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故人

    于怀鹤随意扫了柳垂今一眼:“嗯。”

    归雪间瞪大了眼。

    这怎么能叫管,这叫防止龙傲天误入歧途。

    而且一路上明明是于怀鹤一直在管着自己,他很讨厌喝药,但于怀鹤监督得很严,在他的眼神之下,归雪间只好乖乖喝药。

    期间一次差错都没有。于怀鹤记性很好,对时辰的把握也无比精准,有时候练剑或修炼途中忽然停下来,归雪间就知道该喝药了。

    柳垂今似乎还是不愿意放弃,眼珠子一转:“既然你愿意被管着,证明你们感情深厚,这位师弟看起来这般柔弱,更需要灵药调理身体。”

    归雪间沉默了。

    难怪能在书院里左右逢源做起生意,这人也真是能屈能伸。

    于怀鹤的右手捧着几套衣服,左手反握住归雪间的手腕,上前一步:“能从你这借到的灵石,我做任务来的更快。”

    柳垂今愣了,气笑了:“好好好。”

    似乎是在说你们才入学,能接到什么任务?

    于是,两人并没有借钱,从柳垂今身旁离开。

    从紫微书院正门到见白峰,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

    安排居所的先生估计是看归雪间体弱多病,给他们分了个离栈道很近的位置,出入方便,也不用再往上爬。

    于怀鹤看了眼院外挂着的牌子,确定是这里,推开木质大门,让归雪间先进去了。

    院子坐北朝南,其余三个方向各有一间屋舍,形状长而窄,左右各开一扇窗,窗前草木葱郁。院中留有一片空地,地方不大,生长着一棵参天巨树,树荫浓密,将四周的日光遮得严严实实,下面摆着一张石桌,几张凳子,宛如一方小亭,只是不挡风雨。

    白墙灰瓦,简单朴实,细看也有几分雅致。

    他们来的最早,院内空无一人,于怀鹤挑了挑,选了西面的屋子。

    推开门,进去是一间堂屋,左右卧室各一。走出堂屋后门,外面是一块空地,地方比院中还要大,整齐地铺着青石砖,只有墙边攀缘着藤蔓。

    “很大。”归雪间抬起眼,“于怀鹤,你可以在这里练剑。”

    于怀鹤点了下头。

    两人东西不多,收拾起来很快。书院里的东西都是干净的,但于怀鹤似乎有洁癖,又用清洁术打理一番。他对这些法术信手拈来,娴熟无比,想必是从前常用。

    归雪间也分到了任务,负责寻找不方便的地方,于怀鹤再想办法。

    约等于无事可做,归雪间在一旁看着,于怀鹤动作干净利落地解决一切问题。

    归雪间觉得一切都很好。房间是不大,但他所需要的地方不多,

    最重要的是,于怀鹤就住在他旁边,让他觉得安全。

    安顿过后,于怀鹤要出一趟门,询问三日后上课的相关事宜。归雪间就不必去了,一来于怀鹤可以代为询问,二来要跑好几座主峰,归雪间有心无力,已经累了。

    于怀鹤走后,归雪间坐在窗边休息。

    以前被困在白家时,归雪间也常常临窗而坐,他讨厌那些雾蒙蒙的灵山,喜欢肆意生长的花与树,却不能接近。窗外的景色千篇一律,他已经看腻了,但只有透过窗户,他才能期待外面的世界。

    而现在再坐在窗边,一切都不一样了。

    归雪间伏在窗台边,听见微风吹拂过春日初生的叶片,轻而活泼。

    在一片宁静中,归雪间沉沉睡去。

    他做了个梦,梦中似乎有于怀鹤的影子,和现在不太一样,于怀鹤的身形更为高大,气质也更加冰冷,像山巅终年不化的冷雪。他背着身,归雪间看不清他的面容。

    然而归雪间并未见过少年之外,别的时期的于怀鹤。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幻想,是在做梦。

    醒来时,日近黄昏,归雪间揉了揉眼睛,对面的房门开了,有舍友来了。

    归雪间不知道要不要去拜会舍友,大家要在一起住好几年,应当要好好相处,但或许舍友在忙,没空接待自己,而于怀鹤也没有回来。

    犹豫不决间,有人从他窗户边经过,拍了下大腿:“怎么这间房也有人选了!”

    声音有点耳熟。

    归雪间抬头,两人对视一眼,对方先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

    归雪间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人是谁。

    ……是孟留春,整个人瘦成一条,肤色黑得发亮,和当初完全不同了。

    归雪间很诧异,疑心这人这一个月讨饭去了。

    孟留春一见归雪间就要发作,但一想到归雪间在,于怀鹤没有不在的道理,又蔫了。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只有被羞辱。

    归雪间问:“你也来上学?”

    孟留春嘟囔着:“又不是我想来的,这不是没办法吗?”

    他将两人出逃后的事告知了归雪间。

    归雪间和于怀鹤离开片刻后,就有一大群人赶过来了。人多眼杂,一拨人震惊白存海之死,另一波人又要继续追,没人顾得上在一旁被敲晕的孟留春。片刻后,孟留春的师叔赶了过来,才叫孟留春捡回一条小命。

    孟留春道:“我扑到师叔怀里大哭,说甫一见面,就被于怀鹤那个恶人镇住,幸好在被打晕前撕了传音符,叫来白长老,不然就死了,才算忽悠过去。”

    归雪间有点想笑。

    孟留春梗着脖子:“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哼,白存海那个魔头,死了是替天行道,我又不是为他哭的。”

    回到自家宗门后,孟留春才敢将整件事和盘托出,最重要的就是白存海已经堕魔。

    白家在东洲树大根深,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可能上门对峙。孟留春到底是白存海之死的当事人,若是白家还是不能放心,想要斩草除根,孟留春就很危险了。一番商讨后,定天宗的长辈决定送孟留春去紫微书院避祸。

    紫微书院地处郇洲,离东洲遥遥万里,白家的手伸不过去。而且书院对学生的保护严密,白家也不能轻举妄动。

    说到这里,孟留春又想哭了:“但决定做的太晚,错过了仙船,等下一艘就赶不上书院入学。师父和师叔御剑飞行,护送我来的,一路上风餐露宿,风吹日晒……”

    归雪间默默地又将孟留春打量了一番。

    于怀鹤之前说过,行远路一般不会御剑飞行,此时此刻,归雪间才算是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白家初见时,孟留春一身黄衫,意气风发,还算是个翩翩少年,现在又黑又瘦,竹竿似的,不像是个修仙的,倒像是来逃难的。

    孟留春还算知晓是非,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就是太要面子,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哼:“谢谢……那谁救我一命,否则我可能真的要被白家灭口了。”

    如果不是他非要没事找于怀鹤的茬,就不会无意间窥探到白家阴私,如果不是知道白存海是个魔修,他就不用非得赶在今年来上学,也不用吃了一整个月的苦。

    再怎么说,眼前的人也算故人,在这陌生的书院里给孟留春一丝慰藉,他问:“你先来的,书院里有什么好处吗?”

    归雪间早来了半天,但也没出门,他想了想:“幸好我们这一年的衣服不是杏黄色的了。”

    孟留春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人的意思是自己现在的模样不能再穿不了杏黄的衣衫了。

    他早已不是一个月前的自己了。

    孟留春瞪着归雪间,这白家十七公子看起来柔柔弱弱,怎么嘴巴也这么毒。

    但一想到于怀鹤,还是得忍气吞声。

    孟留春小心翼翼问:“那谁……于怀鹤也在?他住着?”

    归雪间点头。

    孟留春纳闷道:“不是,你们俩不是私……”

    他记得旁人偷偷告诉自己,书院里不允许有婚约这同住一峰,这两人怎么还能住一起?

    话还没说话,一道法诀飞出,孟留春又被迫闭嘴了。

    他难以置信,在原地蹦跶了几下:“呜!呜呜!”

    归雪间怔了一下,很快,他伸出手,撑在窗台上,探出身,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靠在墙边。

    于怀鹤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归雪间的气力不足,探出的身体颤了颤,被走来的于怀鹤扶住。

    孟留春上蹿下跳,先用手掌捂着嘴,又双手交叉打了个叉,看来是知道此事只能咽到肚子里,一定会为他们保守秘密了。

    解开法诀后,孟留春跳脚,说他们本是同乡,何苦相互伤害,理应互帮互助。

    于怀鹤并不计较前仇旧恨,可能是不值得记,总之让孟留春记得闭嘴。

    孟留春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至于对面两位舍友,大门紧闭,似乎还在整理物件,也不好上门打扰。

    到了晚上,归雪间蜷缩在床上,于怀鹤坐在灯火旁,正在看书。

    他轻轻问:“你不去休息吗?”

    被褥有两层,叠加在一起是软的,归雪间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似乎连身体也是软绵绵的。

    夜晚的大多数时间,于怀鹤都在修炼,但他没有成仙,现在只有金丹,还是有真正休息的时间。

    于怀鹤说:“待会儿。”

    顿了顿,低下身,又将归雪间的被子敛了敛:“等你睡了。”

    归雪间是真的困了,迷迷糊糊地问:“那我醒了,你是不是就在后院练剑了。”

    他听到于怀鹤说“是”。

    坠入深眠前,归雪间隐约觉得,或许是于怀鹤知道自己已经习惯了睡前有他的存在,又或许是……这个人也不想离开。

    *

    一夜无梦。

    在书院休息一晚后,第二日,归雪间醒来,他推开窗,外面吹进冷风,于怀鹤果然在练剑了。

    于怀鹤收剑,两人一同去吃饭,吃完饭,又喝了药,归雪间去周先生那里报道。

    别的学生可以在居所里待两日适应环境,归雪间不同,他是个有先生的学生,自然要早点过去。

    周先生身边的书籍堆积如山,整个人埋在书里,只瞧见一个凸起的发髻。

    他耳朵灵,没有抬头,一听声音,就知道归雪间来了,招了招手。

    书院将学生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有修为,一类之前没有修行过。两者间头一年的课程有很大不同。

    譬如修仙的第一件事引气入体,就要有一个脾气和善的先生来教。教完了,还得为每个学生选择合适的入门心法。

    但归雪间又不一样,他没有仙骨,再有耐心的先生对他也是束手无策,所以这门课被周先生划掉,由他亲自来教。

    归雪间说:“先生早上好。”

    周先生手中的笔一顿:“你说这是早上?”

    归雪间:“。”

    幸好周先生也没在到底是不是早上这件事纠缠到底,拿出几本册子:“你一本一本的试。”

    归雪间翻了翻,桌案上摆了七八本入门心法,《妙觉经》《无为心法》《镜无七法》之类。

    根据归雪间对修仙之事不多的了解,这么做似乎不怎么靠谱。

    照理来说,不同心法的运转方式有差别,稍有差池,就会走火入魔,所以不能轻易更换,须得徐徐图之。但归雪间浑身经脉空无一物,只是试一试,又有师长陪护,应当不会出现什么大差池。

    很多时候,归雪间不是担心失败,而是害怕被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归雪间翻开《妙觉经》,先是粗浅地读了第一篇,又默读了几遍,就记在心中,开始修行。

    引气入体后,归雪间的心神无比平静,他能感觉到微弱的灵力在自己的经脉中流转,积蓄,变得纯粹,最后却没有去往灵府,而是消散在了经脉中。

    一个大周天后,归雪间停了下来,不知道自己做的怎么样。

    周先生一言不发,扔给他下一本。

    归雪间继续读书,很快理解并背了下来,运转《无为心法》。

    如此循环往复四次后,归雪间被风吹得有点冷,四肢麻木,提出要走两步再继续。

    周先生饶有兴致道:“你知道一般初次运行心法,能在十次中运转成一次大周天就算有天赋的了吗?”

    归雪间:“……我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他也会像别人一样的,而不是随随便便就修了四本。

    他不想变成一个特别的人,他只希望自己能平平无奇地修仙。

    周先生却没让他继续:“看来这些都太简单了,我再帮你找找。”

    语气很像是挑大白菜,这根大白菜不好,换个更好的,若是被准备上这门课的先生听到,恐怕要气死。

    ——每年很多学生都卡在这里,最简单的功法都很难理解运转。

    归雪间不是很明白,他问:“先生,心法的最后灵力总是要通过仙骨进入灵府的。但我没有仙骨,灵力就那么消散了。”

    周先生语调上扬,“嗯”了一声:“灵力可以留存在你的经脉中,即使是再微弱的灵力,也能修行法术,这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不要以为没有仙骨,你就什么法术都用不了。”

    他没再继续整理古籍,转过身,对归雪间道:“修仙也是修心。你的心境提升,等日后弥补仙骨的遗憾,必然会一日千里的。”

    炼气,筑基,金丹,这些阶段大多是炼体,与心境无关,只有更高的境界,更接近天道,才会有所感悟。

    归雪间没上过课,没有过老师,无从对比,但觉得周先生真是一个很好的先生。

    于是,他又问:“那什么是修心?”

    周先生没有不耐烦,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认真地教导归雪间:“你的执念,或许是你的道,或许不是。你要找到自己的道。”

    竹叶落在书页上,周先生抬手拂去,声音略低,似乎是想到过去的事:“我执念太深,仙修的不大好。”

    归雪间很疑惑,周先生七年结丹,这都算修不好仙,别人算什么?

    不过很快,那些哀愁散去,周先生又没什么好先生的样子了:“那你没有仙骨,我也没怎么教过学生,只能先这么修着了,还能怎么办?有灵力总比没灵力好。”

    能怎么办,先凑合吧。

    听了周先生的话,归雪间对修仙又多了很多期待,不是只想着找回自己的仙骨了。

    剩下的不用试了,时间好像还早,归雪间觉得要做点什么。

    和那些从小在师父身边修炼的人不同,归雪间并没有和人有过什么接触,和师父就更没相处过了。

    但他知道尊师重道的道理,于是问:“先生,要我帮你理书吗?”

    周先生皱了下眉:“我收你当学生,又不是找个奴隶过来,书还没读,仙也没修,就成天干活。”

    归雪间“哦”了一声。

    周先生阴阳怪气地笑了:“还是你就这么想为师的?”

    归雪间说:“怎么会?”

