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徒水村

    孟留春很想说,但他不能说。

    因为他打不过于怀鹤,两次都被下了闭口的法诀,不想再丢第三次脸。

    片刻的沉默后,别风愁就当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商议该怎么去徒水村。

    御剑飞行,孟留春坚决不干。别风愁虽然是妖,却没长翅膀,不能飞。加上徒水村离书院有两百余里,最后决定去御兽园挑只灵兽,以供驱使。

    因为要下山历练,从第二天起,院子里的五个人就不用上课了。但也只有五天假期,最好能在五天内赶回来。如果不能,回到书院后得陈述耽误时间的缘由。

    第二天一早,几人先去了一趟御兽园。

    师姐听了他们的要求,挑选了片刻,对他们说:“两百里的路,乘灵鹤是最好的,又快又舒适。但你们有五个人,一只坐不下,两只的话,打算怎么分?”

    别人还没说话,别风愁已经做好了安排,他指着归雪间和于怀鹤道:“他们俩师兄弟乘一只,我们三个一只。”

    师姐看其他人没有反对意见:“也行。”

    于是,于怀鹤交了租赁一只灵鹤的钱。

    归雪间发现,他用的不是灵石,而是灵票。

    修仙界的灵票多由大商会发行,但书院的灵票是独有的,只在紫微书院内流通。在多卷阁处接任务,完成后收到的就是灵票,然后可以以此为凭证在书院内购买想要的东西,若是有修行需要,也可以在多卷阁兑换成相应数量的灵石。

    租好了灵鹤,书院内还是不能飞,得将灵鹤牵到山门外的台子上,才可起飞。

    山门雾气缭绕,一位先生负责查验玉牌,记录他们的去向和任务,准许他们下山。

    旁边还站了一个人,那人转过身,将扇子一收,笑道:“师弟,我等你们好久了。”

    这人归雪间竟然认识。

    这次见面,柳垂今似乎将上次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仿佛只是归雪间的错觉。

    柳垂今再有钱,书院里师兄师姐们该做的事他也得做,比如现在,要保护新来的师弟们历练途中的安全。

    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于怀鹤身上,又道:“我是柳垂今,负责记录你们在此次事件中的作为,且看护你们此次出行的安全,但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出手。请各位师弟小心对待自己的历练,与年末的成绩有关,也不要指望我能帮你们的忙。”

    这话说的倒是有点师兄的派头。

    孟留春好奇地问道:“柳师兄,请问你是什么修为?”

    柳垂今道:“不才,去年才升为元婴。”

    几人准备上路。柳垂今很富有,有自己的灵兽,在书院付钱寄养,此次出行,单独乘坐那只长颈鸟。

    出门在外,大家都没穿书院的衣裳,严壁经换回了和尚的装束,一身僧服。天气热,归雪间穿了件薄衫,还带了挡风的外袍。

    飞的前半个时辰,大家还有点新鲜。另一头灵鹤上的三个人吵吵闹闹,别风愁骂严壁经的衣服太难看,孟留春劝别风愁记得这是天上,灵鹤经不起他这一锤。

    归雪间听他们闹成一团也笑了。

    灵鹤看起来很高洁,一身洁白的羽毛,脾气却与闲云野鹤所言之意相差甚远,两只飞在一起,很是争强好胜,非得分个高低出来。

    灵鹤在云间穿梭,太阳很大,归雪间被晒得有点晕,只好躲在外袍下面。

    拿了一会儿,又不太拿得住了,于怀鹤适时地帮忙。

    柳垂今“啧”了一声,似乎这两人的行为很不满,抽出随行手册,记在上面,很有点公报私仇的意思。

    看来上次的事记得很清楚。

    归雪间不搭理他,于怀鹤也不搭理他,柳垂今感觉到了漠视,冷笑了两声。

    到达离徒水村不远的大路时,几人从灵兽上下来。灵鹤不能待在外面,没有食物喂养,或许会被别有用心者捕捉。所以,将他们送到后,灵鹤埋下一根自己的羽毛,独自西行返回书院。等他们准备回去时,告知书院,灵鹤再循着羽毛的位置而来。

    夏日的天气多变,沿着小路快走到徒水村时,突然下起了一场雨。

    远远看去,倾盆大雨间,徒水村灰蒙蒙的,与周围的绿水青山格格不入,是雨水也洗刷不掉的陈旧落败。

    归雪间看着这些,脚步不由一顿,心头忽然涌上一点不愉快,这点微妙的感觉很快消失,令人抓不住来源。

    等进了村子,短短半刻钟,雨已经停了。几人都有修为,唯一没有修为的,还有于怀鹤,所以身上的衣服都没被打湿。

    村子静悄悄的,四下无人,大白天的都大门紧闭,唯有一人在外面收被雨水打湿了的粮食。

    直到他们几人走到村民面前,那人才停下手中动作,迟缓地抬起头,看向外来人。

    归雪间看到他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麻木。

    然而在看向别风愁时,麻木像是瞬间被点燃,烧起一团极度愤恨的火焰:“妖怪,有妖怪!”

    这声音尖锐无比,瞬间传遍了整个院子。

    下一刻,无数门开门合的声音混合到了一起,形成长而刺耳的响动,村民都从屋舍里走了出来。

    其中不乏提着菜刀和农具出来的,看起来真的要和妖怪决一死战。

    归雪间叹了口气,真是出师不利。

    说别风愁是个妖怪……还真没说错,别风愁真是个妖怪,还妖得很明显。

    归雪间想,或许是村民被困于此地,眼睁睁看着亲人朋友患上了失魂症,状况比文书中写的还要严重,他们没有找到办法,突然来了个妖怪,以为将这只妖怪解决,大家就能恢复正常。

    村民的人数有二三十人,但面色阴沉,黑压压地向几人走来。

    柳垂今能言善辩,此时却像成了哑巴,在一旁冷眼旁观。

    历练之中所遇的诸多事宜,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

    于怀鹤道:“我们是两百里外紫微书院的学生,此次前来,正是听闻此处有妖邪作祟。”

    孟留春急忙添了一句:“为的是斩妖除魔,找出失魂之症的病因。”

    他们讲出失魂之症,村民已有相信的意思,迟疑不定间,于怀鹤又说:“身旁这人,也是修习法术,才改变了发色瞳色。”

    他的声音冷淡,镇定自若,令人信服。

    几句话间,已经模糊了别风愁的种族。

    别风愁额头的青筋一跳,不太压得住火气了。

    归雪间拽了下他的袖子,默念了一句:“历练,上学,你娘。”

    要是现在打起来了,进不了村子,历练大概率是要完蛋的,别风愁忍辱负重,勉为其难地放了个生生术,将一旁已经湿透了的粮食催发出了春芽。

    在俗世普通人心中,大多没见过魔族,误入歧途的妖倒是不少。所以畏惧妖族远胜于魔族。

    见别风愁有这样善良的好法术,剩下的人也都信了,比起别风愁是个妖怪,他们也更希望眼前的人是来救他们的。

    带头之人手中的东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随即他也跪了下来:“仙人,求你救救我们把!”

    孟留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这人,不让他跪。

    他才十几岁,受这么大年纪的人的跪拜,怕是要折寿。

    两人就这么僵着,一个年近七旬的长者走了出来,他的眼神清明,比这些人似乎多了一丝理智,长叹一口气后,他说:“我是徒水村的村长,你们随我来吧。”

    既然要找出失魂症的原因,自然是要亲自前往探查患病之人的模样。

    路上,村长讲述了这件事的始末。

    大半个月前,村中一个年轻人在西面的山上看山,踉踉跄跄地回来后,就不能言语,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声响了。家里人以为他得了急病,打算第二天去城里看大夫。结果过了一天,接连几家都有人出现这样的状况。村里人以为是他们昨天去探望那人时被传染,才患上了病。村中一时风声鹤唳,家家闭门不出。

    但这种病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是否接触病人根本无关紧要。

    这时才有人意识到不是病,是妖邪作祟。

    但他们村子里世世代代都以务农为生,并无了解这些神鬼之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失去神志,变成口不能言的痴呆,生怕下一个是自己,在这样的折磨中整日心神不宁。

    村长找过官府,大夫来过,也瞧不出什么毛病。

    村长一家十一口人,除了他自己,已经全都患上了失魂症,被他锁在家中。

    到了门前,村长拿出钥匙,打开门。

    他抬起锁,铁质的门锁每日使用,表面被摩擦得光滑平亮,归雪间的视线在锁头表面停留了一瞬,移开了目光。

    他的动作很轻,但于怀鹤还是问:“怎么了?”

    归雪间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有点累了。”

    如果连于怀鹤都没有察觉,代表这种异样的感觉只有自己才有。

    归雪间不是不想告诉于怀鹤,而是觉得那种感觉来的太奇怪,每一次仿佛都近在咫尺,如果他这样告诉于怀鹤,不仅不会得到任何结果,还会打草惊蛇。

    村长先带他们去看自己五个年幼的孙子孙女。

    推开房门,五个孩子并没有都待在稍微舒适些的床上,而是四散在角落,被麻绳拴住了手,不能走动。

    村长解释道:“待在一起,他们会打起来。”

    孟留春问:“他们不都患了失魂症吗?还会打架?”

    村长愁眉苦脸:“是啊,他们听不懂我的话,但是有几个一碰到就要打。”

    他的意思是不是每一个孩子碰到对方都会打起来,但需要照顾的人太多,他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只能全部隔开。

    严壁经是个和尚,对此类事宜最为擅长,挑了个七八岁的男孩,蹲下身,仔细查看。

    从外表来看,这孩子的确与常人无异,一点异样也没有。

    归雪看着他,这孩子只是没有神情,甚至不是麻木,他就像……像是不知道怎样运用这张脸。

    他没有修为,但身边的舍友们修行的法门不同,都没察觉出这孩子体内有不属于普通凡人的气息,大约是真的没有异常,亦或是问题藏得太深。

    严壁经认真起来,也能唬住人,此时一副极年轻的面容也能瞧出几分慈眉善目,金光自他的掌心绽放,慢慢沉入孩子的额头。

    村长提心吊胆地看着。

    半晌,严壁经收回手,摇了下头道:“七魂六魄具在,他没有失去魂魄。”

    找不到问题反而是最大的问题,连在一旁看戏的柳垂今都皱紧了眉。

    于怀鹤道:“看看第二个。”

    第二个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她个头高些,蓬头垢面,不如第一个孩子那样配合,一直胡乱地挥动四肢,阻止别人的接近。

    没有办法,孟留春按住孩子的手脚,让严壁经查看。

    可即使这样,也不是没有疏漏。严壁经拨开她的头发,想看得更清楚时,那孩子骤然张开嘴,要咬住眼前的这只手。

    别风愁掐住女孩的下颌,她的牙齿已经悬在严壁经的手背上,唾液沾湿了他的皮肤,差点就要咬下去了。

    严壁经并无害怕之意,依旧照常查看,轻笑着道:“谢谢施主。”

    别风愁冷声道:“不必。怕你被咬死了,我们一同出来的,你死了书院还要我负责。”

    他和严壁经住在一起,一直不大对付,此时帮了忙还要嘴硬。

    村长有些惶恐道:“大师,她不是故意的,小翠从前很乖的。”

    小半个时辰后,几人从这个房间离开。

    五个孩子,其中三个较为温顺,只是独自待着,偶尔发出稚嫩的哼叫,一个似乎畏光怕人,只蜷缩在角落,还有那个女孩子脾气暴躁,差点咬人。

    村长似乎很失落,他一拱手,勉力道:“各位仙长是否还要再看我的儿子儿媳?”

    归雪间看着村长浑浊的眼睛,一瞬间,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划过脊背。

    ……村长不是正常人吗?

    下一瞬,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自从来到村子里后,归雪间持续的不舒服。

    那种感觉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在,却好像找不到规律。

    无论归雪间看到一件什么物件,或者眨一下眼,本来很普通平常的东西就会变得像在恶意窥窃自己。

    而别人,包括于怀鹤似乎对此都没有丝毫察觉。

    第一次过后,归雪间就很擅长忽视,或者说忍耐那些出现的异常了。

    他希望能找到源头,就能明白村中发生的惨剧的原因,进而救下他们。

    归雪间大致能猜出与魔族有关,所以只有自己有感觉。

    而有于怀鹤在身边,归雪间也没有害怕。

    几人从村长家出来,一无所获,打算再多看些病人,或许背后的罪魁祸首对如此多人施下恶行,会有缺漏之处。

    接连查看了几家,还是找不出问题,他们前脚刚出门,后脚那位大娘就哭道:“苍天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哭声凄惨,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一行人之前在灵鹤上轻松的氛围完全消失不见,都被徒水村沉重的现实压垮了。

    一番探查下来,所有人都正常人一模一样,七魂六魄具在,村子里没有一丝灵力、妖气或魔气,似乎这一切和妖魔邪道没有关系,真的只是凡人的病症。

    然而凡人或许会因患病痴呆,这种病可能真的会传染,却绝不会在没有接触的状况下蔓延整个村庄。

    从表面上看,失魂之人大多数脾气温顺,只是不能说话,无法理解别人的言语。少数脾气暴躁易怒,会有攻击人的倾向,但也没有表现出肉体凡胎之外的能力。其中有些喜欢四处游荡,有些畏光,能大略分成几类,却找不出规律,和男女老少无关。

    一路沉默无语,于怀鹤停下脚步,看着身后几人,目光落在归雪间身上:“去西边的山上看看。”

    既然从失魂之人身上找不到问题,那就只能去事情最开始发生的地方寻找踪迹了。

    可能别人没有察觉,但归雪间和于怀鹤在一起待的久了,对龙傲天有不同常人的了解。

    于怀鹤提出要做什么的时候,就是已经有了打算,只待行动。归雪间总觉得于怀鹤猜到了什么,或许和自己出自同样的理由,他什么都没说,似乎也不能说,还需继续查证。

    此话获得了众人的同意,归雪间默默地说:“西边的山太远,我就不去了。”

    于怀鹤看着他:“你不去?”

    归雪间没看于怀鹤,他半垂着眉眼,好像真的很疲倦了:“我太累了,走不动路,去了也是拖累你们。”

    此事很好解决,于怀鹤淡淡道:“我可以……”

    归雪间瞪圆了眼,连忙阻止他未出口的话:“不要。”

    于怀鹤的意思是可以背他。这个人之前也背过自己,但那时候情况紧急,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他们在上学,自己好手好脚,活蹦乱跳,要让别人背……毕竟不大好意思。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归雪间想找个封闭的房间自己一个人待着,周围的物件也少,或许他能找出那股恶意的来源。

    于怀鹤并不同意。

    归雪间想,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是觉得没什么问题。但这里的状况并未调查清楚,于怀鹤认为是危险的,他不能放心。

    他也不用非得现在寻找,晚上或许也可以,他不想让于怀鹤担心。

    正准备说自己还能继续走,柳垂今先一步开口提议:“既然如此,我就留下来保护归雪间,如何?正好也能守着村子,万一撞上又有人失魂,说不定能抓个正着。”

    出发之前,柳垂今颇为冷酷无情地说不会帮忙,但目前的状况是从所未见的棘手,又事关人命,柳垂今也顾不上条条框框的规定了。书院最大的规定是人命为先。

    于怀鹤瞥了柳垂今一眼,眼眸漆黑,却隐约能看得出冷淡与不信任。

    柳垂今大感冤枉:“不用这么看我吧,你们要是出了问题,我回书院也没办法交代的。”

    这的确是个折中的好办法,何况西边的山是此事的起源之地,也不一定安全,村子里已经走过一圈,没有任何异常。

    于怀鹤在大娘家找了间空房间,将之前在俗世城镇中没用完的银子交给对方,又简单布置了几个阵法,将几个无需灵力引发的符箓给了归雪间。

    这一番布置下来,作为舍友的几人已经司空见惯,柳垂今却从未见识过。

    他幽幽道:“于师弟,你也太不把我的元婴修为放在眼中了吧?”

