之事不太可能被不闻道人戳穿。
第一次就登门拜访,风险太大,归雪间没打算那么做。他模仿不闻道人的笔迹,写下拜帖,通过与大罹殿相连的阵法,投递出拜帖。
拜帖中将自己描述为不闻道人在人间收下的徒弟,因在丹道上颇有天赋,又入了魔道,便将其收为道童。
不闻道人有了新丹药的想法,但收割凡人之事到了关键时刻,抽不开身,只好先派道童回来先做准备。
这份拜帖写的合情合理,没什么差错。且不闻道人之前有过道童,只是后来他担心道童学会了炼丹术,爬到自己头上,将其炼成丹药。
为第六魔尊炼丹的丹师有六七个,不闻道人的修为不高,炼丹术平平无奇,也就是魔界的丹师太少,否则也轮不到他为魔尊炼丹。
魔尊没空召见不闻道人的道童这样的小人物,只说派人上门详谈。
归雪间将于怀鹤藏好,又收拾好房间,让小鱼点燃丹炉,令其升起苍烟,静静等待那位妖使到来。
是的,妖使。
魔族天生对人族的血肉垂涎欲滴,即使修士堕落为魔修,身体中还是蕴含灵力,大多数魔族都只能勉强克制吃人的本能,对魔修的态度很差,总想吃掉对方。而妖族在这方面要理智得多,所以为了避免矛盾,一般魔尊麾下都有几个负责与魔修沟通的妖使。
修仙界是与妖族结盟,但妖族数量繁多,不可能管束到每一只妖。而妖族的栖息多与魔界距离很近,久而久之,有些妖族就来到魔界谋生。
第二日辰时,妖使松烟上门拜访。
他孤身一人前来,似乎没有任何担忧,在这座城池之中,若是不知道他妖使的身份也就罢了,知道还敢对他下手只会自寻死路。
归雪间现在的身份是个道童,恭敬将这位妖使迎入屋内,道:“在下归二。”
于怀鹤是归元门这一辈的大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他小于怀鹤一岁,若是也入门,就是二弟子。
这样的排行也不错,归雪间顺手拿来做假名了。
他打量了这妖几眼,从外形上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妖,只觉得模样颇为年轻,又有大罹殿作为依仗,神情颇为嚣张。
松烟似乎知道不闻道人的一贯作风,不客气地问道:“那老道士还收徒?”
归雪间道:“道长诸事繁忙,总得有人帮他处理俗务。”
之前也有过,只是被抓去炼丹了。
因有先例,松烟也没起疑,他停在房檐边,不耐烦道:“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再向殿下禀告。”
归雪间站在他身后:“所需之物已提前整理出来,放在了丹房中了。大人不与我同去吗?”
松烟瞥了一眼房檐,恶声恶气道:“不去,呛死人了。”
房檐下吊着在晒太阳的小鱼。
在魔界之中,驯服妖兽作为护卫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归雪间就没让小鱼刻意藏起来。
就像现在,放松烟这么一个妖使单独在这,归雪间不是很放心。
有小鱼看着正好。
松烟不去,归雪间一人独自前往丹房。
在此之前,他按照不闻道人的丹方列了个看不出什么问题的清单,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混入其中,主要是想试试能不能找出于怀鹤身中何种毒素,为于怀鹤解毒。再来就是从魔尊那里骗钱,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寻找魔族的丹师。重金之下,总有勇夫。
如果能够顺利就好了,归雪间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几乎要将这几张薄薄的纸扯碎了。
拿完东西,归雪间很快走了出来。
他的脚步很轻,气息与周围融为一体,隔着一段距离听到松烟的声音。
“……那老道士手底下的小道士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养着你一定是拿你当炼丹材料。别怕,我救你出去。”
小鱼吊在半空的长条状身体一僵,看得出它的思绪也很混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归雪间:“。”
妖使大人,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他想了想,明白过来。
小鱼的原形很小,修为也很微弱,能活到现在,有这样的修为是因为弄云仙人的精心照顾。
在松烟看来,小鱼弱小到不足以成为护卫,而以不闻道人的一贯作风,只能是养着打算炼丹了。
妖族和妖兽同根同源,关系亲密,有时候还会结伴而行。松烟应该是可怜这条小青蛇,想救它逃出火坑。
小鱼并不愿意。
松烟劝了几句,耐心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我可以替你杀掉他。”
归雪间:“……”
妖使大人,你可真是杀伐果断。
一时之间,归雪间这个小道士的小命休矣。
松烟的计划脱口而出:“那个归二一看就是个废物,又落单一个人,不小心被哪个路过的魔族杀了吃了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是在修仙界,想要除掉一个人,还得找个合理的理由蒙骗外人。但在魔城里再简单不过,被吃了就行了。
归雪间没有生气,觉得有点好笑。
他想到自己在修仙界当修士,是弱小的人修,人人都以为他好欺负,但因有于怀鹤在,没有人能欺负自己。到了魔界当魔修,仍旧很弱小,是随时随地都能被弄死的那种。
但于怀鹤还在昏睡,归雪间只好自己解决眼前的生死危机了。
他走到松烟身后,出声道:“大人。”
松烟僵了一下,回过头。
而小鱼一看到归雪间,立刻游到他身旁的桌案上,想顺势攀附他的手腕,却遭到意料之外的拒绝。
归雪间不动声色道:“我听到您说的话了。”
毕竟在背后谋划别人性命,松烟的神情有点尴尬,但很快又变为理直气壮的以势压人:“你打算怎么办?”
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不远,归雪间抬起手,随意道:“大人是大罹殿的妖使,而我只是一个小道童,自然不能如何。”
他的手落在小鱼的身上,小鱼扭过头,瞧见他的神色,惨烈地“嘶”了一声,好像遭受了很可怕的虐待。
实际上归雪间只是轻轻捏了下青蛇的尾巴尖,但在对方看来就不一定了。
小鱼真是一条非常聪明的蛇,立刻明白了归雪间的意思。
如果是孟留春,怕是还要傻乎乎地问一句怎么了。
松烟气急败坏,看起来想要对归雪间动手了:“你……”
归雪间淡淡道:“给它一个小小的教训。”
又抬起眼,这是自松烟进来后,归雪间第一次平视这位妖使:“妖使大人对这小妖兽惺惺相惜,我当然明白,不会将这点小事状告到魔尊殿下那里,日后也可好好对待它。”
“只是需要大人答应了一件小事。”
归雪间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松烟在第六魔族面前颇能说得上话,所以才会如此嚣张跋扈。
他确实只用松烟帮点小忙。
松烟不可能受一个无名小辈的威胁,但小鱼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对面的人,他又迟疑不定起来。
好一会儿,他说:“你说来听听。”
归雪间说:“大人不觉得不闻道人已经太老了,老到不能再为魔尊殿下做事了吗?”
松烟皱眉:“你什么意思?”
魔界的血月下,归雪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轻声细语道:“我想炼制出一种于魔尊无害,却可以杀死无数人族的毒药。”
他的嗓音很轻,话一说出口,就被魔界呼啸着的狂风吹散了。
但对面的人已经听到了。
松烟愣了一下,好像才明白过来什么,仔细审视着眼前的人。
“道长挑拨世俗凡人,收割战场上的血肉,此举虽然有用,未免太慢。若是将毒药下在俗世的河流中,水流经过之地,死伤无数,还用得着那么长时间吗?”
最后,归雪间笑道:“若是此药制成,我愿与松烟大人共享功劳。”
明明这个道童口中的毒药是下给人族,与妖族无关,听到这句话,松烟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眼前这人笑意盈盈,肤白胜雪——绝大多数魔族都没见过雪。但松烟曾在外面的世界待过,他了解雪是美丽而易碎的东西,会被魔界的高温融化,转瞬即逝。
雪不应该存在在魔界。而他像是雪。
松烟绝不会承认,有一个瞬间,他被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魔修吓到了。
第96章 血海毒经
权宜片刻——准确来说是松烟定了定心神:“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能为殿下出力,我帮点小忙也不是不行。”
对松烟来说,这本就是无本的买卖,若是成了,能在魔尊面前讨得欢心,若是不成,他也能找归雪间算账,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冷哼了一声:“要是你敢骗我,小心你的命。”
又问:“你要什么?我去找找。”
归雪间拿出纸笔,索性在这人面前写下所需之物,看起来像是早有准备。
他翻阅了不闻道人留下的典籍,知道有一本《血海毒经》记录了很多魔界特有的毒药。但珍本难求,只能寄希望于大罹殿会有收藏。
如果他的身份还是炼丹的道童,求这样的珍本会引人怀疑,而现在则有了理由。
若是这本书里也没有,归雪间就要做打算在暴露前逃走了。
思及此,归雪间淡淡道:“我怎么有欺瞒大人的胆量?”