    周先生拿着书的手一顿,有点想敲归雪间脑袋的意思,但犹豫了一下,没能下得了手。

    他说:“不行。敲坏了我得给你买丹药养病,你那个师兄也要找我算账。”

    这个师兄是于怀鹤。

    归雪间笑了笑,觉得是周先生找理由,但他怕痛,不被敲是最好的。

    周先生叹了口气:“你有个师兄,他敲起来顺手,本来就不聪明,也不怕敲笨了。”

    这个师兄,是周先生之前收的学生,归雪间还没见过。

    又过了一个时辰,会找周先生算账的“师兄”于怀鹤来接归雪间回去了。

    其实不是师兄,但不能告诉别人。

    第24章 唇舌

    于怀鹤一边等人,一边靠在竹子上看书。

    是靠着的姿势,但竹子还是笔挺的,像是没收到任何外力。

    归雪间走过去,奇怪地问:“你靠在竹子上,为什么竹子没动?”

    于怀鹤起身,甚至连一片竹叶都没有晃动:“练习身法。”

    客观意义上来说,归雪间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大多时间都在休息,对于怀鹤实在是很佩服。

    不愧是龙傲天,无时无刻不在修行。

    想到这里,归雪间说:“路很好走,我不会迷路,你可以不用来接我。”

    这样于怀鹤有更多时间用来修炼,或许会轻松点。

    于怀鹤看了他一眼:“没忙到那种程度。”

    好吧,是不同意的意思。

    归雪间觉得于怀鹤把自己想的太过脆弱,对自己失去信任,似乎独自做什么事都可能出现意外。

    归根究底,还是初遇时自己才重生,魂魄和身体之间太不适配,感知过于迟钝,闹出很多问题。

    跳楼——被这个人接住。

    出逃——半路晕倒。

    生病——遭遇大夫恐吓。

    他现在已经好多了,但于怀鹤承诺要保护他,作为龙傲天,太有责任感,所以仍不能放松警惕。

    归雪间想来想去,这么觉得。

    他走在于怀鹤身侧,又要开口说话了,像是要将过去十多年被迫的沉默安静全都弥补回来。

    于怀鹤虽然话少,但不是不理人。

    归雪间讲了自己今天试了几本心法的事,又问:“你学的什么心法,灵力才会如此凝练?”

    按照周先生的意思,灵力是从天地间汲取而来,但根据心法不同,也会表现出不同的特质。

    于怀鹤说:“归元门的心法,《大归经》。”

    归雪间问:“是不是很厉害?”

    其实直接问别人的内功心法是很冒昧的,一个名字就算了,问得再多,就有窥探弱点的嫌疑。

    但归雪间根本没想那么多。

    于怀鹤也没想,他对归雪间解释道:“归元门入门的要求很高,须得灵府天生比常人能容纳更多灵力。而《大归经》会将灵力锻炼得极其精粹后再归入灵府,太过凝练,就显得稀少。所以想要提升境地,需要远超常人的修行时间。”

    最后,于怀鹤说:“《大归经》并不适合初学者,而我手头也没有别的心法,想你来书院后,再挑选合适的。”

    归雪间恍然大悟。

    周先生是很天才,七年结丹,但于怀鹤明显更加天才,竟然到十八岁才金丹,这不太对。他之前还以为是幼年时修行很慢,现在想来,是归元门的心法太过奇特。

    首先,修炼的要求是灵府要比普通人大,再来,同样时间,汲取的灵力又比普通人少,两相叠加,想要提升修为,真是难如登天。

    难怪归元门如此凋敝,这要求也太高。别人修仙,仙骨、悟性、经脉,其中之一天赋绝佳,便可远超众人,归元门得每一样都出众,才能赶得上别人的修行速度。天赋一般的,还未修出什么成果,寿命就快结束了。

    ……不对。

    归雪间的脚步一顿,想到更深的事。

    于怀鹤的母亲和自己的母亲是师姐妹,说明她们拥有同样的体质。而于怀鹤也有相同的灵府,或许这种体质是有很大概率会继承。

    他的灵府可以承受得了白家的改造,容纳了堪比渡劫的灵力。

    那自己会被选中,甚至母亲会嫁入白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吗?

    失神间,归雪间不小心一脚踏空。

    没跌倒,因为于怀鹤在察觉到的一瞬间就扶住了他。

    归雪间定了定神,低声说:“谢谢。”

    于怀鹤看着他,平静地翻旧账:“能不来接吗?”

    ……于怀鹤对自己脆弱不能自理的印象可能又加深了。

    归雪间有点绝望。

    不过这点意外也冲淡了归雪间的不安。

    他现在不在白家,而在紫微书院上学,烦恼的不是该如何保住性命,而是该怎么消除于怀鹤对自己的错误认知。

    再回到居所,几个舍友全都出来透气,正在巨树下的石桌边坐着。

    三间屋子能住六个人,目前只来了五个,不知道是另一个人没到,还是房间没分配出去。

    归雪间停在石桌边,看向两个陌生人。

    那人,不,是那妖有着一头灰白长发,血红眼睛,相貌和人族有很大差别,放下酒杯,语气中有几分醉意:“别风愁。”

    归雪间认出来,这人是那天去考试时撞见的妖族,看起来脾气不大好,又是摔门而出,又是白日饮酒。

    他移开目光,至于另一个人,模样长得端重,面容俊秀,长得实在不差,但怎么不差,也是个没有头发的和尚。

    那人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笑眯眯道:“贫僧严壁经。”

    归雪间忍了忍,没忍住:“修佛还能喝酒吗?”

    严壁经笑意更甚:“是这位施主请我的,我不喝,别施主也是要喝完的。既然如此,我喝还是他喝,又有什么区别。”

    归雪间:“……”

    眼前这位师傅还没到大师的年纪,却已经有了大师的风范。

    归雪间说:“归雪间。”

    又好心地介绍:“这是于怀鹤。”

    别风愁很愁,依旧是喝酒。忽然间目光一顿,落在归雪间身上,鼻子皱了皱,似乎嗅到了什么:“你从周横那回来的?”

    归雪间很尊师重道,纠正他:“是周先生。”

    别风愁一下子酒就醒了,急冲冲问:“你在他那里读书?你是怎么通过考试的?”

    于怀鹤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左手搭在归雪间的肩膀上,似乎很放松,但无论有什么意外,他都能立刻挡在归雪间面前。

    归雪间回他:“我是在那里读书。”

    归雪间逃出来后,也很少和人接触,但眼前这妖是他的舍友,抬头不见低头见,和偶遇的路人不太一样,归雪间耐心说:“看了三个时辰的书后,周先生收下了我。”

    别风愁道:“可恶,我才化作人形没几年,根本没读过什么书。”

    又气急败坏,眼睛红的滴血:“但我又不是不识字,凭什么不给我个机会!”

    归雪间:“……”

    孟留春小声提醒他:“哎,你别把石桌拍坏了。”

    到时候大家都没得用了。

    别风愁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以为我赔不起?”

    好好好,还是一个很有钱的妖。

    一个半文盲妖族,一个酒肉和尚,逃命的孟留春,再加上龙傲天于怀鹤,没有仙骨的自己,归雪间想,他们宿舍也真是人才济济,一派生机勃勃。

    *

    昨天的临走前,周先生的意思是合适的心法需要花时间寻找,开学前的事情又多,让归雪间暂时不用过去了。

    周先生不知道的是,事情虽多,都让“师兄”代劳了。

    一般来说,初入学的学生课程分为两种,有修为的是一套课程,没有修为的是另一套课程,只需要在入学安顿好后,去特定地点,报出自己的修为,即可领到需要的书籍。

    归雪间的情况不同,没有修为的课有很多上不了,周先生划掉后,又给他加了有修为的学生才能上的课,导致他要上的课很混乱,有些书籍,得亲自去先生那里讨要。

    先生们的住所遍布各大主峰,拿起来颇为麻烦。

    归雪间有点不好意思,但于怀鹤说,他本来也要四处走动,探听情况,所以不算费事。

    于怀鹤领着书回来,归雪间“哇”了一声,把于怀鹤推到桌子的椅子上,让他坐下,又将孟留春送来的果子往于怀鹤那边推了推,问:“你要不要喝茶?”

    于怀鹤点头。

    归雪间发现,去堂屋倒个茶的功夫,于怀鹤已经削好了一个果子,朴实无华地切成四块,递给自己。

    但是归雪间两手都端着茶杯,没有第三只手能拿果子。

    他准备走到桌边,放下茶盏,于怀鹤已经抬起手,将果子递到自己嘴边。

    看着近在咫尺的白色果肉,归雪间犹豫了一瞬,张开嘴,咬了一口。

    好甜。

    吃完剩下的果子,擦干手,归雪间开始翻书。

    里面大多的书籍内容他不懂,懂的阵法又太简单,归雪间看了一会儿,失去兴趣,往窗外看了几眼。

    于怀鹤合起书,问他:“要出去吗?”

    “去哪?”

    于怀鹤已经起身,他说:“见白峰。”

    归雪间就住在见白峰上,但由于离栈桥很近,无需上下,经过的地方很少,风景只有路旁的树木,以及外观一致的学生居所。

    于怀鹤领着归雪间上山。

    两人走得很慢,并不是为了达到某处。

    前两天才来学校,于怀鹤已经将见白峰从上到下都了解得很透彻了,他一贯防患于未然。

    但这些说给归雪间听,意义似乎不大,他是不怎么出门的。

    归雪间看着路边的桃林,不由停下脚步。

    春日将尽,桃花也到了凋谢的时候,风一吹过,花瓣簌簌而落。

    桃花很美,然而归雪间问的是:“这片桃林,夏天会有桃子吗?”

    于怀鹤看着他:“等成熟了,书院会允许学生采摘的。”

    归雪间慢半拍反应过来,于怀鹤和自己一起出门的真实意图了。

    于怀鹤永远有事要做,闲下来的时间很少,路上一直待在一起是为了保护他。

    然而书院里很安全,一个人待着没什么。

    归雪间弯腰,从地面拾起一片绯色花瓣。

    从东洲逃到郇洲,一路上要掩人耳目。他的身体也实在太过脆弱,一天只能用那么多力气,多了就是透支,透支后就要生病,所以大多时间都安安静静待在仙船的房间里。

    但其实他是喜欢出门的。

    所以,于怀鹤好像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不想让自己无聊,和他一起出来玩。

    归雪间将掌心的花瓣吹走,有点莫名其妙地问:“于怀鹤,你是陪我出来玩的吗?”

    片刻的沉默中,归雪间以为这个人不会说话了,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决。

    也很正常,十八岁的龙傲天也有着冷淡的性格,沉迷修炼,或许不想承认自己竟然也会出来玩,做浪费时间的事。

    但于怀鹤随意地“嗯”了一声,承认了这一事实。

    归雪间怔了怔。作为被陪着的对象,他有点高兴。

    越往上走,路途越发陡峭。

    应该是要回头下山的,但归雪间的兴致很好,想继续下去,于怀鹤就也没叫停。

    两人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于怀鹤忽然停下脚步。

    归雪间落后一步,撞到他身上:“怎么……”

    话还未说完,已经有所感应。

    归雪间的视线穿过于怀鹤的肩膀,看到他身后的情形。

    这里的树木无序地生长着,它们光秃秃的,枝条有无数条枝杈,细细密密地纠缠着,远远看去,宛如叶片。透过树影,隐约能看到湖泊的水面,湖水并不清澈,而是暗沉沉的,像是漂浮着燃烧过的灰烬。

    而在这片湖泊前立了个牌子,周围布满了禁制。

    ……是魔器。

    于怀鹤正好回头:“这里有一个遗失的魔器。不能靠近。”

    归雪间疑惑不解:“为什么书院没有把它收起来?”

    于怀鹤连这个都打听到了,他说:“两年前,有一个魔族潜入书院,想要吃掉几个学生,但没有得逞。临死前,他将这个魔器钉入见白峰中。峰主和擅长处置魔族的先生都来看过,这个魔器似乎很不一般,如果硬拔下来,魔气扩散,或许会蔓延至整个见白峰。到时候净化魔气太耽误时间,索性就放在这,不让人进出。”

    归雪间慢吞吞地问:“那我们就住在离这个魔器这么近的地方吗?”

    “魔器被封锁起来了,”于怀鹤说,“不会伤害到人。”

    其实于怀鹤可以隐瞒这些,在归雪间来到这里前就离开,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的想法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于怀鹤说:“最令人无所适从的是未知。别怕。”

    归雪间没有害怕。

    他连这件魔气的模样还没有看清,身体已经压制不住,想要吞掉这个东西了。

    在此之前,白存海拿出魔器时,他还没有这种感觉。现在像是尝过味道,所以想要再吃掉同类。

    这样的事,不能告诉于怀鹤。

    归雪间低着头,掩住神情,声音很轻:“嗯。”

    于怀鹤站在归雪间身前,他看到归雪间咬着嘴唇,像是害怕了。

    于怀鹤的语气很平静,似乎有很少的指责意味:“不是让你别咬了吗?”

    然而,对于归雪间而言,咬住嘴唇不是害怕,而是忍耐。

    短暂的等待后,于怀鹤很自然地伸出手,他的指节分明,很干净,稍一用力,掰开了归雪间的嘴唇。

    归雪间猝然睁大了眼,像是不可思议。

    他的嘴唇很柔软,温顺地贴着于怀鹤的指尖,没有反抗能力。于怀鹤的手指是远比他的唇舌坚硬得多的东西,可以轻易做到所有想做的事。

    就像握他的剑,细致入微,游刃有余。

    不,于怀鹤不会这样握剑,太轻了。恍惚间,归雪间否决了这个想法。

    剑是很沉的东西。

    归雪间更混乱了。

    于怀鹤半垂着眼眸,目光落在归雪间的脸上。

    归雪间嘴唇的颜色很淡,现在变深了少许,皮肤是极致的白,像是初冬时的细雪,纯粹,洁净,一碰就会化。

    但是没关系,于怀鹤的体温比归雪间低。

    终于,归雪间松开了牙齿。

    他抬起头,睫毛颤了颤,嘴唇还是处于于怀鹤的掌控之中,所以不能说话。

    于怀鹤似乎能察觉到他的疑惑不解,他收回手,指腹沾了点潮意。

    归雪间呼吸急促,有点喘,就这么看着于怀鹤。

    夕阳下,于怀鹤锋利的五官轮廓都被模糊,他说:“咬破会痛。”

    好像是好心帮了归雪间一个忙,做一件无比正确的事。

    作者有话说:

    雪间:什么时候说过?

    友情提示在21章,龙傲天私心作祟翻旧账罢了!