    归雪间手中握着符箓,仰头看着于怀鹤,想了想后说:“那你快点回来。”

    于怀鹤松开归雪间的手腕,深深看了他一眼:“嗯。记得玉佩。”

    作者有话说:

    龙傲天:还是不能放心

    第32章 一双眼睛

    这间屋子大概是没人长住,里面只摆了一张破破烂烂的床,连被褥都是大娘才铺上的,洗的泛白,但很干净。

    归雪间坐在靠窗的床沿边,偏头看着窗外。

    柳垂今看了一圈,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好靠在墙上。

    两人实在不熟,都没有开口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柳垂今忍不住问:“你和于怀鹤真的是师兄弟?”

    归雪间点头。

    柳垂今又问:“那你怎么一点修为都没有?”

    归雪间随口回答:“身体不好。”

    柳垂今感叹:“那你也是可怜。”

    归雪间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比起较为不幸的前世,现在可以算作非常幸运的今生了。

    虽然还有很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但至少他还活着。

    柳垂今待得实在是无聊,找了个理由:“我去外面,你有事叫我。”

    归雪间说:“柳师兄,记得关门,外面有风。”

    柳垂今奇道:“这个天气,你还怕风吹?”

    归雪间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不是你说,我还需要用灵药调养身体的吗?”

    不是这个季节他还怕冷,而是如果窥伺是从门外传来,归雪间很难在第一时间辨别出方向。

    柳垂今哑口无言,大概是没料到归雪间没有修为,竟然很伶牙俐齿,而且记性也很好:“行。怕了你们师兄弟两个了。”

    他刚要出门,就听归雪间说:“柳师兄,你别再靠着墙了。”

    柳垂今:“这你也要管?”

    归雪间道:“这墙掉灰,你再靠着,衣裳恐怕要染成别的颜色。”

    柳垂今大惊失色:“我这可是出自南凌海的碧波绸,很贵的。”

    归雪间不是故意不提醒他,只是在柳垂今起身前,他又看不到。

    “啪嗒”一声,门被合上,房间里只剩归雪间一个人了。

    窗户是木质的,不会掉灰,归雪间在窗框上支起手肘,单手托着脸,放空大脑,像是在走神。

    他也确实在走神。

    午后,天气好转,太阳将早晨下的雨水都蒸干了。

    夏天的田野应该是整齐的绿,长满今年的庄稼,但大概是村子中太多人患上失魂之症,没有患病的也必须照顾家人,没有照顾庄稼的余力,村庄周围的田地长满了杂草,甚至村中连牲畜都很少见。

    在差不多半个时辰里,归雪间感觉到的注视有四次,他认为都是来自窗外。当他的胳膊麻了,会皱着眉收回手,在床头靠一会儿,那种窥伺感会变得更加强烈。

    归雪间将其理解为对于想要看到又看不清的东西,人会睁大眼睛看的更用力。

    这个房间有什么特殊吗?是某一个阵法起了作用,亦或是这个房间不能满足窥伺的条件?

    归雪间暂时还没想清楚,毕竟他只能被动地从对方的举动中猜测,不能暴露自己已经有所发觉的事实。

    他歇好了,重新返回窗户边,这一次,窗外的风景有所不同。

    一个白色的物体在河面时起时伏,沿着河道漂流,归雪间有些疑惑,他努力集中视线分辨那个东西。

    ——是个三四岁大的孩子。

    归雪间立刻跳下床,打开门,在院子里喊道:“柳师兄!柳师兄!”

    院子空空荡荡,毫无回应。

    ……柳垂今果然靠不住。

    来不及等他了,归雪间找到后院的门,要先去河边把孩子捞上来。

    围绕着村庄的河流不深,半人高,但对一个孩童而言很致命。

    幸好河水流得不快,归雪间到的时候,那孩子还没漂远。

    归雪间下水捞人。

    河水表面被日光晒热了,但太阳出来没多久,也只是初夏,真正进入河水中,感觉还是很冰。

    归雪间深吸一口气,入水时身体还是颤了颤。

    没有修为,救起人来都有点麻烦。

    在水中行走,比在陆地上费力得多,归雪间拨开水,一把抓住幼小的孩童,将她往自己身边拽。

    孩童的身体被拽的一歪,一张脸浮出水面,面容稚嫩,却是和失魂之人相同的面无表情。

    还有半边脸隐藏在河水下,看起来有些微妙的渗人。

    归雪间才发现,这孩子似乎不是溺水,是在游水,只是姿势比较独特,看起来像是脑袋向下,一头栽了进去。

    即使如此,归雪间也不能留她在水里,太危险了。

    然而这孩子并不理解归雪间的好意,她面无表情地挣扎,四肢挥舞,竭力要从归雪间的手中逃脱。

    归雪间叹了口气,看来他的运气不佳,这孩子是脾气较为暴躁的那类失魂症患者,在水里还特别有劲。

    他没接触过小孩子,总觉得这孩子力气大的出奇……不然就只能是他的力气小的可怜了。

    终于,在怀中之人一番手脚并用的挣扎下,归雪间闷哼一声,脚下一滑,也栽了进去。

    他整个人,整个身体,整张脸,全都埋入了水中,从水面上来看,只有一点漂浮的白衣。

    归雪间呛了两口水,但他知道这水不深,即使不会游水,也没有很慌张,努力屏气凝神,想要站稳。

    河水晃荡,明暗交界处,归雪间看到了一双眼睛。

    这是他切实的,第一次亲眼看到一直窥伺着自己的是个什么东西。

    仅仅是看一眼,似乎就能就能嗅到满溢的血腥味,能将这条河流染成血河。

    一瞬间,归雪间似乎回到了前世。

    他听到第一魔尊屠戮时的惨烈哀嚎声,能想象出鲜血自血肉之躯中喷涌而出的画面,鲜血将地面染红,一个人接一个人的死去,血液层层叠叠地覆盖在地面,干涸后的颜色浓烈到近乎于黑,就像这双眼睛。

    而现在,这样的一双眼睛就突兀地出现在了河水中,准确来说,并不是出现,只是此时此刻才被归雪间看到,它在河水中游荡,时隐时现。

    归雪间毛骨悚然,浑身一僵。

    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发现这双眼睛,也不能发现。

    人的本能反应是不能被压制的。或许有些人可以,比如于怀鹤,经过长期修炼,无数次挥剑,无论何种境地,都不会松开握住剑的手。

    归雪间不行,所以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借口,将此时此刻的反应变得合理。

    正好他还夹着那个孩子,那孩子也还在挣扎,归雪间装作又被她踢痛了。

    最后,归雪间踩住沙石,即将离开水下时,那双眼睛近在咫尺,几乎填满了归雪间的视野。

    一片尸山血海。

    归雪间没有眨眼。

    过了一会儿,归雪间气喘吁吁地将孩子从水中拽了出来,人家却不领情,见手脚并用都派不上用场,便狠狠在他胳膊上啄了几下。

    归雪间庆幸这孩子不像村长家的那个咬人,她又不是鸟,啄人不疼,强撑着力气往前又走了一截路,才停下脚步,脱力一般地坐在地上,还不忘拽着那小孩的胳膊。

    ——她还想下水。

    不远处,柳垂今三步并作两步,直接用了法术飞来,神情慌乱:“你怎么了?我去隔壁拉架,一个人要看了自己患病的亲人,回来看到门开了,你不见踪影,还以为你被抓走了。”

    归雪间呛了几口水,说不出话,指了指在一旁扑腾的孩子。

    柳垂今倒也不笨:“你是说看到这个孩子掉进水里,你来救她?”

    归雪间点头。

    柳垂今道:“那你没事吧?”

    归雪间摇头。

    柳垂今道:“要我扶你进去吗?”

    归雪间又摇头。

    柳垂今道:“那我先抱她回村子里,问问是谁家孩子。”

    柳垂今抱着孩子走后,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能听到很轻的喘息声。

    归雪间眨了下眼,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如雨点一般下落,他抬起手,慢慢抹去脸颊上的水,同时也遮掩住神情。

    在看到水中的眼睛那一刻,他明白了。

    那双眼睛为什么能随时随地出现。

    是水,是光滑的锁面,是人的眼睛,是一切可以倒映的物体,都可以成为它窥伺的工具。

    除了自己以外,眼睛的出现或消失无人能察觉,而归雪间也无法寻找到它的踪迹,太快了,他也不能刻意观察。

    直至它和自己出现在水下,无论如何移动,水波都会倒映着那双眼睛,归雪间才捕捉到它的痕迹。

    归雪间调匀呼吸,他想起来时的那场雨,在还未踏入村子前,这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已经展露在他们面前,将他们所有人的身影囊括其中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或者说,它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进入村子后,它有无数次窥窃他们的机会,为什么非得冒着暴露的风险,下这样一场无理由的雨。

    *

    那是一把砍柴的镰刀。

    一个时辰前,于怀鹤曾在第一个患有失魂之症的人家中,看到过一把一模一样的镰刀,刀柄的纹路,刀刃的缺口,丝毫不差。

    世上没有久经使用还能一模一样的东西。

    就像探查之前每一处一无所获的地方那样,于怀鹤的视线没有片刻的停留,继续往前走。

    对于凡人而言,这座山虽然不算高,但想要从上到下搜查一遍,难度不小。但几人出自紫微书院,连修为最低的孟留春也接近金丹了,一同探查起来,很快就将整座山搜遍了。

    别风愁有气无力道:“没有妖力,不是妖怪。”

    不是累,而是泄气,他希望那个玩意能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可以和对方殊死搏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拳打到棉花上。

    严壁经神情正经,没有往常挂在脸上的笑意,他对于怀鹤说:“这里……真的非常奇怪。”

    他转过身,远眺不远处的山村,午后的日光下,一座座农家屋舍却没有丝毫生机,仿佛是提前摆放着的棺材。

    这个村子里的人还没有全部患病,但似乎在不久之后,所有人都会失去神志,被群山隐没,被世人遗忘。

    而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找出邪祟,解决失魂之人。如果为时已晚,至少保护剩下的人不能再受侵害。

    于怀鹤道:“准备招魂吧。”

    “招魂?”严壁经的语气很怀疑,他不能赞同,在场之人中,或许孟留春和别风愁不很懂,但他确信这些病患的七魂六魄具在。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似乎与平常无异:“没有别的办法,或许他们真的是丢了魂,总要试试。”

    即使只做过一个月舍友,严壁经也知道于怀鹤是一个从不会说试试的人。

    他愣了愣,反应了片刻:“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试试怎么知道。”

    于怀鹤问:“招魂的法子,你说有几种?”

    严壁经谨慎道:“多得很,就是不知道以现下的状况,那种最为合适。”

    于怀鹤随意道:“多试几种。”

    看来是要把“试试”二字贯彻到底。听起来很像是病急乱投医,但别风愁和孟留春都很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严壁经讲了几种招魂的法子和所需要的物件。

    离开书院前,严壁经考虑过可能需要招魂,提前备下了经文与法器,但也只是常备的东西。于怀鹤挑了两个偏门的法子,准备仪式颇为隆重,所需材料众多,若是在书院还好办,总能凑齐,但此地是俗世,想要迅速找到,一时间很是困难。

    所以只能寻找代替之物,于怀鹤挑了几样,一一讲给他们听。

    话音刚落,别风愁问:“你是在担心归雪间?”

    于怀鹤“嗯”了一声。

    别风愁摆了摆手:“归雪间确实不能一个人待着,那个柳垂今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先回去,招魂的用具我们三个人找也够了。”

    *

    于怀鹤推开了门。

    房间破败昏暗,而初夏的日光又很亮,透过床,映在灰白的墙面,宛如泛起涟漪的水波。

    归雪间立于水波中,他整个人都是湿的,薄衫沾了水,紧紧贴着身体,外袍没穿,搭在肩膀上,隐约可见纤瘦的身形。

    他抱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闻声偏过头,看到于怀鹤站在门边,正看着自己。

    才落水不久,归雪间的唇色更淡,嗓音里有种湿漉漉的潮气:“你回来了。”

    然后,他用力咬了一下,柔软的嘴唇微微往下陷,直至有疼痛的感觉才松开,留下明显的齿痕,好像很急切:“不小心掉到了水里,你快帮我弄干。”

    归雪间想让于怀鹤到自己身边来,只要靠得足够近,就能躲过窥伺他们的眼睛。

    然后,他就看到了于怀鹤缓慢地握住了剑鞘,大拇指微动,雪白的剑刃一闪而过。

    归雪间:“……”

    他只是想表现出一点与往常的不同,让于怀鹤发现自己的异常,从而察觉到自己有问题想要不动声色的表达。

    而现在……不会是演过了头,于怀鹤以为自己也被这里的邪祟侵入身体,迷惑了神志吧。

    于怀鹤的剑有多锋利,归雪间不太想知道。

    但也没有害怕,只是隔着三五步的距离,用雾蒙蒙的眼睛凝视着于怀鹤。

    幸好,于怀鹤似乎只是碰了下剑鞘,没有拔剑的意思。

    他松开手,走到归雪间身边,捞起湿透了的长发,绵绵不断的目光落在归雪间的眉眼间,嗓音很低地问:“怎么都湿透了?”

    作者有话说:

    水鬼限定版雪间堂堂登场

    另外龙傲天用拇指拨弄剑其实前文也出现过,他的一个小习惯,至于什么时候会出现就……

    第33章 幻术

    说话间,于怀鹤俯身扣住了归雪间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边拉,然后坐在了床沿边。

    归雪间怔怔地望着于怀鹤,还没反应过来,“哦”了一声。

    于怀鹤抬起手,掌心凝聚着灵力,贴着归雪间的湿衣服,缓慢移动着,将水汽烘干。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与衣服接触的只是灵力,但归雪间是个人,不可能完全遵从于怀鹤的意思,像是能随意拨弄的物件,要烘干全身的衣服,难免会碰到身体。

    碰到肋骨的时候,明明隔着衣服,却还是很痒。

    归雪间没忍住咬了下唇。

    于怀鹤的目光似乎很平静,漆黑而深沉,落在归雪间的脸上,像是在问他又怎么了。

    ……这次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归雪间装作没有看到,更加配合,想要赶紧将衣服弄干,琢磨着怎么将消息传给于怀鹤。

    用说的,总不太妥当,不知道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魔族是否能听见,他还不能确定。

    他可以用身体将外面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写给于怀鹤看,这样似乎比较靠谱。

    布料很薄,干起来快,头发却很浓密。

    归雪间跪在床上,撑着手臂,身体半斜着,脑袋偏向于怀鹤那边。

    于怀鹤看着他,问道:“不累么?”

    归雪间眨了下眼,不是很明白。

    他伸出手,贴着归雪间的脊背,力道不大,但是将归雪间往下压。

    动作慢条斯理,却不容抗拒。

    归雪间尝试着拒绝:“这样你也会被弄湿。”

    于怀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归雪间在说什么傻话:“待会就干了。”

    也是,于怀鹤是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并不像他这么脆弱,这样的天气,被水淋一会儿都要生病。

    归雪间慢吞吞的躺了下来,枕在于怀鹤的腿上,仰头看着这个人。

    从这个角度看,于怀鹤的轮廓很深,神情算不上冷,有一种莫名的认真,和他平时练剑时有点像。

    归雪间能感觉到于怀鹤的手指在湿漉漉的长发间穿梭,无名指很轻地搭在自己的后脖颈。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于怀鹤又一直在用灵力,体温比寻常时候高,归雪间的脸也变热了。

    他抑制不住地想要动弹,歪了下脑袋,脸颊贴到了于怀鹤的剑柄,实在很冰,瑟缩了一下。

    于怀鹤的动作一顿,左手摘下佩剑,斜靠在床尾。

    湿了的长发宛如生长的藤蔓,会柔韧地裹挟着攀缘的对象,此时此刻正密不透风地落在于怀鹤的膝间。

    归雪间像是有点不舒服,怕掉下去,所以伸手搭在于怀鹤的腿上,手指也埋在长发中。

    他对于怀鹤讲起今天发生的事:“我在窗边歇着,看到一个小孩掉到河里,就去救她。不小心跌进水里,浑身都弄湿了。”

    同时,也悄悄抬起食指,在于怀鹤的掌心中写下一个字。

    “水。”

    这么写,辨认起来实在不大方便,但归雪间觉得以于怀鹤的感知能力,一定知道是什么。

    于怀鹤在归雪间的指间按了一下。

    就这样?