松烟拿起纸张,看了又看:“谅你也不敢。要是真炼制出来了,献药之前,一定要先告知我。”
归雪间点头。
松烟将纸张折叠,装进储物戒指里,临走前没忍住撂下一句:“你不许再伤害这条小蛇。”
归雪间低头忍笑,应了一声。
小鱼则依依不舍地望着松烟离去的方向,圆溜溜的小眼睛满含感情。
直至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它才顺着归雪间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了却一件大事,归雪间的心情略放松了些,方才表露出的阴郁狠毒的气质在一笑间烟消云散,仿佛只是错觉。
他偏过头,摸着小鱼的脑袋,夸它:“小鱼,你很厉害嘛,能文能武,能打架还能演戏。”
小鱼得意的嘶嘶,意思是归雪间也不赖。
第二日,松烟就将归雪间所需之物都送了过来。
归雪间再次确定这个妖使在无端魔尊面前颇有分量。
收到《血海毒经》后,归雪间日以继夜地翻阅这本书,这本书又重又厚,且没有标题,未加区分,只是将笔者在魔界各地游历的笔记整理了出来,十分晦涩难懂,归雪间不能省略或错过任何一句话,他怕于怀鹤所中的毒就隐藏其中。
当初拜入周先生门下时,归雪间看了三个时辰的书就放弃了,现在连续看了十个时辰,看到头晕眼花,不得不抵着脑袋,硬撑着继续,被小鱼拽去睡觉。
归雪间昏睡过去,等醒来确定了于怀鹤的呼吸和心跳,又继续看。
幸好这书用的是人间的文字,否则想要读懂都是个大难题。
但为什么用的是相同的文字?魔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吗?
对于这件事,归雪间有一瞬的疑惑。但他没有时间追根究底,只是暂时搁置,继续读书。
期间小鱼负责烧制炼丹炉,防止被松烟看出什么不对来。
几日过后,书看了大半,归雪间将疑似的几种毒药记了下来,准备等看完再找办法。
小鱼停在归雪间的面前,嘶了几声,细长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晃晃,意思是归雪间瘦到都快要被风吹跑了。
归雪间倒是没有察觉,他每日都服用辟谷丹,照理来说身体不会有什么问题。
直到他真的被风吹得差点跌倒,还是小鱼好心地勾住他的手腕。
……魔界的风太大了吧。归雪间扶着门,心里是这么想的。
绝对不是他费了几天精神,少吃了几天的饭,就瘦了那么多。
无论是炼制新丹药,还是研制毒药,都非一日之功,归雪间算了算时间,还很充裕。若是在殃咎城找不到法子,就得找机会前往别处了。
书还没读完,松烟却突然来访。
松烟看着归雪间的模样,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些,也没那么盛气凌人:“你倒是挺努力,几天不见,瘦了这么多,衣服都大了。”
归雪间不大笑得出来:“大人谬赞。”
他终于不能欺骗自己没瘦了。
房檐下,松烟往丹房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到有烟雾升起,转过头道:“你的运气不错,大丹师闭关去了,剩下的几个又多不在城内。殿下平日里服用的丹药所剩不多,记起来你这个无名小卒,”
归雪间道:“什么丹药?”
“最寻常的人丹。”他顿了顿,“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送人过来。”
归雪间眼神沉静,不动声色道:“不凑巧的是丹炉里有一锅正要炼成的丹药,怕是要等几日。人什么时候送来都行,只别饿的太瘦,也被有伤痕,到时候炼出来的丹药不好,我怕殿下怪罪。”
松烟又不耐烦了:“行吧。”
他装若无意地问了一句:“你那条小青蛇呢?”
小鱼听到响动,早已顺着房梁游过来了。
看它身上不像有什么伤痕,松烟才满意离开。
等人走了,归雪间将方才的话告诉小鱼,一人一蛇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首先,归雪间不会炼丹,再来,就算他会,也不可能拿人炼做丹药。
他只是装作魔修,不是真的魔修。
沉默了半晌后,归雪间又踌躇地问:“小鱼,你能炼出以假乱真的人丹吗?不能真的用人族血肉为炼丹材料的那种。”
小鱼:“……”
归雪间扶额,看来是自己对一条不能化作人形的妖兽要求太高。
该准备离开这里了。归雪间微微皱眉,他望向还在昏迷中的于怀鹤,小心地将这个人抱起来——不是那种完全搂入怀中,可以自如的行动,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只是抬起于怀鹤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
于怀鹤就在自己身边,两人是拥抱着的,这样的事让归雪间感到安全。
他得想办法在城中寻找丹师调配解药。
然后,于怀鹤会醒过来。
他怀着这样的希望。
还有一个问题是,他该怎么把送来这里炼丹的活人也一同救出去呢?
*
在魔界的这些日子,归雪间有很多心事,要保护身边的于怀鹤,思考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考虑是不是暴露了痕迹,所以每天睡得都很浅。
但他又不是于怀鹤,每天不得不睡,否则没有精力继续下去。
半夜,他被藤蔓的叶片惊醒。藤蔓连接着这座宅院的重要场所,一旦出现问题,归雪间都会察觉。
他支起身,沿着藤蔓震颤的方向看去,动静是从后面的院子传来的。
小鱼蜷缩在床边的地板上,它有一个自己的小窝,也感觉到了什么。
归雪间随意披上外衣,小鱼缠在他的手腕上,一同朝着后院走去。
一个人影站在黑暗中,面向笼子——那里装着白天送来的人丹材料,对那些活着的人做了什么。
归雪间的心脏一跳,勉强压了下来,意识到那些人还有呼吸,只是晕过去了。
还好。
那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归雪间辨认了一下。
是那位妖使松烟。
他来做什么?归雪间想,这妖不会是在魔界待久了,沾染上了吃人的恶习吧。
但松烟在确定人全都被迷晕后,又弄醒一个,堵住他的嘴,简单利落道:“我要把你送到一个妖族那里,她是修仙界的人,可以将你们救回去。到时候不要惊讶,不要喊叫,别引来魔族,懂了吗?”
那人拼命点头。
松烟手起掌落,将这人又敲晕了。
观看全程的归雪间:“……”
救了人,正好还可以让自己这个小道童背黑锅,一举两得,看来这位妖使大人也没那么傻。
顷刻之间,归雪间作出决定,若是等人运走了,松烟为了避嫌,可能不会再亲自来,而是直接找人代取,到时候真是有利也说不清了。
他走了出来,眼神复杂,轻声道:“松烟大人,你若是早……”
然后松烟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一听到声音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妙,须得杀人灭口。
霎那间,一条纯黑色的巨蟒出现在了归雪间的面前,与周围黑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这妖果然是蛇,所以才对小鱼那么惺惺相惜。
归雪间往后退了一步:“有话可以好好说。”
那巨蟒的嗓音低沉:“你这魔修心肠歹毒,若是不除,怕是要在魔界掀起轩然大波,不能留下后患。”
松烟看不透归雪间这个似乎很弱小的道童,但妖族的本能让他毛骨悚然,觉得这人非常可怕。这种感觉只在他觐见第二魔尊时产生过。
事已至此,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归雪间有一瞬的茫然,意思是他表现得太坏,眼前这个忍辱负重的好妖要杀了自己,替天行道吗?
巨蟒的身躯很粗,看似在狭小逼仄的房间中活动不开,却极为灵活,笔直地向归雪间袭来。
眼看就要咬下归雪间的头颅,巨蟒却被另一条青色巨蛇缠住,被迫后退。
眼前就是张开的血盆大口,归雪间竟从巨蟒铜铃大的眼睛里看出被背叛,被欺骗,真心错付的难以置信。
而小鱼较为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然后两蛇相对,打的天翻地覆,连装着人的笼子都被打翻了。
不能再打下去了,这里可能真的会塌,归雪间说:“小鱼,你把玉牌给他看看。”
小鱼吐出玉牌,松烟看了一眼,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缠斗的身体越发用力:“威胁我没用,我又不是紫微书院的那些文弱修士!”
归雪间:“……”
他心平气和道:“这是小鱼的通行玉牌,它和我都是书院的学生。不是魔修。”
又抬起手,放在松烟的鳞片上,却毫无伤害他的意思:“现在你能相信我们了吗?”
小鱼松开身体,化为原形,落在归雪间的肩膀上,也表明自己的态度。
松烟一愣,不情不愿地变成人了。
作者有话说:
小鱼,一个冷酷无情的骗子(。
第97章 万年雪莲
一人一蛇一妖待在狼藉的房间相对无言。
片刻的沉默后,松烟先开了口,他的语气满是警惕,明显对归雪间有很大偏见:“你既然是紫微书院的名门正派,怎么有那么恶毒的念头,有杀掉那么多普通人的法子?”