    第25章 上学

    于怀鹤的手指明明是冷的,但归雪间的嘴唇却变热了。

    他屏住呼吸,莫名的热蔓延开来,直至脸颊也多了点淡粉,但被夕阳照着,不太明显。

    缓过神,归雪间觉得这个人是故意的。

    他咬的很轻,不会破,而且于怀鹤根本没说过“别咬”,就直接动手。

    但原因……他不是很清楚。

    好像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归雪间微微皱眉,抬眼看着这个人。

    于怀鹤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半垂着眼,看起来有点冷淡。

    姑且当他是真的好心吧。

    至于坏心,于怀鹤不会的,归雪间觉得他很好。

    所以,归雪间只是说:“你不要这样。”

    于怀鹤没说话。

    归雪间想了想:“下次咬你了。”

    他没打算真的咬人,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于怀鹤的手指落在自己的嘴唇间,随意拨弄着的时候,奇怪的感觉一路蔓延至后脊背。

    于怀鹤很轻地笑了。

    也是,这个人什么都不怕的。

    归雪间有点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了。

    *

    过了两天,书院正式开始上课。

    第一节课是巳时开始,不算很早,因为书院的学生大多有自己的修行早课。

    归雪间睡到辰时过半,起床赶去上课。

    于怀鹤送他去的,但不能陪着。两人的课程并不相同,于怀鹤的课多,归雪间的课少,且两类课程混杂,书院里的学生也不少,即使选了同一门课程,也不能保证分到一个班。

    七天一个轮回,两人的课只重了三四节。

    譬如第一天的第一节阵法课,是书院人人必学的课程,两人也不在同一个班。

    教阵法的是一个模样颇为年轻的先生,有金丹修为,自述曾在商会当了十多年职,觉得灵石并非他之所愿,所以来到紫微书院,一边修行,一边教书,希望更多年轻修士能了解阵法的奇妙之处。

    他说:“所谓阵法,以阴阳八卦五行为基础,由此演变的千幻万象。你们以为阵法很死板,需要遵循《阵法详解》中的图画,一板一眼的复刻,实则不然。其实一阵风,一棵树,时辰转换,都会对阵法的实际效用产生影响。真正的阵法师,需要运用周围环境,创造出阵法所需要的材料。”

    先生顿了顿:“不过这些对你们来说太过复杂,须得从简入难,融会贯通后才能明白。今日先翻开《阵法十篇》中的第一篇,我们从这里讲起。”

    归雪间认真地听,余光瞥到不远处停了下来。

    偌大的书院,归雪间认识的人只有几个,这节课上就有一个。

    上课第一天,他的舍友别风愁就在睡觉。

    归雪间看得出,别风愁努力听了一刻钟,满头问号,最终败于阵法课之下。

    后来又陆陆续续睡了几个。

    阵法先生对此似乎已经司空见惯,长叹口气,让其余学生不要打搅睡觉的那几个,只说是没有缘法,不必强求。

    听着听着,归雪间也想睡了。

    不是听不懂,而是他在十岁时,已经将这本书翻烂了,现在再听,实在提不起兴趣。

    上完早晨的两节课,于怀鹤接归雪间吃饭。实际上大多数学生中午都不去吃饭,太麻烦了,还得回居所所在的主峰,他们早晚各一顿就够了,照样精力充沛。

    但归雪间不行,他胃口小,吃的太多不能克化会难受。

    归雪间坐在位置上,于怀鹤去拿饭,对面摆了三把武器,刀、枪、锏。

    武器的品质不算高,形制规整,但铁刃依旧锋利,闪着寒光。

    归雪间移开目光。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武器,归雪间知道,是因为于怀鹤报了五种武器的修行课程。

    俗话说十八般武艺,但武器的种类远不止十八种,修仙之人的武器种类就更加繁杂,很多是切合自身打磨而来。

    而书院则提供众多基础武器课程。

    有些人自幼修行某种武器,却没有好师父指点,来到书院后,希望寻找擅长此道的先生指点,或是找到高深的功法,走出迷津,更上一层楼。有些则是身负师门传承,本门武器不能受外人教导。书院的宗旨是广撒网多尝试,每个学生都能挑几样武器修习,待到明年,可以选出最合适自己的武器。

    归雪间属于只有一个人的那类。

    挑选课程时,周先生说他弱到杀不了鸡。

    归雪间理直气壮说自己怕血,不会杀鸡。

    周先生又想敲他了。

    总之,连鸡都杀不了的归雪间自然用不了武器,一样没选。

    于怀鹤剑不离身,今日又领了三把武器,随身携带四把,实在很不方便。

    归雪间见于怀鹤回来了,问:“这些不放在储物戒指里吗?”

    “放不下。”于怀鹤将几个碟子放到归雪间面前,又添了一句,“拿着也不费力。”

    归雪间愣了一下。

    是的,不是每个储物戒指都能大到塞下尸体的。

    归雪间去过藏宝阁一次,差不多了解了修仙界的物价,一个像白存海的储物戒指那么大的,要上千灵石。

    买不起,真的买不起。

    归雪间动过卖了的念头。可惜的是,藏宝阁并不收购学生自带的物件,怕是从宗门中拿出来的,会有纠纷。只收在书院读书期间得到的宝物,这样有证可查,不必担心宗门师长上门讨债。

    看来每一条规定下,都有累累教训。

    而于怀鹤并不富有,他的储物戒指大概很小,只放得下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能有个大点的储物戒指就好了。归雪间想,于怀鹤的课程很多,总是这么带着好几把武器上课太不方便。

    *

    夜晚,月明星稀,归雪间打着瞌睡,靠在窗边看书。

    书院的床铺较为简朴,没有帐纱。但入学的两日后,于怀鹤领来一顶青纱帐,挂在归雪间的床上。

    窗外,隔着薄薄的青纱,归雪间看到于怀鹤在练刀。

    说是练刀,也不准确。于怀鹤是在试今日得到的几件武器。

    于怀鹤持刀,和剑的差别很大,接连一套下来看不出丝毫生疏。

    一节课的功夫,于怀鹤似乎就粗通这种兵器了。

    人比书好看,归雪间放下书,伏在窗台专心看于怀鹤。

    看着看着,归雪间也清醒了。

    于怀鹤练剑的样子,归雪间见多了,今日见他练不同武器的样子,也很新奇。

    用枪是挺拔英俊,刀是流畅凌厉,锏是气势逼人。

    皎白的月光下,于怀鹤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唯有发带两端坠着的鹤红色玉坠闪着光彩,像是有星落在他的肩头。

    少年持枪,是不一样的好看。

    归雪间也是少年,心驰神往起来。

    他忽然不想只是待在床上,而想去外面看看了。

    归雪间支起身,看着窗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往下跳。即使没摔倒,崴了脚也够麻烦的。

    人要有自知之明。

    所以,他打算坐在窗台上,这样也勉强算是外面。

    归雪间要忙的事很多,先将书打理好放在枕边,防止不小心被压折了,又要拨开青纱帐,防止自己被绊倒,最后是撑着窗台坐上去。

    再抬起头时,归雪间一晃神,入目只有那两枚色泽鲜艳,流光溢彩的星星了,不知道何时由远及近,来到了他的面前。

    于怀鹤是不是靠得太近了?

    归雪间往后退了退,然而窗台很窄,容纳下他已经很勉强,实在没有那么多余地。

    于怀鹤直起身,斜靠在一边的墙上,问:“怎么了?”

    归雪间隐约间有点明白,还是问了:“于怀鹤,你为什么要练这么多不同的武器?”

    于怀鹤很看重自己的剑,随时随地都佩戴在身边,对于别的就很随意了,随手放在一边。

    他抬着下巴,顺着归雪间的视线看向远处,目光扫过那几件兵器:“想试试别的,看看和剑有什么不同。”

    话一顿,又说:“小的时候想过,只是没空。”

    归元门只有一位师祖,想必教不了这么多武器。而于怀鹤想来紫微书院,可能也有这个原因,紫微书院的先生很多,修行的武器种类繁多,再也不会有比这里更齐全的了。

    这样的于怀鹤,似乎又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的修行的世界里了。

    如果只是练剑,似乎无需如此。但于怀鹤心中有自己的剑。

    归雪间问:“你是想练自己的剑法吗?”

    他的声音不大,飘散在夜风中,却似乎将于怀鹤唤了回来。

    于怀鹤点了下头。

    归雪间说:“那到时候记得舞给我看。”

    千古流传的《千秋岁》之前听过就算了,现在归雪间忽然很想看一次。

    说完又反应过来,似乎有些剑修很讨厌别人将自己的剑法当做观赏品。

    而于怀鹤是天下第一的剑修,或许……

    归雪间的思绪被打断,因为听到于怀鹤说“好”。

    安静了一小会儿后,归雪间晃了晃小腿,问:“我能试试吗?”

    于怀鹤偏过头看他。

    归雪间指了指远处的东西:“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多了。”

    面对于怀鹤的眼神,归雪间有充分的理由:“你要练自己的剑,我也要找自己的武器。”

    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连一把剑都拿不住了。

    于怀鹤挑了下眉,走到不远处,随手将三把武器一起拎到了床前。

    这让归雪间产生一种错觉,就是这些东西是很轻的。

    归雪间:“……”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他也没比于怀鹤矮很多吧。

    枪和锏都太沉,归雪间想从于怀鹤手中接过来,试了试后还是放弃了。

    唯独刀轻一些,似乎在归雪间的能力范围内。

    归雪间握住刀柄,似乎比上次的剑还要重,他力气不够,仅仅是这样还算勉强,想要真正拿起来,就不太握得住了。

    刀直直往下坠——

    老实说,归雪间没有担心,因为于怀鹤就在他身边。

    果然,于怀鹤捏着自己的手腕,反手握住了刀柄,制止了一场惨剧。

    归雪间抬起头,于怀鹤眼眸很深,他乖乖松开手,将刀交了过去。

    又想,自己可能真的要告别武器了。

    于怀鹤放下刀,又伸出手。

    归雪间歪着脑袋:“?”

    他的手上已经没有东西了。

    夜风中,归雪间莫名瑟缩了一下,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搁在于怀鹤的掌心。

    这是两只截然不同的手,大小,肤色,骨节的形状,对比分明。

    归雪间的手纤长,雪白,指甲圆润,可能是因为刚刚握着刀柄太过用力,指节泛了点红。

    归雪间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背抵着于怀鹤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我在想,自己能用什么样的武器。”

    于怀鹤凝视着归雪间的指尖,很脆弱的一点白:“你不适合练这些,总是要吃苦的。”

    并不是评价,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归雪间似乎明白了于怀鹤的意思。

    他提不动刀,握不住剑,修行武器要吃苦,他身体孱弱,很难做到。

    其实是有的,不用吃苦,现在就可以用的武器。

    对于见白峰上的魔器,归雪间很想吃,又不能吃。

    如果他半夜出门,会被眼前这个人发现吗?

    于怀鹤住在旁边的房间,每天等他睡了才离开,且五感过于敏锐,自己闹出的动静被察觉到的可能很大。

    这样就产生了一个悖论。

    如果于怀鹤在自己身边,归雪间不需要武器保护自己;如果于怀鹤不在身边,他也不会害怕被发现。

    所以归雪间是在自寻烦恼。

    但归雪间还是很想吃掉那个魔器,不是出自身体的本能,而是思考后的结果。

    魔器的吞食似乎和他的灵府息息相关,如果能解开谜团,打通身体与灵府的界限,无需修行,可以直接到达渡劫的境界。

    当然,也只是想想。

    于怀鹤察觉到了归雪间的失神,他问:“又想练什么了?”

    归雪间缓缓地眨了眨眼,看着于怀鹤。

    在想你。

    作者有话说:

    雪间:想怎么瞒过你偷偷做坏事

    第26章 一支箭

    在想怎么从你周全的看护下溜到见白峰顶,偷偷吞掉魔器。

    归雪间对比了一下两人的差距。

    于怀鹤是未来的天下第一,现在迫于十八岁的年纪,可能当不了书院里的第一,在同辈中也是翘楚。自己没有修为,连跳个窗都要犹豫半天,实力对比何止是悬殊,简直是有天壤之别。

    从于怀鹤眼皮子底下偷偷溜出去,听起来真是一件希望渺茫的事。

    这么想来,吞掉魔器本是一件不会伤害到书院任何人的好事,竟然变成很大难题,而制造这个难题的人是归雪间自己,是他想和于怀鹤住在一起。

    但即使如此,归雪间看着眼前的人,也没有丝毫后悔。

    于怀鹤的耐心很好,还在等待归雪间的回答。

    显然,即使于怀鹤观察再入微,也不可能猜到归雪间此时此刻的复杂想法。

    归雪间抬着眼,坦白到:“没有……在想你太厉害了。”

    于怀鹤神情平淡:“嗯。”

    看来龙傲天对自己的实力也有清晰的认知,并不自谦。

    于怀鹤抬头看了眼天色,手搭在归雪间的肩膀上:“你该睡了。”

    归雪间撑着窗框,转过身,腿落在床上,他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觉得于怀鹤应该是不想又出现什么意外。

    ……他哪有那么容易被绊倒。

    回到房间,归雪间将书放好,躺了下来,拽了拽被子。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

    但之前考虑太多,魔器虽不在眼前,渴食的欲望又被挑起,归雪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大约是受死后的影响,归雪间的各种感觉都慢半拍,只有听力格外敏锐,能听到细微的声响。

    房间里很安静,于怀鹤的呼吸长而缓慢,偶有书页翻过的嘶嘶声。

    和往常差不多,归雪间能构想出此刻没有看到的场景。

    于怀鹤应当坐在靠右的那张椅子上——因为归雪间一般坐左边有软垫的那张,他会半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书。

    于怀鹤有很多事要做,看书的时间不多,但在等待归雪间入睡的这段时间,不能发出声音,选择很少,所以一般温习课本,打发时间。

    归雪间一怔。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睡,于怀鹤也会陪着,不能休息。

    思索片刻后,归雪间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间,从于怀鹤的角度,只能看到蜷缩在被子里的身形和散落的长发。

    看不到脸,观察不到表情,只能听到呼吸声,判断失误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对于装睡一事,归雪间还算擅长,握刀很难,保持不动还算简单。

    不知过了多久,归雪间感觉于怀鹤起身走到了床边,身侧的灯火暗了暗,然后是很轻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于怀鹤走了。

    归雪间松了口气,慢慢从被子里钻出来,凝视燃烧的烛火。

    算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明早还要上学。

    将睡未睡之际,归雪间似乎听到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很快,门又闭合了,不是错觉。

    这间屋子里只住了两个人,自己还躺在床上,出去的只能另一个了。

    归雪间:“?”