    归雪间等了一小会儿,应该这样就是代表于怀鹤知道了。

    于怀鹤问:“柳垂今人呢?”

    听起来对这位师兄并无多少尊重。

    归雪间道:“隔壁有人发疯,他去帮忙,正好不再。”

    于怀鹤“啧”了一声,没有说话。

    归雪间写下两个字:“幻术。”

    确定徒水村之祸源于魔族后,归雪间独自想了很久,这个魔族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一样东西确实存在问题,却怎么也找不到原因,一般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探查问题的人能力不足,所以找不出来。但于怀鹤身为天道之子,为人细心又仔细,擅长观察细微的痕迹,如果连他都找不出来,那归雪间认为,世上没有人能找的出来。第二便是这个有问题的东西被替换了,现在放在他们面前的的确完好无缺。

    而关键是徒水村出现问题的不是东西,而是活生生的人,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人,但是连这些人的亲人都只认为他们患了失魂之症,不认得人,不会说话。

    是幻术。

    在进入村子前,他们就已经陷入这场幻术中,他们看到的是假的,却以为是真的,所以怎么也找不出问题。

    又是碰了一下指尖。

    归雪间艰难地翻了个身,两人对视着,日光从于怀鹤的肩膀边照入归雪间的眼中,他的眸色偏淡,此时显得格外澄澈。

    于怀鹤说:“归雪间。”

    归雪间呆了一下,以为于怀鹤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告诉自己。

    然而,于怀鹤只是将手当做梳子,替归雪间梳理好了长发,指腹无意间蹭到归雪间的脸颊:“你的脸好软。”

    顿了一下,又说:“怎么还是这么瘦?”

    归雪间:“……”

    龙傲天,你不觉得自己上下两句话间有矛盾吗?

    *

    到了傍晚,在附近搜寻明日招魂所用之物的三个人总算回来了。

    书院规定,历练途中,每天都需要交流今日所得,记录成册,待回去后上交书院,作为判断学生能力的佐证之一。

    归雪间没有修为,这次历练又与阵法无关,不太帮得上忙,照理来说,这样的琐事应该由他负责才对。但他下午救了人,现在又蔫了,所以又由于怀鹤代劳了。

    这次柳垂今倒没嘀嘀咕咕地说要记下来了。

    房间内没有桌子,纸张便悬于半空,于怀鹤提笔记录。

    严壁经讲述他们今日下午搜寻了村子外面的山,将于怀鹤需要的招魂之物找了七七八八,虽然大多只能算是勉强代替,并非原物。

    别风愁抱怨:“严壁经这个假和尚竟然说自己不能杀生,非要我找公鸡放血。不是说人族村子会圈养牲畜吗?也没找见一只鸡,我还是找的野鸡。”

    归雪间听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于怀鹤是想做什么。

    他不会招魂,但精通阵法,能从于怀鹤所需之物中拼凑出一个阵法来。

    无实无虚破邪阵,心静而五感清明,可勘破魔障。

    他偏头瞥了于怀鹤一眼,有点震惊,这人下午就发觉是幻术了。

    不愧为龙傲天。

    归雪间是受无处不在,却不会被看到的窥伺启发,而于怀鹤则完全靠的推测,或许是在西面的山上找到的佐证,才真正确定下来。

    至于为什么要以招魂为借口,身处别人制造的幻境中,于怀鹤不知道对方身份,是人、妖还是魔,自然要万事小心。

    归雪间猜,严壁经大约知道于怀鹤有别的用途,至于别风愁和孟留春……他们两个估计真的以为要招魂。

    几人讲完今日的所作所为,轮到监管他们的柳垂今发言了。

    柳垂今严肃道:“咱们今日忙了一天都一无所获,毫无头绪,代表这件事已经超过你们的能力范围,不论对方是什么东西,境界一定很高。”

    他的语气早已没有今日出发时的轻松,也不再是要求他们磨炼自我,而是有了退缩离开之意。

    果然,他的下一句话是:“我的意思是,明天一早,我们就乘灵鹤回去,叫书院的先生们过来解决此事。”

    归雪间心中一紧。

    与此同时,来自窗外窥窃的恶意似乎在一瞬间沸腾。

    柳垂今的做法不能算错,甚至在一般状况下,这样的处理方法非常正确。找不出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应该交由师长处理。

    但这次不同,他们身处幻境,随时被幻境的主人监视,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明天能不能真的离开暂且不谈,如果他们真的走了,剩下来的村民必死无疑。

    可恨的是归雪间没有修为,知道的也不能说出口,所以得找个别的理由辩驳柳垂今。

    于怀鹤先一步打断柳垂今的话:“到底关乎历练,也才一日功夫,妄下定论未免过早。”

    孟留春也露出于心不忍的神色:“进村的时候,村民都将我们当做救命稻草。若是我们明日一早就离开,他们该有多绝望。我们还未竭尽全力,也没有遇到危险,若是此刻就退缩,叫普通人如何是好。”

    柳垂今还试图挣扎:“来回只用大半天时间,我们今日待了一整天,不也没有新增的失魂之人吗?”

    别风愁直冲冲道:“那是因为我们在这吧!”

    于情于理,柳垂今都完败。即使他是负责监管的师兄,也不能强硬决定几人的去留。

    商讨结束后,严壁经回去收拾明日招魂要用的东西,别风愁和孟留春去了村中巡逻。至于柳垂今,他心情大坏,不想和几个不听话的师弟待在一块了。

    房间里只剩下归雪间和于怀鹤两个人。

    归雪间想到不久前的对话,总觉得此行困难重重。

    他抬起眼,叫眼前的人的名字:“于怀鹤。”

    昏黄的灯光下,归雪间的神情纤毫毕现,甚至连睫毛的颤抖,都会如实地落下影子,他说:“你要小心。”

    一个能让他们一行人全都无知无觉地陷入幻术中的魔族,一定很难对付。

    而他们之中,除了自己,别人对此一无所知。

    但归雪间似乎也帮不了什么忙,他没有修为。

    很难得的,于怀鹤笑了笑:“不用担心。”

    大约是希望归雪间能安下心。

    归雪间想了想,在他所听过的故事中,于怀鹤未尝败绩。只要有这个人的存在,事态永远不会失控,完全在掌握之中。

    但归雪间担心的是这个人会不会受伤。

    就算是龙傲天,也是血肉之躯,受伤也是会疼的。

    归雪间微微蹙眉:“我只是……不想你受伤。”

    于怀鹤半垂着眼,思考片刻后,抬手碰了碰归雪间的脸,承诺道:“我尽量。”

    作者有话说:

    龙傲天,你的未婚夫很担心你.jpg

    第34章 莲子

    第二天清晨,严壁经在太阳升起前收集了晨露,用于今日的招魂。

    归雪间睡得不大安稳——时时刻刻能感觉到有东西盯着自己,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现在有点犯困。

    他打了个哈欠。

    百忙之中,于怀鹤还察觉到这点动静,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归雪间默默抬手遮住了脸。

    准备了一个多时辰,聚集在周围的村民也越来越多,眼中有一种迫切的希冀,似乎将全部希望都寄托于此。

    到了后面,村民将原本缩在家中,失去神志的亲人也带了出来,想方设法带着他们往前挤,等不及让这群仙人为他们招魂了。

    忽然,场面安静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拽着自家十七八岁的儿子,大声道:“让他先来。”

    归雪间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少年时村中第一个患病之人。

    别的村民似乎很看不惯他,说着先来后到,将他往后挤,那男人拔出别在腰间的镰刀,胡乱挥舞了几下:“他是第一个患病的,也该第一个治病!”

    镰刀很锋利,在日光下闪着寒光,周围的人不由退后,可能是怕他要发疯。

    那男人眼眶通红,神情有些疯癫,用镰刀指着于怀鹤,又指了指身旁的少年:“如果招魂不成,我就杀了他,也杀了他娘,再陪他们一起上路,给全村的人赔命,也算全了这一辈子的情分。”

    于怀鹤听到他的话,直直向他看去:“我不能保证招魂一定有用。”

    这是实话。

    这些看起来痴呆失魂的人,很大概率已经死了,所以才被替换掉,徒有一具躯体。因为这个幻术半真半假,不仅他们一行外来客是真实的,这些本来在村庄中生活,还未患病的人也是真实的。再精妙的幻术,也很难再这种状况下同时模仿数十人的魂魄与神态,令最亲近的人也看不出差错。

    这句话后,四周鸦雀无声,只有那个男人情绪激动,像是要指责于怀鹤为什么连这点希望也不给自己。

    归雪间看着他们,似乎明白过来。

    比起别人,眼前的这个人承受的压力更大,很多人认为祸害整个村子的病症由他的孩子传染而来,所以传出许多流言蜚语,对他家也避之不及。

    他的精神已经不堪重负,只有一死才能寻求解脱。

    但他只是格外不幸,他的孩子是第一个受害者。

    于怀鹤的声音平静:“但我能保证找出幕后真凶,村中不会再有人患病。”

    男人苦笑,他不敢信,但也不得不信,松开了手中的镰刀。

    归雪间往于怀鹤身边靠了靠。

    时至隅中,是起无实无虚破邪阵的最佳时机。

    严壁经招魂,于怀鹤布阵,归雪间在一旁看着,实际是感受那双眼睛的变化。

    它似乎没有察觉到于怀鹤所做之事,而像是猫捉老鼠一样,眼睛中充满了戏弄,饶有兴致地看他们做无用功。

    其中又闪过一丝特别的恶意,仿佛要立刻打破于怀鹤的承诺。招魂之术不仅毫无用处,它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令一个正常人患上失魂之症,让村民彻底崩溃。

    归雪间微微皱眉,他知道于怀鹤不会出错,还是想提醒他小心。

    在严壁经的念经声中,于怀鹤将阵法布置完备。

    阵起。

    纯粹的白光自阵法中心亮起,光辉以不可抵挡的势态向整个村子蔓延开来,归雪间的眼睛被刺痛,忍不住闭上了眼。

    片刻后,眼前暗了下来,在阵法的作用下,归雪间感到极端的平静,他睁开了眼。

    他愣住了。

    站在阵法中的几个人也都呆在原地,不能动弹。

    孟留春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像是吓得不轻,喃喃自语:“老天爷。”

    村中没有患病的“人”,他们是猫,是狗,是鸡鸭,是鹅,是老鼠,正被绳子捆着,束缚着,不得不待在村民的身边。

    而后,所有被光芒照拂之人,都勘破幻术,看到了此间真实之景。

    幻术是一门极难入门的法术,想要精通难于登天,用处也不大,所以学的人并不多。而魔族的幻术虽与修仙之人的大相径庭,但在某些方面也有相通之处。

    譬如幻术一旦身处幻象中的大多数人看破,就会全盘崩溃,无法再维持下去。就像现在,牲畜们不能再维持幻化而来的人形,它们恢复了动物的本质,而归雪间也察觉到,无时无刻不在窥窃他们的眼睛终于消失了。

    同时,铺天盖地的深灰色魔气席卷而来,从土地中升腾而出,将整个村子团团围住。

    严壁经看了眼已经被魔气遮掩住的太阳:“竟然是魔族。”

    别风愁和孟留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说是招魂,忽然就风云大变,找到了幕后真凶。

    于怀鹤话少,归雪间不能暴露,所以只能由严壁经为剩下的三人解释:“昨日,于施主让我准备为村民招魂,我猜大约不是为了招魂,但不知施主是何时知晓的?”

    于怀鹤解释了句:“西边的山上有一把一模一样的镰刀。”

    严壁经:“原来如此,真是细致入微。幻术之中,一切皆受主人掌控,所以你不能明言。”

    他思忖片刻,揣测村中现状的由来:“这魔头潜伏在村庄附近,将这座村中当做自己的羊圈,随时取用,而少了人,村中不免陷入恐慌,他又精通幻术,便以牲畜代之。”

    吃掉一个人,就抓一只牲畜幻化成人,待整个村庄都被吃的干净,或许他就会离开。而这个村子地处偏远,被发现村中已空无一人时再寻不到踪迹,且村中流行怪病的名声已被传播出去,到时候也无人再追究。

    别风愁道:“魔族真是恶心,吃人也就吃了,还非得戏弄普通人。”

    归雪间提出不同意见:“或许,也有可能是他不能暴露呢?”

    于怀鹤点头。

    柳垂今听得不耐烦了,打断众人的话:“先停一停,这魔头想干嘛都已经干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出去?”

    孟留春看着这位师兄,欲言又止:“柳师兄,你们可是我们当中修为最高的……”

    柳垂今看着漫天魔气,显得颇为烦躁:“这样的幻术,我们待了一整天都看不出丝毫破绽,那个魔头的修为一定十分高深,你们真以为凭自己这点修为能除掉这么厉害的人物?”

    首先,归雪间想指出他话中的缺漏之处,自己和于怀鹤都看出了问题,只是柳垂今自己没有发现,不能说是毫无破绽。而且,这个人也不应该以自己的修为来妄自揣度于怀鹤的,两人根本不在一个水平。

    于怀鹤从另一个角度否定柳垂今的话:“魔族的法术,一般是由出生时的天赋决定的。他精通幻术,不一定在别的方面也有厉害招式。”

    别风愁附和:“我娘也这么教过我,说对付魔族,最要紧的就是先静下心,寻找对方的弱点,不能硬碰硬。”

    柳垂今说:“行,所以你们是真打算要去魔窟了?”

    于怀鹤面无表情道:“你要走?可以自己试试。”

    柳垂今似乎气笑了:“我一个人怎么走?你们还留在这呢!”

    而村中的痛苦哀嚎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为了死去的亲人,也为了前途未卜的自己。

    孟留春也算得上胆小了,听着都十分难受,只希望能早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总之,除了柳垂今,此次下山历练的几人都打算要会一会这个魔头。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归雪间是要去,还是留在村子里。

    于怀鹤目光落在归雪间身上:“不能留你在这里。”

    归雪间没有修为,去了似乎是个拖累。而留在村中,看此刻的情形,无人能保护他,除非于怀鹤留下来。但于怀鹤是几人的主心骨,也不可能。

    但去往魔窟也是危险重重,似乎不能时刻顾及归雪间。

    于怀鹤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枚莲子,递给归雪间。

    这枚莲子看起来绿意莹莹,摸起来是软的,还很新鲜。

    归雪间接过莲子,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于怀鹤道:“这枚莲子是我之前在一处洞天福地里找到的。遇到危险,咬破莲子,会释放法术。渡劫以下修为,可阻挡一刻钟时间。”

    虽然这个不知来历的魔族实力莫测,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渡劫的修为,否则也不必在此处编织幻术,吃几个普通人。

    孟留春“呀”了一声:“于怀鹤,这样的东西你都有?真的假的?”

    在场几人都没见过这种东西,似乎很感兴趣。

    如果只是他们,于怀鹤大概没有长篇大论为他们讲故事的心思,但归雪间也抬起眼,很期待地看着他。

    于怀鹤微微垂着头,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圈住归雪间的手腕,随意道:“那处洞天福地是一位道号莲花真人的修士飞升前的居所,偏殿内遗留了她飞升前炼器始末。她天赋卓绝,却有一个多病的女儿,怕飞升后,女儿在世间无人保护,便以百年时间,炼就一只法器。”

    这样的测量方式,于怀鹤的手指会完全贴在归雪间的皮肤上,在初夏的天气不至于感到冷,但归雪间还是很轻地颤了一下。

    于怀鹤顿了顿,松开手,拿出书院的玉牌,上面有一根红绳。

    他继续说:“法器为莲花状,每朵花瓣为她的一道残影,有大乘期修为。而花蕊处的莲蓬中的每个莲子皆可保护女儿一刻钟时间,让外物不可侵入。但因灵力心血耗损过多,莲花真人的修为倒退,又花费了三百余年才成仙。成仙之前,她的女儿就死了。”

    归雪间想,莲花真人有如此修为,又如此用心,女儿却早她而去,即使是即将飞升成仙,也不能事事如意。

    听到这里,柳垂今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那这只有一枚莲子,别的呢?”