骗人果然是有报应的。归雪间默默的想。
他说:“我只是随口说说。”
面对着疑惑不解的松烟,归雪间解释道:“再厉害的毒药,想要毒死人,也需要足够的分量。而想要毒死一条河流流经之处的所有人,必定要下很多药,周围人很容易会察觉到异常。而水流蜿蜒而下也需要时间,这段期间内很容易被修仙界发现。”
“基本来说,这样的办法是不可能实现的。”
而人间的纷乱时有发生,不死不休,魔修选择挑拨人间帝王,引发战争,以人炼丹,才不会被修仙界察觉到异常。
松烟恍然大悟,又气愤道:“那你还拿这种话来骗我!”
归雪间:“……”
总不能说,他觉得眼前的妖族像别风愁似的,对这些也不太了解,所以顺便骗人了。
松烟可能也想到这一点,没再追问下去,而是质问道:“那你怎么来的?为什么看起来和魔修没什么差别?”
体质的事,不可能告诉除了于怀鹤以外的人,归雪间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是法器的遮掩。我叫归雪间,不是魔修。”
他说:“前些天,紫微书院有魔族入侵。”
房间里太暗了,松烟待得不自在,起身向外走去,归雪间和小鱼也紧随其后,只听前面传来一句话:“这事我倒是听魔尊说过。”
两人走到了外面,双月临空,月亮的光芒很很黯淡,是血红色的,将他们笼罩其中。
归雪间望着这轮与人间截然不同的月亮,低声道:“一个追杀我们的修士死了,他的尸体化作通向魔界的阵法,一个身形巨大,被火焰覆盖着的”
松烟接话道:“所以你先一步跳了进去?”
归雪间被松烟的奇思妙想折服,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这个人:“我无意间得到一个可以来到魔界的传送阵,就过来了。”
松烟听完后道:“你疯了?”
归雪间:“。”
是有点。
但如果当时能够逃得掉,他也不虬选择来魔界碰运气。
松烟偏过头,将归雪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估计是在确定他话中的真假,又不情不愿道:“那它呢,是中了什么法术不能变成人了吗?”
一提起这个,松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还是怕我看到人形,以后找它麻烦?”
小鱼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追着归雪间被吹起的头发玩。
归雪间替它解释:“小鱼是妖兽,不能化作人形。”
松烟气的要冒烟了。也不知道被一个真正的妖兽骗了是不是能让他好过点。
归雪间有别风愁这样的舍友,对待妖族的经验很多,于是诚恳道歉:“对不起,当时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松烟听了,“哼”了一声,也卸下了防备:“你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个好人了。”
归雪间问:“那你呢?你是个好妖,怎么会投靠魔族?”
小鱼又听得懂人话了,吐着信子,很是赞同这句话。
松烟靠在柱子边,垂着脑袋,没有一贯的盛气凌人了,他说:“我父亲在的时候,曾与修仙界结盟。后来他死了,叔叔当了族长,就改与魔界有了首尾。魔尊不是很信任他,他就把我送过来了。”
原来松烟也是个很倒霉的蛇妖,所以才会对身陷囹圄的小青蛇产生怜悯。他这次过来,一是救人,二为陷害,三就是掳走小鱼,放它回去。
小鱼凑了过去,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这次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了。
松烟并不需要别人的可怜,振奋精神道:“我在魔界过得也不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当上了魔尊麾下的妖使,有了权势,但松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低声道:“我……我还是希望能救出一些人的。”
“之前无意间发现有一个妖在为修仙界的人做事。有时候有机会能救下人,我就送到那里去。她不知道我是谁。”
松烟的语气里有些不同往常的惆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为难之处。
归雪间安慰他:“你在魔尊的眼皮子底下,已经做了很多好事了。”
松烟一怔,很快回过神,嘴硬道:“那你想干什么?要是想回去,我是能帮你。”
“虽然那只虎妖不认识我,但你们出示书院的玉牌,她会想办法带你们回去的。”
归雪间摇了下头,说:“谢谢。但我暂时不能回去。”
松烟疑惑不解:“怎么,你在魔界这破地方待上瘾了?”
归雪间蹙着眉:“魔族入侵时,我的未婚夫为了救我,不小心中了毒,我想为他解毒。”
松烟一愣:“这恐怕不太好办。”
他认真解释道:“按照你的描述,前往紫微书院的是第二魔尊手下的侍卫长。他很强大,没有成为魔尊是因为心智有所不足,而且紫犀也需要这样一个手下震慑别的魔尊。那毒估计也和紫犀有关。一般人很难解开。能解开的丹师,大概能察觉到这毒的出处,不敢得罪紫犀。”
这位第二魔尊在魔界有着绝对的权威,执掌生杀予夺的权力。
归雪间叹了口气,知道松烟应当没有骗自己。
松烟其实是很好的妖。之前装腔作势,估计是真的很讨厌不闻道人,加上归雪间假扮坏人演得太逼真,所以对归雪间的态度很差。
月夜更深,松烟还得送人出去,不能久留,打算告辞。
临走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万年雪莲是不是能解百毒?”
万年雪莲,世间八宝之一,凝聚雪山的万年日月精华,极为珍贵。数百年前,一个采摘草药的修士有幸看到了一眼,但因无法战胜在一旁守护的灵兽,只好暂时离去,再呼朋唤友一同前去时,雪莲早已被人摘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想必是他寻找朋友帮忙时风声传了出去,被人捷足先登,很是可惜。
虽未见万年雪莲的真容,但连遗落的叶片都蕴含着惊人的灵力,所以修仙界的人也将其列为八宝之一。
雪莲本就有解毒的功效,如果是万年雪莲,以其极其纯粹的日月灵力,可以将一切邪气魔气净化。
归雪间迫不及待地问:“你知道在哪吗?”
松烟回过身:“在殃咎城的拍卖会。不知为何,那颗万年雪莲拍卖很久,一直没卖出去。”
归雪间差不多能猜出缘由。
若是在修仙界,这颗雪莲早已成为某位大能的珍藏,但这是在魔界。
一旦沦为魔修,再提升境界,一定会遭遇天谴,修为越高,天雷越可怕,这些魔修轻易不会挑战天道,自然也不会用万年雪莲来增长修为。而修为略低的魔修,即使想要搏一搏,又拿不出那么多钱拍卖。
所以这颗万年雪莲才会有价无市。
松烟有点后悔了,警告道:“你要想清楚。殃咎城的拍卖会是魔尊无端最为看重的地方之一,守卫极多,一旦被抓住,插翅难飞。”
归雪间礼貌地说:“谢谢。”
又若有所思道:“拍卖会可以以物易物吗?”
松烟道:“倒是可以。但他们肯定不做亏本生意。你一个书院的学生,能有什么用来交换的宝贝吗?”
归雪间笑了笑,嗓音很轻,又隐藏着势在必得的气势:“我可以试试。”
归雪间不是不知道危险,但不可能放任救治于怀鹤的方法从自己的掌心流逝,却什么都不去做。
松烟发现自己之前看不懂归二,现在还是看不懂归雪间。
脱离魔修的外表,以一个修士的标准看待归雪间,这个人是个非常弱小的修士。
但这样的一个人,跳入一无所知的魔界,不仅活了下来,骗了自己,骗了魔尊,还要继续欺骗拍卖会中的无数人。
他好像有无穷的勇气,无穷的胆量,什么都敢做,与外表很不符。
可能人就是这么复杂的东西,松烟没怎么见过人,所以不够了解他们。
*
拍卖会每月一次,这次凑巧在三天后。
到了那天,归雪间换上了千金裘里唯一的一件裙子,戴上幕离,帽裙垂至地面,和之前出现在魔族临死前的眼睛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是的,他在魔界也是有身份的,那就是雪衣妖。
但归雪间不能当妖,只能做雪衣魔了。
离开之前,归雪间摘下幕离,坐在于怀鹤身边。
他讨厌独自一人,讨厌过分安静。
比如现在,归雪间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实际上是在和于怀鹤说话。
“松烟是个很好的妖,愿意帮我们。”
“用雀水换万年雪莲,我觉得可以。”
笑了一下,偷偷说:“就是不能被那些魔族发现。”
“拍卖会的事不能把松烟牵扯进来,万一魔尊无端发现什么端倪,他可能有危险。”
他的嗓音越发低了,轻到几不可察的地步:“于怀鹤……你什么时候会醒呢?”