    他不明白,于怀鹤大半夜偷偷出去做什么?

    可能不是偷偷,是光明正大,但是要等自己睡着。

    归雪间想了想,如果于怀鹤在外面待的时间足够长,长到他能在禁地来回一趟,就能在不惊动这个人的情况下,吞掉那个魔器。

    如此一来,渺茫的希望有了成真的机会。

    归雪间等了半天,困到昏迷,也没等到于怀鹤回来。

    他确定时间够了。

    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于怀鹤每天休息的时间到底有多久?这个人真的不会累吗?

    接下来的几天,归雪间老老实实按时上课。晚上便很期待于怀鹤出门,装睡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

    但于怀鹤也不是每天出去。

    一般新来的学生,无论出自宗门或是俗世,都会对书院各类新奇的课程感到新奇。而归雪间不太一样,和别的学生比起来,他之前十多年没出过门,更加没见识。幸好读的书多,有于怀鹤的陪同,同窗们也都较为友善,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不过也有意外。

    比如上第二节阵法课时发生的事。

    归雪间来的早,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安静地坐下,为上课摸鱼提前做准备。

    要是坐在前排,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干别的,他的脸皮太薄,不太好意思。

    快上课的时候,别风愁来了。

    他对阵法一窍不通,上课也不积极,踩点过来,位置都差不多坐满了。

    别风愁眼睛一扫,从人群中找了个近点的位置,走了过去。

    还没放下书,桌边的另一人就硬邦邦道:“你别坐。”

    又添了一句:“我师弟马上就来。”

    别风愁换了个位置。

    这次同桌是个颇为瘦弱的师弟,偷瞥了一眼别风愁的红眼睛,似乎有点害怕,轻声细语道:“抱、抱歉,这里有人了。”

    一个人就罢了,两个三个还这样,别风愁也不是傻子,察觉到其中问题,勃然大怒,差点把桌子掀了。

    归雪间听到动静,才转头看去。

    别风愁冷哼一声:“空的位置,我凭什么不能坐?”

    一旁的人也不甘示弱:“都说有人了,你非得抢别人的东西?”

    先生还没来,似乎没人能阻止目前一触即发的场面。

    归雪间皱了下眉,别风愁虽然脾气火爆,但不是不讲道理的妖。

    周围没人劝和,还有几个人似乎也有要和别风愁叫板的意思,归雪间没有群居的经历,不知道人族和妖族之间如何相处,但看到这一幕,他似乎明白了。

    原因无法,别风愁是个妖族,特征还颇为鲜明,毫不遮掩自己的与众不同。虽然在人族与妖族结盟后,书院规定妖族通过测试后也可入学读书,但有些人还是对妖族存在偏见。有的害怕,有的厌恶,碍于书院规定,不能直接动手,只好用漏洞百出的借口拒绝别风愁的接近。

    别风愁气的不轻,看起来要打人,但归雪间知道他不会,估计是打算摔门而去。

    归雪间觉得,作为舍友,有规劝对方不要逃课的义务。所以站起身,走到别风愁身后,拍了一下他身旁的桌案。

    别风愁转过身,不高兴道:“谁偷袭我?”

    归雪间:“……”

    他以为自己的行为和偷袭相差甚远,甚至都没碰到别风愁。

    其余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被从哪来的归雪间突然插进去,特别是在一群颇有修为的同窗中,归雪间显得格外柔弱。

    他问:“你要不要和我坐?”

    一场大战总算停了。

    正好先生也到了,一上阵法课,在场十之五六的精神劲全都消散在八卦五行图中,剩下的在专心致志听先生上课。

    别风愁听不懂,归雪间在摸鱼。

    他小声问:“你刚刚怎么没坐身边那个位置?”

    别风愁说:“他都怕的发抖了,坐上去岂不是显得我欺负弱小?”

    别风愁,一个很有道德的妖。

    他又抱怨:“我当妖,谁不服我,我就打谁。但是现在来你们这个书院,唉,打人就要把我赶回去。”

    看起来对书院的规定颇为不满。

    归雪间提醒他:“现在你也在这上学了。”

    别风愁:“好吧,我们书院。”

    他实在无聊,瞥了眼归雪间面前的书,发现和自己的不同,起了兴致想要研究一番,结果各种乱七八糟的符号看得他头晕目眩。

    好一会儿,别风愁对归雪间说:“看来我确实不能做那个周先生的学生,这都什么,看都看不懂。”

    归雪间看的书与阵法有关,只是更加高深。周先生出入藏书阁不受限制,作为他的学生,归雪间也能借出各类书籍。

    虽然做周先生的学生不用学习阵法,但已经收了一个归雪间,再收一个学生的概率不大,归雪间觉得他放弃这个打算也不错。

    别风愁还打算再说什么,先生突然咳嗽了两声,朝他们这边瞪了过来。

    好脾气的阵法先生能容忍上课睡觉,但不能容忍上课讲话。即使归雪间和别风愁坐在角落,说话声音很小,并不打扰别人。

    两人作鸟兽散,别风愁只好睡觉,归雪间继续摸鱼。

    又过了一天,归雪间第一次和于怀鹤一起上课。

    这节课讲的是九洲各处的风土人情,以及每个地方习俗与修行方式的差异。

    作为修士,年纪渐长,修为渐深,无论是为了增长见识,还是开阔眼界,或是提升心境,日后必然是要四处游历的。若是对所去之处一无所知,即使身负修为,也有阻碍。

    若是在宗门,去何处历练,自有长辈教导。而在书院,先生们只教授几年,不知道之后学生何去何从,索性将各地的风土人情集结成册,教给学生,有备无患。

    归雪间听得很认真,他对这类课程很感兴趣。

    先生先是大略讲了这门课的用处,让他们先把前十页看一遍,之后再讲课。

    归雪间看书很快,旁人看三页的功夫,他能读十页。

    他翻开《九洲风物志》的前两页,看完后有些许沉默。

    又翻开后面三四页,更加沉默

    直至读完几十页,归雪间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短短几十页内容,对归雪间的伤害很大。

    归雪间从小被困在小楼中,对这个世界毫无认知,只能从书中了解外面的事。他曾刻意寻找过此类书籍,笔者振振有词,写的和亲身经历似的,而归雪间年纪又小,根本无法辨别真伪,只是记在脑中,以为是真的。

    一路以来,归雪间也察觉到有些事和自己在书里读的不一样,但他以为是时间久了,风俗变化,也很正常。

    直至看到书院编纂的《九洲风物志》,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曾看过的书里有很多都是作者为了骗取稿费的胡编乱造。

    不负责任的作者真是害人不浅!

    归雪间想,幸好他认识的人不多,也没聊过这些,不会丢脸。

    ……不对。

    在船上的那段时间,实在是无聊,归雪间每日询问于怀鹤船行至何处,然后就会自然而然地聊起这个地方,他的话很多,还被于怀鹤限制说话时间不能太长。

    于怀鹤好像很少指出过自己的错误。

    他有没有笑话自己?

    归雪间这么想着,偏头看向坐在身侧的于怀鹤,眉头紧蹙。

    算了,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下一瞬,归雪间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于怀鹤已经有所察觉,捕捉到他的目光。

    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是问归雪间怎么了的意思。

    归雪间托着腮,装作没听到。

    于怀鹤目光扫了一眼归雪间眼前的书,似乎立刻明白过来,他提笔写道:“船上的事?”

    白纸黑字,寥寥几笔,已经推到了自己面前,不能再装作看不到了。

    归雪间默默吸了一口气,打算面对这件事。

    然而他一偏头,就见于怀鹤勾着唇,微微笑了。

    归雪间:“……”

    不管之前有没有笑话,现在是真的笑了。

    于怀鹤写:“我没有去过,有所听说,不知真假,所以没有打断你的话。”

    归雪间还是不是很信。

    又有一张纸推了过来。

    “想以后可以一起游历,亲自确定。”

    归雪间咬了下唇,又飞快松开牙齿,没有给于怀鹤好心帮忙的机会。

    他决定不计较这件事丢不丢人了,但不是忘掉船上的那段经历。

    *

    上完课的晚上,归雪间假装睡着,终于等到于怀鹤又出门了。

    归雪间等了一小会儿,确定于怀鹤离开了院子,才从床上爬起来,换上衣服,准备也偷偷溜出去。

    不能从大门走,可能会被别的室友看到,到时候再向于怀鹤告状,一定会暴露。

    比如孟留春,不知为何,归雪间当时说自愿私奔对他的打击很大,耿耿于怀,一有机会,还是要质疑此事。

    归雪间都能想象得到他的语气。

    “于怀鹤,你那谁大半夜偷偷出门玩,竟然不叫你,看来你们的关系也没那么亲近,无话不谈嘛。”

    还有个严壁经,他是个和尚,却很爱凑热闹,完全没有出家人少言慎行的品格,说不定也要多嘴。

    归雪间决定翻墙。

    推开窗户,爬满藤蔓的院墙立在不远处,不高,对于修仙之人而言更不算阻碍。

    但归雪间不是,他连翻个窗跳出去都得小心翼翼。

    走到墙边,已经不能再回头了,归雪间伸出手,心念一动,鞭子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没有那么灵活的身手,但是鞭子可以。在使用被吞食的魔器时,只要确定目标,身体会无条件的配合。

    鞭尾缠绕攀在墙头的藤蔓上,纤瘦的身形一跃而上,又顺势轻巧落地,行云流水般在半空掠过,映着皎白的月光,如一只银色羽毛的鸟一闪而过。

    不能算飞,但悬在半空中的感觉还是让归雪间很新奇。

    然后,收回鞭子,一切消失,归雪间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笨手笨脚,气力不足。

    归雪间轻轻叹气,接受现实。

    今晚的月亮很好,足以照亮前路。

    归雪间记得很清楚,上次和于怀鹤一起来的时候没走岔路,经过桃林,很快就会走到禁地。

    半个时辰后,归雪间喘着气,停在那块牌子前。

    明月高悬,白天看起来就很诡谲的树被惨白的光亮照着,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面,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密不透风,像是真正存在的禁锢,显得更加阴森。

    魔器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待在什么地方,连周围的环境都会被影响。

    上次待的时间不长,归雪间没办法仔细观察,只注意到这里布下的禁制虽多,但大多都是防止魔气外泄,污染山脉。

    一般的学生看到提醒的立牌,还有诡异的树影,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没有什么好东西,不会强行进入。

    果然,归雪间一边喘,一边观察,发现除了阻止魔气外泄的禁制之外,只简单布置了一个阵法,聊胜于无,防止有人误入。

    这样的阵法能拦得住普通的学生,但归雪间自学了十多年阵法,他想要进去,这种简单的阵法是拦不住他的。

    内部阵法繁杂无比,外部又过于简单,阵法讲究平衡,周围环境已十分扭曲,内外差别太大,总会有缺口的。

    归雪间走了一圈,停了下来,他没有害怕,从两棵看起来纠缠在一起的高树间挤了进去。

    里面的环境与外界截然不同。

    归雪间抬眼看去,这本来应当是个别致的小院,现在却很破败了,木质台阶已经腐烂,看起来摇摇欲坠。

    他转过身,魔器就在湖泊中。

    月亮黯淡无光,魔器笔直地插在湖泊中央,将所有照在湖面的光芒都吸收得一干二净,周身缠绕着魔气,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为什么魔气会如此浓重?如果这魔器如此厉害,为什么会选择投入这个无人的小院落,而不是伤害山下不远处的学生。

    很奇怪。

    归雪间觉得不对,又看了几眼,隐约觉得这地方有点眼熟。

    ——这里和他测试对灵力掌控程度的湖泊布局相似。

    归雪间恍然大悟。

    毫无防备下,魔器投入了满是灵力的湖泊,而湖泊中的灵力虽然无比纯粹,却是被驯化过的,用于测试学生天赋,失去了净化魔气的特质。

    魔器先一步污染了凝成实质的灵力,威力大大增强,导致了后续一系列的问题。难怪书院的先生们经过商议后没有简单粗暴地拔出来,原来的灵气太过浓郁,又被污染,失去魔器的禁锢,恐怕会弥漫在整个见白峰。

    归雪间靠近了几步。

    魔器近在咫尺,身体对此的渴求越发强烈,归雪间仍静下心,思考目前的状况。

    他不会游水,小时候差点被淹死。

    湖水很冷,他进去会生病。

    衣服弄湿了,没有灵力,无法烘干,没办法对于怀鹤解释。

    归雪间决定再用一次鞭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鞭子算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他能感应到,鞭子的使用次数是有限的,他不能一直这么用下去。

    希望它能撑到自己回去再翻一次墙。

    见白峰适合修行,灵力充裕,照理来说,使用鞭子的灵力从外界汲取便可。但归雪间还是随身带了几块灵石,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用上了。这片湖泊周围没有一点灵力,全是魔气。

    长鞭一甩,落在湖面,如一条游走的长蛇,径直奔向自己的猎物。

    魔器楔在湖泊深处,应该很难被拔起,但它似乎很愿意被归雪间拾起。

    “哗啦”一声,鞭尾勾着魔器,从湖泊中被拽了出来。

    归雪间看到了它真正的样子。

    ——那是一支箭,很长,通体漆黑,像是能穿过世上任何一人的心脏。

    与其同时,魔气失去禁锢,汹涌而出,转瞬间就将原来看似平静的湖面吞噬,像是一股灰色的浪潮,将要冲破禁制,向外蔓延。

    冷的湖水滴落在归雪间的眼睫上,冰冷刺骨,他眼眸颜色很淡,映衬着水泽,是此时此刻此处唯一闪着光亮的东西。

    然后,归雪间伸出手,没有丝毫动摇,握住了那支无比锋利、所向披靡的箭,即使它看起来会将自己的手划开一个巨大的裂口。

    须臾之间,弥漫在湖泊周围的魔气尽数消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归雪间身体一软,跪倒在湖泊前,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的喘息,冷汗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太剧烈了。

    身体的配合也需要力气,只是做到了他本不能做到的事,本质是一种透支,而吞掉的东西也远非上次的那支鞭子能比,不仅有那支不同凡响的箭,还有足以污染整个见白峰的灵力。

    好一会儿,归雪间抬起左手,掌心中空空如也,只有一道浅浅的印痕。

    那支箭还未来得及伤害他,就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了。

    *

    第二天,归雪间是被于怀鹤叫醒的。

    他知道应该上学了,但实在醒不过来。

    归雪间半夜吹着冷风,赶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用光了全部力气。况且他身体十分孱弱,经不起劳累,透支后一定会表现出来,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骗过于怀鹤的。

    归雪间被拎着坐起来,上半身软软地靠在墙头,脑袋耷拉着,整张脸被长发淹没,只露出一小点下巴,看起来像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

    于怀鹤伸出另一只手,扣着归雪间的下巴,拇指稍一用力,就将木偶的脑袋抬了起来,露出脸来。

    归雪间没有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反抗的意愿,他眼睛都睁不开,又困又累,一点力气也没有,嗓音很哑,含混道:“我、半夜醒了一下,好像做了噩梦。”

    于怀鹤的目光落在归雪间脸上,似乎是在寻找他谎话的缺漏之处,但最后只是说:“蜡烛被风吹灭了。”

    片刻后,于怀鹤低下身,轻声道:“做个噩梦,就病成这样?”