    于怀鹤道:“悲愤交加下,莲花真人毁了法器,只余这最后一枚莲子了。”

    于怀鹤有这样的机缘,也在此救了李远庭一命,拿到了洞天福地里最有价值的东西,而法器并未认主,才能为别人所用。

    归雪间想了想,小声问:“你没卖掉吗?”

    这枚莲子对大多数人而言是无价之宝,但对于怀鹤而言却没什么用处。他是一个剑修,他的剑是不会退缩的,有了躲避之意就是失了道心。又很穷,连路过的比试都要报名,赚点灵石,这样的东西没卖掉反而很奇怪。

    于怀鹤已经拆下玉牌上的红绳,将莲蒂穿了个洞,毫不在意毁坏了法器外表的完整:“当时在东洲,觉得卖不上价。”

    而不久之后,准备离开东洲前,于怀鹤遇到了归雪间,他才知道一个真正脆弱的人会有多容易受伤。他并不想将归雪间置于危险之处,但也有不得不的时候,譬如此时此刻。

    ——于怀鹤才真正明白这枚莲子的珍贵之处,在于他有了必须要保护的人。

    归雪间怔了怔,慢吞吞地点了下头,似乎明白于怀鹤之后为什么也没拿出来卖掉了。

    ……因为遇到了自己。

    感觉有点奇妙,对于于怀鹤而言没有用的东西变成有用,不能再卖掉,好像自己是能改变于怀鹤的人。

    柳垂今似乎对这枚莲子很感兴趣,但或许是自恃身份,又或许是觉得很难打动于怀鹤,不想自取其辱,最后还是没说。

    于怀鹤没有在意身旁的人,他伸出手,重新握住归雪间的手腕,将用红绳穿好的莲子系在他的手腕,叮嘱道:“遇到危险,我不在你身边,一定要咬开莲子。沾染上你的气息后,才能将除你以外的人全都隔绝在外。”

    他是认真的,教会归雪间怎么用这个东西,哪怕这枚莲子的存在即是无价之宝。

    柳垂今的神情像是于怀鹤疯了。

    于怀鹤抬起眼,和归雪间对视,淡淡道:“一刻钟内,我会回到你的身边。”

    第35章 莲花

    几人商议一番,决定现在就去,宜早不宜迟。

    若是没找到,魔头逃了,就回去上报书院,若是魔头还未离开,趁着幻境破灭,施法之人猝不及防之下,更有胜算。

    柳垂今不去,说是要留下来保护村民。

    比起直面深不可测的魔头,他宁愿待在村里,或许还有机会离开。

    归雪间觉得这人徒有元婴期修为,也太怕死了。

    别风愁的眼神很是鄙夷,于怀鹤没有强人所难,不缺柳垂今一个,并不勉强。

    出发前,于怀鹤画了几张符箓,用于清心静神,抵抗幻术。

    虽然魔头不大可能在短时间内再构建一个庞大的幻境,但他既然有这样的能力,就有可能在对战中使出幻术的把戏。

    早做准备,有备无患。

    徒水村的祸事起源于村西面的群山,而幻术破灭后,魔气的确从西面蔓延而来,魔头大概驻扎于此。

    几人出了村庄,向着魔气越发浓郁的方向而去,翻找了半个时辰,找到一处被藤蔓掩盖的洞穴。

    此处可能就是魔头的藏身之所。

    别风愁“咦”了一声,示意众人后退,自己低下身,仔细辨认了一番,退到众人身边:“这是七杀藤。”

    他很少会这样刻意压低声音:“这是魔界的一种魔物,我小时候见过,它动来动去的,我就扒拉着玩,被我娘骂了一顿,说好的不玩非玩这个。我抬起爪子,发现这玩意在偷偷吸我的血,一巴掌拍下去,竟然没拍死。”

    ……爪子,好陌生的词。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明白别风愁说的那句“化作人形没几年”的具体含义。

    归雪间又想,别风愁不愧为妖族,从小就身强体壮,把魔物当做玩具玩,就是不知道别风愁是个什么种族。

    书上说,询问一只妖的原型不大礼貌。对妖族本身而言,即使化作人形,在外貌上也保留了原型的特征,妖族之间可以互相分辨对方的种族。但这对人族太难,普通修士对妖族没什么了解。而且书院也禁止妖族学生随便化作原型,就像不允许学生在书院上空乱飞一样,都是为了维护秩序。

    别风愁有点犯愁:“七杀藤以血肉为生,魔族那种浑身差不多都是石头的东西饿了都吃,更何况是人。这么多,实在不好对付。”

    孟留春哆嗦了一下:“这玩意会吸血,还会吃人?那我们还进去吗?”

    这藤蔓自内向外生长,不知道究竟有多长,如果攻击起来,可能有点难办。如果知道这七杀藤有什么弱点,或许能进的轻松点。

    别风愁思考了一会儿:“照理来说,我们离得不算太远,又有生人气息,它们该有反应的。这种东西只能生长在魔界,周围的魔气不够多,所以睡了——就像蛇那样冬眠。”

    归雪间问:“所以它们是在等待被唤醒?”

    别风愁点了下头:“应该是,别吵醒它们,或许能偷偷穿过去。”

    严壁经笑道:“没料到施主如此学识渊博,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别风愁头一次被夸学识渊博,佯装镇定地冷哼:“我是妖,比你们人知道得多点很正常。”

    归雪间看向那个洞穴,里面一片漆黑,仿佛所有光芒都被吞噬了。无数藤蔓堆积在洞穴顶端,像是交缠在一起的蛇,此刻只是在浅眠,一旦察觉到响动,就会将闯入洞穴的任何东西绞杀。

    于是,归雪间又被背起来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拒绝。

    毕竟他和舍友们没办法相提并论,没有锻体,察觉不到细小的藤蔓,会不小心惊动它们。

    洞穴内幽深寂静,归雪间能闻到清晰的血腥味,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但他在于怀鹤的背上,不会害怕。

    一抬头,归雪间就能看到七杀藤盘根错节,无数根扭曲在一起的样子,它们的叶片小而稀疏,几乎看不清具体的形状,边缘似乎很锋利。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微暗。气氛也越发沉重,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连呼吸声都放轻,生怕功亏一篑。

    然而,在这样的时刻,归雪间忽然听到水滴的声音。

    这不正常。

    归雪间下意识拽住于怀鹤的袖子,才看到于怀鹤已经抬手,将符箓贴到孟留春身后。

    还是迟了。

    孟留春本能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眼睛捕捉到了一滴落下的血液,与此同时,他的精神也有了一瞬的恍惚,不由伸出手,拉扯身旁的藤蔓。

    归雪间曾猜测过,这个魔族借由眼睛施展幻术,同时,他可以将眼睛倒映在别的物体上。进村之前,那场大雨就是让所有人陷入幻境的关键。幻境破灭后,他无法再监视村中的状况。但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在此驻扎已久,提前布下陷阱很简单。

    下一瞬,沉睡的七杀藤全部被唤醒,它们像是接受了什么命令,倏然从中间断裂开来,向四周退缩,露出岩壁。

    刺眼的光亮令归雪间的瞳孔骤缩,周围从极暗到极亮,有一瞬间,归雪间失去了视力。

    片刻后,隔着朦胧的水汽,归雪间看到光芒的来源。

    ……不是岩石,洞窟的墙壁是由无数块细碎的水晶拼凑而成,光线被切割,反射,将原本幽暗的洞窟映得无比明亮,犹如雪后的晴天,能刺伤人的眼睛。

    归雪间有些失神。

    因为他知道,水晶的每一个切面,都能倒映释放幻术的眼睛。

    对视的一眼,无法制造出让人沉迷其中的幻境,但可以迷惑人的心智。符箓是能压下幻术造成的心神动摇,但如果幻术无时无刻不在,根本来不及使用,而即使只是片刻的晃神,都会造成巨大的麻烦。

    譬如此刻,幻术只要让人分不清七杀藤袭来的方向,或者混淆真假就足够了。

    归雪间能感觉到背着自己的于怀鹤浑身绷紧,蓄势待发。

    下一刻,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归雪间换了个姿势,被人从半空揽入怀中,由背变成了抱。

    猝不及防下,归雪间有点被吓到,下巴抵在于怀鹤的肩膀上,小声喘了喘。

    然后,他就意识到,于怀鹤是单手抱着自己,另一只手骤然拔剑出鞘。

    以于怀鹤的剑法,想要击退七杀藤,不是难事。

    幻术的确会给他带来一些麻烦,但只要剑够快,无论是真是假,一并砍下便是。即使刺向假物时会有落空感,影响剑的走向,但于怀鹤对剑的控制细致入微,会及时调整力度,随心意而动。

    但不凑巧的是,他怀里还抱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归雪间。

    归雪间躲不过去。

    那些伤害不了于怀鹤的东西,却可以轻易刺伤归雪间。

    在这样的时刻,一点幻术都很致命了,要的是归雪间的命。

    于怀鹤伸手拽住了那根刺向归雪间的七杀藤。

    ——是真的。

    血喷涌而出,喷溅在了归雪间的衣服上。

    归雪间一怔,目光落在血迹上。

    于怀鹤不能停下来,他死死握着那根藤蔓,没有放手。

    磅礴的灵力汹涌而至,剑意凛冽,寒气逼人。

    连被于怀鹤抱在怀里的归雪间都感觉到了冷。

    他低下头,看到七杀藤的叶片吸了血,一下子舒展饱满起来,轻轻摇曳着,看起来妖异至极。

    归雪间紧紧皱眉,于怀鹤的手掌被藤蔓刺穿,他是怕血,但于怀鹤的血,只会让他也感觉到痛,而不是害怕。

    他觉得任由七杀藤生长下去,这个人的手真的会断。

    虽然于怀鹤的神情是一如往常的平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疼痛,出剑还是那样快到不可思议。

    归雪间伸出手,触碰七杀藤的叶片,想要吞掉这个东西,不想让于怀鹤继续痛下去了。

    但是他的灵府好像对这个不感兴趣,在归雪间强烈的愿望下,直至手指也被叶片割破,才勉为其难地吞掉了这个东西。

    归雪间松了口气,然后心又吊了起来,希望于怀鹤不要发现。

    如果发现了……正好可以拿幻术做借口。

    归雪间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剩下的几个人。

    别风愁和严壁经联手抵抗七杀藤,但目前只能是勉力保住自身而已,幻术的影响太大了。

    孟留春则更慌乱,多亏有别人帮忙,加之七杀藤多刺向于怀鹤,才勉强撑下来了。

    于怀鹤偏过头,抬了抬下巴,示意归雪间咬开莲子。

    归雪间知道,如果于怀鹤再带着自己,想要杀出去大概很是艰难,孟留春已经支撑不住,须得人帮忙,否则要死在这了。而莲子虽然珍贵,但当用则用。

    他抬起手,嘴唇衔着莲子,用力咬开,味道有一丝清甜。

    一瞬间,无数灵力宛如潮水一般倾泻而出,形成一朵巨大的莲花,本能地将所有不属于归雪间的人或物排除在外,于怀鹤不得不松开手,周身退之不及的七杀藤全都化作齑粉,烟消云散了。

    灿金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依次绽放,有暗香浮动,归雪间身形纤瘦,跪伏在莲花中央,被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还有一只手空悬着,无意识地捞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却一无所获。

    他可能是想抓住能支撑自己的东西,又抬起眼,朝于怀鹤望去。

    而视野中再无于怀鹤的身影,他似乎处于孤岛之上。

    第36章 箭与剑

    莲花开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归雪间发觉自己与世隔绝了。

    四周看了一圈,还是找不到于怀鹤,归雪间终于放弃了。

    不是因为遇到危险,或是身处陌生的环境,而是于怀鹤不在他身边的这个事实,让归雪间有点慌。

    但……于怀鹤总是会来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在一刻钟结束前,回到自己身边。

    所以,归雪间一边等他,一边打量四周,寻找出去的办法。

    或许他可以在一刻钟前回到于怀鹤身边,出现在于怀鹤的视线内。因为龙傲天太过有责任心,保护欲似乎也太强,不小心弄丢自己,或许会认为是保护不周的错。

    归雪间微微蹙眉,他不想这样。

    低下头,又看到自己袖子上的血迹,不知道于怀鹤的左手有没有止血。

    不过不能再想下来,归雪间定了定神,发现这里与原先的洞窟截然不同,没有水晶壁面,嗜血的七杀藤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发生在顷刻之间,归雪间觉得自己没有昏迷,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时自己不可能毫无感觉。

    他思忖片刻,认为这是幻术。

    编织一个像徒水村那样会令身处其中的人都陷入幻觉的幻术很难,需要时间,但如果只将一个人拉入幻境中,却要容易得多。

    ……但也太容易了点,倒映在水晶切面上的眼睛只能令于怀鹤产生些微幻象,连动摇他的心神都做不到。

    归雪间仍觉得不对。

    思考间,身边不远处传来响动。

    不知何时,侧面多出了一个高大到近乎于超脱人类体型的人影,准确来说是瘦长,影子从莲花花瓣外拉到归雪间身边,显得有些诡异。

    那人的指甲长而尖,没入莲花维持的结界中,似乎想要进入。

    归雪间不可能提醒这个大概率是罪魁祸首的人,他希望这个人能断掉半截胳膊。

    但那人没有那么愚蠢,试探的后果是指甲仿佛被平切一刀,进入结界内的部分化作齑粉,他知道不能强行闯入后就退后一步。

    可惜了,归雪间想。

    那人仍不死心,掌心凝聚了一团魔气,想要轰碎结界。

    花瓣无风自动,轻轻摇曳,就将魔气消弭于无声之间,所有可能会对它守护之人造成伤害的东西都被隔绝在外。

    那人气急败坏道:“这是什么东西!”

    莲花内闪烁着金色灵光,归雪间抬起眼,看到那人靠近的脸。

    这人——不,一看就知道不是人,而是魔,他有着极端瘦长的身形,脸很枯瘦,五官与正常人大相径庭,一双眼睛奇大无比,几乎被红到发黑的瞳孔占满了,就像归雪间想象中的那样,是鲜血干涸后染就的颜色。

    他开口了,喉咙离夹杂着轻微的“嘶嘶”声,像是兴奋至极:“从你一踏入村子,我就知道你也是个魔族。你是被哪个魔尊派来修仙界当卧底的,为了不露痕迹所以封印了能力?”

    原来经过改造后的身体可能会被魔族看出来,以后要离他们远点,防止暴露。

    归雪间苍白无力地辩解:“……我不是魔族。”

    那人嗤笑,舔了下薄到几乎看不到的嘴唇:“随便你。我没见过你,不管你是哪个魔尊的手下也没用。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吃了你,再吃了外面那群人族。”

    归雪间坐在莲花中央,看着那个魔族,随意道:“你吃不了我。”

    又想,自己的这个体质也太倒霉,灵府中有无穷无尽的灵力,但都不能用。被魔族发现,就想吃了自己,增长修为。

    那人道:“这个人族的小把戏还能维持多久?我只需要等它消失就行了。”

    归雪间知道只有一刻钟,但他不能说,而且也不觉得自己会被吃掉。

    眼前这魔头将自己是作为囊中之物,归雪间便问:“那你是谁?”

