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万里村
……未婚夫。
归雪间还未回过神,已经回握住于怀鹤的手。但脸有点热,偏了下头,刻意没看于怀鹤。
于是,两人又变成了十指交握。
他们装了很久的师兄弟除了孟留春外,没有对别人承认过这样的关系。
是因为出了书院,所以不用演戏了吗?
归雪间有点疑惑,又觉得不太对。
面前几人也是一愣。
修仙之人虽不用传宗接代,但男子与男子之间结成道侣还是不多,更何况是年少时就定下婚约,更是罕见。
宁怀反应过来:“没料到两位道友竟然如此坦诚相待。”
归雪间:“。”
可能是对面几人觉得于怀鹤十分诚实,阴差阳错间获得了他们的信任。
归雪间脸上的热度稍褪,默默看了于怀鹤一眼,没有说话。
以他对龙傲天的了解,这人肯定不是为了对方的相信,而是纯粹想说罢了。
宁怀是大师兄,还算得上镇定,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他们来自数百里外的飞云宗,到达都护府后准备在客栈中稍作休息再继续赶路,却忽然有人扑上来,说自己是城外万里村中的人,村中邪祟横行,恳求仙人救命。
几人听闻此事,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进入林子里。途中问他是怎么知道他们是修仙之人,那人说是无意间看到红衣仙子飞了起来,才上前求救。
而周素衣的年纪小,修仙的时间不长,有时候注意不到那么多,露了痕迹。
进入林子中,宁怀发现其中树木似乎有异常之处,更加戒备,但落在后面的师妹罗景和村民还是丢了。
几人没有办法,找到林间小屋,暂做歇息,打算再出去寻找。
那被拦住的梅衡则是罗景的未婚夫,两人婚期将至,梅衡听闻都护府附近有妖兽出没,想狩猎妖丹,当做聘礼赠给对方,所以同门几人才一同来了,为他找寻妖兽。
修仙之人很少有这么早成婚的,但两人情投意合,所以两家人也希望他们能结伴而行,漫漫修仙路上也不至于寂寞。
归雪间看了梅衡一眼,怪不得那人一时失去理智,和周围人吵了起来。
丢了未婚妻,的确是一桩天大的事。
宁怀叹道:“我们打算再继续出去寻找。可这林子纵横交错,想要找到罗师妹和那村人何其之难!”
于怀鹤瞥了对方一眼:“有没有可能,那村人说的是假话?”
宁怀如梦初醒:“道友,你的意思是……”
归雪间和于怀鹤比他们知道的多,察觉到了农夫身上的魔气,所以推测起来也更有依据。
很明显,那村人是引他们过来的诱饵。村人受制于魔,变成伥鬼,本来就是很寻常的事。
或许是打算将他们逐个击溃,又或许是中途出现意外,林子提前将罗景卷走了。
归雪间更倾向于后者。
如果是前者,这几个人待了好几个时辰,不太可能只丢了一个。
宁怀道:“无论如何,要找到景妹。”
归雪间和于怀鹤不打算离开,这林子如此诡异,不能放任不管。
而飞云宗的几人也不能逃,总不能就这样丢了师妹空手回去。
几人一拍即合,决定一定要找出这林子的真相。
梅衡似乎也冷静下来,知道这样大发雷霆不是办法,自己一个人出去也只会迷失在这片林子里,勉强振作精神。
于怀鹤的意思是既然林子中有一个村庄,或许村庄才是林子异常的关键。
一行人从小屋中出发,因归雪间的修为最弱,所以让他走在中间,防止他也走丢。
在这么多人面前,归雪间还是要点面子的,无论如何也不让于怀鹤背了。
不过还是被扶着的。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路的尽头隐约有些光亮,几人连忙腾身飞过去,看到“万里村”的路标,指向不远处。
天黑尽了,远远望去,村庄里灯火通明,屋舍俨然,和想象中邪祟横行的水深火热不同,一派世外桃源之景。
但或许这些都是骗人的假象,进去后会突然遭遇袭击。
宁怀作为大师兄,似乎也是这群人中修为最高之人,本打算身先士卒,他深吸一口气,浑身戒备,正准备迈入村子,于怀鹤拉着归雪间的手,先一步走入了万里村的地界。
归雪间落后一步,里面的情景与在外面看到的别无二致,他扭过脸,朝众人点了下头。
几人松了口气,跟了上来。
一进村,就看到路旁坐着个大娘。她在明亮的灯火下纳鞋底,家中是暗着的,或许是为了省点灯火钱。
大娘模样看起来很是和善,热情地招呼几个陌生人:“咦,你们是从哪钻出来的?”
虽然奇怪,但言语间却没有害怕。
宁怀没有放下警惕,问道:“大娘,我们误入此处,这是哪里?”
大娘道:“你们来的路上不是写了万里村吗?我看你们都是风流倜傥的小伙子小姑娘,难不成和大娘一样也是大字不识一个?”
又“哎呦”一声:“那岂不是太可怜了?”
……这话说的太正常,反倒叫几个出自修仙界的人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周素衣挤到前面,很亲热地和大娘套近乎,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一下子就叫大娘喜欢上了,又装作误入万里村的游人:“大娘,现在天都黑了,我们能不能在村中暂住一宿,明天再出去?”