    归雪间怔了怔。

    于怀鹤好像认为自己很脆弱,一点风吹雨打,就会受伤。

    这样竟然也有好处,简单的谎言,也可以骗过洞察力惊人的龙傲天。

    真是不可思议。

    归雪间什么都没想,偏过脸,往于怀鹤的手边靠了靠。

    这个人的体温很低,不久前练过剑,指间似乎还留有剑锋的冷,归雪间又才从温暖的被子里被拎起来,被冰得颤了颤,却没有因为远离,而是完全依靠在了于怀鹤的手上,就像这是唯一能支撑自己的东西。

    他能感觉到于怀鹤的手一顿,又缓缓张开手掌,捧住了自己的脸。

    第27章 赚灵石

    不知为何,于怀鹤的手掌似乎变得温暖。

    归雪间抬起眼,似乎想要一探究竟,但这样的角度,只能看到于怀鹤紧绷的下颌。

    他慢慢垂下了眼,不再费这个力气了。

    于怀鹤碰了下归雪间的眼角,动作很轻,又很快移开,指腹贴着他的额头,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点,估计是在测试他的体温。

    于怀鹤的语调似乎波澜不惊,他说:“没有发烧。”

    归雪间呆呆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到几不可察,但他的脸在于怀鹤的掌心中,每一点细微的动作都会被轻易察觉。

    于怀鹤将散落的长发往后拢了拢,归雪间的眼睛还是睁不开的样子,就这么看了一小会儿:“困就继续睡。”

    然后,于怀鹤收回了手,从掌心,指腹,再到指尖,一点一点滑过归雪间的脸颊,最后完全离开。

    归雪间失去支撑,好像有点不舍。

    他从被子里被拎出来,又被塞回去,像个人偶一眼被摆弄来摆弄去。

    还是很身残志坚,在被子里闷闷地问了句:“那上课怎么办?”

    于怀鹤道:“请假。”

    归雪间将自己整个人团在被子里,脸颊好像还残留有于怀鹤指尖的温度,是冰冷的,也是温暖的,让人琢磨不透。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再醒来时,外面很亮,窗帘也遮不住日光。

    睡够了觉,归雪间的意识清醒了一点。

    昨天回来的太急,他也太累,根本没有时间检查自己的灵府。而按照上一次的经验,第一次使用鞭子,他不可自控地投身入灵府。

    在此之后,他没有再去过。

    归雪间尝试着凝聚昨天得到的那支箭,周围的灵力浓度太低,他知道做不到,只是想试试。

    归雪间眼前一黑,意识有一瞬的恍惚,再睁开眼时,已经置身于一片雪地上。

    这里像是梦境与现实的间隙,是独属于归雪间的地方。

    他感觉很宁静。

    归雪间抬起头,这里好像有了变化。

    天幕低垂,阴云密布,天色是介于明与暗之间的灰调,除此之外,只有亘古不变的雪。

    但雪下的大了些,地面的积雪也更厚了。

    归雪间微微蹙眉,思考这或许与他昨日吞食的那支箭有关。

    他随意选了个方向向前走,地面没有他的影子,因为这里的每一片雪花,无论是从天空飘落的,还是堆积在地面的,都是他作为主人在灵府中的倒影。

    在不远处,归雪间寻找到了一个很浅的印迹,是那根首尾相接的鞭子,似乎转瞬就要被这场雪淹没,失去痕迹了。

    归雪间想,或许这就是他感知到被吞食的东西使用起来是有次数的原因,魔器不是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毕竟他确实是个人,被白家改造成能够容纳第一魔尊的容器,和真正的魔族有差别,魔器是被同化,作为一个印迹留在灵府中,使用时灵府会将其拓印出来。但既然是印迹,终究有模糊的时候。

    他继续寻找昨天的那支箭。

    又找了很久,才发现雪地上缺的一个点,走近了看,就像一支箭斜射入积雪中,只留有箭羽的一小点痕迹,难怪这么难找。

    归雪间蹲了下来,心念一动,落雪于瞬间填满了那个空隙,灵力化作实质,凝聚成了那支箭。

    然后,那支箭出现在了归雪间的手中,似乎是对他猜测的佐证。

    雪一刻也不停地下,落在归雪间的眉眼间。

    他缓缓眨了下眼,堆积着的细雪缓缓从他的睫毛上滑落。

    雪即是归雪间,归雪间即是雪。

    *

    从灵府中出来,归雪间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中午,于怀鹤抽空回来,归雪间没有发烧,只是脱力,他也要回来照看他。

    可能他的做法确实就像那个大夫说的,归雪间太过虚弱,要好好养,养不好就死了。

    他带回了饭菜,又顺便给归雪间灌了药。

    归雪间表现得很乖,往日他在于怀鹤眼神的压力下,不得不在药凉透了之前喝下去,很苦大仇深,今天吃了饭,过了一会儿,主动喝了熬好的药。

    喝完药,归雪间发现于怀鹤打开一同带回来的盒子,里面是一盏琉璃灯。

    书院里的是普通灯笼,琉璃灯样子很好看,更重要的是,看起来不会轻易被风吹灭。

    归雪间问:“这个是不是很贵?”

    他有点愧疚,是他自己偷偷溜出门,把错推在灯笼上的。

    而于怀鹤很穷,自己也很穷,没必要买这类价格昂贵的东西。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不贵。之前也打算买的。”

    归雪间问:“为什么?”

    于怀鹤淡淡道:“原来的灯笼放在床头,打翻后可能会着火,很不安全。”

    语气似乎是不想归雪间再问下去。

    归雪间听懂了,还是说:“我平时也不动它,怎么会打翻?”

    于怀鹤挑了下眉:“你睡着后,不太老实。”

    归雪间:“……”

    他都睡着了,怎么能控制自己的动作,只是偶尔起来发现半床被子已经掉到地上。可能灯笼也曾经遭受过他无意间的袭击,只是被于怀鹤抢救下来。

    ……就当他没问过好了。

    归雪间试着动了动手脚,睡了一个上午后,他觉得自己好多了,向于怀鹤表达了自己想要上课的意愿。

    于怀鹤盯着归雪间,意思简单明了,觉得他还是要继续歇着。

    归雪间在床上扑腾了一下,表示自己的身体问题不大:“我觉得自己好了,喝了这么多药,也该有点用处。”

    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而且今天下午有一节课和你一起。”

    他想说的是,有于怀鹤在,就算他真的支持不住昏倒,也会立刻得到

    但话还没说出口,于怀鹤就同意了。

    起了床,才发现舍友们得知自己病了,也表达了关爱。

    孟留春送了果子,但因为是凉的,被于怀鹤扣了。

    严壁经留了张纸条,说今日会为归雪间诵经祈福。归雪间想,这酒肉和尚原来还真信这一套啊。

    至于别风愁,他也留了张纸条,字写的不大好,另附有几枚丹药,他说:“听说这对你们人族有好处。”

    归雪间很感谢,但他不能乱吃丹药。他的经脉没有经过温养,身体也很脆弱,虚不受补,普通温养的丹药都不能常吃,这个药效猛烈,吃下去他就真的要找丹师看病了。

    第二节是阵法课,他可以亲自向别风愁表达感激了。

    这一节阵法课和往常不太一样。

    课上到一半,先生说明日是每隔七天一次的休沐,所以要布置作业。

    作业分为两份,先生左右手各摆了一叠纸,每个人按顺序上前领取。

    等在场每个人都领到了后,先生强调:“左边这份较为简单,是课上讲过的阵法初识,如果不懂,可以翻阅书籍查看。右边这份……很难,并不要求你们一定做出来。”

    这作业布置得似乎不是很情愿。

    归雪间有点奇怪,将拿到手的作业看了一遍,发现先生说的很对。

    左边这份作业,只要求绘制出简单的阵法,书上皆有原图。右边的这份却是规定了阵法名称,要求改写这个阵法,达到阵法本身没有的效果。

    打个比方,左边这份只要照葫芦画瓢,右边这份却要求学生将西瓜也变成瓢。但西瓜肯定不能做成水瓢,就得用阵法的作用,将西瓜皮改造成拥有水瓢的特质,可以是让西瓜皮保持永不腐败,也可以让西瓜的外壳也变成葫芦那样的木质。

    而每一种改造都会引发无数种可能,阵法的构建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必须要非常熟悉材料的用途,且了解阵法的本质,才能准确找出最适合的改造方法。

    归雪间对着自己的题目思考一会儿,有了大略的想法,但按照阵法先生上过的这三四节课,根本没讲到这么深入的程度。

    这不就等于修炼三天,直接让人筑基?

    难道先生表面上很放任学生,实际上要求非常严格?

    别风愁一拿到作业就叹气:“我娘让我来书院好好读书,认真完成功课。可打架的功课我在行,这个都是什么,我能不能不学。”

    不能,得学一年,听说如果第二年实在不想学才能不学。

    归雪间听他提起母亲,转头说:“那我帮你写好了。”

    反正先生本来对他们的课业就没什么要求,作业完成与否也没说奖惩,对别风愁这样一个化形才几年,字都认不全的妖族来说,实在太难,归雪间帮不帮他,他都不能自己完成。

    别风愁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他是个急性子,直接问:“那你能现在就写吗?”

    归雪间拿起别风愁的题目,果然,难题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不能抄袭,只能自己想。

    归雪间思忖片刻,又翻书确定了一遍,提起笔,一气呵成,画完阵法图。

    待墨迹干了,归雪间将纸推到别风愁面前,把笔也递给他:“记得写上你的名字。”

    一般人决计不可能画的这样快而准确。因为阵法画在纸上,不能发挥出任何用途,大多只是画个大概,做到摆阵时心中有数。而然归雪间没办法真正摆阵,只能在纸上绘出,从小到大画的不计其数,才能做到这么流畅。

    “你两份都画完了!”别风愁的红眼睛都亮了,“虽然你不能打架,对这些倒很在行,就像人间的状元那样。”

    归雪间笑了下,夸修仙的人像状元意义不大,但别风愁对这些知之甚少,估计也只知道这种夸人方式了。

    先生发完作业,就安心闭眼休息,不再上课,下面早已一片讨论声。

    或许是别风愁的声音太大,前面坐着的人早听得不耐烦了,回过头,居高自傲道:“什么都画完了,难道你还能解开另一道题不成,只做完简单的,有什么了不得的?”

    别风愁拍了下桌子:“你自己写不出来,就觉得别人也写不出来!”

    鼻子“哼”了一声,骂道:“废物。”

    那人气的七窍生烟,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我废物?我出身自金骅世家,十岁就跟随师父修习奇门遁甲,至今也有七年,都解不出这道题目,就你们……”

    气到说不下去,直接将别风愁面前的纸拽了过来,似乎要大大批判一番。

    归雪间有点同情地看着对方,同窗,那你实在是没什么阵法天赋。

    那人看了一会儿,话哽在脖子里,僵硬道:“你画的,画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他虽然不会解,但学了这么久,门道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又很不好意思道:“你能不能帮我也……解了题?”

    别风愁又插嘴:“你又不是我,和归雪间住一间院子,凭什么帮你?”

    那人瞪大了眼,隐忍不发,最后还是折下宗门弟子高傲的面子:“那,那我付灵石,请你帮帮我。”

    别风愁又想说话了,估计是说你想用这点灵石侮辱谁?

    归雪间连忙打断他的话:“可以。”

    别风愁是个有钱的妖,自己却是个没钱的人。

    灵石用的所剩无几,下次再召出魔器都有困难。如果能赚点灵石,当然是很好的。

    但归雪间不了解价格,所以说:“这个阵法,还是有点难的,你打算给多少?”

    那人咬了咬牙:“二十块灵石!”

    归雪间:“成交。”

    那人将自己的题目递了过来,归雪间瞥了一眼名字,那人叫吴午。

    修仙之人都耳聪目明,早听到这边的动静,又知道吴午一贯擅长阵法,应该靠谱,也颇为心动。

    下了课,三两成群地走过来,问归雪间能不能也帮帮他们。

    归雪间一视同仁,每人收二十块灵石,最后收获了一摞作业。

    先生桌案上的纸,并没有分给大家,大多转移到了归雪间这里。

    每一张代表二十块灵石,归雪间知道自己不久后就要变得富有,感觉很幸福。

    ……只是有点对不住先生,苦心研究了这么多题目,学生们不仅做不出来,还为了面子作弊。

    关于这件事,归雪间没有告诉于怀鹤,只是不想于怀鹤也来帮忙。龙傲天已经很忙,这件事是自己接下来的,也可以独立完成,再占用于怀鹤的时间耽误他的事,归雪间觉得不妥。

    不想被于怀鹤发现,就不能在院子里写,幸好第二天休沐,归雪间也该去周先生那里点卯了,便将大家的作业放在储物戒指中,一并带了过去。

    他可以帮周先生理半天的书,再画半天的阵法图,时间安排得非常妥当。

    一进院子,归雪间就间里头多了个人,站在周先生的桌前,那人看起来年纪很大,须发皆白,应该是书院的先生。

    周先生有事要忙,朝归雪间点了下头,示意他自己先玩。

    归雪间有自己的桌子,安静地坐下,拿出同窗们的作业,他不能玩,他要赚钱。

    两人谈话没避着归雪间,周先生是信任,另一个估计是料想一个没修为的学生没能力搞出问题。

    那位老先生道:“我打算将整个书院都搜查一遍,说不定那根箭还藏在书院里,还有魔族卧底。这魔族卧底也太过可怕,平时一点痕迹都没显露出来,竟然能吞掉见白峰池水里的全部魔气,这样的修为,大约只有那几位魔尊才能做到。”

    归雪间心中一紧,笔在砚台中滑了一下。

    ……果然,书院已经发现湖泊中的箭不翼而飞,且想要查出是何人所为。

    归雪间想,这支箭对书院的危害很大,且就摆在外头,无人看管,本身没有什么价值,就算拿走了,也不用付灵石。

    这么想来,他安下心,觉得自己不能算小偷。

    周先生语气凉凉地指出这个计划的不足之处:“合道峰主,你知道书院有多大,什么时候才能翻个遍吗?”