    “你不知道我?”那人的脸似乎都因为这句话扭曲起来,身边的魔气越发浓郁,眼中射出血红色的光芒,似乎要将归雪间撕碎,“欺人太甚,本尊是第十七魔尊。”

    归雪间:“……”

    都说了不是魔族,又不相信。

    关于魔尊之事,归雪间还算有点了解,毕竟自己死后沦为第一魔尊的容器。但那时听到的事很少,第一魔尊肆意妄为,似乎只想杀人。重生过后,也不能在于怀鹤面前表现出对魔族过分的兴趣,直至来到书院,有周先生的关系,可以随意借书,才看了几本与魔界有关的书籍。

    第一魔尊一统魔界后,挑选出对自己有用的手下败将,烙下印迹,分管各城,最后定下十八个,加上自己,也就是十九位魔尊。数千年前,第一魔尊被封印后,魔界群龙无首,一片混乱,魔族为了争夺魔尊之位打的血雨腥风。除了前五个魔尊的位置稳固,剩下的都是后来者居之,或是有能者,又或是上位魔尊的扶持。

    而对于魔界之事,传到修仙界本就很慢,位置靠后的魔尊更换频繁,所以归雪间并未听过他的名号。

    归雪间不再否认自己的身份,而是问:“既然你是魔尊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到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来?”

    这位第十七魔尊冷笑道:“怎么,你还想从我手里逃出去不成?吃了你,我自然不用再待在这里做这些无用功。”

    归雪间又瞥了他一眼。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个魔尊应该受制于人,或许因为天赋是幻术,在某些场合会有奇效,才会被位阶高的魔尊提拔,当做助力。

    而修习幻术不太划算,一旦对手的境界高于自己,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这人本身的修为应当不太高。

    而这是幻象中,击溃幻象的主人,或许就能逃出去。

    但不是现在。归雪间抬起手,指间落在花瓣上,计算着自己在幻境中待了多久,它们还有多久会消失。

    短短几句话中,归雪间就戳中了第十七魔尊的好几个痛点,他似乎急不可耐,像蛇盯着猎物那样看着归雪间。

    “你一定十分美味。吃了你,我的境界可以攀升至下一阶。”

    如果没有这层结界,归雪间毫不怀疑,他现在就会冲上来将自己撕碎。

    归雪间没和这条蛇一般的东西对峙多久,他的脸色骤然变了,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忽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七杀藤重新出现在了周围,它们的生长似乎只用了一瞬间,从归雪间的角度看去,这些东西的尾端像刺一样密密麻麻地正对着结界。

    莲花一旦消失,它们就会成为囚笼,将自己困住。

    归雪间轻轻叹气,只能继续等待。

    魔尊走了,他没有反击的机会。

    但在这朵莲花的包裹中,他想到于怀鹤将莲子穿在红绳上,挂在自己的手腕上,这个人说,“一刻钟内,我会回到你的身边”。

    所以也没有很害怕,即使现在的于怀鹤才十八岁,在传记中还是寂寂无名,没有任何事迹值得记录下来的年纪。

    归雪间抿了抿唇,或许,比起后世之人口中无所不能、未尝败绩的天道之子,他相信的只是于怀鹤。

    *

    七杀藤盘根错节,一层又一层飞速铺展开来,将归雪间所在之处与别的地方隔断开来。

    在视线还未完全隔绝前,于怀鹤看到的最后一眼,是归雪间看向自己却迷茫无措的眼神。

    他握紧了左手,未痊愈的伤口鲜血淋漓。

    变换之时,七杀藤稍微消停了会,此刻又向几人扑来。

    严壁经道:“为什么感觉这魔窟的主人在针对归施主?”

    最开始,若是说看出于怀鹤的实力最强,所以针对他的七杀藤最多,倒也说得过去。

    而刚刚,于怀鹤的归雪间一分开,七杀藤就不顾一切将归雪间单独隔开目的就太过明显了。

    别风愁恶狠狠道:“这个魔族着实可恨,对归雪间一个普通人都要下手!”

    他的眼睛越发红了,都快忍不住现出原形。

    现在也不是思考为什么针对归雪间的时候,严壁经倒是很靠谱:“有莲子的保护,归施主暂时不会出事。这幻术虽然厉害,但我们几人合力,清理掉七杀藤,再救出归施主也不迟。”

    于怀鹤看了一眼握住的剑,抬起头,眼前是无穷无尽的水晶镜面:“太慢了。”

    他确定归雪间中了幻术。

    而无论魔族想要对归雪间做什么,只要在一刻钟内杀了对方,一切都会结束。

    现在太慢了。

    于怀鹤随意地割下衣袖一角,蒙住了眼睛。

    孟留春道:“你在干什么?”

    严壁经一愣,反应过来:“这种简单的幻术,只对所视之物起效。你遮住眼睛,是为了不受幻象干扰?”

    别风愁很迷惑:“可是为了不看到假的,索性不看,岂不是本末倒置,会败的更快?”

    严壁经喃喃自语,他方才的话还未说完:“……只是这样,对剑法、身法,以及心境的要求难免太高。”

    一般人眼不能视物,就会陷入慌乱,更何况七杀藤的攻击极快,还不能出现丝毫差错。

    那样的感知与自控力,常人不仅无法做到,甚至难以想象。

    于怀鹤安静地伫立在原地,他的剑,他的人都表现出一种极端的冷意。

    风随力变,一切气息的改变都有迹可循。

    数条七杀藤向于怀鹤袭来,别风愁看到的是六根,于怀鹤提剑,剑锋只挥向其中的五根,他想要帮忙,却见最后那一根徒劳地穿过于怀鹤的身体,没有造成任何伤痕。

    是虚影。

    于怀鹤的身影已经跃至前方,回答别风愁的话:“不会。”

    *

    莲花维持的结界摇摇欲坠,金粉不断地失去光芒,一刻钟快要到了。

    而那些藤蔓也蓄势待发,似乎下一瞬就要冲破限制,冲入结界内。

    归雪间思考,那支箭是否还拥有污染的特质,如果将它插入莲花花蕊,会不会引发灵力暴动,将周围的魔气净化,从而打破幻境。

    这么做有很大风险,就算成功,归雪间担心自己也要在灵力暴动中受伤。

    他想,等回去后,他一定要对周先生提要求早日修习身法,至少能够逃命。

    但归雪间还没真的动手,就听到身边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玉坠轻轻摇晃,那抹红并不像往常那么显眼,似乎与这黑暗的洞窟融为一体。

    归雪间一怔。

    于怀鹤快步走来,停在结界前,他的神情严肃,匆忙催促道:“到我身边来。”

    他又说:“我会保护你的。”

    归雪间像是很害怕,害怕这个危险的幻境,也害怕将要吃掉他的魔尊。他急忙从花蕊中站起身,甚至差点跌倒,支着手肘,重新站起来,沿着层层叠叠的花瓣走到结界边缘,将要投入于怀鹤的怀抱。

    于怀鹤也朝他伸出手。

    归雪间半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的眼神。

    他的浅色眼眸中只有纯粹的冷意,像是未化的雪。

    洞窟中满是魔气,灵力贫瘠,但莲花内灵力四溢,还未流逝殆尽。

    足够了。

    那支箭——能够污染一整个见白峰的箭在归雪间手中凝成实质,他没有任何迟疑,捅向这个人的眼睛。

    猝不及防下,“于怀鹤”一声哀嚎,发出“嘶嘶”声。

    归雪间抬起手,直直刺入他的另一只眼睛,漫不经心道:“你不会以为,我分不清于怀鹤的玉坠和你这双肮脏的眼睛吧?”

    他们离得太近,即使没有拉弓,用手刺入,这枝箭造成的伤害也不可估量。

    而破除幻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死幻术主人在幻象中的投影,无论怎样精密的幻术,也会就此破灭。

    仿佛是大幕落下,七杀藤一点一点的消失,露出真实的世界。

    归雪间的箭还未来得及拔出,就听到一身很轻的声响,雪白的剑刃刺穿了眼前“于怀鹤”的心脏,幻象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不是于怀鹤,是第十七魔尊,归雪间的箭刺中他幻象中的眼睛,剑结果了他现实中的性命。

    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到归雪间的指间,却没留下任何痕迹,他的手依旧洁白无瑕,没有沾染任何血迹。

    归雪间一怔,松开手,箭随着莲花一起消散,他被一只手捞起来,揽入怀中,余光瞥到摇摇晃晃的玉坠。

    气息疏冷,却很熟悉。

    其实在这之前,他也没有多害怕,但直至此时此刻,他好像才真的放下心,后知后觉地脱力,伸手攀住这人的后背,剧烈的喘息着。

    于怀鹤的呼吸似乎也不像往常那样平静,他抱得很紧,松开剑,用没有受伤的右手将归雪间的脸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别看,有血。”

    作者有话说:

    能护住自己老婆的龙傲天才是好龙傲天(喂

    第37章 并不想要

    血,应该是死掉的那个东西的。

    但归雪间还是问:“你受伤了吗?”

    他的脸埋在于怀鹤的肩膀上,有点闷闷的。

    于怀鹤说:“没有。”

    归雪间觉得他在骗人,明明左手受伤的时候自己也在,已经看到了。

    他含混地应了一声,气息都落在这个人的耳侧,像是很害怕。

    这次是真的,是后知后觉的害怕。

    于怀鹤抱得更紧了。

    归雪间有点疼了,但是不想松开。

    他感觉自己的脸被什么硌了一下,有些疑惑,因为自己被于怀鹤抱着,身侧自然也是这个人的脸。

    归雪间偏过头,看到于怀鹤的眼睛上蒙着东西。

    怔了一瞬后,归雪间想替他解开,但于怀鹤抱得很用力,他抬不起来手。

    于怀鹤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抬起左手,解开系在眼睛上的东西,归雪间看到他的指甲上有干涸的血迹。

    黑暗中,两人对视了一眼,归雪间刚想问什么,却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打断自己的话。

    “你们两个别抱了,这里快塌了。”

    “上来!”

    一只巨大的狼头就这么出现在了归雪间的视线里。

    没什么见识的归雪间被吓了一跳:“……”

    首先,洞窟里怎么会有狼。这只狼还是灰白色的毛,血红的眼睛,有点眼熟。

    然后,这只狼还会说话,声音还很熟悉。

    由此可知,这只狼是别风愁。

    严壁经已经坐在狼的背上了:“两位施主,有什么话出去再说,逃命要紧。很急啊!”

    这时候又没有出家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超脱了。

    于怀鹤抱着归雪间,也跃到了狼背上,归雪间被他团在怀里,掌心被白狼的毛扎的有点难受。

    很粗糙,并不柔软。

    看来狼和猫的差别很大。

    别风愁的原形很庞大,能载得下四个人。他咬住还处于震惊中的孟留春的衣裳,往上一甩,在孟留春可怕的尖叫声中,往外狂奔。

    魔尊死后,洞窟地动山摇,即将坍塌。七杀藤失去魔气,萎靡不振,不能再阻拦他们。但头顶的石头摇摇晃晃,像是快砸下来了,危险程度也不低。

    狼的体型大,速度极快,也很灵敏,左腾右挪,避开砸落的碎石。

    孟留春还在尖叫。

    别风愁像是被吵到了,不耐烦道:“你别叫了,声音这么大,塌得更快。”

    孟留春捂着嘴,生怕逃不出去,就要英年早逝于此。

    严壁经和于怀鹤负责清理别风愁躲不过去的碎石,别风愁负责跑路,归雪间和孟留春负责当狼背上的挂件,几个人一路鸡飞狗跳,总算在洞窟完全坍塌前逃了出去。

    轰隆一声,身后的洞窟变成一片废墟,归雪间看到外面的世界,松了口气。

    别风愁的脾气不好,也不爱被人骑着,一出来就抖动后背,要将几个舍友摔下去,于怀鹤抱着归雪间安然落地,严壁经也早有准备,只有孟留春打了个跌,差点摔倒。

    归雪间喘了口气,低下头,抓住于怀鹤的左边手臂:“你的手包扎了吗?”

    不久之前,七杀藤几乎要从于怀鹤的血肉中破土而出,那种程度的伤害,即使七杀藤消失,也会留下可怕的伤口。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这个眼神有点奇怪,就像是疑惑归雪间怎么还敢提起这件事一样。

    归雪间不明所以,他关心这个人的伤口怎么了?而且于怀鹤还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他关心是理所应当。

    他直觉这个人有话要说,但只听他说:“等会。”

    归雪间没有放手:“现在。”

    又问:“你是不是没带药,我找孟留春借。”

    于怀鹤半垂着眼:“不用。带了。”

    归雪间离开伤患的怀抱,见于怀鹤从储物戒指中拿出药瓶和干净的布条:“不要帮忙吗?一只手很麻烦吧。”

    于怀鹤:“不麻烦。”

    他的不麻烦是伤口有血,不想给归雪间看的意思。

    归雪间还是想帮忙。

    于是,于怀鹤将药瓶和布条递给他:“拿着。”

    归雪间不是想帮这个忙,但于怀鹤的动作迅速,已经开始收拾伤口,而且偏着身,他看不到,只能当好一个放置药瓶的台面了。

    过了一会儿,于怀鹤重新伸出左手,布条从虎口开始,将整个手掌都包扎了起来。

    很严重的样子。

    归雪间觉得回去后可以找丹师替他看看,也不知道七杀藤有没有毒。

    别风愁对自己的原形很满意,出来后也没有变回人,转着圈撒欢,跑了一阵后,总算尽兴,回到归雪间面前:“归雪间,你吓死人了,我差点以为你要被那个恶心的魔族吃了。”

    他变成了狼,声音没变,只是多了一丝粗粝,嗓音又大,像是炮仗一样在归雪间耳边炸开。

    归雪间默默地想,舍友,你猜得没错,自己真的差点被吃了。

    他想了想,问:“你们是怎么杀出那段水晶镜面的?”

    幻术配合着无孔不入的七杀藤,着实麻烦。

    别风愁道:“你说这个,于怀鹤蒙住眼睛,清理出来一条路,然后就有个像蛇一样的魔族在结界边待着,一见面就打了起来。和他对视,产生的幻象令人敌我不分,我们不能打,只能添乱。秃头和尚还有点用,闭着眼念经能削弱周围的魔气。”

    说到这里,别风愁似乎对于怀鹤的实力心服口服了:“于怀鹤一剑杀了他,也确实厉害。”

    归雪间明白了,于怀鹤所做的是切断幻术的施展条件,这么一来,就不会再中幻术了。

    但即使一般人能想到这样的破局之法,也没有勇气这么做。而就算有勇气奋力一搏,似乎也是寻死。

    只有于怀鹤不仅对外界的感知极为敏锐,且他对自身的判断极为信任,不会有任何迟疑,才能摒弃一切杂念出剑。

    不愧是龙傲天,无论什么样的绝境,都会有办法解决。

    他靠在于怀鹤怀里,仰起头,小声说:“你好厉害。”

    于怀鹤低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还行。”

    似乎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归雪间觉得于怀鹤对自己的要求也太高,才十八岁,得意一下能怎么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午后的太阳很好,暖洋洋地晒在身上,睡意翻涌,归雪间一下子就困极了。

    于怀鹤皱了下眉:“你累了?”

    归雪间又困又倦,点了下头。

    这不能怪他。昨天进村后,他的精神就一直高度紧张,期间又去河里救了个人——不,是捞起了一只在河里快乐玩耍的鹅,晚上也没睡好,今天起的又很早,赶路,差点被吃,捅了魔尊,完全是在透支精力。

    于怀鹤道:“睡吧。我看着你。”

    归雪间翻了个身,借于怀鹤曲起的手臂挡住日光,不再抵抗睡意。

    临睡前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是看到于怀鹤拿出袍子,盖在了自己身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归雪间被声音吵醒。

    他的眼睛还没睁开,就听于怀鹤问:“不睡了吗?”

    似乎也不是坐在地上,靠在于怀鹤怀里,而是被人抱着,半悬在空中。

    归雪间刚想问为什么这么吵,就听到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声音。

    “你睡得还挺香。”

    归雪间一睁开眼,周先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张了张嘴:“先生,你怎么在这?”