大娘笑道:“村子里的空房子多的是,你们住就是了。就是出去得让村长领着你们才行。”
梅衡已经忍不住了,他问:“外面的林子是怎么回事,我……”
被后面的白因之捣了一手肘,被迫住嘴。
“你说神仙林?”大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村外的神仙林是树仙对我们的庇佑,好叫那些偷鸡摸狗烧杀抢掠的宵小之辈,和敲骨吸髓的官老爷们都进不来!”
归雪间偏过头,和于怀鹤对视了一眼。
那片林子果然与这个村子有关。
周素衣问道:“树仙……树仙是什么仙?我年纪小没听过。”
“树仙是我们万里村的神仙,保护我们五谷丰登,吃得饱,穿得暖。”提起这个,大娘的声音逐渐尖锐高昂,极度兴奋:“树仙是好神仙哩!”
眼前这个很正常的大娘开始不正常了。
归雪间仔细观察着她,但即使是此时此刻,她身上的魔气也没有因情绪的剧烈变化而浓郁起来。
她确实是个人。
梅衡又忍不住了:“那被拦在林子里的人,会被怎么样?是不是……”
一句话还未说完,大娘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浑浊的眼睛里有种刻骨的寒意:“树仙是神仙,怎么会伤人性命,你们胆敢诋毁树仙,小心天打雷劈,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大娘的语气变化太大,周素衣连忙道:“不知者不罪,我这个哥哥太过冒犯,我替他给您道个歉。”
谈话间,于怀鹤安静地转换了灯笼的角度,他看向更远的地方。
田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稻子,稻苗像树那么高,上面缀满了沉甸甸的稻谷,确实是一派丰收的好景色。
但现在是初春。
归雪间认为这不是幻术。第一,幻术变出来的东西不能真正填饱肚子,而眼前这位大娘过得很好,第二,如果幻术在魔界那么普遍,随处可见,第十七魔尊也不至于凭借一双眼睛就位列魔尊。
但一时之间,归雪间也无法找出魔气的源头。村庄中的魔气就像林子中一样稀薄,但无处不在,宛如阴云一般笼罩在上空。
而除了归雪间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发觉这片阴云。
幸好他现在能告诉于怀鹤了。
大娘消了气,站起身,一边为几人领路一边道:“可不是。要不是树仙,我们早就饿死了!七年前,府中糟了一场大灾,田中颗粒无收,树仙显灵,叫那些死去的稻谷复生,我们才活下来了。”
“你们瞧,这晚上家家户户门前都点灯熬油的亮着,一晚上下来,都不知道要多少银子,都是树仙显灵我们才用得起!”
她走到一处空房子前,房子没锁,一推就开了,简直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
大娘道:“就一宿的功夫,你们将就着住吧。要是有什么要的,就来找我。”
说完便径直离开,没有多看多问,好像真的只是好心收留几个过路人。
如果真的如这位大娘所说,虽然不知道这树仙到底是人是妖,但或许本性不坏,林子也只是将外来者驱赶出去,不会有性命之忧。
归雪间知道不是,但他看得出来,飞云宗的几个人很希望是这样,因为他们真的丢了一个师妹。
而且这里太正常了,魔气维持在一个若有若无的界限,于怀鹤这样敏锐的人,也只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测这里的异样之处。
等大娘走远了,周素衣忽然走到门前,用后背死死抵住门,她的嗓音在颤抖:“七年前,我在即使中偶遇降妖除魔的师父,她看出我有修行天赋,领我回了飞云宗,我才踏入仙门。”
众人一时没有明白。
“那一年是大丰之年,家中丰衣足食,日子很好过,父母才有闲暇带我一起去县里探望姑母。我记得很清楚。”
也就是说,七年前根本没有导致粮食绝收的大灾,那场所为的灾祸本就是大娘口中的“树仙”所为,先是使他们陷入绝境,又施恩使整个村子变成它的信徒。
而村子里的人,包括那个和善的大娘,也都是“树仙”的伥鬼罢了。
真相令人不寒而栗。
好一会儿,宁怀开口,问于怀鹤:“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出去找找,或许罗师妹被他们抓住关起来了?”
于怀鹤道:“等等。”
大娘回去后会怎么做还未可知,需要等村子里的人知道他们来了的反应。
如果没有,再行动不迟。
归雪间打量着周围,既然要在此过夜,可以做一些防范。
果然,大娘离开不过两刻钟,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宁怀打开门,原来是大娘说他们迷路至此,一定饥渴交加,邀请他们吃晚饭。
宁怀也被周素衣的话吓到了,下意识的拒绝。
大娘的脸色又阴沉下去:“难不成要叫树仙以为我们万里村的人没有待客之道?”