“我很想你。”
归雪间握着于怀鹤的手,贴着自己的耳垂,这个人的体温与魔界的差别很大。
触感很明显,且总是如此。
他被冷的轻颤。
好一会儿,归雪间又低下头,他注视着于怀鹤平静的面容,犹豫不决,终于作出决定,俯身贴了一下于怀鹤干涸的嘴唇。
蜻蜓点水般的转瞬即逝,归雪间还是烧红了脸。
他觉得是魔界太热了的缘故,小声说:“等我回来。”
然后站起身,重新戴好幕离。雪白的帽裙自地面掠过,好像很容易被烈火烧成灰烬。
第98章 咬痕(补)
归雪间抵达拍卖会所在之处时,大半客人已经入场。
这里秩序井然,与归雪间平日所见的混乱无序不同。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花了一大笔钱,不仅拿到了入场资格,还买到了包间的位置。
小鱼是细长的一条蛇,缠在归雪间的手臂上,也混了进来。
通往包间的路上,归雪间很是引人注目。
他周身弥漫着的魔气与魔修不同,是毋庸置疑的魔族,但却没有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他很干净。他的衣裳,他的幕离,他的皮肤,一切都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落座后,归雪间看了一圈四周。
照理来说,魔界里魔修的数量应该远远少于魔族,但数百张座位间,魔族和魔修的数量各占一半,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对于魔族而言,魔修既是助力,又是竞争关系。他们并非生长在此处,但与很多心智有缺陷的魔族相比,他们似乎更容易占据一席之地。
又过了一刻钟,拍卖会正式开始。
前面的东西,归雪间都没什么兴趣,他托着腮,有点无聊地等待着。
期间伸出手,对着光看了一眼。他的整双手都覆盖了一层薄纱,不是若隐若现,而是几不可察的材质,除非握住他的手,普通人很难察觉。
归雪间必须戴着这个,否则接触到的一切事物恐怕都会消失。
那就太可怕了。
终于,拍卖会进行到了尾声,管事拿出了压轴宝物万年雪莲。
在场所有魔修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雪莲上,而魔族对此不感兴趣。冰冷冷的花草,吃起来味同嚼蜡,对修为没有任何益处。
那位看起来与人修别无二致的魔族站在放着雪莲的台子边,开始介绍这样宝物。
在魔界的这些天,归雪间大多时间闭门不出,研读《血海毒经》,但也察觉出来,越高阶的魔族,与人族的模样越像,连与天生的能力有关之处,都被隐藏了起来。
那位管事掀起帘子,万年雪莲露出一小半真容——它完全开放了,周身散发着无比精粹的灵力,甚至净化了周围的一小片地方,使魔气退散。
做不了假,只有万年雪莲这样的宝物能够做到。
归雪间屏住呼吸,直到管事松开帘子,万年雪莲再度被掩盖,他的心还是吊着的。
他一定要得到这株万年雪莲。
拍卖正式开始,对这件宝物感兴趣的魔修不计其数。
最开始,归雪间的嗓音不够高,名声并不响亮,价格也不算突出,只是比旁人高一些,混在人群中一点一点加价。
叫到后面,大多数人都因为越来越高的价格而忍痛放弃,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时,归雪间的存在才明显了起来。
在别人的咬牙切齿间,归雪间不紧不慢地叫到了天价。
对手纷纷败下阵来。
不是对手的钱不够多,而是归雪间压根没有预算,他又不打算真的付钱。
直到最后确定万年雪莲被归雪间拍下时,拍卖场上有一瞬的安静,又立刻嘈杂起来。
在场之人纷纷思考起归雪间的来头。
不多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
归雪间脱掉其中一只手衣,让人进来。
他拍下的是镇馆之宝,不能由侍从简单的交付,而是客客气气地请他进入内间。
没几步的路,侍从却有四五个,将归雪间护在中间,气势颇为壮观。
甫一踏进内间,里面站着两个主事的人。
一个是在大厅里见过的管事,另一人身材高大到了顶天立地的地步,听侍从们话里的意思,这人是拍卖会的副管事,因魔界的房屋修建得都很高,才不至于顶着房梁。
副管事打量着归雪间:“藏头露尾,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那位管事和善地打岔:“他生于火中,脾气火爆,请客人多见谅。”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归雪间道:“与我的能力有关,不能见人。”
话已至此,那位副管事也不能强行让归雪间掀开面纱。
落座后,管事道:“如此一笔巨款,客人打算如何支付?殃咎城与各座城池都无龃龉,无论钱财在何处,都可取来。”
魔界与修仙界不同,要混乱的多,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商会。一般来说,魔修在哪个城池扎根立足,就将钱财交予那座城池所设立的钱庄中。
归雪间道:“我身无分文。”
隔着白纱,归雪间都能看到那位管事面色陡然一变,管事道:“客人说笑了,我看客人气质不凡,那样高的价格,”
与此同时,那位副管事又靠近了一步,与管事一起,将归雪间压迫在在这张不大的椅子上。
归雪间瞥了一眼,不以为意:“我有一样东西可做交换。”
那副管事冷笑道:“这可是他们人族的八宝之一,你能拿出什么东西作为交换?”
自从上次跟踪过柳垂今,回到书院后,归雪间刻意学习过如何改变自己的嗓音。他翻找到书籍,有不太明白的地方,就去向周先生请教,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说是对这些奇技淫巧感兴趣。周先生教是教了,却对归雪间刮目相看,似乎没想到看起来这么乖顺的学生,也会学这些骗人的伎俩。
当时归雪间没有解释,默默地溜了。
归雪间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很想回到书院,像往常那样和于怀鹤一同上学。
眼下不行,要先拿到万年雪莲。
归雪间的声音听起来缥缈又模糊,他说:“是一把弓。”
“弓……”
归雪间没等对方说完,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个有大半人高的匣子,随手打开来,里面摆放着一张长弓。
管事脸色骤变:“你是从哪得来的,这可是殿下……”
又戛然而止,因为意识到事关紫犀,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事。
归雪间平静道:“雀水。无意偶得。”
抬起眼,注视着眼前的魔族管事道:“值得交换吗?”
管事没有回答,又多看了一眼,略有些迟疑道:“为何这把雀水,周围似乎有灵力阴魂不散?”
当然是因为这把雀水是由灵力凝聚而来,表面的魔气才是假象。
归雪间看了一眼,不顾那管事锐利的眼神,指尖拂过雀水的弓弦,镇定自若道:“这把弓是从修仙界得到的,必然得做一些遮掩。若是魔气四处漫溢,我怕是早被那些修士拿下了。”
副管事不明所以,视线在这把弓,管事,以及归雪间之间移动。
管事似乎放下了心,主要是他一看此弓,就知道无法作假,便道:“不敢隐瞒,雀水乃无价之宝,换一朵万年雪莲绰绰有余。只是不知客人为何要做这样一桩生意?”
归雪间合上匣子,手指与匣内连接着一根细如发丝的藤蔓,压在层层叠叠的轻纱之下,除他之外,无人在意。
他伸出右手,看起来很柔弱,没什么力气:“我的修为不够,拉不开这张弓,索性用来换自己能用得上的东西。”
这样的解释倒也合理。管事似乎是信了,但又道:“这样的东西,在下看的不准,得请无端大人判断才行。”
归雪间点头:“可以。”
管事闻言便要拿走装着雀水的匣子,归雪间却抬起手,撑在了匣子上。
没等管事发问,归雪间道:“既然是以物易物,管事是否也该将万年雪莲暂时交付给我?”
副管事压不住脾气道:“难不成我们殃咎城还会欠你的东西!”
而管事这时也显露出强硬的本质,想要直接拿走这张雀水。
气氛忽然紧张了起来,连昏暗的灯火都闪了闪。
归雪间神情自若,长匣在帽裙间若隐若现,他随意道:“管事不妨打开试试。”
副管事先一步上手,他力大无比,却还是打不开这一个木匣。
归雪间道:“我对阵法稍有研究。”
在修仙界,懂得阵法的修士已是不同寻常,在魔界更是凤毛麟角。
管事知道不能硬来——至少现在不行,他拱手一笑,将万年雪莲拿了出来:“本该如此。只待我见过殿下,再来复命。”
雪莲摆在了归雪间身旁的桌案上,他随手打开盒子:“待管事见过殿下,确定以物易物,我自然会解开雀水上的禁制。”
雀水太过珍贵,是紫犀所求之物,这些魔族投鼠忌器,不敢真的抢夺,只好暂时顺从归雪间的意思。
管事拿起长匣,往外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归雪间指节上缠绕着细藤不断地生长着,将归雪间和雀水联系在一起。归雪间掌控着这把弓,使之能存在于世,而不会化作一团灵力与魔气的混合物。
如果不是身处魔界,魔气极为浓郁,且会本能地依附在已经成型的魔气上,归雪间很难将雀水维系这么久。
归雪间的心神全系在雀水上,只等管事再走远一些,就携万年雪莲逃走。
而那位副管事自顾自地坐在归雪间身旁,问道:“客人是从哪个魔城来的?有这样的本事,之前竟从未听说。”
归雪间回过神,有点疑惑。
自己是来买东西的,这个副管事不客气也就算了,怎么还这么直接地探查自己的来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把这些魔族想象得太善良了。
据松烟所说,以及他后来几日打听到的消息,这株万年雪莲出现在魔界已有几年,每月拍卖一次,出价的魔修不知凡几,但都没被人带走。
是钱不够吗?归雪间回忆今日别人所出高价,似乎并非如此。
真正的原因恐怕是,万年雪莲本身就是一个噱头,吸引有能力的魔修前往此处。
魔尊之间并非同心同德早已不是秘密。有些魔尊见第一魔尊被封印千年,逃出无望,不愿再遵从他留下的意志。只是有第二魔尊的镇压,才不得不从。
而如今的魔界,紫犀想要为第一魔尊集结更多力量,除了魔族,魔修也不可忽视。
所以之前拍下万年雪莲的魔修,都被第二魔尊收为麾下了吗?