    周先生道:“有学生在历练途中遇到魔族,又中了幻术,是一桩大事,书院自然是要来一查究竟的。合道峰主相邀,我一介书生本不打算来,听说有我的学生在,改了主意,过来看看。”

    ……结果别的学生一副经历恶战的样子,自己还在睡,确实不大好。

    归雪间说:“我太累了。”

    他偏过头,看到几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在围着坍塌的洞窟,准备做法,里面有好几个自己都见过。

    被抱着的时候,归雪间没觉得有什么。但书院里的先生一多,特别是那个安排院子的先生也在,归雪间完全清醒过来了,入学时两个师兄妹被迫分在两座最远的主峰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太好,容易让人误解。

    归雪间心跳漏了一拍——被吓的,拍了拍于怀鹤的手,意思是要下去。

    脚重新落地,归雪间有点心虚地向先生那边瞥了一眼,先生们都在忙,没有注意到这边。

    周先生道:“你们也过去,如果有什么猜测,也可告知书院。”

    归雪间和于怀鹤走过去时,正听严壁经道:“于施主拿出一枚莲子,能护佑所用之人一刻钟时间。”

    听说有这样的法宝,连书院的几位先生都很惊奇,想从于怀鹤手中拿来一观,钻研一番。

    归雪间:“……”

    于怀鹤道:“用了。”

    一瞬的寂静,似乎是不明白于怀鹤为何如此暴殄天物,合道真人道:“算了,法宝再珍贵,还是性命要紧。你做得对。”

    严壁经又接着讲到魔窟所遇种种,险象环生,特别是说起归雪间被魔族掳走,几位先生的目光聚集到了弱小、没有修为的归雪间身上。

    为什么是单单他被掳走?

    归雪间很镇定,他知道书院的先生们不是魔族,察觉不出自己的体质有异,还是可以糊弄过去的。

    他轻轻蹙眉,似乎在仔细回忆:“那个魔族说要吃掉我,又进不来莲花。然后,我就被师兄救了。”

    言谈之间,似乎一无所知。

    书院的几位先生商讨了一番,觉得可能是于怀鹤的莲子让魔尊以为归雪间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才会出手。

    合道真人又道:“这些魔族对修仙界不了解,也很正常。”

    无论如何,先生们都放过了没有修为的归雪间,并未对他产生怀疑,这样便很好。

    归雪间安下心,继续默默围观。

    书院的先生们修为高深,有翻山倒海之能,翻一个塌了的洞窟也不难。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协力清理完碎石,将那具被砸的稀巴烂的尸体拖了出来。

    场面一度非常血腥,归雪间没看,于怀鹤也不让他看。

    只见周先生走上前去,将尸体搜查一番,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有魔尊印迹。他是魔界十九个魔尊中的其中一个。”

    仅仅是一个不明身份的魔族,就能叫书院出动好几位先生,而这人又是一个魔尊,状况又加倍严重起来。

    几位先生不再言语,专心致志地收拾碎石,希望能从中寻找到魔界魔尊出现在此的理由。

    终于,一路将碎石拨开,最里面似乎是个书房,书架被压得支离破碎,但是下面空空荡荡,一张碎纸片都没有,透着一股诡异。

    东西呢?

    周先生沉思片刻后道:“这几个学生说,杀了这魔尊后,洞窟就立刻坍塌,我之前以为因这魔窟由他所建,一失去魔气来源就开始崩坏。现在看来,或许是魔尊死了,知道有外人前来,要立刻毁掉证据,他藏身此处,书架上又空无一物,可能是负责魔界与修仙界之间的通讯。”

    合道真人道:“若真如你所言,着实可惜。要是能将他生擒,岂不是能抓住修仙界的卧底了!”

    那位十分严肃可怕的先生道:“也不必可惜。若不是这几个学生当机立断,直接杀了他,等我们来了,他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归雪间听着几位先生的争论,循着声音看去,或许他能从书房中发现异样,没料到尸体也被拽到那一处了。

    他一愣,目光落在尸体的脸上。

    这个第十七魔尊的眼睛呢?

    难道在幻境中捅穿他的眼睛,现实中的眼睛也会消失?

    不对。

    归雪间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灵府可以吞噬魔器,却不是简单地将其化作灵力,而是可以保留其特质。

    而魔尊死的时候,血溅到自己身上,然后消失了。

    魔族的能力,很多时候由天赋决定。比如这位魔尊能施展幻术,很大程度是依赖他天生的眼睛。

    归雪间产生一个可怕的推论……或许,那双眼睛被自己吞食了。

    ……他不该骂那是双肮脏的眼睛的。

    因为,现在那双眼睛可能变成自己的了。

    想到这里,归雪间有点无措地拽住了于怀鹤的袖子。

    于怀鹤低头,见归雪间忽然大受打击的可怜模样,皱起眉,捧起他苍白的脸,认真问:“怎么了?”

    周先生也瞧见了归雪间的模样,可能是觉得归雪间的胆子也太小,于怀鹤这个师兄也太过溺爱,实在不好。

    归雪间虚弱地摇头:“……尸体,血。”

    他有点绝望,那双魔尊的眼睛很丑,他并不想要。

    作者有话说:

    雪间:绝望.jpg

    第38章 审问

    如果是别的,吞了也就吞了,存在灵府中,也不要紧。但眼睛不一样,不是魔器,而是他本来就有的东西,吞食掉可能会出现很可怕的后果。

    比如会将自己原来的眼睛取而代之。

    归雪间很绝望,但却不能表现出来,周围全是人,而且都是些修为高深的先生,所以他只能装作怕血。

    ——他本来就怕,只是可以忍耐,不至于表现得这么明显。

    那位神情严肃,面容古板的先生看到归雪间这副模样,似乎对他颇有微词,想要教训他一番。

    周先生低声对他说了句话,他的神情才缓和了些,没有多说什么。

    难怪人人都想找个先生拜师,多个先生确实很好。

    归雪间很感谢周先生。

    总之,怕血的归雪间被扶到了不能再看到尸体的地方。

    归雪间默默地思考,这个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少现在,他的眼睛并未显露异象,否则先生们早就要把他抓起来了。

    暂时还能安心。

    过了一会儿,远处走来一个人影,原来是姗姗来迟的柳垂今。

    柳垂今拱手,对眼前的几位先生表现得都很熟稔,一一告罪:“徒水村一片混乱,我只能先安顿村民,所以来晚了,未曾迎接先生们的到来,是学生的罪过。”

    归雪间想,难怪这人能在书院里做成独一份的生意,在先生面前八面玲珑,而且八成要将村民作为不来对付魔尊的借口了。

    果然,又听柳垂今道:“我作为看护此次历练的师兄,没有保护师弟们的周全,不知道洞窟内是如此厉害的魔尊,于心有愧。”

    别风愁早对这个监管他们的师兄不耐烦了,先生们还没说话,他已经跳脚:“柳垂今,你不过是贪生怕死,不敢过来,说什么没保护周全也不嫌丢脸!”

    此话一出,书院先生们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历练的学生和负责照看的前辈之间能闹得不可开交,也是少数。

    柳垂今面不改色,三两句话就否认了:“我没和师弟们一同前往,的确有过错,但村中魔气弥漫,我着实担心,不能放下村民们的安危。难道我们修仙之人的命是命,普通凡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归雪间叹息,柳垂今的手段高超,别风愁是个才化作人形的妖族,肯定是辩不过他的。

    但别风愁是个有道德的好妖,柳垂今说是看重村民们的性命,却只是以此为借口,不能算是个好人。而且别风愁还是自己的舍友,对自己很友善,所以他肯定是要帮别风愁的。

    归雪间先一步问道:“柳师兄,你说为了徒水村之忧不能与我们一同前往,却为何在昨日没有线索时要求赶回书院,说是此处古怪,不宜久留?”

    柳垂今应对自如:“昨日村中并无魔气,我自然是担忧师弟们有危险,怕折损人才,酿成一大憾事。”

    归雪间慢条斯理道:“那昨日师弟的性命重于村民,今日村民的性命又重于师弟。柳师兄,一夜之间,你似乎变化颇多。”

    柳垂今脸色一变:“师弟,你没有修为,不能明白我身为元婴对局势的考量。”

    归雪间被他攻击,并不在意,却又往后退了退,直至抓住于怀鹤的手,垂着头,似乎很受伤。

    于怀鹤在一旁看着,直至柳垂今恼羞成怒才淡淡说:“峰主,我负责记录了历练经过,需要现在查看吗?”

    合道真人向来不擅长处理学生之间的纷争,头疼道:“是非曲直,且将你们各自的记录交上来,自有司徒评判。”

    司徒先生,就是那个一直颇为严肃的先生。

    这话说的很公正,合道真人捋了捋胡须,又对柳垂今道:“但无论如何,你的几位师弟这般年纪就能除去魔尊,实在是大功一件。”

    柳垂今脸上的笑容一僵,但立刻又恢复往常的亲切自然。

    书院不是盲目相信年长的学生,负责看护的师兄师姐有一份记录,历练的学生也要写一份记录。两者相对应,若是差别太大,再一个一个问询,总能得出真正的结果。

    司徒先生先翻阅了柳垂今的记录,低眉不语。

    又查阅于怀鹤的记录,一言不发,气氛似乎很是压抑。

    片刻后,司徒先生合上记录,指着柳垂今道:“保护凡人,是我辈职责,断不能忘。但村中的危险远远小于除魔,你若是留下一个师弟,在此保护村子,再亲身前去冒险,还能算得上是负责,闹成现在这样,不就是心有畏惧,不敢前行?”

    柳垂今似乎有话想要辩解,但司徒先生又喝道:“贪生怕死,优柔寡断,这就是你身为师兄的表率吗!”

    柳垂今说不出话来,他此次前来,大概是看先生们正在忙碌,没空细究这点小事,先以退为进,自罚三杯,等回了书院,此事就算过去了。

    没料到这几个师弟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当场闹翻,于怀鹤的记录对他也很不利。

    司徒先生冷冷道:“总之,你照顾那桩生意,我不愿多谈。但修行之人,但凡忘记本心,心生杂念,不会有好结果。你且自重。”

    言罢,柳垂今这位书院出色弟子的脸大约是丢尽了。

    这个司徒先生果然很凶。

    但凶的不是自己,而是柳垂今,归雪间觉得凶的好。

    司徒先生先是将柳垂今骂了一顿,又对着于怀鹤的这份记录做出评价。

    “于怀鹤,剑法出众,竟能凭一己之力杀死魔尊,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归雪间想,不是百年一遇,而是千年难得一遇。

    评价严壁经,又说:“佛缘深厚,佛法精深,也很难得。”

    ……原来这酒肉和尚修佛竟真修的很好。

    对别风愁又多了几分宽容:“虽然脾气暴躁,但天性善良,且最后救出同窗,善于变通。”

    对孟留春则是:“修为不足,但道心坚定,并不为难,也当嘉奖。”

    最后只剩下归雪间了,司徒先生陷入思索,一时没有说话。

    归雪间有点紧张,他不想被点名批评。

    于怀鹤上前,指出记录中的几句话,司徒先生恍然大悟。

    归雪间听于怀鹤说:“归雪间,我的师弟早已识破幻术,并告知于我。”

    别风愁纳闷:“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师兄弟还说悄悄话?”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施术之人时刻监视着村子,不能随意告知别人。”

    归雪间一怔,所以于怀鹤的记录写的也要别出心裁,不能被那双眼睛察觉到异样,又要如实记下归雪间的历练所得。

    这个人提前就想到了此事。不仅衣食住行照顾周到,连在书院上学的成绩都记在心里。

    似乎过于妥帖。归雪间自己都没想到。

    他呆了一下,被人握住了手腕,偏头看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看清于怀鹤的神情,就听司徒先生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归雪间讲出在水中所看到的景象,以及从那双眼睛的存在推断整个村子都处于幻术中。

    魔尊已经死了,没人能断定他说的是假话,比如一般人看不到魔尊的眼睛,即使是在水中。

    司徒先生抚掌道:“好,你很有悟性,人也聪明,不愧是周横的学生。”

    柳垂今做的不好挨了骂得了责罚,他们几个头一次下山历练,杀了魔尊,救了徒水村,也该有奖励。

    但他们都住在见白峰,此时峰主也在,司徒先生不能越俎代庖,将这件事交由合道真人处置。

    合道真人见事情又到了自己这,想挠头了半天,没能做出决定。

    主要是他们这个院子太过人才济济,每个人的修行方式差别都很大,还有个没有修为的归雪间,一时竟想不出来每个人都能用上的东西。

    合道真人还在思考,先前一言不发,专心搜查现场的周先生忽然出声道:“他们在历练中杀了魔尊,已是很大功绩,新生之中,再无人能及,也该有资格进入今年的秘境。”

    司徒先生也点头。

    所谓秘境,多由仙人飞升前的洞天福地和天生的灵山仙湖之类的构成。这些地方生长着灵兽仙草,亦或留有仙人遗物,灵力充沛,四处都是机缘,若是遇上大机缘,前途更是不可估量。

    而这样的好地方,是整个修仙界的仙长们为了晚辈们的修行搜寻而来,不能竭泽而渔,所以每年能够容纳的人数是一定的。不仅紫微书院的学生要去,各大宗门的弟子也要去,连散修也是有名额的。

    听起来能去很多人,分一分也不剩多少了。

    紫微书院内的名额分配很公平,以考试成绩,历练结果,修为水平,道心道行等方面综合考量,如果在某一方面远超众人,也会适量加分。

    而此时几人在历练方面都齐心协力杀了一个魔尊,自然算是远超众人。

    合道真人道:“既然如此,你们觉得进入秘境资格作为此次奖励如何?”

    几个人都看向于怀鹤,很是期待。

    于怀鹤道:“多谢真人。”

    因为细算起来,对于怀鹤不算奖励,他是一定能去的。至于其他几个,严壁经的修为不错,成绩似乎也还可以,努努力应该能拿到资格。别风愁是半个文盲,光考试成绩这一项就大大的落后了。孟留春修为不够,似乎也难。至于归雪间,他没有仙骨,想要从一起入学的同窗中脱颖而出的可能性太低。

    是以归雪间从未觉得自己能去秘境。

    由此可知,周先生提出这个建议,听起来理所应当,实则还是怀有私心,想对自己的学生有所优待。

    归雪间小声说:“谢谢先生。”

    周先生点了下头:“谢什么,你还是有点聪明的,能推测出来身处幻境中,否则我也不放心你去秘境。”

    书院的先生们还要留在此地寻根究底,但这些就和他们几个十七八岁的学生没关系了。

    几人准备打道回府,回去上学。

    因灵鹤的毛埋在村子前,还得穿过村子,再乘坐灵鹤飞回去。

    比起之前的寂静,村子里现在满是痛彻心扉的哭嚎声,哭死去的亲人,也哭村子的命途多舛,遭此横祸。

    村长要忙一家人的丧事,还是追了过来,红着眼眶向他们道谢。

    虽然他们不能拯救已经死去的人,但剩下来的人终究活了下来,知晓了真相,不会再陷入惶惶难安的境地了。

    归雪间听了这哭嚎声,想起前世的事,又有点难受了。

    *

    回程的路上,虽然有于怀鹤挡着,在灵鹤身上还是免不了吹着风,一回书院,归雪间又累了。

    他被于怀鹤喂了点吃的,灌了药,拎到上床睡觉。

    半睡半醒间,归雪间听到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以为是在做梦,睁开眼却发现是自己的意识进入了灵府。

    雪又变大了。

    归雪间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猜测雪与吞食的魔器之间的关系。

    吞的东西越多,雪下的越大,积雪越厚,拓印的痕迹也越深,用的次数也越多。

    似乎是这样。

    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灵力,还是以阴云的形式存在,不能动用吗?