一提到树仙,又不得不去了。
而且他们此次前来,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救人。与村人接触越多,知道的消息越充分,才能从中查出树仙所在,找到走丢的罗景。
几人跟在大娘身后,去了村子中央的房子,一打开门,里头有一张圆周,上面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而一旁陪侍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盯着他们几个外来人,眼神中泛着诡异而狂热的色彩。
几人落座。
“吃吧。”
一个人面带笑意说。
“吃吧。”
又一个人神情欢愉道。
“吃吧吃吧吃吧。”
上菜的九个人齐声高呼:“这是树仙对你们的赐福。”
虽然他们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但在这样高昂的声音下,场面局势极为紧迫。
几人的脸色难看,白因之偷偷摸摸撕开一道符箓,大概是有查验之用,而眼前的饭菜似乎没有问题。
归雪间也准备下筷子了。
他能察觉到饭菜中萦绕着的魔气……但,这么一点对普通修士都没什么伤害,更何况他可以吞噬魔气。
于怀鹤拦住了归雪间,淡淡道:“你不吃。”
下一瞬,几个人齐刷刷地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于怀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气氛急转直下,从一种狂热的恐怖到另一种压抑的恐怖。
于怀鹤瞥了他们一眼,面不改色地解释:“他身体弱,胃口不好,不能吃寻常的吃食,只能吃欢庆楼的饭菜,否则会生病。”
又问:“你们这有欢庆楼的厨子吗?”
几个村民呆住了,可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理由。
但于怀鹤准备地很充分,他慢条斯理地拿出从酒楼中带出的糕点,上面还有欢庆楼的印迹,推到归雪间面前:“你吃这个。”
归雪间:“。”
于怀鹤自小下山闯荡,对各种法术都有了解,应该是发现了饭菜有异,但问题不是很大,吃不死人,所以他吃,飞云宗的人也能吃。
就是不让自己吃。
自己又没有那么脆弱,归雪间想,于怀鹤对自己和别人的标准一贯差别很大。
飞云宗的几个人也震惊了,但一想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似乎又释怀了。
作者有话说:
龙傲天:家猫只能吃高级猫粮。
雪间:……喵。
第72章 祭品
陪侍的几人还在迟疑不定,但于怀鹤太过镇定自若,自己也吃了饭菜,这群人竟然找不出问题来。
所以他们僵在了原处,像是脑子转不过来,卡住了。
归雪间尝了一块点心,瞥了一眼,心想这群人可能信了邪教,什么树仙之类的伤脑子。
而引路大娘的神志比较清醒,很快反应过来,打量了身体虚弱的归雪间一眼。
那是一种量他也闹不成什么大乱子的眼神。
归雪间:“。”
被人看扁了。
大娘隐晦地对旁人点了下头。
看来村里的人也不想现在就和他们起冲突。
飞云宗的几人年纪很轻,修为不算高,如果只有他们误入其中,有心反抗,也不一定能成功逃脱。一来这些村人虽然还是普通人,但应该得到所谓树仙赐下的东西,能够伤害到修士,二则整个村子遍布魔气,那些生长着的树木,花草,粮食,或许都受树仙的操控。
用完餐后,村人没有再为难他们,大娘提着灯笼,送他们回去。
周素衣是个胆大的姑娘,笑着问:“大娘,路边的灯这样亮,你怎么还拿着灯笼?”
大娘道:“灯油这么贵,哪能整夜整夜的点,之前亮着,是为了迎客,等会就该熄了。”
归雪间仰起头,看了一眼路边亮着的灯火。
就像是飞蛾扑火,在夜晚明亮的村庄,也会吸引路人前来。
大娘推开门,望着他们,她的神情真的非常和善:“睡吧。村长快回来了,明天他就能领着你们出去。”
门合上了,上面挂着的铃铛却没响,也没上锁,似乎不怕他们逃跑。
房子很大,但出于安全考虑,几人决定待在二楼靠窗的房间,方便观察村子里的动向,而对他们修仙之人而言,二楼的高度不能造成任何阻碍。
很显然,归雪间是唯一不能轻松跳楼的人。
不出意料,回来后没过一会儿,飞云宗的几人全都昏睡过去了。
顷刻间,外面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萦绕在草木间的魔气上浮,乌云一般遮住了挡在了天空与大地间,制造出一个无星无月,没有任何光亮的夜晚。
忽然,楼下有一盏灯笼亮了。
归雪间不能靠得很近,他伏在窗边,只能看到大娘的半边身体,她的脸被自下而上的灯火照亮,神情平静到麻木,眼神却有种诡异的兴奋。
大娘抬起手,将一个铃铛贴近耳朵。
而相同样式的铃铛也悬挂在这栋楼的每一扇房门上。
大娘,你也太吓人了。
归雪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他会装睡——能勉强骗过于怀鹤的那种精通程度,却不会装昏迷。
那铃铛晃动起来。
于怀鹤靠了过来,一把捞起归雪间,伸出手,掌心贴着归雪间的口鼻,掩住他的呼吸。
归雪间有点窒息,但能躲过去就行了。
但于怀鹤似乎觉得不行,这只是暂用的法子,他换了个姿势,令归雪间岔开腿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归雪间的身形很纤瘦,但个子又不矮,照理来说用这样的方式是很不好抱的,但于怀鹤抱得很自如。
而改换姿势时,于怀鹤的手用了点力,无名指的指腹贴着归雪间的嘴唇——柔软的,潮湿的,被肆意地揉捏着。
于怀鹤的动作顿了一下,松开了手,按住归雪间的后颈,低下头。
于怀鹤的呼吸很沉,压过了归雪间的,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了一起,铃铛这样简单低级的法器就分辨不出来了。
所以两个人必须要靠得足够近才行。
归雪间坐在于怀鹤的膝盖上,大腿内侧紧紧贴着于怀鹤的腿,小腿绷得很紧,他的睫毛剧烈颤抖,有点不知所措。