魔界生死无常,若是不从,被第六魔尊炼成丹药也很正常。
归雪间眨了眨眼。
但这些和他都没有关系,他只是想安静地拿走这朵雪莲,让于怀鹤醒过来罢了。
管事越走越远,那细小的藤蔓终于到了极限,它断掉了。
一旦失去主人的掌控,雀水不过片刻就会消散,他得在管事发现不对前离开这里。
可能是他失神的时间太长,副管事已经极其不耐。这样的事本不该由他来做,只是今日管事不在,他不得不做出个样子来。
他看似脾气暴躁,实则粗中有细:“你连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都不肯说,难不成是修仙界来的奸细不成?”
手腕上缠绕着的青蛇蠢蠢欲动,归雪间按住了小鱼的尾巴。
他的灵力大多用于维持雀水,近乎消耗殆尽。
而拍卖会有重重防守,想要逃出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归雪间觉得可以。
帽裙无风自动,归雪间抬起眼,向那位副管事看去。
那是一双金色眼眸。
雪是很柔软的东西,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但如果雪下的大了,却能够使任何东西都坍塌,所有的生灵都被淹没。
首先是幻觉。
归雪间用的是魔气。
魔气与灵力不同,调动起来更艰难晦涩,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但归雪间的身体可以承受。
外面传来喧哗声——仅限于副管事能听到动静,只有他直视了归雪间的眼眸,中了幻术。
副管事拧起眉:“外面什么动静?有人竟敢闹事不成,你们出去看看。”
守卫们有些疑惑,但修为高者本就更耳聪目明,何况他们习惯听命。
房间中的大半守卫一齐退了出去,只剩下归雪间身边的两个人,以及一旁的副管事。
周围重归安静。
归雪间歪着脑袋,帽裙顺着他偏头的姿势落下,他看向身旁站着的守卫。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对视。
归雪间平静地说:“杀了他。”
副管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守卫立刻拔刀,砍向副管事的脖子。
一个守卫当然无法杀死副管事,副管事逼退守卫,回过头,怒目而对。
这是最后一步。
在这个间隙,归雪间与副管事对视了一眼。
归雪间的灵府有渡劫的灵力,但副管事的修为很高,为了确保一定能掌控他的神智,归雪间选择先动摇他的心神。
归雪间拿起桌案上放着的万年雪莲,他站起身,对副管事说:“带我出去。”
魔界的灯火昏暗,走廊也极长。
一个守卫瞥了归雪间一眼,例行询问。
那位副管事只是说:“有点事,得带他出去一趟。”
守卫便不再问了。
归雪间抱着万年雪莲,匣子有点沉,他几乎筋疲力尽,抱的有点费力,但无人能看到下的神情却很轻松。
拿到了。
直至走出拍卖会场,归雪间命令副管事昏迷过去。
一个活着的东西,最为抵抗的就是死亡,而归雪间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再与这个魔族对抗。
小鱼化作体型庞大的青蛇,载着归雪间以极快的速度回到了不闻道人的住处。
归雪间推开门,三两步跑到于怀鹤身边,屈膝坐下,拿出万年雪莲,想要喂给于怀鹤。
小鱼也在一旁看着,很期待于怀鹤的醒来。
归雪间摘下一片花瓣,雪莲晶莹剔透,需得以热度和灵力融化,才能被身体吸收。
而于怀鹤正处于昏迷,所以的灵力都用于抵抗毒素入侵心脉。
归颜与雪间微微蹙眉,有点为难。
忽然间,他想到之前在万里村看到一对未婚道侣的喂药。
状况好像差不多,都是无法服药,也是未婚道侣。
所以他似乎也可以这么做。
……喂药吗?
思及此,归雪间的脸有点热,看向一边的青蛇:“小鱼,你去外面看着,防止魔族追过来。”
小鱼:“?”
它是一条蛇,不是很懂人的心思和脸红,但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去了。
归雪间闭上眼,将雪莲花瓣含入进去。
它很冰,有丝绸的质地,又不会冻伤人。归雪间以体温和灵力融化了它,压低上半身,整个人伏在于怀鹤的胸前,将融化的汁液喂给了这个人。
嘴唇紧贴着还不够,归雪间用舌头顶开这个人的牙齿,将雪莲喂了进去。
归雪间脸颊发热,颤抖得很厉害。
明明于怀鹤是昏睡着的,什么也感觉不到,所以也不算接吻,但归雪间还是会屏住呼吸,喘不上气。
羞怯和期待相互混合,归雪间顾不上那些了,他只想让于怀鹤醒过来。
喂完一片,归雪间支起手肘坐了起来,他的睫毛乱颤,扑腾得太过厉害,连身下于怀鹤的面容都模糊不清了起来。
只有嘴唇上一点水渍泛着光亮。
是雪莲汁液吧。
归雪间说服自己不去猜想那是什么,又剥下一片雪莲花瓣——就像那是自己的心,也会随之传来热的触感。
昏暗的地面上,留有一道很长的影子。
归雪间穿着裙子,身形显得更瘦,脊背的线条很美,就这样伏在于怀鹤身上。
最后,所有的雪莲花瓣都喂给了于怀鹤,只剩下一簇花蕊。
归雪间的唇舌间留有清甜的味道,解开于怀鹤的发带,稍稍往下扯了扯,露出肩膀。
于怀鹤昏迷后,他曾看到很多次,用眼睛看,用手指测量,他确定那条黑线短了一小点。
归雪间紧紧地握住了于怀鹤的手,以往会反握住他的手的人却没有回应。他握的更紧,更用力,好像是在弥补这个人缺少的那一部分。
然后,他松开于怀鹤的手,咬下花蕊,衔在唇间。
归雪间的唇色是淡粉的,映着雪莲花蕊,有一种无法描述的纯真,没有丝毫瑕疵,像是不存在这个世界的东西。
世间奇珍,八宝之一的万年雪莲就这么消失了,徒留一支青翠的枝干,花朵与枝干连接的地方有一道清晰的咬痕。
第99章 苏醒
归雪间等在于怀鹤的身侧,看着他苍白的脸,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了什么,不想错过这个人醒来的瞬间。
但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小鱼的影子出现在了地面,然后细长的身体落在了归雪间的面前。
它咬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字。
“逃。快逃。”
是松烟从大罹殿发来的警告,很急。
归雪间意识到,拍卖会已经将这件事告知第六魔尊,追了过来。
他冷静道:“你知道狐妖在哪,带于怀鹤一起过去。”
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松烟打听到紫微书院里的确有个归雪间,也有一条青蛇妖兽学生,才真正放下心,把狐妖的地址给了他们。不是虎妖,而是狐妖。松烟看起来脾气暴躁,其实小心思很多,否则也不可能在第六魔尊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么多事,给他们下了个套,防止当时归雪间是在骗人,白把狐妖搭进去了。
归雪间顿了一下,嗓音放轻了很多,手指松开于怀鹤的手腕,好像很留恋不舍:“他快醒了。”
事不宜迟,小鱼迅速变大,用尾巴卷起于怀鹤,又用脑袋拱了归雪间一下,意思是问他不一起去吗?