    合道峰主长叹一口气:“你说的也是。我们查过了,人确凿是从阵法的缺口处进去的。”

    “花秉秋那老头也太糊弄人了,说是没有学生会去找死,外面的阵法随便搭一下就行了,不能耽误魔气泄露最重要,结果把魔族放了进去。”

    归雪间在一旁画着阵法图,有点心虚。

    他解完一道题,将阵法画的严丝合缝,丝毫没有差错。

    毕竟是收了灵石的,要对灵石负责。

    合道峰主又道:“你见多识广,又看过那么多典籍,知不知道有这样的魔族?”

    周先生道:“怎么样的?”

    合道峰主沉思片刻:“有特殊的功法,运转后不会留下魔族气息,还可以鲸吸牛饮下一座山的魔气,留下干净的见白峰。”

    周先生笑了,是嘲笑,归雪间听出来了:“哦,那你的意思是,这个魔族不辞辛苦赶来,就为了解决见白峰的隐患?”

    合道峰主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可能没听出来:“你说得对,会不会对方是个好心的魔族?”

    归雪间想,并没有专程赶来的好心魔族,只有一个路过的好心学生。

    周先生道:“你还不如说有个能净化魔气的好心人干的。”

    归雪间的笔一顿,心又吊起来了。

    ……周先生,你好吓人。

    不过周先生已经不耐烦了,将人打发出去,承诺会帮他找找,看有没有这样的魔族。

    周围重归安静,归雪间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他解了十多道题,摸清了其中规律,先生出题显然也偷了懒,解法大略分为三种,阵法和效果再多变都可以套用上去,不用再一种一种地思考后才能得到结果,速度越发快了。

    归雪间心情愉快地思考这笔灵石该怎么用。

    他是想过拿给于怀鹤,但以龙傲天的自尊心肯定是不会收的,到时候这笔灵石放在自己这里,似乎也是浪费。

    而衣食住行,书院包了一大半,于怀鹤包了剩下的部分,他自己从不花灵石。

    思来想去,他只缺一把弓,想要用箭,就必须挽弓。一支再锋利再所向披靡的箭,用手投掷出去也是毫无用处的。

    于怀鹤缺一个储物戒指。

    归雪间想了想。

    一来他在书院中很难遇到危险,这支箭一旦射出,估计会闹出很大动静,平常根本用不上。二来他每日都和于怀鹤在一起,被这个观察力极度敏锐的人发现忽然买了一把拉不开的弓,似乎很奇怪。

    归雪间选择性忽略可以把弓放在储物戒指里了。

    而于怀鹤每日带着几把武器出门,虽然从无抱怨,携带起来似乎很轻松,但归雪间总觉得不方便。

    说是二选一,一个都是否定,一个全是肯定。

    归雪间低着头,动了动不小心沾染上墨汁的手指。其实不必多想,很简单就能做出决定。

    第28章 藏宝阁

    归雪间又等了一会儿,周先生还是没有说话,便抬头看去。

    数十个玉简浮在半空,通体透亮,说明全都连通了修士的神识,周先生正从中查阅典籍,寻找见白峰合道峰主口中的那个魔族。

    这样的看书法子,归雪间还没见过。一般来说,即使修士的神识足够强大,可以连接这么多玉简,也难以同时阅读,周先生果然是精于此道,旁人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归雪间也想让周先生教自己,但一想到他一点灵力都没有,修行这样的法术似乎太过遥远。

    一刻钟后,玉简失去光亮回归原位,周先生皱了下眉,大约是一无所得。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周先生牵扯上关系的归雪间很心虚。

    或许以后书院中会流传这样一个谣言,说是有一个非常厉害的魔族卧底潜伏在书院中,收服了厉害魔器,正等合适的机会对书院沉重一击。

    但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归雪间想,他只是一个没有仙骨,从未修仙的普通人,任何人都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连龙傲天都被自己骗过去了。

    所以他继续绘制阵法,周先生继续搜寻典籍,两个人各忙各的。

    午时过半,周先生总算翻完了书,要找自己的学生问话了。

    归雪间已经把作业全部完成,小心收拾好纸张,用东西压着,走到周先生面前。

    周先生问:“你修仙想做什么?”

    归雪间:“活着。”

    之前不是问过吗?

    周先生看着他,额头的青筋一跳,想来是翻了一上午书毫无成果,本来心情就差,听到不符合心意的回答,脾气更坏。

    他道:“是修了仙想做什么,譬如用怎样的武器,或是习得什么法诀,又或是对灵草丹药感兴趣?”

    炼丹课上了几节,法诀课归雪间也听了,武器是拿不动的,看来看去,他还是初心不变。

    归雪间认真说:“想飞。”

    周先生听完愣了一下,像是被他逗笑了,方才的不高兴烟消云散:“看起来小心思这么多,不还是个小孩。”

    归雪间:“……”

    先生你不知道我死后其实还以残魂的状态活了很多年。

    虽然那么多年清醒的时间加在一起恐怕也没半个月,经常醒来后就沧海桑田,已经听不懂别人话里的意思了。

    周先生不可能知道这些,他琢磨了一下:“飞倒是不难,只用经脉的灵力也可做到。你这小身板,打架肯定不行,不如想想怎么逃命。”

    未战而先言败,但归雪间有自知之明,觉得周先生说的很有道理。

    最后,周先生道:“我再找找,别着急,得找到最合适你的心法。”

    每到这种时候,周先生好像又收起脾气,因为归雪间过于弱小,对他有特别的照顾,是个很好的先生。

    归雪间也想当一个好学生,能帮到他的忙。

    *

    休沐过后的第一节就是阵法课,归雪间惦记着作业的事,早晨醒早了。

    他推开窗,未束的长发被风吹得散乱,还未出声就见于怀鹤收剑,朝窗边走来。

    归雪间说:“我今天要早点去上课。”

    于怀鹤挡在他面前,微微弯腰,问:“怎么了?”

    二十多份的作业全都写完了,今天要用来和同窗交换灵石,归雪间很迫不及待,谎话编的敷衍,不太用心:“……先生的要求。”

    于怀鹤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再问。

    到了上课的静心堂,归雪间发现同窗们不约而同的都来早了。

    看来自己惦念灵石,大家也都惦念作业。

    同窗们自己排成长队,到归雪间处领回作业。有阵法基础的核查一番,确实没有问题,交付灵石;对阵法一窍不通的,看别人都无异议,也交付灵石。

    还有几个同窗在自己的位置上旁观,没有吱声,暗暗观察。

    能来找归雪间的,大多都是宗门弟子,手头宽裕,若是本来在宗门内就受重视,出手就更阔绰,见归雪间画的阵法图整齐好看,十分用心,也有多付些的。

    等还完作业,桌上已经堆满灵石,归雪间数了数,大约有五百块。

    很多,抱都抱不起来,会零零碎碎地从身体的缝隙间掉出来。

    凑巧别风愁来了,见归雪间发愁,对他说:“我有办法。”

    别风愁是个妖族,天然亲近草木,木系法术用得好,当场生好几十根柳条,竟然又心灵手巧,将灵力分成几股,迅速编了个袋子,能将灵石全都装进去。

    归雪间尝试着拎了一下,装满灵石的袋子纹丝不动。

    ……他根本没见过这么多灵石,所以事先没有想到四五百块灵石会堆积成山,现在进退两难,很后悔没偷偷把储物戒指带来。

    别风愁疑惑不解:“你有什么好愁的,等下了课,于怀鹤不就来帮你了。”

    不,于怀鹤不能来,来了他的计划怕完不成了。但归雪间知道一时说不清,也没工夫说,左思右想后,在纸上画了张符箓。

    归雪间曾自学过一些符箓,才能一眼认出于怀鹤在白家所用的火行云箓。但白家困住他的是阵法,所以大多数时间,归雪间都在钻研阵法,符箓只能说是略通一二。

    这一二有时候也能派上用场,比如现在,归雪间画出能让他搬动这袋灵石的符箓,但又没有灵力,画在白纸上毫无效用,只能找人帮忙。

    身旁倒是有个灵力充裕的妖,归雪间偏过头,看到别风愁迷茫的红眼睛,决定还是不要做无谓的尝试了。

    归雪间看了一圈,凑巧的是,前面坐着的人正是他之前见过的吴午。

    他想了想,敲了下椅子,用求助的语气道:“吴道友,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不知为何,归雪间忽然感觉后颈有疏冷的气息一闪而过。

    然而现在快到夏天了,日渐炎热,即便是自己,也不会在白天觉得冷。

    来不及细想,吴午已经回过头,他努力维持着一个宗门弟子的尊严:“什么忙?”

    归雪间将自己画在纸上的符箓样式推过去:“可以帮我画一张符箓吗?我付灵石的。”

    吴午学了多年奇门遁甲,或许没什么天赋,但照葫芦画瓢还是在行的,还自备符纸朱砂,很快就画出了归雪间想要的东西。

    这是一张用来省力的符箓。

    灵石的重量轻了一半,归雪间总算能拿的动了。

    一个阵法天才,还要找自己帮忙,吴午有点得意,他也不缺这点灵石,免费帮了忙。

    归雪间真诚道:“道友,你真是个好人。”

    忙完这一切,归雪间松了口气,他将灵石堆在地上,看一眼,又看了一眼,好像很怕它丢掉。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冷的,被人注视着,但似乎并不代表着危险。

    归雪间猝然回头,身后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是错觉吗?归雪间微微蹙眉。

    *

    下了课,归雪间没有像之前那样在山上找个亭子读书,等于怀鹤中午接自己去吃饭,而是要去一趟藏宝阁买东西。

    藏宝阁在碧馀峰,归雪间没去过,但他看过地图,对各峰位置有大概的印象,而且书院各处都有指示牌,他知道该怎么去。

    虽然灵石的重量已经减轻了一半,归雪间这么拎着还是颇为艰难,赶路途中只好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

    他叹了口气,是累的,也是可惜,想这生意只能做一次,下一次再不可能了。

    阵法先生只是宽和,又不是傻,吴午已经算对阵法有一定了解的了,都没什么头绪,真正能做出来题目的一定是寥寥无几,现在却变成了一半人。

    ……就是不知道阵法先生会不会找自己算账。

    归雪间想,书院有明确规定,考试不可作弊,但平时作业则不在规定当中,先生也未提前定下规矩。

    所以应该不会惩罚他,顶多是下次再布置作业不许自己再做这样的事。

    也有可能让他交还灵石,归雪间觉得不妙,自己肯定交不出来,他现在就要去花掉了。

    灵石从拎到拖,归雪间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藏宝阁前。

    归雪间仰起头,藏宝阁拔地而起,气势恢宏,里面放着紫微书院上千年间得到的宝物,看起来就颇为壮观。

    出示玉牌后,大门敞开,只见内里一片昏暗,归雪间走了进去。

    藏宝阁内很安静,或许是上课时间,一眼没看到别的学生。

    归雪间的脚步声,以及灵石在地面的拖拽声被无限放大,回荡在大殿中。

    柜台内,有人站了起来,那师兄面容和善,亲切地问:“师弟,你是第一次来藏宝阁吗?”

    归雪间累的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师兄解释道:“藏宝阁内昏暗,是因为很多宝贝不太能见光,会加快腐朽,你不要害怕。”

    归雪间继续点头,他没有害怕,就是有点奇怪。

    师兄道:“文先生不在,你想要什么,我来帮你挑选。”

    原来文先生还负责藏宝阁吗?归雪间才知道,入学后,紫微书院太大,他还没再见文先生。

    归雪间道:“我想要一个储物戒指,要能放得下几把武器的大小。”

    他松开手中的灵石,对着藏宝阁的师兄稍微比划了一下。武器中最长的是枪,归雪间没拿过,但看于怀鹤练过很多次。他知道自己和于怀鹤的身高差距,这样转换一下,差不多就能得出结论。

    师兄笑道:“师弟,我看你的身子骨很弱,不像是能用这么多武器的样子。”

    一般的修士只精通一样武器,或许有修行十数种武器的修士,但那就更接近于法器而不是武器了。像于怀鹤这样修习别的武器只为了更了解剑的本质之人,估计万中无一。

    又一个人看出了自己的脆弱,归雪间对此习以为常,他不能责怪一个人说真话,对师兄道:“送人的。”

    师兄道:“这礼物倒是很与众不同。请随我来。”

    储物戒指这样的小东西,大约不适合在外展示,所以放在里间。

    归雪间本来就走不快,又是第一次来,对藏宝阁中的宝贝很是新奇,东张西望,速度更慢了。

    师兄似乎对此很理解,并未催促。

    无意间,归雪间的视野中掠过一盏琉璃灯。

    他的目光一顿。

    原因无他,这盏灯和自己床头那盏的制式差不多,只是藏宝阁内的深色琉璃,自己那盏是浅色的,夜里映衬着烛火,流光溢彩,更加好看。

    师兄察觉到了归雪间的停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一声:“那个是八宝七彩琉璃灯,前两天才卖出去一盏。那盏更好看。”

    归雪间怔了怔。

    师兄误以为归雪间的沉默是对自己的话感兴趣,便道:“买琉璃灯的是一个师弟,看起来冷淡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我都不敢和他闲聊,远不像师弟你这么可爱。没料到出手倒很是阔绰,说要买那盏灯。这琉璃灯足要一千灵石,价格颇为昂贵,对修行又无甚益处,只是好看罢了。”

    要一千灵石?