而于怀鹤……归雪间在混乱中扯出一点思绪,他总觉得这个人的身体比平时不太一样,好像也有点僵硬。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那铃铛还在发出嗡鸣声,而归雪间都快要压不住自己的喘息了。
他咬了下唇。
终于,最后一盏灯笼也熄灭了。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潜伏着。
归雪间整个人放松下来,他伏在于怀鹤的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喘着。
于怀鹤就这么抱着他,走到另外几人面前,拿出来丹药。
他没用多大力气,动作很标准地掰开几人的下巴,一人喂了一粒解毒的丹药。
安静的房间里,归雪间清清楚楚地听到“咔嚓”几声。
他抖了抖,像是感同身受,又庆幸自己刚才没吃那些饭菜了。
于怀鹤声音放得很轻:“我出去看看那个村长,应该能查出什么。”
归雪间知道这人又开始担心,似乎是想把自己一起带走。
如果是往常,一起去也没什么,但放着屋子里昏睡的几个人,归雪间觉得作为书院的学生,还是要付点责任,保护道友们的安全。
他的脸还是有点热,含混道:“我又不是没有自保的能力。”
于怀鹤:“嗯。”
可还是没有放弃打算。
归雪间还是被于怀鹤抱着,他的额头抵在这人的下巴上,手指抓着对方的肩膀,微微蹙眉:“你不是说我很厉害了,又不想承认了?”
“有点。”
房间里是一片纯粹的黑暗,归雪间仰着头,靠得很近,才看到于怀鹤眉眼间一闪而过的笑意。
归雪间:“?”
恍惚间,一点莫名的情绪在归雪间心头翻涌,或许于怀鹤知道这里的魔物不很厉害,还是会担心,还是想和自己一起。
而自己也是。
归雪间稍稍往后退了一点,但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他和这人对视着,嗓音软绵绵的:“你小心点,快去快回,我等你。”
于怀鹤终于愿意松开归雪间了:“等我回来。”
话音刚落,飘忽而迅速地离开了。
归雪间若有所失,大腿内侧似乎还残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然后,房间里传来一声咳嗽。
归雪间悚然一惊。
他整个人僵了一下,骨头像是缺少润滑,很慢地扭过头,循声望去:“你……你是醒着的?”
语气里很难以置信。
周素衣从昏迷中醒来后,知道着了道,牢牢记着师父的嘱托,遇事不能惊慌,要静观其变,观着观着,就听到于怀鹤和归雪间在说话。
她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我吃的少,所以醒的也快。”
归雪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安慰自己,其实和于怀鹤之间好像也没做什么,灯都熄灭了,也看不到,只是略说了几句话,何况周素衣也以为他们是未婚夫夫。
……没什么的。归雪间想。
周素衣又道:“归雪间,你和未婚夫之间的感情真好!我就没看到梅师兄和罗师姐抱在一块!”
忘了,修仙之人大多能够夜视。
归雪间感觉自己的脸烫的都要冒烟了,急需降温。
但于怀鹤不在身边。
不对,即使于怀鹤在,也不能用来降温。
因为还有别人在。
归雪间的大脑一片混乱,好一会儿,他慢吞吞地说:“……哦。”
又过了一刻钟,剩下的三个人也都醒了过来,他们知道自己睡得太熟太沉,很不正常,从周素衣口中知道是于怀鹤和归雪间用丹药给他们解了毒。
紧急关头,只能先简单道一句谢。
宁怀牢牢握着剑,警惕道:“于道友人呢?”
归雪间压低嗓音道:“他出去了。”
宁怀有些着急:“怎么不等我醒?这个村子危险重重,一起去也好有个伴。”
于怀鹤在他们眼中修为也不高,一个人出去太过危险,宁怀并不赞同。
归雪间说:“他独自出去,不会惊动别人。”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些许声响。
这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几人贴近窗户,掀起窗帘一角,看向窗外。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黑暗中,他们只能看到一个人接一个人地来到这栋楼下,将这里团团围住。
除了归雪间之外,几人紧张到了极点,已经手握武器,觉得到了不得不动手的地步。
下一瞬,所有的灯笼都点燃了,发出苍白的光亮,门外聚集了十人,数十人,上百人,灯光将他们的脸色映衬得极为可怖,他们眼中迸发着一种狂热,一个人说:“为树仙献上祭品。”
无数个人低声重复,声音汇聚在一起,像是某种咒术:“为树仙献上祭品。”
归雪间轻轻叹气,果然是将他们当成祭品了。
嘈杂的声音中,大娘的声音再次响起:“村长带回了祭酒的意思,说这批祭品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树仙很喜欢,会满足大家更多的愿望。”
活着的祭品总比死了的好?归雪间想,应该是这个原因,所以才没有一进村就动手,而且万里村来这一套也很熟练了。
不止是修仙之人,普通人走入这片树林,估计也会沦为祭品。
他们排成长队,大娘准备推开门了。
宁怀的额头落了几滴冷汗,他作为大师兄,自然要第一个冲出去。
照理来说,修仙之人不可伤害普通人,这样与天道相悖。而树仙也正是利用这一点,叫村人诱拐修士前来万里村,又知道他们不能随意对这些人下手,很容易着了道。
但状况危急,也顾不上这些了。宁怀抽出剑。
他扯开窗帘,准备从窗户跳下去,正好看到大娘在离门约半丈处被弹开。
有人不信邪,也上前,被弹开。
几人急了,往前冲,继续被弹开。
很明显,整栋房子被保护起来了。
但这些村人也不是寻常人,大娘又拿出一样东西,泼到房门上,想要点火,不料火光直接在她面前爆开,将她炸得飞出去好几丈远。
二楼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师妹,你最受宠爱,是不是出门前师叔偷偷给了你法宝?”