归雪间站起身,他看了一眼外面,对小鱼说:“等一等,我再去找你们。”
得拖住那些人才行,否则他们会追上来。
小鱼驮着于怀鹤,身影消失在了院墙上,归雪间回过头,启动了阵法。
他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此刻近乎精疲力竭,无法再凝聚出雀水来,而雀水也不可能射出那么多支箭。
所以只能依靠阵法了。
不闻道人的防御阵法过于简单低劣,归雪间没有精力重新布置,在其基础上经过改造,效果大大增强。
不过片刻,数十道身影出现在了这道宅院的上空。
为首的人是拍卖会的管事,而站在他一旁,领着一众守卫的副管事。
看来这两人是要为犯下的过错将功补过了。
管事较为理智,高高在上道:“雪衣妖,你骗取万年雪莲,以妖法迷惑众人,就去伏法,交出宝物,归顺大罹殿,我还能留你一条命,为殿下办事。”
与这些魔族相比,归雪间的身形十分渺小。他“哦”了一声,语气中并没有什么害怕,不紧不慢道:“我等着。”
管事真的很像人,连语调的变化都很明显:“与魔尊殿下作对,真是可惜了。”
那副管事似乎一直在等待这样的结果,他迫不及待地拿出一把巨斧,向归雪间的方向劈砍下来。
然后,被挡在了半空中,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副管事不明所以,而管事却见多识广:“是阵法!”
那双如鹰一般锐利地眼睛紧盯着归雪间,似乎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他向身边的亲信吩咐了一声,那魔得了命令,纵身离开,应该是向大罹殿找懂得阵法的救兵了。
但管事也不打算坐以待毙,被归雪间这样弱小的妖魔欺骗,拦在外面是他的耻辱。
他弓起身体,终于露出真容,一双巨大的翅膀刺穿他的衣服,自他的后背展开。翅膀是由白骨构成——每一根骨头的的形状都有微妙的差别,被强行拼凑在了一起。
宛如展示自己的战利品一般,管事闪动翅膀,无数个骨刺向阵法袭来。
而一旁的魔族也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攻击起阵法来。
阵法须得以特别的方式击破,但是,一旦超过承受的极限,也会被轰碎。
照理来说,归雪间布置的大阵都是花先生教授的,外人若想强行破阵,除非是真正的大能,否则绝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
但这里是魔界。
一般的阵法,开始运转,就会汇聚天地灵气,以维持自身运转。若是周围灵力贫瘠,就得补充灵石,不然阵法运转起来很艰难。归雪间学习阵法的时间不长,而魔界之事连花先生也不清楚,他不懂如何利用魔气维持阵法,所以只能以灵力为燃料。
而在魔族入侵当天,为了打败左副使,归雪间耗尽了储物戒指中的灵石,只能依靠不闻道人留下来的东西供应防御大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阵法再精妙,归雪间再天才,也不能凭空阻拦下这些攻击。
阵法坚如磐石,灵力如流水一般逝去,一块又一块的灵石耗尽灵器,黯淡了下来。
那副管事嫌气力不够,当众吞食了两个最为弱小的守卫,周身环绕着的魔气大涨,将巨斧高举至头顶,往上一跃,倾尽全力劈下。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阵法快破了。
副管事哈哈大笑:“管你是什么东西,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呈给魔尊殿下。”
阵法碎裂,极强的冲击力将那些修为稍弱的侍卫掀翻。
巨斧劈开炎热的气流,狂风席卷而来,归雪间的乌发被吹得很乱,宛如一团暴雪将至前的阴云。
烈火熊熊燃烧,归雪间的身形几乎都要被淹没了。
副管事自天空坠落,转瞬之间,近在咫尺。
他用一根手指头都足以折断归雪间的脖颈。
归雪间并不害怕,有一种极端的从容,微微偏过头,抬起手,压下左侧乱飞的长发。
天青垂水烧了起来,像一团翠色的火焰,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它能挡下魔族的一击,而归雪间能杀了这个人。
只是可能会受一点伤。
归雪间眼也不眨,与这些魔族相比,他的身体过于孱弱,反应也太慢了,不如以静制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一击毙命。
热浪扑面而来,归雪间佁然不动。
忽然间,归雪间的手一顿,快要凝聚成实质的殁箭消散了。
他被人揽入怀抱,那人的手掌压在归雪间的后脑勺,归雪间偏过了脸,什么也没看到。
骨肉分离的声音很轻,拿着巨斧的手臂落地的声音很沉,接踵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哀嚎。
但也是戛然而止。
一切发生在瞬间。
归雪间猝不及防地仰起头,看到于怀鹤的侧脸,这个人看起来一如往常,像是从未离去。
他低下头,凝视着归雪间,嗓音有些冷,又多了点很柔软的东西:“醒的太晚了,对不起。”
归雪间慢慢眨了下眼,又眨了一下,似乎难以置信,像是在做梦。
但这并不是梦。
所有的力气都在此刻消失,归雪间手脚发软,软绵绵地勾着于怀鹤的脖子,连声音都是闷的:“没关系……你醒了。”
无论如何,于怀鹤醒了。
对归雪间而言,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变故太快,副管事死的太突然,连管事都没反应过来杀出来的人是谁。
于怀鹤似乎并不在意那些蓄势待发、跃跃欲试的魔族,他摘下发带,慢条斯理地将归雪间的眼睛罩了起来。
睫毛被发带压着,眼前不能算是一片黑暗,但也不能视物,归雪间歪了下脑袋。
玉坠磕在天青垂水上,发出很清脆的响声。
于怀鹤打理了一下归雪间纷乱的头发,解释道:“太多了,怕挡不住。”
归雪间很乖地伏在于怀鹤的怀里,“哦”了一声。
有于怀鹤在,归雪间得到了保护,似乎什么也不用管了。
那些晕眩的守卫也重振旗鼓,在管事的指挥下,朝两人冲了过来。
……于怀鹤的速度好像更快了。
杀的魔族太多,血腥味过于浓重,归雪间有点讨厌,将脸埋在于怀鹤的颈窝里。
于怀鹤的气息很好闻。
与以往不同,于怀鹤疏冷的气息中混合着一丝清甜,与归雪间唇舌间的味道相同。
不用再担心迫在眉睫的危险,归雪间漫无边际地回忆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
他将万年雪莲喂给了于怀鹤,以……很特别的方式。
幸好小鱼离开了,没有看见,而于怀鹤也在昏迷,没有感觉。
归雪间很庆幸,松了口气。
但哪怕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自己却不可能失去那段记忆。
不能再想了。
归雪间埋得更用力了,他的脸紧贴着于怀鹤的脖颈,到了呼吸不畅的地步。
于怀鹤可能以为他是害怕,掌心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归雪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于怀鹤的怀里,分辨不了时间,只隐约感觉到周围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那些来追杀的魔族都死在于怀鹤的剑下。
最后,狂风大作,归雪间眼前挡着织的很细密的缭绫,只能看到明暗交加的阴影。
似乎是一个庞然大物降临到了他们面前。
归雪间没有害怕,也没有担心。
他无条件地相信于怀鹤。
于怀鹤缓缓拔剑,断红离开剑鞘,像是紧绷的弦被割断。
那东西很灵活,又很庞大,活到了最后,像那个极为谨慎的管事。
于怀鹤杀了除他以外的所有魔族,总归消耗了灵力,而于怀鹤又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不得不战,索性抢占先机。
一个人不会有一个长着翅膀的魔族更机敏。
他应该是这么想的。
骨刺漫天而来,速度极快,但全部被于怀鹤挡下。
于怀鹤出剑了。
归雪间听到于怀鹤“啧”了一声,很少见的表露出不耐烦。
他是真的有点烦了。
雪白的发带,雪白的皮肤,雪白的千金裘,归雪间茫然地抬起脸,什么也看不到,他不明白为什么。
在战斗中,无论对手是谁,是强是弱,有怎样的意外发生,于怀鹤的心神绝不会有一点动摇。
那只能和自己有关了。
归雪间微微蹙眉,但他没感觉到疼,不可能受伤。
直至握着断红的手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体温很低,抹去一点铁锈味的血,归雪间才明白过来。
管事靠得太近,他的身躯也太过庞大,骨刺繁多,避开的余地很小,血液喷溅而出,有一两滴血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下一瞬,归雪间在灵府中感受到了那双翅膀的存在。
他来不及多想,就感受到于怀鹤想找个地方降落。
不会再有人打扰他们。
终于,于怀鹤挑了个没有尸体,没有鲜血的地方,为归雪间解开了发带。
归雪间一怔,他很不愿意离开于怀鹤的怀抱,即使双脚落地,手臂还是有点艰难地勾着于怀鹤的脖颈。
他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于怀鹤的脸。
泪水在他的眼眶中积蓄着,一点一点地落下,睫毛湿透了,又洇湿了于怀鹤的指腹。
这个人正在为自己拭去眼泪。
于怀鹤半垂着眼眸,他没有松开归雪间的手腕,手指强硬地插入归雪间的指缝,好像很不想和归雪间分开。
这些天来发生了太多事,太多前所未有的经历,归雪间做了很多——无数次尝试和失败,但这些都化作了两句话。
“我很想你。”归雪间说,他的嗓音有点颤抖,“我很害怕。”
这两种情绪交织着,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起于怀鹤,这两种情绪交织着,巨大的恐慌和期待笼罩着他。
归雪间的心在阴云之下。
“我也是,”于怀鹤说,“我很担心你。”
担心自己昏迷之后,状况不受控制,归雪间的安全得不到保护。
一个人有了弱点,就会尝到害怕的滋味。
即使这个人是于怀鹤,即使这个人是龙傲天。
周围很安静,于怀鹤打横抱起归雪间,坐在干净的房檐上。
小鱼在另一边的房檐上,它没来打扰两人,身体一扭,盘在墙头,负责放哨放风,防止再有哪个不长眼的出其不意打过来。
于怀鹤抱着归雪间,他说:“你瘦了好多,有点硌手。”
归雪间猛地眨眼,泪水顺着眼角滚落:“有么?”