    归雪间觉得藏宝阁是在抢钱。

    等等,于怀鹤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灵石。

    师兄似乎在这里干活干的太无聊,好不容易找到人说话,滔滔不绝:“我看那师弟衣着简单,看向那盏琉璃灯时神情平淡,不像是喜欢到非要到手的样子。如此一来,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刻意停了一下,像是在吊人胃口:“肯定是拿来送心上人的,那心上人一定要求很高,只看得上这么昂贵的灯。看来再冰冷的人,追求心上人时也会失去理智。”

    追……追求心上人,这都什么和什么。归雪间的耳朵骤然发烫。

    他越听越不对劲,觉得师兄这是在胡编乱造。于怀鹤买灯并不是追求要求颇高的心上人,只是因为好心帮助一个晚上灭了灯就会做噩梦生病的可怜人。

    可他不能告诉这位师兄。

    一来是真的很尴尬,他光是听脸都热了;而则是他怕这位师兄到文先生那里也满口胡言,让书院察觉到自己和于怀鹤之间不是单纯的师兄弟关系,到时候把他们分到不同主峰居住。

    师兄又压低嗓音:“后来他签下自己的名字,代表钱货两讫,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新生中名声大噪的于怀鹤,怎么这样有前途的师弟,一进书院就开始追求心上人了。这样不好,不好。”

    归雪间虚弱至极,只想说,师兄,你不要这么八卦了。

    短短半刻钟,好像比自己走到碧馀峰还要漫长。

    快走到内室了,师兄总算收了神通,不忘叮嘱道:“对了,师弟,你不要把这事告诉别人。”

    归雪间点头,他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于怀鹤也不告诉。

    师兄一边挑拣储物戒指,又闲不住聊起来了:“昨天于怀鹤来的时候,好像也带了好几把武器,原来现在这么多人练……”

    归雪间头皮发麻,连忙打断师兄的话,实在很怕这个人又产生什么联想:“师兄,我只有五百灵石,能选什么样的?”

    师兄干起活来动作倒是很利索,将五百灵石以下,满足归雪间要求的储物戒指都挑了出来:“这些都是。你有这么多灵石倒是绰绰有余。”

    又好心劝他:“这些珠光宝气的戒指,储存空间也不会变大,只是看起来好看。你的灵石不多,还是挑实用的为好,我看这枚三百灵石的就不错。”

    归雪间仔细看了过去,数十枚储物戒指材质不一,种类繁多,能让人看花了眼。

    他拨开其中几个,发现一枚玉质戒指。

    藏宝阁中灯光昏暗,这枚戒指的色泽鲜艳,丝毫不显黯淡,就像……像于怀鹤发带上的那两枚玉坠,总是在夜晚熠熠生辉。

    归雪间没有修行,夜视能力与凡人一样,玉坠会为他指引于怀鹤所在的方向。

    他将戒指放在掌心:“我要这个。”

    师兄道:“这个正好五百灵石,很贵的。”

    但归雪间坚持,好心师兄也无法拯救一个非要浪费灵石的师弟。

    归雪间想将灵石拎起来,交给师兄,实在没了力气,只好让师兄出来拿。

    师兄一路专注聊天,根本没注意到归雪间身后拉着的是什么,此刻很惊讶:“咦,你拖着这么多灵石来,原来没有储物戒指吗?自己不买也要挑个贵的送给别人,你是不是也要追……”

    归雪间只觉得这个师兄可能是很想追心上人,所以满脑子都是这回事,他说:“我有的,只是没带来。”

    又添了一句,嗓音很低,在藏宝阁中慢慢回荡着:“这个好看,很衬他。”

    第29章 储物戒指

    正上着课,被上节课的阵法先生叫走时,吴午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穿过走廊时,吴午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阵法先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叹气,摇头。

    吴午有点慌了。

    这种慌张在推开门,见到里面盘腿坐着一个穿着不伦不类花衣裳老头时达到顶峰。

    那老头笑了:“老夫花秉秋,有话要问你。”

    吴午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花秉秋,实在是令人闻风丧胆啊。

    花秉秋手边摆着不久前交上的作业,笑眯眯道:“我竟不知道,这一届新生有如此多天赋异禀之人,能解出老夫所出之题。”

    吴午不敢说话,向阵法先生求救。

    显然,阵法先生对花秉秋言听计从,对救他一事有心无力。

    两句话的功夫,花秉秋已然不耐烦了,他阴森森道:“说,是谁帮你们这二十几个人写的,我倒要见识见识。”

    吴午宁死不屈。

    花秉秋恶名在外,在书院里的名声着实不大好。以前教书的时候,直接把学生关进阵法,什么时候解开什么时候出来,否则只能一直在里面待着,搞得怨声载道,最后峰主不得不出来救场,不再让他教书了。

    吴午觉得归雪间一个没有修为的病秧子,若是落到花秉秋手里,怕是要大病一场。

    最重要的是,代写之事是自己先提出来的,归雪间才被那么多同窗找上门,导致事情败露,所以他应该负责。

    花秉秋笑了:“你不会觉得我是要惩罚他吧?”

    吴午瞪大眼睛,难道不是?

    花秉秋将桌案上摆着的作业又细看一遍,放声狂笑:“这样一个阵法奇才,我要收他为徒,将我所会都传授给他。”

    笑起来也颇有些渗人。

    阵法先生终于开口了:“你既已犯错,何不幡然悔悟,向花先生招认?后面还有二十多个人,还有问不出来的道理?”

    吴午招了:“是归雪间。”

    *

    回去的路上,归雪间握着戒指,紧赶慢赶,回到惯常待着的亭子里等待于怀鹤。

    他很累,等着等着,托着下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有人把他叫醒,眼前是一个模糊却熟悉的身影。

    那人问:“很困?”

    归雪间眨了几下眼,看到于怀鹤皱着眉,正弯腰看着自己,他慢吞吞道:“有点,早晨醒早了。”

    他还不太清醒,下意识就想把储物戒指拿出来,塞到于怀鹤手里,结果还未动手,先一步听到热闹的人声。

    才下了课,外面全是人,不适合送东西。

    万一再传到藏宝阁那个师兄耳朵里……

    这下是真醒了。

    归雪间拽了下于怀鹤的袖子:“去吃饭。”

    等吃完饭,经过僻静的地方再送好了。

    经过栈道时,归雪间还遇到了吴午,那人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副有什么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归雪间很迷惑。

    如果是被先生抓到了作弊代写,应该表现得像大祸临头,而不是现在这样,神情这么复杂。

    不过他还来得及问,已经被于怀鹤扣着肩膀拎走了。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归雪间没再多想,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到了食堂,归雪间拿起碗,手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轻微的痛感慢半拍地传来,而在此之前,他已经被于怀鹤捏住了手腕,装着米饭的碗被接住,平稳落地,他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方式展开了手掌。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归雪间还没反应过来。

    掌心连着虎口,以及三四根手指,出现了一大片红痕,没有破皮,但看起来有点吓人。

    归雪间后知后觉道:“……可能是在哪里碰的吧。”

    他自己知道是拖拽灵石时留下的。

    归雪间的肤色太白,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有茧,甚至没有丝毫瑕疵,稍微用力,就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于怀鹤淡淡道:“是么?”

    归雪间直觉这个人不信,但是……不信算了。

    他又没有做什么坏事,灵石都是他自己赚的,和去见白峰峰顶偷吃东西不一样,归雪间理直气壮。

    吃完饭,于怀鹤将碗送回去,两人一起离开。

    回去上课的路上,人就少多了。

    归雪间想了很多。

    于怀鹤是一个很有自尊,不随便要别人东西的龙傲天,上次让人收下几块灵石,都费了很大功夫,这次的储物戒指怕是也难。

    不过……归雪间每次想要说服于怀鹤,好像都做到了。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所以归雪间觉得这次也不例外,他已经想好了理由。

    归雪间越走越慢,于怀鹤也放缓脚步,另一只手中握着的几把武器,刀、枪、锏碰撞着发出声响。

    终于,归雪间停下脚步,他仰起头,看着于怀鹤的脸:“我赚了点灵石,没什么别的要买的,所以在藏宝阁给你挑了个储物戒指。”

    于怀鹤怔了一瞬,好像发生了什么他意料之外的事。但很快,情绪就隐没在了那双漆黑的眼眸中,他问:“你怎么赚的?”

    说起这个,归雪间还有点不好意思——代写作业不是接书院的任务,不怎么光明正大,他小声说:“阵法课作业。别人不会写,我会。”

    “哦。”于怀鹤低着头,他似乎对储物戒指的事不大感兴趣,看的是归雪间的脸,“原来如此,什么时候写的?”

    这人是要追根究底,一次抓出自己之前编过的所有谎话吗?

    归雪间觉得不能这样。

    他拿出那枚储物戒指,鲜红的颜色在日光下流淌着,像此刻平静地悬在于怀鹤脸侧的玉坠。

    在师兄面前,他可以说自己有储物戒指,只是没带,在于怀鹤面前,就不能这样说了。

    归雪间说:“我平时出门有你陪着,不用拿东西。”

    又说:“你的武器很多,来回搬运,很不方便。”

    所以,归雪间盖棺定论:“这枚储物戒指给你,我拿着没用。”

    说了半天,归雪间的视线从储物戒指上转移,又重新看向于怀鹤的脸。

    于怀鹤着自己,神情平静,没有表态,不是拒绝,也不是接受,他只是在听。

    归雪间:“?”

    这人什么意思?

    于怀鹤似乎很难打动,实际上第一次见面时,归雪间只用了几句话就说服了他。

    难不成接受一枚储物戒指比救自己出白家还难?

    哦,龙傲天的自尊是无价的。

    归雪间莫名其妙想到了前世死后,那些人说龙傲天的种种表现,其中就说过龙傲天从不吃嗟来之食,无论什么天材地宝,都靠自己的努力得来。

    而龙傲天一词等同于天道之子,也是描述于怀鹤的,他还是听了好几次后才弄懂。

    于是,归雪间又找了个理由:“还有一次,武器不小心撞到了我的腿。”

    于怀鹤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但略有些心虚的归雪间并未看到。

    因为这是污蔑,以于怀鹤对武器的掌控程度,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于怀鹤似乎对此照单全收:“我下次注意。”

    归雪间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对。

    于怀鹤送八宝七彩琉璃灯的时候,直接放到了床头点燃,每日来回接送,也没有拒绝的选项。

    这个人对人对己的标准很不一样,已经到了天差地别的程度,自己只是送一个储物戒指,竟然还要讲这么多理由。

    归雪间又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人,不可能去书院先生那里告状。

    他下定决心,抿了下唇,却并不看于怀鹤,只是凝视着手中的储物戒指:“你是我的未婚夫,我送你点东西,不是应当的吗?”

    于怀鹤的眼里浮现很淡的笑意:“嗯。”

    看来这个人是打算接受这枚储物戒指了。

    归雪间松了口气。

    毕竟它价值五百灵石,很贵。

    然后,他就看到于怀鹤伸出手,手背向上,归雪间有点疑惑。

    于怀鹤说:“是你送我的。”

    归雪间仰着脸,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呆呆点头。

    周围很安静,于怀鹤的声音也是,他轻声说:“那你帮我戴上。”

    这个要求似乎很简单,不难做到,归雪间愿意帮忙。

    右手要用剑,所以戴在左手。

    其实储物戒指也不一定要戴在手上,但于怀鹤想戴,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归雪间拿起戒指,比了一下大小,将戒指往于怀鹤的中指上推。

    他的指尖是柔软的,贴着于怀鹤的手指,缓慢地滑过微微凸起的指节。

    几不可察的,于怀鹤的手指晃了一下。

    归雪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于怀鹤的手很稳,千钧一发之际,也握得住剑,不会轻易颤抖。

    戴好戒指,归雪间又看了一眼,果然和于怀鹤很搭,他的手往后撤,却被一把抓住。

    储物戒指硌到了归雪间的指腹,不疼,但存在感强烈。

    于怀鹤的大拇指向下,轻轻摩挲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碰到某一处时,归雪间的手一颤,他知道于怀鹤在找什么了。

    ——是那道红痕。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那块皮肤像是受了伤,比别处更薄,于怀鹤碰着时,像是碰到了更深的地方,归雪间的手指不由蜷缩,想要逃避。

    日光下,于怀鹤半垂着眼,他的神情显得和平常不大一样,似乎有点接近温柔,归雪间不太分辨得清。

    ……心跳得有点快。

    “谢谢,”于怀鹤说,“但下次不要让自己再受伤了。”

    归雪间觉得于怀鹤对受伤的定义太过宽泛,这么一点没有流血的痕迹也算受伤。

    但他的手现在作为人质,被这个人握着,不得不点头。

    于怀鹤说:“不想再照顾不好你了。”

    第30章 下山历练

    归雪间:“……”

    龙傲天,你对自己的要求也太高。

    照顾个人,皮肤稍有受损,甚至没破皮,都算照顾不好。

    可能是于怀鹤之前并未照顾过什么东西,而自己看起来似乎又过于脆弱,于怀鹤不知道照顾的尺度,而那个老大夫对此不了解,又故意恐吓,使于怀鹤产生误解。

    归雪间想了想:“这么点不算,又不会死。”

    话音刚落,一丝压不住的笑从他的身侧传来。

    归雪间一怔,他本来是不应该听到大夫的话的。

    他头皮发麻,偏过头,看到于怀鹤似笑非笑的眼。

    归雪间确定于怀鹤的记性很好,就像自己一样,对那件事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在装睡,现在归雪间想装死。

    归雪间像一具会走的尸体一样往前挪动,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于怀鹤拉住尸体柔软无力的胳膊,将一个漆盒递过来。

    归雪间:“?”

    他打开来,里面是一盒朱砂,混合着凝成实质的灵器,再用特殊的盒子储存,大大渐缓灵力的流失速度。即使毫无灵力之人,用这种朱砂书写简单的符箓也可奏效,只是在具体的效用上会有差别。

    但这样的法子实在太过浪费,凝聚成实质的灵力非得是大能才能做到,而一般的修士,即使只在炼气初期,体内也有足够书写符箓的灵力。

    而连灵力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懂得仙家符箓?

    所以这样的东西,只有归雪间需要。

    比如今天早晨,如果他有这个,也不用找吴午帮忙了。

    不对,很大的不对。

    归雪间仰起脸,淡色眼眸里的难以置信在日光下展露无遗,他望着于怀鹤,缓缓地、缓缓地问:“上课前……你真的在?”

    不是他的错觉,感知到被人注视,是因为于怀鹤真的在盯着自己。

    于怀鹤竟然没有迟疑地点头。

    东西都在今天送了,本就没有瞒着人的意思。

    归雪间眉头紧蹙:“你怎么这样?”