“哪有的事?师父告诉我这次出门,就是怕师姐一个人不自在,陪她玩的。”
“哦?师弟,是不是婚期将至,家里不放心,带了这样的宝物出来?”
“若是有,景妹怎么会弄丢!”
沉默了一小会儿,白因之道“师兄,不会是你得了什么宝贝,一直没告诉我们,现在才拿出来用吧?”
这话倒不是责怪,反而像是松懈下来的调侃。
外面的人气急败坏,使出的手段与邪术无异了,但是房子佁然不动。
飞云宗的几人纠结了一番,还是没找出缘由,归雪间移开视线,确定以这群人的手段,无法突破阵法后,轻轻道:“等待的功夫,我在房子周围布下了阵法。”
几人看归雪间颇为柔弱,只隐约能察觉到一点修为,连路都不太走得动,全靠于怀鹤的保护,却有这样的本事。
一时间很是震惊,又对归雪间赞不绝口。
毕竟阵法师实在很少见。虽然修行起来花费还不如炼丹师昂贵,但一般人很难学通。
归雪间还在思考什么,闻言随意道:“我只是略通一二。”
这是和花先生相比。
周素衣道:“道友,你果然很厉害!”
归雪间偏过头,很想捂住脸,让这位道友别提那事了。
这么等下去固然可行,但归雪间不想等了。
他和于怀鹤是出来游玩的,将不多的时间耗费在魔族之事上,实在是有点浪费。
归雪间想早日救出困在万里村的人,有罗景,或许还有别人,结束这场祸事。至于村子里这些与魔族勾结,被魔族迷惑的人,飞云宗就在附近,可以负责善后。
于是,他开口建议:“楼下的人越来越多,估计村子里没什么人了,要不要从后面出去看看?”
梅衡迫不及待,加上宁怀也觉得可行,简短的讨论后决定留下白因之和周素衣,归雪间同另外两人离开,在无人看守的村子里寻找被困之人的踪迹。
这栋楼没有后门,只能从二楼跳窗。
归雪间修炼了一段时间身法,与从前相比已经脱胎换骨了。
他有点信心,但不多。
一小会儿后,归雪间归雪间小心翼翼跳下窗,踩到一块石子,差点崴了脚。
先一步跳下来的两人眼神不可思议。
他们可能以为归雪间在隐藏修为,所以一路上装作很弱小。
……没想到他是真的很脆弱。
跳个二楼都要做好万全准备。
归雪间也理解了他们的眼神,默默地想,隐藏修为的人是龙傲天,并不是自己。
他解释了一句:“我只是……动作不太灵巧。”
于怀鹤也有责任,跳楼这样的事,在这人眼中太过危险,而且没有必要,一般都会代劳。
所以自己从未独自得到锻炼,都是被抱着。归雪间是这么想的,又忍不住想起于怀鹤了。
作者有话说:
雪间:被人看扁了,小发雷霆
第73章 落英缤纷
这栋房子是专门用来供他们这些外来者暂住的,估计找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三人没有多做停留,打算离开。
走出后院时,却看到一个人蹲在阵法外,也不动弹,看起来不像是昏迷,而是在偷懒。
归雪间停了下来,宁怀和梅衡默契地放轻脚步,走到那人身后。
这两人都有筑基期修为,抓住一个落单的普通人易如反掌。
那人受到惊吓,本能地想要逃跑,却已经不能动弹了。
一抬头,看到面前三个人的模样,估计认出来他们本该是今晚的祭品。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要不是被压着,这人可能要磕头求饶了。
归雪间低着头,轻声道:“小点声。”
梅衡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拔出剑,威胁道:“说,万里村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人颤颤巍巍道:“七年前,村子被树林围住,走不出去,又发生了一场大饥荒,饿死了上百人。然后村长说树仙来了,只要按时献上祭品,就会拯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村子里也有不信的人,被当做祭品,献给树仙了。”
已经过了七年,能在村子里活下来的人都是不得不信的。
归雪间问:“那你信吗?”
前面锣鼓喧天,打仗似的,这人在后面偷懒,显然不是像大娘那样对树仙有着坚定不移的痴迷。
“我?”那人形容狼狈,胡子拉碴,“我不是很信这个树仙。如果真的是神仙,怎么会在饿死上百个人后再显灵?如果他来的再早一点,再快一点,我……”
他颓唐地垂着头,说不出话来了。
的确,因为那场饥荒本就是为了让整个村子的人都陷入绝望,再给予他们希望,让被树林圈住的村人不得不信的手段。
归雪间轻轻叹气,觉得魔族真是害人不浅,又问:“那你见过树仙吗?”