他磕磕绊绊地推卸责任:“是不是你自己昏迷,瘦了很多,才有这种感觉?”
于怀鹤的视线落在归雪间的脸上,很仔细地注视着他:“是么?”
听语气不是很信。
不知为何,归雪间总觉得这个话题很危险,他试图转移话题,正好也的确有想问的事。
他问:“于怀鹤,你身上的灵力怎么这么蓬勃丰沛?”
归雪间被于怀鹤抱过太多次,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于怀鹤的灵力变化。于怀鹤平常只有在杀人出剑时会有波动,一般情况下非常内敛,甚至叫人看不出他的具体修为。
而现在断红早已归鞘,于怀鹤的灵力却还是久久不散,将自己环绕其中。
于怀鹤道:“用万年雪莲解毒,一片花瓣足矣。但你喂了一整朵。”
拿到万年雪莲后,归雪间未经思考,全都喂给了于怀鹤。他并不知道用量,即使知道,估计还是会这么做。
没必要省这么点,万一一片不够呢?
但若是被外人知道,这样的做法很有点暴殄天物的意思。
不过这人怎么知道解毒的是万年雪莲?小鱼又不会说话。
归雪间没多想,或许是于怀鹤见多识广,看到遗落的青枝认出来了。
他没来得及将最后那点喂给于怀鹤,就收到了松烟发来的警告。
——松烟!
归雪间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魔尊的手下找到了这里,松烟又用大罹殿的阵法发来消息,万一被魔尊发现端倪,处境估计会非常艰难。
他很着急,又才哭过,张着嘴喘气,不小心呛了风:“松、松烟……”
于怀鹤拍着他的后背:“别说了,我知道。”
归雪间的嗓音被泪水浸染,湿漉漉的:“你、你知道什么?”
松烟是他在来到魔界之后认识的人,于怀鹤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可能知道?
于怀鹤眼眸漆黑,淡淡地望着归雪间。
归雪间慢半拍地意识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很可怕的事实。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神情也是如此,连咳嗽都停下来了。
热度从脸颊烧到了耳后根,归雪间问:“你怎么知道的?”
第100章 说与做
于怀鹤是中了毒,这种毒前所未有,或许和普通的昏迷,和归雪间所想的不太一样。
想到某种不愿提起的可能,归雪间有点想死。
他垂着眼,睫毛的阴影落在了下眼睑,避开了与于怀鹤的对视。
于怀鹤想隐瞒一件事,会不动声色,藏得严严实实,谁也不可能发现。
比如归雪间的身世来历与体质,书院里无一人察觉到不妥之处,甚至在他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觉得归雪间天生没有仙骨,并非后天人为。
如果不是,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根本没想藏。
比如书院里与他有关的心上人的传闻,又比如那份婚契。
于怀鹤就是这样的人。
而现在似乎也是如此。
想到过去一段时间,自己和于怀鹤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归雪间很窒息,有片刻的失语。
于怀鹤伸出手,抬起归雪间的脸,似乎有话要说,但还没开口,就被归雪间动作迅速地捂住了嘴。
他不是很想知道了。
归雪间的脸烧得厉害,就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靠在于怀鹤的怀里不动弹了。
那么多魔族都没能击败他,于怀鹤甚至什么都没说,就让他彻底丧失斗志了。
一小会儿后,归雪间找回说话的能力,扯了扯于怀鹤的袖子,声音也是干巴巴的,没有任何音调的起伏:“救人要紧。”
于怀鹤挑了下眉:“嗯。”
……似乎是暂时放过自己了。
大罹殿离这里不远,两刻钟的时间,两人就赶到了殿外。
对于一般人来说极难进入的魔殿,两人一蛇却进的颇为轻松。
蛇的嗅觉很敏锐,对同类更是如此,小鱼缠着归雪间的手腕,吐着信子,寻找松烟所在的位置。
忽然,小鱼停了下来,它发出短促的嘶鸣声,提醒着归雪间。
两人停了下来,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的几道身影。
四五个魔族围着松烟,虽还未动手,但已经形成围困之势。
为首之人道:“殿下此刻被紫犀殿下请了过去,派我们前来先将您带到大殿里,估计得等上半日。”
归雪间看不清那些人的脸色,却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大罹殿反应得好快!
但这也合乎常理。松烟是个年纪不大的妖怪,修为也算不上高深,拥有的权势都来自魔尊无端,他自己并无权力和手下,还有很多秘密需要隐藏。盗取万年雪莲的人出自不闻道人的宅邸,与不闻道人的道童沟通的妖使是松烟,而他又凑巧在抓捕那人前发了消息。一件事也就罢了,这么多巧合肯定会引起魔尊的怀疑。
幸好他们来的及时,否则松烟这次恐怕真的要栽了。
松烟高昂着头,强作镇定:“殿下与我族交好,我可是玄蜧族的继承人。”
“我有点事,待会儿自会过去觐见殿下。”
对面语气客气而坚决:“公子请不要为难我们。殿下有请,我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
同时,几个魔族靠得更近,看起来是要动手了。
松烟脸色一变,知道是躲不过去了,似乎是打算认命。
然而,一眨眼的功夫,几个魔族纷纷晕倒,连呼救声都没能发出来。
松烟不认识突然出现的于怀鹤,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归雪间走了过来,他才反应过来,飞快道:“这人是你未婚夫?他的毒解了?”
归雪间笑了笑:“多谢你的帮忙。”
松烟道:“举手之劳。你怎么过来了?”
于怀鹤将昏迷过去的魔族踢开,归雪间走到松烟面前:“怕你帮了我们,自己反而出事。”
顿了一下,又道:“现在魔尊对你产生了怀疑,这里是不能再待了。”
眼前的困境是解了,但接下来也很难办。
松烟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我的身体里有魔尊留下的标记,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随时能知道我的位置。”
否则也不可能放心松烟四处乱跑,作为妖使办事。
归雪间的手被于怀鹤握着,代表自己做的所有决定都会被这人支持,不会有后顾之忧。
他将路上考虑过的提议说了出来:“那离开魔界如何?你口中的狐妖不是可以将人送回人间吗?”
松烟一愣,有些出神,似乎从未想过还有这种办法。
归雪间看得出来,松烟不是那类嗜好杀戮的妖怪,心地较为善良,看到疑似遭遇虐待的小蛇妖都会心存怜悯,想必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很是苦闷。交谈中,归雪间知道他与修仙界也无关联,得知狐妖的真实身份后,是出于本能地去做那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助差点被吃掉的人类,和身陷困境的自己。
他没有选择威胁狐妖,自顾自逃出这个厌恶的地方。
归雪间很明白他的顾虑,提醒道:“你做的事暴露后,魔尊估计会对你之前做过的事也彻查到底。到时候恐怕还是会牵连狐妖。你若是不想通过她离开魔界,我和于怀鹤也会找别的法子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但无论如何,最好都告知狐妖一声,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松烟听完了,觉得眼前这两人的口气也太大了。不能离开离开魔界,魔尊本尊估计会亲自来追杀他,到时候神仙难救。
但,他又认真审视了面前两人几眼,又莫名相信了这句话。
好像他们真的能做到一样。
归雪间说的很对,松烟下定决心:“那我们去问问。”
大罹殿不可久留,做出决定后,几人立刻打算离开。
几次相处下来,松烟对归雪间的脆弱也有了几分了解。知道这人根本不会飞,多跑几步就喘不上气,这样紧急的事,必然是要搭乘那条青蛇的。
他正等着青蛇变大,到时候两条蛇一同在天际遨游,是他被叔叔管束下的童年里从未享受过的快乐。
结果于怀鹤抱起归雪间,纵身飞去,而小鱼也累了,偷懒地缠绕着归雪间的手腕,一同离开。
未婚夫醒没醒的差别好大,松烟略有些失落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松烟详细地为他们介绍起将要见面的狐妖来。
狐妖名为四尾,修为不高,明面上在殃咎城靠卖汤为生。对魔族而言,人肉是难得的美味,但这里是魔界深处,不与人间交界,普通魔族想要吃上人肉是难上加难。
而狐妖四尾熬制的肉汤极为美味,外界传言她做汤的秘诀是添加了人肉,普通魔族趋之若鹜,去喝汤的更多了。
实际上她只是很会烹饪,且抓住魔族的口味罢了。
汤铺半个月开门一次,其余时间都在熬汤。
他们到的时候,汤铺大门紧闭,松烟前去敲门。
归雪间站在于怀鹤身边,打量着面前破旧的石头房子。
石头堆砌出的房子造型很古怪,门前和窗户上挂着的人头骷髅琳琅满目,白骨森森,比之魔族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哒哒”声,狐妖姗姗来迟。
拐杖将门推开,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
四尾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眉眼狭长,后背佝偻,脸上褶子堆叠,模样就像俗世里凡人所说的会吃小孩的老妖怪。
妖不可貌相,估计没人想到她会和正道有关联,不顾自身安危,经常救人出去。
一见到松烟,四尾婆婆立刻露出一个殷勤的笑来:“妖使大人来此所为何事?可是也想尝尝老身煮的肉汤了?”