    指责的意思很少,更多的是疑惑不解。

    没有武器的累赘后,于怀鹤靠得更近了些,他随意道:“你之前十多年没出过门,怕你被骗。书院里也不全是好人。”

    说的也有道理。或许于怀鹤觉得自己被骗又是他没好好照顾。

    况且于怀鹤的评价很客观。归雪间回想了一下,这么多天来,在书院里遇到的大部分都是好人,但也有少数几个不那么好的。

    但于怀鹤也太过警惕,这么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谎话也要追根究底。想要骗过于怀鹤,须得非常用心才行,普通敷衍一下,一定会被抓住把柄。

    归雪间的心又吊了起来,怕于怀鹤也到了藏宝阁,师兄的那些话实在是胡编乱造,不堪入耳。

    沉默片刻后,他移开眼,含混地问:“你只跟到静心堂吗?”

    于怀鹤挑了下眉,察觉到他话中的未尽之意:“看你没有被骗,就回去上课了。”

    看来于怀鹤对他的谎话很有探究欲,对他赚来灵石的去向没什么兴趣,而且就算是龙傲天,也不能无故逃课。

    归雪间的心放了回去,决心忘掉师兄的造谣,解释道:“没什么。就是去藏宝阁的路上,有人和我说了自己的秘密,我答应他不能告诉别人。”

    这次他真的没有骗人。

    于怀鹤没再追问。

    回到院子,于怀鹤拿了药,替归雪间涂了薄薄一层。

    药膏是凉的,归雪间感觉掌心有点黏腻。

    晚上回来时,于怀鹤送他进了院子,有事还要出去。

    门一开一合,回来的是别风愁。

    别风愁的鼻子很灵敏,嗅到气味:“你哪受伤了?”

    归雪间伸出手。

    夕阳下,别风愁看了好一会,似乎才意识到那道红痕就是所谓的伤口。

    别风愁默然:“归雪间,幸好你不是妖族,不然早被吃了。”

    归雪间:“……我知道。”

    *

    接下来的几天,归雪间按时上课,日子过得很是平静充实。

    就是上阵法课的时候,归雪间发现先生会看着自己,那眼神也很奇怪。

    至于作业代写一事,似乎没有被揭发,先生没再提起。

    归雪间想要再赚灵石,可代写作业只有一次,他曾试图去多卷阁接书院分发的任务,但大多都要有灵力才能完成。不要灵力的,又很繁琐劳累,别人或许能做,归雪间不行,只好作罢。

    又到了休沐的日子,归雪间前往周先生处。

    他到的时候,周先生的桌案边站了个师姐,大概是来搬走周先生整理好的书。

    周先生不教书,然而也忙的惊人,归雪间每次前来,都在埋头整理典籍,几乎没有片刻歇息。

    归雪间放下手中的东西,想去帮忙。

    突然,一道人影掠过,落在桌案前,那人高声道:“周横,你还我徒弟!”

    归雪间循声望去,一身色彩鲜艳、大红大绿的花衣裳映入眼帘,看得人眼花缭乱。这衣裳又极为宽大,衣袍占了好大一块地方,归雪间找了会儿,才辨认出是一个胖墩墩的老头。

    这人穿的真是奇怪,大约是哪个峰的先生吧,就是不知怎的,打上门找周先生要徒弟。

    听说周先生之前还有个徒弟,只是暂时不在,可能和那位师兄有关。

    归雪间觉得周先生是个当过状元的人,一贯伶牙俐齿,吵架似乎从不输给旁人,大概不用自己这个徒弟助阵,所以打算默默地看着。

    正想找个伴,一扭头,那位师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到竹林间,借着竹影隐没了身形,几乎像没有这个人了。

    归雪间想去也难。

    只是觉得这位师姐逃得也太快了,像是被洪水猛兽追着跑。

    周先生面前的典籍被这人落地时的风吹得一阵乱飞,他不得不抬起头,用灵力将飞页拽了回来,一拧眉道:“花秉秋,你擅闯我的青如斋是发什么疯?”

    花秉秋这个名字如雷贯耳,连归雪间都听过几次。据说是个阵法大师,只是脾气古怪,在书院人见人怕。

    难怪师姐跑得那么快。

    花秉秋没有丝毫愧疚,理直气壮道:“你抢了我的徒弟,我自然是来找你算账的?”

    归雪间在一旁听着,没想到自己这个师兄竟然如此抢手,能让两位先生大打出手。

    不过周先生人好,花先生他不了解,但风评太差,师兄肯定还是要跟着周先生的。

    “你的徒弟?”周先生冷笑,“你哪来的徒弟?”

    花秉秋抬手,指向一边的归雪间:“他在阵法一道上天赋异禀,正是我寻了多年的徒弟。”

    归雪间:“?”

    他从没见过花秉秋,只偶尔听过几句,和这个花先生毫无交集,怎么就忽然成了对方的徒弟。

    周先生气得不轻,将书页收回,用手压着,站起来和花秉秋对峙:“我的学生,也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花秉秋看向归雪间,语气缓和了几分:“你替人解了二十多个阵法,不就是想展示自己在此道上的天赋,成为我的弟子吗?”

    归雪间有点绝望,他怎么会知道那份明显难度过高的题目是花秉秋选徒弟用的?

    在周先生疑惑的目光下,归雪间深吸一口气,连忙解释:“我只是想赚灵石,二十灵石代写一次,写了二十多份,赚五百灵石。”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花秉秋像是无法接受归雪间竟然不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成为自己的学生而做出这种事,一时间气的团团转,一脚剁下去,整个竹林都要抖三抖。

    修为又高,脾气又古怪,又极为精通阵法,难怪整个书院上下,没人能拿花秉秋有办法。

    下一瞬,花秉秋似乎又说服了自己,“哼”了一声:“那是你才来书院,不知道老夫在阵法上的造诣。若你成了老夫的徒弟,老夫多年积攒下来的奇珍异宝,皆可作为奖励。”

    归雪间礼貌地拒绝:“多谢花先生的赏识。我不要灵石,我要跟着周先生。”

    花秉秋斜睨了周先生一眼,不屑道:“他一个经脉尽断的废物,你跟在他身边,能学到什么?”

    归雪间看不清周先生的神色,只看到他骤然绷紧的后背。

    他不由地皱眉。原以为花秉秋这老头只是胡搅蛮缠,没料到他却如此口无遮拦,提到周先生的伤心事。

    归雪间上前一步,挡在花秉秋与周横之间,想要隔开花秉秋的视线。

    他说:“请不要这么说。周先生很好,我跟随周先生,不会再选别的先生了。”

    花秉秋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你是在浪费自己的天赋,时间宝贵,而阵法之变无穷无尽,你不想探究其中的奥妙吗?”

    归雪间没有回答,反问道:“花先生,您是否有师父?”

    花秉秋道:“能够教我的人还没出世!”

    归雪间点头,他的嗓音轻而冷:“花先生既然认为我是天赋奇才,难道我不能自学?非得拾人牙慧不可?”

    花秉秋愣住了,属意的徒弟为了别人反击自己,对他的打击似乎很大,要放在以往自然是要勃然大怒,大闹一场的。但现在怒发不出来,只能气到自己,最后拂袖而去。

    归雪间回头看周先生,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围只有安静。

    正值此时,那位躲得远远的师姐走了过来,挤眉弄眼道:“师弟,没想到你看起来柔柔弱弱,原来这么厉害。”

    师姐大概是躲得远,有些话没听清,只看到花秉秋吃瘪的样子,心情不错,还在开玩笑。

    归雪间:“?”

    师姐看着面色自若,冷静整理书籍的周先生,拽着归雪间走到一边,压低嗓音道:“我之前听说,负责招收学生的峰主被这两位先生折腾得发疯,周、花两位先生接连好几年找不到学生,一个说要找合眼缘的,一个说都是天赋不够的蠢材。”

    她顿了顿,又打趣道:“没料到今年不仅找到了,还是同一个人,花秉……花先生还没抢过周先生。”

    话音一转为认真:“师弟,日后你一定前程远大。”

    归雪间:“……不是的。”

    师姐不听,只是说:“以后书院大比,师姐一定投你赢。”

    归雪间想,师姐,那灵石怕是要离你远去了。

    待师姐走后,周先生似乎也恢复了往常,他不提那事,归雪间不想提也不敢提。

    周先生眉眼间有点笑意,用笔尾点了一下归雪间的额头:“嗯,还是挺有良心的,知道维护我。”

    归雪间乖乖点头,再次表面自己的态度:“我只当周先生的学生。”

    过了一会儿,周先生合起书页,望着飘落的竹叶,轻声道:“你也不用记恨花秉秋那老头。”

    归雪间觉得周先生也太宽容了。

    周先生摇了摇头:“他只是活得太久了,已经忘了怎么对待别人。有时候修仙就是这样,太过无牵无挂,也会陷入妄执。”

    归雪间不怎么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点了下头。

    *

    从青如斋回去,甫一进院子,归雪间就收到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明日自己就要下山历练了。

    准确来说,是他们这个院子五个人要一起下山历练。

    书院除了可以由学生自由承接的任务以外,还有一类必须接受的任务,就是俗世凡人因各种魑魅魍魉、超脱人力所及之事求到书院,书院一概受理,派遣学生前往探查缘由,为凡人解决难题。

    这不仅是修为上的历练,也是磨炼心性。若是身负修为,却不愿意帮助弱小无辜的普通人,任由他们被邪祟欺凌殒命,即使日后有大乘的修为,也没有成仙的道心。

    由于事情都由俗世来报,没有先生事先探查,学生一人前往,恐怕遇到危险也无人施救,所以都是一个院子的学生共去,还得有一位修为高深的师兄师姐陪伴监督。

    一般来说,这样的事都是由在书院待过几年的师兄师姐们去的多,年纪小的,没什么见识,加上才来书院又忙,大家都不大愿意去。

    这事来的突然,凑巧轮到见白峰出学生了,休沐日的院子里只剩严壁经在念经,他一抽即中。

    别风愁去食堂叫了一桌好菜,正打算同舍友庆祝自己在书院平安度过大半个月,没有被遣返回家,对得起他娘的交代,回来后就听到这个消息。

    庆祝宴饮成了商讨明日下山事宜的会事,别风愁大为不爽:“严壁经,你手怎么这么臭,抽签前没求菩萨保佑吗?”

    严壁经:“求了。”

    “一点用处都没有。”别风愁瞪着他,像是要吃人,“是不是你天天吃肉喝酒,菩萨不保佑你了?”

    严壁经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施主,菩萨宽宏大量,怎会因这点小事就怪罪小僧?”

    于怀鹤倒茶——给归雪间的,体弱的人不能喝酒。归雪间正好吃的有点咸了,饮了半杯热茶,虽然他没当过和尚,可也知道这不算小事,是实打实的破戒。

    严壁经笑眯眯道:“想必是菩萨希望我能下山,拯救世人于危难间,这是菩萨的慈悲。”

    别风愁看起来真的要打人了。

    在场之人中,于怀鹤的修为最高,但他一副事不关己,专心帮归雪间夹菜的样子,没有一点制止的意图。

    归雪间只好打圆场:“事已至此,要不先看看书院给的文书上是怎么写的?”

    孟留春展开书简:“徒水村,一个人说他每隔半月去卖一次豆腐,上次前去时却发现,短短半月之间,村中竟有将近半数人患上了失魂之症,形容痴呆,不通人言,无法沟通,随地便溺……”

    别风愁大怒,用力拍了下桌子,上面摆着的饭菜酒水全都一震:“正吃饭呢,你在说什么!”

    孟留春吓了一跳:“哦哦哦知道了,那么大声干嘛,别把桌子真打坏了。”

    他看了一遍,总结道:“就是有个村子,里面又一小半人都突发失魂之症。卖豆腐的觉得不对,认定是有妖邪作祟,恰巧有道士经过,想请他过去一探究竟。那道士是个修不成仙的江湖骗子,平日里靠骗点富贵人家的小钱谋生,从卖豆腐的口中所言察觉到确实不对,怕真是有妖邪,就通报给了书院。”

    思索片刻后,归雪间说出自己所想:“失魂之症,没有出人命。卖豆腐的去而返还,也没死。所以书院认为若是真是妖魔作祟,也不会是嗜杀成性的那种,所以才从新生中抽签前去历练。”

    大家都觉得很对。

    接下来,就轮到几人讨论该怎么前往两百里外的徒水村了,这不是没有灵力的归雪间能插嘴的,他专心吃菜。

    于怀鹤忽然握住归雪间夹菜的手:“你不能吃。”

    归雪间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不能说话,对于怀鹤眨了下眼,问他原因。

    别风愁又大怒:“这饭菜是我找食堂师傅烧的,又没毒,好吃得很,凭什么不能给归雪间吃!”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对归雪间道:“见月花中蕴含的灵力太多,可做丹药,你所用之物的灵力不宜多,今日已是破例。”

    严壁经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归雪间身上。

    毕竟书院新生中没有修行之人不知凡几,没听说过有谁灵力多的菜都不能吃的,难道不修炼了吗?

    归雪间想到自己平常吃的东西,好像和于怀鹤的也不大一样。之前只是以为于怀鹤的喜好与自己不一,现在却似乎在无意间知晓了真正原因。

    他问:“那我平时吃的菜,是不是也是从外面运进来的?”

    今日还没吃见月花,只吃了食堂里一贯的菜色,就算是破例,那以往吃的所含灵力应当更少,有些应该不是出自紫微书院内种植的灵蔬,而是来自俗世。

    于怀鹤“嗯”了一声:“一部分。你不能生病。”

    归雪间怔了怔。

    来到书院后,归雪间觉得没有白家的追杀,自己在于怀鹤身边呆着,不用费什么事,就是每日接送破费时间。现在想来,还是要费很多心,好像很麻烦。

    他有点什么想说,又说不出来,咬了下筷子。

    于怀鹤半垂着眼,又倒了一盏茶,似乎能察觉到归雪间的想法,淡淡道:“不麻烦。”

    两人说话像是打哑谜,别风愁根本听不懂:“我早就想说了,不懂你们人族间什么师兄师弟的关系,但于怀鹤你管的也太严了,归雪间吃什么你都要管,天天送他上课,这么大人还能走丢了不成?”

    于怀鹤并不回答。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归雪间慢吞吞地、坚定地说:“我是自愿的。”

    孟留春对这三个字过敏,一听到就想起悲惨的过去,像是浑身有蚂蚁在爬。

    如果不是那天他非要多管闲事,找回面子,他现在还好好地待在定天宗,不会顶着一身黑炭似的脸,连身杏黄色的衣裳都不能穿。

    现在别风愁似乎也受到了伤害,有一瞬间,哽得吃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别风愁:被你们人族师兄弟情吓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