那人思考了一会儿,说:“每次献上祭品,村长都会上报祭酒,领着有功劳的人去叩见树仙,还可以向树仙祈求心愿。我对这些不上心,只去过一起……”
梅衡心急如焚,而且归雪间也完全能理解他的感受,他恶狠狠道:“那树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我、我看不清,只觉得眼前金光灿灿,真是神仙般的样貌,我去磕头的时候,差点就真的信了。”
归雪间想,可能是什么低级的幻术,用来糊弄普通人足矣。
他蹲下身,问:“那你是怎么去的?”
“路上都是蒙着眼睛的,除了脚下的路什么也看不清,我只记得,树仙好像待在地下,他是真的有仙术的……”
梅衡怒道:“什么仙术?邪术才对。”
这人只是一个普通人,连树仙都只见过一次,与大娘,村长之类的完全不能相比,也问不出什么了。
归雪间思忖着,除了树仙,那个所谓祭酒似乎在整个万里村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连那个村长,也是直接和祭酒交流。
而为了防止这人再回去通风报信,宁怀施了个法术,将人弄晕了。
他和梅衡商量道:“说是在地下,我们要不要去那什么村长家看看,应该有地道吧。”
“可能不用那么麻烦。”
两人回过头,见归雪间往一旁的井里丢了块石子。
他们听出来了,井是干涸的。
梅衡先跳下去,向两人确定下面有路。
鉴于之前归雪间跳个二楼都差点出现意外,宁怀好心地打算帮忙。
但归雪间不习惯与陌生人有接触,礼貌地拒绝了。
——准确来说,是除了于怀鹤之外的人,归雪间觉得都不行。他被别风愁背过,但也是对方化作原形,成了一只白狼的时候。
而这个井有几丈深,又很狭窄,他不能跳。
归雪间很有自知之明。
他想了想,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个法器——模样像是一片漂浮着的花瓣,看起来很好看,名字也好听,叫做落英缤纷。
宁怀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只在飞云宗收徒大典上见自己师父用过,为了装作高深莫测,吸引有天赋的徒弟来选自己。
落英缤纷是能从高处降落的法器。而修仙之人,修为一旦到了金丹,连几十丈的高度都不再畏惧,更谈不上借助法器。而炼器师将东西炼制出来,是为了卖出去,所以不可能只是让人平平无奇的落地。
比如绝大多数修士的功法施展出来其实并不是很美观,至少也传说中的仙人相差甚远。
所以落英缤纷会营造出仙人下凡的姿态,周身环绕着云雾,仙气袅袅,有些更高级的还配有鲜花灵草,或是灵兽幻象,很能唬人。
这样的非必需品,价格自然也颇为昂贵。
而像归雪间这样,只因为要跳个井就拿出来用,实属罕见。
宁怀的眼神都有些迷茫了,他真的有点信于怀鹤口中所言,归雪间体弱多病,身体虚弱,所以一举一动,一饮一食都得格外小心了。
归雪间不知道宁怀一瞬间考虑了那么多,这些东西是于怀鹤塞过来的,说是有备无患。
他当时觉得没什么用,反正于怀鹤都在,没料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归雪间将掌心的落英缤纷吹起来,灵力扩散开来,灵巧地将他环绕起来。
他轻飘飘地跳入井中。
仙气漫溢,垂丝海棠纷纷扬扬,把梅衡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树仙显灵了。
下一瞬,归雪间从中走了出来。
宁怀紧随其后,也跟了下来。
井下没水,有一个一人高的地道,不算很狭窄。
这里的土质十分松软,本来无法挖掘出稳固的道路,归雪间看了一眼,稍稍拨开泥土,看到里面交横绸缪的树根。
所以地道才能被支撑起来,不会坍塌。
几人往前走了几十步,被迫停了下来。眼前有好几条岔路,地道四通八达,身处其中,无法辨别方向。
走错一步,似乎就会迷失其中。
归雪间半垂着眼,他没有用眼睛看,而是感受着自每条通道中传来的气息,寻找魔气的源头。
然后,他选中了其中的一条路。
宁怀和梅衡没有多问,跟在他的身后。
归雪间和飞云宗的几人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他不想说,别人问多了有窥伺秘密的嫌疑,所以只以为归雪间有什么特殊的功法。
归雪间也知道,所以用的很是理所当然。又想要是和舍友一同出来,还得编个像模像样的理由才行。
村子不大,而树仙就在村子下面,几人走了一刻钟,眼前忽然出现光亮,又豁然开朗之感。
他们不由加快脚步,想要抵达目的地。
片刻后,里面的一切映入眼帘。
地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干涸的水井似乎有了解释,因为所有的地下水都汇聚于此。
树的生长总是需要水的滋养,何况是这样一棵无法形容的树。
梅衡的嗓音发抖,掺杂着些许恐慌:“这,这就是树仙吗?”