松烟开门见山:“婆婆,我知道你一直在救……”
话音未落,四尾婆婆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拐杖化作一条长尾巴,可以将危险隔绝在外,抬腿便溜。
眨眼间连影子都看不着了。
归雪间瞪圆了眼睛:“!”
这位狐妖婆婆的年纪虽大,可这健步如飞的速度,他怕是拍马不及。
松烟也急了,喊道:“婆婆你别跑!”
但还是被于怀鹤拦了下来,用了个法术,将四尾婆婆困住,请回了原处。
归雪间有些疑惑,眼前的四尾婆婆的修为绝不能算低,以元婴的修为,真的能将她轻松困住吗?
他来不及多想,只听四尾婆婆哭嚎道:“老身冤枉,一定是有人看汤卖得好,嫉妒老身,诬告陷害。”
又要对松烟下跪:“若是妖使大人愿意放过我,老身积攒数百年的珍宝,皆可献给大人。”
松烟也怕折寿,一手托住四尾婆婆,将之前送人的时间和数量都一一道来,一丝不差。
又将遇到归雪间后,被迫暴露的事一一道来。
四尾婆婆听完后,放下了伪装,已经半信半疑。她的神情间多了几分和善,不再像方才那般尖酸凶狠了,叹了口气后道:“口说无凭,你们可有证据?”
玉牌是碎了,但归雪间和于怀鹤在书院里读了一年的书,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很多,而且比起玉牌,这些更难伪造。
四尾婆婆不愧很有见识的老妖怪,一旦相信他们后,立刻做出决定,启动阵法,一同离开这里。
她站起身,用拐杖指着于怀鹤:“他的修为太高,回不去。”
四尾婆婆还没说明缘由,以归雪间对阵法的了解,已经明白过来了。
她独自待在魔界,以传送的方式将人运出去,害怕被魔族发现,材料过于稀少,阵法搭建的颇为简陋,灵力贫瘠,很不稳定。这样的阵法,平日里多传送几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还行,于怀鹤的修为太高,阵法根本承受不住,要么无法启动,要么在半路崩溃,更加危险。
于是,归雪间道:“我也留下来。”
于怀鹤抬眼看着归雪间,没有说话。
归雪间偏过头,下巴搭在于怀鹤的肩膀上,在他的耳畔小声说:“我想待在你的身边,不再分开了。”
而且全世界没有比于怀鹤的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四尾婆婆并不反对他们的的决定,前几日才送走一群凡人,原先准备的材料已经耗光了,她要去外面置办东西。
与阵法有关的事,归雪间本该去帮忙,或许有更合适的选择。但他的通缉令估计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出门的风险很大,只好留在汤铺中。
四尾婆婆独自出门,留两人两妖大眼对小眼,防止大罹殿的魔族赶过来。
或许是有了要做的事,松烟放下心,没那么紧张了,刚想和归雪间说话,就见两个人抱在一起。
松烟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妖怪,不知道修仙界的未婚道侣竟如此亲近。
不是说都讲究清修的吗?
他看不下去了,准备避一避。
小鱼也“嘶嘶”了几声,游到了松烟的面前。
两条蛇一同去了后院。
周围空无一人,只剩下归雪间和于怀鹤了。
归雪间微微蹙眉:“你的灵力……是不是我喂得太多了?”
于怀鹤身上的灵力一直没有消退,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迹象。
当时只顾着为于怀鹤解毒,却忘了吃下这样的珍宝,灵力过多,到了无法压抑的地步,有时候也不是好事。在掌控之中的灵力是温和的,可以用于治愈他人。但不受控制的灵力横冲直撞,有时候会伤害主人。
据说还会令人失去理智。
于怀鹤随意道:“如果将万年雪莲的灵力全都吸收,灵府中的灵力可能会突破洞虚。”
他说这句话时很不以为意,连修为似乎都不放在心上。
对于龙傲天来说,掌控远超常人的灵力,使自己的神志保持清醒,不被过于强大的力量裹挟似乎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好厉害。”归雪间眨了眨眼,但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你会不会很难受?”
于怀鹤抬起眼,语气平淡,但握在一起的手很用力,已经到了会让归雪间感到轻微疼痛的程度:“你待在我身边就可以。”
归雪间“哦”了一声,脑袋靠在于怀鹤的肩膀上,贴的更近了,很乖顺的样子,两人的影子完全融为一体。
他们就这样靠了一会儿,于怀鹤忽然说:“昏迷的时候,有时候会有意识。”
归雪间的呼吸一滞,心脏悬了起来。
有时候,不是一直。归雪间希望于怀鹤清醒时听到的都是有用的,而自己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做的很离谱的事都一无所知。
于怀鹤坐在石室前,与地面有两尺高,左脚抵在地板上,单膝弓起,断红有一小半出鞘,剑柄靠在他的膝盖上。他周身上下的灵力极其丰沛,一手抱着归雪间,另一只手拿着支在身旁的断红,漫不经心道:“你想知道吗?”
归雪间头皮麻烦。
坦白说他不是很想知道,甚至拒绝在大脑里回忆,但于怀鹤不舒服——他完全不会表现出来,也没有开口,但归雪间能感受到那点不同寻常的细节。
所以他含混地应了一声,眼神闪烁,看了于怀鹤一眼。
这双眼眸的颜色是漆黑的,像深不见底的漩涡,所有的光亮和情绪都被席卷一空,留下的只有表面的平静。
于怀鹤就那样注视着自己。
归雪间也深陷其中了。
他咬了下唇:“你不说……”
话没有说完,又被自己猝不及防的喘息声取代了。
微微粗糙的指腹贴着他的耳垂,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起了天青垂水来。
归雪间平时戴着这枚耳坠,已经习惯了,没太大的感觉,可于怀鹤这么做,弄得他的心脏也摇摇晃晃,像是被冷风吹得四处纷乱,无法落地的雪花。
归雪间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很想让于怀鹤停下来,但还是任由这个人的玩弄。
于怀鹤低下头,靠得越来越近。
归雪间有点胆怯地闭上了眼。
嘴唇取代了手指,他吻的不是那块坚硬的玉石,而是归雪间柔软的耳垂。
归雪间的心脏快要从胸中跳出来了。
他可以试着拒绝,还是选择了放纵于怀鹤。
身侧的人将归雪间的耳垂含进了嘴里,慢慢地舔舐着,他的舌尖滑过耳洞的位置,那里的皮肤是新生的,很细嫩,归雪间不由地蜷缩起来,想要抵挡外界过于强烈的刺激。
于怀鹤却得寸进尺,很轻地咬了一下。
那一瞬间,归雪间的呼吸都停止了。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被亲的发软,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真奇怪,明明只是耳朵而已,却好像被戳中了什么软肋,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消失了。
亲吻、舔舐和厮磨还在继续,于怀鹤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天青垂水的光泽越发灼眼。
恍惚间,归雪间好像明白过来,于怀鹤是会告诉自己听到了什么,但不是用说的,而是用做的。
就像现在,于怀鹤咬住自己的耳垂,对应的是在昏迷中,归雪间用这个人的手指抚摸天青垂水,汲取力量。
……于怀鹤真的很过分,他只是未经同意借用了对方的手指,这个人醒来后索取的代价却很高昂,纯粹是欺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