    归雪间不能确定,只能靠猜测。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双眼睛。

    而眼睛占地实在太小,在茫茫大雪中太不起眼,归雪间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双眼睛的踪迹。

    雪地中并没有七杀藤。

    归雪间思忖片刻,得出结论,或许这就是灵府不愿意吞食七杀藤的原因。七杀藤是活着的东西,他勉强灵府吞掉的只是它的一小部分,将其消解后,就是纯粹地消失了,不能在积雪上留下任何痕迹,继而使雪下的更大,只是浪费原有的灵力。

    这样也很正常。

    否则自己这改造过的体质也太强了,以后看到哪个魔族,上去一碰,对方就消散成一团灵力了。

    而那双眼睛……归雪间有点担心,自己真的使用它,两颗眼珠子会凭空出现在自己手里——很吓人,又很担心这玩意与别的东西不同,用了后无法脱手就消失。

    还是现在灵府内试一试。

    归雪间这么想着,决定使用这双眼睛。

    下一瞬,归雪间感觉到一阵寒意,瞳孔深处传来极端的冰冷,像是连血液都冻住了,他难以忍受地晃了晃神,不由地跪在雪地里,抬手遮住眼睛,像是想要焐热它。

    片刻后,归雪间终于适应这种温度,他重新睁开眼,四周的一切还是一如既往,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但归雪间却本能地知晓了它的用途。

    他能用这双眼睛动摇人的心神,操控人的意志,使用简单的幻术,而庞大的幻境,以他目前能动用的灵力,不可能编织得出来。

    似乎是一双很有用的眼睛,也很适合自己。

    不过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归雪间掬起一捧细雪,雪随着他的心意融化成澄澈的水,外面有一层冰,所以水不会流逝,成为了一面水镜。

    在这面水镜中,归雪间看到了这双眼睛。

    他曾在第十七魔尊的脸上见过这双眼睛,扭曲而可怕,充满了魔气。而自己脸上的眼睛,却是由灵力凝结而成。

    瞳孔的颜色不是深到发黑的红,而是一种很淡的、近乎于金的色泽,也没有占满整个眼眶,只是瞳孔略微放大了些。

    眨了下眼后,寒意褪去,眼睛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归雪间终于松了口气。

    他担心丑,也担心使用它会彻底改变面容,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能浑水摸鱼骗过去了,不小心用了,似乎只有逃命一条路可走。

    归雪间放下心,手中的冰瞬间融化成水,从指缝间滴落,又化成雪花,轻飘飘地落在地面。

    *

    归雪间今日睡得太早,又睡得太多,从灵府中出来后睡意彻底消散,在半夜醒来。

    隐约间,有书页翻动的响动。

    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在自己房间里看书?

    归雪间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循声望去。

    于怀鹤坐在床边,斜靠着床沿,左腿半曲着,膝盖上搭着一本书。

    他的目光冷冷淡淡,浏览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归雪间瞥了一眼,封皮上似乎写的是《论百种魔物》,又觉得龙傲天也太努力,遇到一次魔族,期间有不认识的东西,回来就要补习回来。

    他确定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下一刻,于怀鹤偏过头,朝自己看来。

    既然被发现醒了,也没什么好藏着的,归雪间问:“大半夜的,你不睡么?”

    于怀鹤道:“怕你生病,多待了一会儿。”

    归雪间缩在被子里,心想这人的照顾也太周到。

    于怀鹤顿了一下,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彻底转过身:“有点事想问你。”

    什么事?

    归雪间很疑惑。

    于怀鹤的目光垂落在归雪间的眉眼间,像是他方才看书时的模样,语调波澜不惊,问:“在幻境里,那个魔尊对你说了什么?”

    从始至终,归雪间没说过自己陷入幻境。而在最后大战第十七魔尊时,所有人都闭着眼,否则会中幻术,所以负责讲述事件始末的严壁经似乎也没有发现。

    归雪间有点窒息。

    显然,书院的先生们信了自己说的话,但于怀鹤没信,只是装作信了。当时没有戳穿,是不想书院找自己麻烦。

    然而现在没有外人,于怀鹤就要找自己麻烦了。

    昏暗的灯光下,归雪间小声说:“他想吃了我。”

    于怀鹤没有说话,点了下头,示意归雪间继续说。

    归雪间只好将书院先生们猜测的那一套拿出来:“他可能是觉得我有莲花的保护,是个很重要的人。但他猜错了,莲子是你的,他不知道是你在保护我。”

    于怀鹤又问:“去救你的时候,怎么待在结界边缘?”

    归雪间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他装作你,想骗我出去。我知道不是你,就想用符箓镇住他,或许能趁机逃走。”

    他以为自己这么说,还是很有逻辑的。

    然而于怀鹤似乎不是很信。

    毕竟是说谎,归雪间的眼神游移不定,见到于怀鹤的左手搁在被子上,伤口裹得严严实实,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提出让于怀鹤包扎伤口是,对方会有那样的眼神。

    ……于怀鹤已经认定七杀藤的忽然消失是有问题的,不是幻术。

    关于这一条,于怀鹤甚至没有给自己狡辩的机会,他有自己的判断。

    想要改变于怀鹤的认知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他是那种绝不会怀疑自我,因外物动摇的人。

    因为不能言明的原因,归雪间时常需要在别人面前掩盖事实,或许是他很有说谎的天赋,从来面不改色,又或者是他的身体确实虚弱,有点弱不禁风的意思,干不了什么坏事,所以似乎没被人怀疑过。

    但眼前的人是于怀鹤,归雪间的心跳加速,有点编不下去了。

    果然,只听于怀鹤平淡地问道:“是么?”

    归雪间枕在枕头上,又看了一眼眼前的人。

    于怀鹤穿着宽松的常服,头发也没束,发带随意地搁在自己的枕边,似乎是洗了个澡过来的。不像平日里那样疏冷,看起来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懒散,并不是正经审问犯人的样子。

    而自己也不是犯人,没有哪个犯人会躺在床上受审。

    一瞬间,归雪间想了很多。

    于怀鹤会这样审问别人吗?

    ——不会。如果是别人,他有了疑虑,会一言不发直接查下去,而不是等在床头,让犯人自己交代。由此可见,于怀鹤对待自己和别人有很大差别。

    于怀鹤会因为问不出什么而对自己动手吗?

    ——不可能。

    忽然间,归雪间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于怀鹤又没有当场抓住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隐瞒了事情。

    这件事归雪间不想告诉别人,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特别是不会伤害于怀鹤,所以还是可以继续隐瞒下去的。

    说谎很难,说不知道很简单。

    于是,归雪间在枕头上挪了挪,靠近了于怀鹤的右手。

    于怀鹤的感觉很敏锐,何况是这样刻意的触碰。

    他的手停在原处,没有动作,过了一小会儿,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拨开归雪间垂在脸侧的头发,将归雪间埋在枕头间,被浓密长发掩埋的脸抬了起来。

    很小的一张脸,乖乖地抵在于怀鹤的掌心。

    归雪间抬起眼,眼睑微微颤动,安静地、毫无防备地看向于怀鹤。

    他的嗓音带着一点睡醒后的鼻音,听起来软绵绵的:“我很害怕,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你会来。”

    归雪间缓缓地眨眼,睫毛蹭在于怀鹤的掌心,应该是有点痒,于怀鹤几不可察的僵了一下。

    于怀鹤半垂着眼,看不清神情,指腹贴着归雪间的眼角,很轻地抚摸着。

    半晌,他“嗯”了一声,似乎很容易就被打动,放过了归雪间:“约定了一刻钟,我一定会来。”

    归雪间逃过一劫,逃得太简单,还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可能是于怀鹤认为自己有什么难言之隐,然而自己不想说,这个人又觉得事情不会脱离他的掌控,所以没有追究下去。

    龙傲天,你好自信。

    ……但,似乎也没错。

    归雪间又没拿这个做坏事。不能说的主要原因是太惊世骇俗,容易被抓住关起来,而且他也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体质——从出生就是为了成为魔尊容器的事,难以启齿。

    可能是察觉到归雪间暂时不想睡,于怀鹤添了些灵力,令琉璃灯内的烛火更亮。

    归雪间想起两人的约定,也想找这个人的麻烦了,说:“可是你受伤了。”

    于怀鹤道:“当时说的是尽量。”

    竟然天衣无缝,挑不出毛病。

    一直这样托着,脖子会僵,于怀鹤松开手,归雪间的半边脸重新陷入柔软的枕头:“你的左手还疼吗?找先生看过了吗?”

    于怀鹤挑了下眉。

    归雪间:“。”

    之前已经提过了,现在刻意不提,像是做贼心虚,而他没有做贼,不必心虚。

    归雪间有充分的理由:“总觉得你仗着修为高,对伤口不很上心,我是你的未婚夫,有责任关心。”

    流光溢彩中,于怀鹤的眉眼格外英俊,他很轻地笑了,回答得简单:“小伤,不疼。”

    他看起来很冷,不是苦大仇深,对人或物有怨言,而是天性如此。就像他的剑,太过锋芒毕露,旁人害怕被伤害所以敬而远之。然而于怀鹤孤身一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接近。

    归雪间靠近他,最开始是想要活下去,后来……他似乎察觉到,这柄剑不会刺伤自己。

    他待在于怀鹤身边,即使剑刃横在身侧,感觉到的是保护和安全。

    就像现在,于怀鹤的目光好像很轻柔地落在自己身上,那是一种与锋利、冷淡无关的眼神,他说:“多谢未婚夫关心。”

    第39章 剑招

    ……未婚夫。

    归雪间抬起眼,心蜷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不疼,就是很奇怪,是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细数起来,遇到于怀鹤后,归雪间用过很多次“未婚夫”这个词。第一次用,是请求于怀鹤救出自己,后来又用,是想要将于怀鹤和自己绑在一起,至于现在,为了让于怀鹤答应自己的要求,比如合理地关心这个人未处理的伤口。

    归雪间用的越发熟练,因为于怀鹤似乎总是答应。

    但于怀鹤从没用过这个词,可能是他经历过当众退婚,知道两人之间已无婚约。

    这是第一次,于怀鹤称呼自己为未婚夫。

    于怀鹤怎么学坏了?

    似乎也不能算学坏,因为是归雪间先说的,还说过很多次。

    好混乱,归雪间的睫毛乱颤,在下眼睑落了一片杂乱的阴影,有点不知所措。

    一个称呼而已,每次于怀鹤不都表现得很平淡么?

    归雪间默默将被子往上拉,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含混地应了一声,又小声说:“我困了。”

    然后闭上了眼。

    片刻后,他听到于怀鹤“嗯”了一声,调暗了灯光。

    归雪间翻了个身,偷偷睁开眼,于怀鹤的影子倒映在帐纱上,他看了一会儿,又真的困了,睡了过去。

    一般而言,下山历练会放五天假,大多数学生解决事端后会选择在人间放松玩乐,等到了时间再返回书院。

    但他们院子的情况特殊,书院的先生都来了好几个,总不好还待在俗世。

    第二日,大家纷纷回去上课。

    归雪间的精力不足,多休了一天。

    重新上课的第一天,归雪间觉得问题很大。

    第一节是阵法课,归雪间走入静心斋,往日里轻松愉快、随意摸鱼睡觉的氛围荡然无存,因为端坐于众人之前的先生变成了花秉秋。

    归雪间怀疑自己走错了屋子,或者是记错了时间,然而屋里坐着的都是自己认识的同窗,很多还找过自己代写作业。

    而花秉秋也看到了自己,露出一个可怕且得意的笑,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过去。

    作为一个学生,是任先生宰割的,归雪间不得不走了过去。

    一路上,同窗们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仿佛他即将赴死。

    花秉秋盘腿坐着,阴森森地笑道:“前几天缺的课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为了不拾人牙慧,课都不上了。”

    归雪间低眉顺眼地解释:“花先生,我之前几天下山历练,不在书院里。”

    花先生阴阳怪气道:“哦,那倒是我错怪了你。”

    书院传闻中,花秉秋久不教书,一是他教书方法过于折腾人,二来他本身也不愿意和资质平庸之辈浪费时间,不愿意教书。

    归雪间觉得,虽然上次自己将花秉秋气得不轻,但也不至于让他浪费时间,重新回来教书吧。

    但花秉秋取代原来的阵法先生已成事实,归雪间不想上课,但又不得不上,无故逃课,司徒先生估计要找自己麻烦。

    他只好找了个位置坐下,顺便帮别风愁也占了个座位。

    凑巧的是,前排坐着的又是吴午。

    吴午偷偷摸摸转过身,大倒苦水:“道友,你可害死我们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上次被花……花先生叫去,听他说要收你当徒弟。怎么教你一个还不过瘾,跑来教我们阵法课了?”

    果然,作业代写之事早已败露,吴午不堪重压,将自己供了出来。

    但归雪间不觉得这是吴午的错,代写之人如此之多,不可能各个守口如瓶,他早就做好了被先生斥责的准备,但没料到原来背后是花秉秋的手笔。

    思及此,归雪间也很头疼:“我早已拜了先生,不能再拜第二个。”

    吴午瞪大了眼,仿佛是在质疑归雪间看起来这么穷,又没有修为,竟然拜了先生,也是个有特权的人。

    看来师兄师姐们说的果然不错,紫微书院到处都是卧虎藏龙,不可轻忽任何一人。

    吴午道:“那不还是你害的,你不拜花先生为师,但他看中了你,还是非要教你。”

    归雪间:“……我觉得不是。”

    两人大眼瞪小眼,吴午似乎有很大怨气。

    为了防止吴午将这事的缘由捅出去,导致同窗们的怪罪,归雪间还是要拉人下水,他指出吴午的过错:“吴道友,你是第一个找我代写的,这桩事里也少不了你的一份功劳。”

    面对这样的威胁,吴午做贼心虚,方才还气势汹汹,转眼就垂头丧脑道:“知道了,我不会乱说的。”

    早知道当初写不出来丢脸就丢了,总比现在被花秉秋教课好。

    归雪间看出眼前这位同窗很是悔不当初,但他没有后悔。

    五百灵石,一枚储物戒指,他还是赚了的。

    而花秉秋上课,与上一位先生的风格差别很大,并不照本宣读,讲述阵法经典。而是以一个简单的聚灵阵为例,化简为繁,又化繁为简,将聚灵阵变换至三四笔就能绘制而成的阵法,又提出问题,询问学生是否了解聚灵阵最基础最根本,决定阵法真正起作用的构件。

    他讲得很快,时不时提问,在场之人都如坐针毡,听不懂也不能睡。

    花秉秋来的很早,提前在静心斋内布置了阵法,一旦睡觉,就会被阵法攻击,需要躲避忽然喷出的火焰。

    好好的上着课,突然有了性命之忧。

    一节课下来,归雪间有了在书本上得不到的收获,他一贯擅长拆分阵法组建,以简便为宜,不知道化简为繁也有难得的妙用。不仅不愁了,反而很愉快。而别风愁面如死灰,看起来奄奄一息了。

    归雪间同情地看了舍友一眼,想也真是为难他了。

    除了花先生这个意外,归雪间上其他课时,也不怎么平静。

    盖因一行人历练除魔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书院。这事涉及到魔尊,又有书院里名气很大的柳垂今参与,后来见白峰峰主亲至,加上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了一场,在场的先生们也不是过与世隔绝的日子,一传十十传百,书院里上上下下都知晓此事。

    魔界有十九位魔尊,虽然修为有高低之分,但说起来都占了个魔尊的名头,在书院学生眼中,同样深不可测,厉害无比。

    这位第十七魔尊的功力大多在一双眼睛上,修为并不怎么高深,才会在一刻钟之内被于怀鹤斩于剑下。但若是旁的新生抽中这次历练,八成是去送死,只有很小的可能察觉到不对,早早逃出来才有生还的机会。

    这么看来,严壁经说自己抽中这签是菩萨的慈悲,倒也没说错。

    而其中又以于怀鹤一剑击杀魔尊之事流传最广。

    入学测试时,于怀鹤当众炸了乾坤灵动仪后就大大地出了风头。但当时大家才入学,忙着适应新环境,加上于怀鹤只展露出他灵力精纯,并不知道他真正实力如何,所以宗门子弟们大多都在观望。

    而入学一个月,于怀鹤又杀了魔界魔尊,这样的年纪,有这么可怕的实力,实在不能小觑,前途不可限量,便起了招揽的心思。

    毕竟大家虽然现在都在紫微书院上学,以同窗相称,但少则六七年,多则八九年,就要各回宗门,要为将来打算。为自家门派招揽这样一个少年英才,或者能结交上朋友,也是一桩美谈。

    然而于怀鹤是个很孤高的人,对交友没什么兴趣,至于那些灵石珍宝,更是一概拒收,看都不看一眼。

    归雪间想,这些宗门子弟并不了解于怀鹤的品性,不知道龙傲天是不吃嗟来之食的,不可能接受他们的招揽。

    但这些人百折不挠,转而又寻找其他契机。

    比如于怀鹤身边跟着的归雪间——那个没有修为,模样标致至极的师弟。

    “于怀鹤看起来过于冰冷,无欲无求,实在是找不到他所求之物,这该如何是好?”