树仙看起来并不可怕,不是想象中布满血腥的妖魔,但却是一个在所有人想象之外的东西。
那是一棵树——像是一棵树,隐约能辨别出人的形貌。
他的双腿化作化作根茎,扎在泥土中,他的手臂化作枝条,往上伸展,他的头发很长,极为茂密,垂落在湖泊里,汲取着水,发梢末端泛着莹莹绿意。
而那些裸露在外,遍布湖泊上空的枝条上挂满了各种祈愿带,都是以血染成的颜色,无风自动,轻轻摇晃着。
宁怀压低声音,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树妖吗?”
归雪间没有说话,知道眼前的东西是魔。
树仙扎根于此,即将成为真正的树。
这是一种缓慢的进程,归雪间猜测,树仙原来或许就像普通的魔族那样拥有血肉之躯,只是有操控树木的能力。
而他本身似乎很弱小,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操控村庄及村外的树林里中树仙不得不舍弃躯体,使四肢化作真正的树。
难怪魔气如此稀薄,树仙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重压。
归雪间还在深思,就听到凄厉的一声:“师妹!”
他循声望去,在湖泊的一角发现隐藏起来的人。
树的枝条盘根错节,编织成了笼子的形状,每个人都单独被困住。归雪间隐约能察觉到他们的呼吸,这些人只是昏迷,还未死去。
幸好是作为备用口粮,所以还没吃吗?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树仙也醒了过来,他缓缓睁开了眼,目光落在归雪间的身上。
归雪间和他对峙,一边思考如何才能救出那些人。
梅衡看到未婚妻,已经失去理智,迫不及待扑到关押着罗景的笼子前,拔出剑,想要砍断枝条。
然而并不能轻易砍断,反而是他自己被树的枝条绊的踉跄一下。
归雪间:“。”
道友不要急,别把你自己也搭进去了。
隔着湖泊,树仙凝视着归雪间,忽然说:“我可以放了他们,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为了表示诚意,他松开了笼子,放出了罗景,以及一旁的另一个人。
树仙没有说出那个条件,似乎在等待归雪间过去。
宁怀一把抓住归雪间的手臂,满脸担忧。
归雪间回过头,对两人说:“不用担心。我只是过去看看,你们不是等在这里吗?”
显然,这句话只是为了让两人放心。
可能是归雪间在无意间展露出远超常人的天赋,而且心细如尘,他很安静,不像于怀鹤那样冰冷,性格也算不上强硬,但却有种让人信服的能力。
作为飞云宗的大师兄,宁怀本该打定主意,不知不觉又听从了归雪间的意思。
人命关天,这些人的生死只在树仙的一念之间。
树仙被隔绝在湖泊中央的一个小岛,他的一缕头发化作草木,浮在水面,织成桥,为归雪间引路。
归雪间走过去,雪白的衣角蜻蜓点水般的掠过水面,来到树仙的面前。
靠的越近,归雪间将树仙看的越清楚,他的身体几乎全都变成了木质,只剩下脖颈往上的头颅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归雪间不大明白,树仙为了操控村子而失去身体,扎根于此,也是被困在这里,甚至最后会失去意识,本就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
所以树仙为什么要这么做?亦或是想这么做的人不是他。
归雪间问:“你想要什么?”
树仙的皮肤上爬满了青苔,覆盖了原来的面容,他说:“杀了我。”
第74章 头颅
此话一出,周围有一瞬的寂静。
梅衡抱着昏迷的师妹,心急如焚,没空在意这边的动静,而宁怀碍于归雪间在树仙面前,可能会面临危险,没有说话。
但都很不可思议。
如果树仙想死,那他何必要掳走这么多人,作为提升修为的食物。
归雪间问:“为什么?”
眼前这个魔族似乎又将自己当做同族了,幸好他没有再飞云宗的两人面前直接说出来。
“我就要死了。”树仙无法低头,没办法做出任何动作,他只能直视前方,“失去属于自我的意识,变成一棵树。”
而他的躯体将会保留在这里,永远作为万里村人口中的树仙存在。
失去自我意识,躯体被别人所利用,这件事很可怕,归雪间也曾经历过,他微微皱眉。
树总是很敏锐,树仙察觉到了归雪间有些许改变,他的睫毛半垂着,那不是厌恶,好像眼前这个人也可以理解自己,和普通的魔族不太一样。
所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决定将自己的事说给这个同族听。
树仙很疲惫,从喉咙处挤出声音都很困难,好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归雪间安静地听着。
树仙是一个弱小的魔族,他有操控植物的能力,但魔界岩浆滚滚,大多都是石头,很少见到草木,所以他的能力几近于无。
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人,那是个魔修,对方也很弱小,原本是被魔修抓来炼化的普通人,因魔修缺少烧火的小童,饶了他一命。
魔修逃了出来,向树仙描绘人间的美好,一人一魔历经千难万险,逃出魔界,来到人间。
而在人间,他们过得也不好,得东躲西藏。
直到有一天。
树仙说:“他说我的能力在人间很有用,我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他。”
所以他们留在了万里村,树仙第一次尝试操控万里村外的那片林子,但对他而言,这些树太多了,而他又太弱小,只好用自己的手臂连接在树的根茎上。
那时他以为是保护。