    “我看不是,他对那个一同入学的师弟就很不错,每日接送,事事上心,或许能从那个师弟处下手。”

    “对师弟再好,也不过是长辈的叮嘱罢了,难道还真能对师弟百依百顺不成?”

    “你这人!人家师兄弟情深不行吗?”

    “同门师兄弟,是可一试。不过,我听闻于怀鹤似乎还有个心上人,在藏宝阁买了个上千灵石的灯盏送人呢!”

    “若是能找出这个心上人……”

    归雪间:“……”

    那位藏宝阁的师兄,你到底对多少人说过那件事,怎么感觉整个书院都知道了。

    但这些人注定找不出那个“心上人”,所以只好找自己这个师弟了。

    归雪间想,自己也是不吃嗟来之食的——不对,好像吃了,但只吃于怀鹤投喂的。

    所以,他也不可能接受这些人的讨好。

    就是偶尔上别的课,这些人还要上来攀谈,打扰他念书,是有点烦。

    但归雪间很擅长敷衍陌生人,想要从他这里招揽于怀鹤的人也只能自讨没趣罢了。

    这样又上了几日的课,周先生那边也挑好了心法,只待休沐,可去一试,真正开始修行了。

    放假前的晚上,归雪间一贯是不看书的,他看于怀鹤练剑。

    于怀鹤练剑十年如一日,无论风雨,每日必练。

    夜幕下,于怀鹤的身形被月光笼罩,随风而动。

    与往常不同,于怀鹤这次出剑无声无息,挥剑精巧却不飘忽,灵力内敛至极,全凝聚在剑锋中。

    这样锋利的剑,灵力又压缩至一个点,看起来是又安静又美丽的剑招,无论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都挡不住这一剑。

    归雪间看的目不暇接。

    直至于怀鹤收剑,走了过来,影子落在窗台上,归雪间才如梦初醒,有些茫然道:“刚刚那一招,以前没有见过。”

    于怀鹤点头:“前段时间下山,蒙眼杀了那魔族后,有所感悟,近日整理了一番,觉得可以作为我自创剑法中的一个招式。”

    十八岁,自创剑法已有雏形,天道之子的名头名不虚传。

    归雪间低头,看向于怀鹤的剑,不由赞叹。

    于怀鹤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拔剑出鞘。

    他对剑的掌控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样随意地抛出,眼也不抬,自背后接住,挽了个华而不实的漂亮剑花。

    归雪间的眼眸随着剑刃而转动,最后与剑的主人于怀鹤对视。

    看着他的这幅模样,于怀鹤眼里多了点笑意:“这剑招是为了救你而使出的。”

    归雪间歪了下脑袋:“?”

    这么说来,自己似乎对这个剑招做出了些许贡献。

    然后,就听于怀鹤继续说:“归雪间,你来起名字。”

    这个人是认真的,似乎早已做好决断。

    不对。

    归雪间察觉出一丝异样。他平日里是在读书,但读的累了,也会看于怀鹤练剑,怎么从来没见于怀鹤整理这个招式?

    难道于怀鹤刻意只在早晨练这个招式,等尽善尽美后,再展示出来,让自己起名吗?

    从逻辑上来说,这么猜比较通顺。但……于怀鹤会有这种闲工夫吗?

    归雪间又觉得不大可能。

    他抬起头,坦白道:“我没练过剑,怕起的不好。”

    但不是拒绝,归雪间抿了下唇,嗓音变低了:“你让我起的话……刚刚没看清,你再练几次,我要好好想想。”

    于怀鹤“嗯”了一声。

    归雪间怔了怔,后知后觉,发现可能除了自己以外,没人让于怀鹤舞剑以供观赏。

    他蹙了下眉,努力回忆后世之人对《千秋岁》的评价。

    《千秋岁》是极难又极为厉害的剑法,一般而言,这样的秘籍会被高门大派束之高阁,只有天赋卓绝的亲传弟子才可一览。但于怀鹤成名后,便直接将《千秋岁》公之于众,天下人人皆可修习。

    但直至于怀鹤飞升,也无人能破他所出之剑。

    只是有一点,归雪间是知道《千秋岁》,却从没听说过具体剑招。

    似乎真的要他来起名了。

    归雪间回过神,看向于怀鹤。

    一剑舞毕,于怀鹤没有收剑,走到归雪间面前,问他:“还要再看吗?”

    风掠过树梢,也将于怀鹤脸侧垂落的发带吹乱,横在脸颊间,飘忽不定。

    归雪间晃了晃神,他撑着窗框,探出身,伸手想按住于怀鹤的发带。

    归雪间晃了晃神。

    他撑着窗框,探出身,伸手想按住于怀鹤的发带,但是风没有停,发带不可能安分下来。

    月光朦胧,如轻纱一般覆盖着夜幕下的一切,归雪间纤长的手指缠着发带,肤色白到近乎透明,似乎比珍贵易损的缭绫更脆弱。

    他好像在做无用功,松开又是认输,所以一把抓住发带,不让它再乱动。

    自从遇到于怀鹤以来,归雪间似乎总是在与这条发带做斗争。

    于怀鹤抓住了归雪间的手。

    于是,就变成了这样,归雪间的手握着于怀鹤的发带,于怀鹤握着归雪间的手,为什么中间有一个多余的步骤。

    ……这可能就是化简为繁吧,归雪间想,他的手指被于怀鹤拽着,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于怀鹤问:“想好了吗?”

    归雪间想要化繁为简,然而抽不出手,只好就保持这样的姿势。

    他想了想:“‘云鹤游天’,怎么样?”

    归雪间不知道原来的《千秋岁》里是否有这一招,也不知道原来的剑招是怎样的名字,但是现在有了。

    他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似乎对于怀鹤的名义也产生了影响。

    幸好,这影响大约不是在坏的方面。归雪间不想于怀鹤的人生因为自己变得崎岖,他希望这个人比后世传记中所说的还要顺利。

    于怀鹤半垂着眼,淡淡道:“鹤么?”

    这人天性冷淡,自傲却不自恋,似乎对招式里有自己的名字不大满意。

    归雪间却不愿放弃,竭力劝说:“我觉得这名字和你的剑招很配。”

    于怀鹤随意拨弄着归雪间的手指,似乎是思考时的小动作。

    为了让“云鹤游天”这个名字,归雪间忍了。

    一小会儿后,于怀鹤停下手中动作,然而,他说的是:“‘云鹤游雪’,如何?”

    归雪间难以置信,他偏头看过去,只见于怀鹤勾了勾唇:“这招并非大开大合,比起游于天际,说是在雪地里,更加适合。”

    甚至还有更充分的理由:“何况,本来也是为了救你。”

    所以剑招中有一个“雪”字似乎和有“鹤”字同样理所应当起来。

    归雪间莫名想到后世那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抱怨《千秋岁》太难学,看于怀鹤今日舞剑的样子,难度似乎不低,或许以后就要抱怨某一招式难学了。

    ——云鹤游雪。

    归雪间脸一热,默念了一遍那剑招的名字:“唔,也行吧。”

    作者有话说:

    不敢想象后世学剑法的后辈看到“云鹤游雪”这个名字有多无助

    云鹤游天,群鸿戏海。——萧衍《书评》

    顺便打个广告——《不要和邪神谈恋爱!》[可怜][可怜][可怜]

    冷酷邪神×可爱笨蛋,甜文,谈恋爱真的可以拯救世界!还拯救了很多次!

    黎稚是从偏远星系来的乡下学生,没见过世面,从小脑子不太灵光,做事慢半拍,妈妈告诉他要多和聪明人交朋友。

    来到学校后,同住一个寝室的学神身世神秘,各科成绩优异,为人冷淡,家境贫穷,总是独来独往,不接受任何人递来的高枝。黎稚觉得对方是学校里最聪明的那个,刻意凑上去和学神贴贴。

    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学神也对他另眼相待,不懂的问题都有了解答,弱鸡的战斗类课程也有了合作伙伴,讨厌的人纷纷退学消失,黎稚在学校里的生活顺风顺水,过得比在老家村里还开心。

    就是偶尔会出现一些幻视,比如镜子里一闪而过的不明物体,手腕和脚踝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红痕,梦中充斥在他的床边、无数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眸。但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影响不了黎稚的心情。

    他要和学神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直到某一天,黎稚推开宿舍的门,狭小的寝室被某种不可名状的肢体填满了。而学神就坐在床上,微微偏过身,他的胸腔里没有心脏,而是一枚巨大的血红色横瞳,就那么轻轻震颤着看着自己。

    黎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期末考试在即压力太大了,准备礼貌地关上门,离开这个梦境。

    无数涌动着的触手将黎稚往学神,不,邪神身边推,黎稚不可抗拒,只能接受,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向那个非人类靠近、靠近。

    学神叫了他的名字,平静得一如往常:“人类的恋爱守则,第一条不就是要坦诚相待吗?”

    黎稚瑟瑟发抖:“嘤!”

    他再也不敢心怀目的交朋友了,不真诚真的会有报应!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第40章 修行

    休沐那天,归雪间一如既往去青如斋报到。

    周先生脸色不大好,他受见白峰合道真人的委托,调查徒水村魔尊之事,还要整理典籍,实在很忙。

    归雪间自己体弱多病,不能劳累,看周先生累成这样,忍不住劝他:“先生,典籍众多,不急于一时,您还是休息休息。”

    周先生应了一声,手中的动作却不停。

    归雪间轻轻叹气,上前帮忙,安静地收拾书籍,誊抄目录。

    周先生有特殊的浏览方式,何止一目十行,简直一目百行。归雪间过来,就帮他干干杂事,都是累不着的那种。

    翻着翻着,归雪间瞧见一本记载魔族法术的书,问道:“先生,书院查出那个魔尊的事了吗?”

    与魔族有关的事,归雪间一贯很关心,因为和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而且这次关心也是有理由的,这个魔尊是在他历练途中遇到的,想了解后续很正常。

    周先生是个好先生,学生提出问题,他都会解答,现下虽然在忙,还是随口回道:“听闻几年前,第四魔尊提携了一个使用幻术的魔族,填补了魔尊之位中的空缺,死的那个应当排在第十七位。”

    归雪间又问:“那他既然是魔尊,为什么要躲在偏远的村落?”

    周先生道:“这事说起来复杂。他待在那里,是为了传递魔界与修仙界的消息,细查起来,对象有魔族,似乎也有修仙之人。”

    归雪间有点震惊,但这事也在意料之中。

    白家都敢干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了,有人私通魔族,也不算很离谱。

    他说:“那修仙界不仅有卧底,还有叛徒,这次没有查出来,是不是很危险?”

    或许是他语气里的担忧很明显,周先生将书简停在半空,看向归雪间:“你还担心起来这些了?小孩子家的,问那么多做什么,好好修炼。”

    并不是嫌归雪间问得多翻了,倒像是宽慰他,意思是对付魔族是书院中先生们的事,作为学生,只要好好读书上进即可。

    归雪间今年十七岁,但从小没有被长辈关怀过,忽然被这样对待,还很新奇。

    虽然没问出更多事来,他也没有失望,而是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周先生忙完手头的事,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册子,蓝色封皮上写了五个字。

    ——《羽化登仙法》。

    这名字起的也过于宏大了,一看就很高深晦涩。

    周先生说:“你试试。”

    归雪间翻阅了几遍,记在心中,开始尝试运行功法,从周围汲取灵力。

    《羽化登仙法》内容无比繁复,灵力以极其复杂的方式流经身体的所有脉络,连最细微处都会触及。

    初次运行这样的功法后,一般人的精神会高度疲惫,无法再支撑下去,只能暂且歇息。然而归雪间对灵力有天然的感应,入学测试时,对灵力的控制也远超常人,一小周天下来,他却似有所悟。

    周先生没有出声打断,归雪间便全神贯注地运转心法,一遍又一遍,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直至感觉到一丝灵力在经脉中流淌。

    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归雪间一怔,才从开悟一般的状态中醒来,身体又疲惫不堪,他才睁开了眼。

    日近黄昏,太阳沉在竹林间,漫天红霞。

    归雪间偏头看去,周先生面前的典籍一动不动,似乎一整个下午什么都没做。

    原来周先生面上不显,高深的功法随便扔给自己,也不讲解,直接让自己尝试,实际上并不放心。

    他一直看护着自己,万一修行时出了差错,可以立刻纠正,不至于经脉受损。

    见人醒了,周先生问:“如何了?”

    归雪间的腿有点麻,从蒲团上站起来还得撑着桌沿,惹得周先生笑了。

    他很难描述那种感觉,思忖片刻,将那丝微弱的灵力凝聚在指尖。

    它轻的像毫毛,甚至会被风吹得弯折。

    周先生的眼睛一亮:“你这幅身体是太柔弱,天赋却好,我前所未见。”

    但这亮光转瞬即逝,归雪间不明所以,为什么周先生的情绪又低落了。

    周先生道:“虽然没有仙骨,不能提升境界,但我已经挑了适合你的身法,你暂且练着,日后会有办法的。”

    归雪间看向周先生,只觉得他的目光爱惜又惋惜。

    他说:“谢谢先生,仙骨的事,我不着急的。”

    *

    出了青如斋,归雪间一眼就看到于怀鹤等在外面。

    他走了两步,于怀鹤就已经到了面前,打量了一眼他的腿。

    归雪间说:“……麻了。”

    其实有点丢脸,但与此让于怀鹤问出来,不如自己先说。

    于怀鹤扶住他的手,归雪间借力动了动小腿,听这个人问:“修炼的怎么样?”

    简单直接,于怀鹤知道他今日是来修习心法的。

    归雪间抬头看他:“我凝聚出灵力了。”

    于怀鹤“嗯”了一声:“那你很有天分,修行很快就会有进展了。”

    得到来自先生的肯定,归雪间有点高兴。得到来自龙傲天的肯定,归雪间又有点得意了。

    于怀鹤又问:“修的是什么?”

    周先生没说这心法不能让别人看,那就是可以。

    于是,归雪间将《羽化登仙法》递了过去。

    于怀鹤翻开第一页,微微皱眉,直至看完也没有松开。

    似乎对此有很大意见。

    归雪间问:“怎么了?”

    于怀鹤看了他一小会儿:“以后你修炼之前,要先叫我过去。”

    果然,于怀鹤看出这心法过于高深复杂,难度太高,不适合初学者,很容易出现差错。

    归雪间想,自己半天就能凝聚出灵力,说明对此运转自如,所以于怀鹤没有不允许自己继续修炼,只是要在他的看管下进行。

    归雪间觉得没有必要,于怀鹤这么忙,何必再浪费时间。

    他据理力争:“周先生说我天赋很好,一整个下午都没出差错。”

    于怀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语,可知之前的话不是建议,而是告知。

    好吧。

    周先生不放心,于怀鹤更不放心。

    而他似乎没有反抗的办法,自己对上龙傲天,毫无还手之力。

    想到这里,归雪间抬起眼,幽幽地看着于怀鹤。

    于怀鹤对视线很敏锐,一低头,两人对视着。

    归雪间更用力地瞪他,期间没有眨眼,眼睛都酸了。

    天色微暗,归雪间的眼眸中有点雾蒙蒙的光亮,只倒映着于怀鹤的身影,像是某种恳求。

    于怀鹤的目光一顿,忽然偏过头,不再看他:“归雪间,还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

    龙傲天:撒娇也不行(铁石心肠)(偏过头)(不能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