树根将地下水吸收殆尽,万里村的粮食枯死,饿死了很多人。魔修却说,这些愚笨的村人可以作为他们的耳目,探听消息,躲避修士的追杀,只要树仙可以做一点小事。
于是,树仙的枝条上长满了沉甸甸的稻穗。
归雪间仿佛看到了一个人膨胀的野心。
后来,树仙开始吃人,他听到有人跪在自己面前,说一些他不能理解的话,他也不需要理解,只要吃更多人,操控更多的树木就行了。
魔修会夸奖他,赞美他,得意地向他展示自己的修为有多少长进,他们将在人间有自己的立足之地。魔修甚至让都护府的司马见证树仙的神迹,那个人间的官员就这样跪倒在了自己的面前,提供更多的普通人。
而万里村则是为了引诱有修为的人来到这里,怪不得飞云宗的几人一进城就被盯上了。
树仙说:“等我发现这不是保护的时候,已经无法逃离这个魔界了。”
因为他已经扎根在这里了。
湖泊之外,连梅衡和于怀鹤听到这里,都若有所思。
树仙的眼眶里积蓄起了泪水,他似乎真的很想、很想离开这里。
只有死,只能死。
“我想……”他说的很艰难,整个身体都快要被这片土地吞没了,当他的躯体中树的部分大于血肉,一切都已经不能挽回了,甚至不能再断臂求生。
归雪间怔了怔,他很能理解这种感受,就像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成为第一魔尊的容器,所以他伸出手,想要凝聚出殁箭。
……反正背后飞云宗两个人也看不见,就当他拿出什么法器好了。
忽然间,归雪间感觉到浓重的魔气,他的反应很快,身法精妙,微微侧身,躲过袭来的刀刃。
他偏过头,不远处停着一个喘着粗气,形容狼狈的魔修。
是和树仙一起逃出来的魔修,也是村民口中的祭酒,一切的始作俑者。
那人似乎没料到自己这一击会落空:“我竟然会在阴沟里翻船,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没在我被魔修掳走的时候来救人,现在倒是来杀我了。”
看来于怀鹤顺着村长那边的消息,顺藤摸瓜,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幕后真凶,万里村真正的操控者。
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将这人逼到了穷途末路。
归雪间觉得这魔修还是有点本事的,没立刻死在于怀鹤的剑下,还能有喘息的机会。
几丈开外的梅衡和宁怀纵身赶来。
魔修一扭头,质问树仙:“你怎么不提醒我有人来了!”
树仙沉默不语,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他露出一个笑来:“你答应我,一定要杀了这个人,对不对?”
这句话是对归雪间说的。
归雪间皱了下眉,他觉得这不是祸水东引。
那是为了什么?
下一瞬,归雪间就明白了。
魔修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亏我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同你一起逃走,你竟然背叛我!”
树仙扎根于此,根本无法离开,怎么可能一起逃走。他来到这里,估计是想操控树仙,将于怀鹤困在地道中。
这魔修双眼通红,他的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发了疯一般的挥刀:“反正你也没用了……”
树仙的头颅被刀砍下,脸上带着很轻的笑意。
无论如何,树仙也达成了愿望,死于归雪间手下,或是这个魔修的手中,对他而言都是解脱。
树是不会流血的,从断口出喷溅出来的是绿色的汁液,泼洒在半空中。
魔修的刀顺势向前,直逼归雪间。
归雪间还凝视着树仙的头,有一瞬的失神,但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微微往后仰,是一个很微妙的弧度,但丝毫不差地避开刺向自己的刀。
淡绿的汁液落在他的指尖,又迅速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魔修也察觉到了不对,他两次对眼前这个修为很低的人动手,但两次都被恰巧躲过,这绝不是巧合。
而梅衡宁怀也都祭出武器,朝魔修扑去,只是两人似乎不是对手,梅衡被魔气震慑,栽倒在了湖水中。
宁怀勉力抵挡。
归雪间寻找加入战局的时机。
下一瞬,他的手臂被人扯了一下,整个人都被揽入另一个人的怀抱。
这人的身形太快,过分安静,又没有魔气,像一缕掠过的清风,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但对归雪间而言,是一闪而过的雪白剑刃,以及很冷的气息。
他顺从地搂住这个人的腰,将脸贴在这人的胸膛上。
——于怀鹤来了。
很快,归雪间又被放到更安全的地方,魔修绝不可能越过于怀鹤,伤害在他身后的人。
魔修的动作一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恶灵旗竟然都困不住你!”
于怀鹤的声音和他的剑一样冷:“是有点麻烦。”
宁怀节节败退,大吼道:“道友,这魔修刀法诡异多变,极为凶残,你要小心。”
归雪间在一旁看着:“。”
宁怀实在是多虑了。于怀鹤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如果不是这点麻烦,这魔修早就死在他的剑下了。
至于恶灵旗,在魔修之间是很常见的魔器。制作起来不麻烦,旗中束缚着含冤而死之人的魂魄,怨念越深,魂魄越多,恶灵旗的威力也就越大。
这魔修为了逃命,大概是直接放出了恶灵旗中的所有冤魂,想要困住于怀鹤,拖延时间。
但这都是无辜者的魂魄,如果就这样魂飞魄散,难免太过可怜。归雪间想,于怀鹤应该没有直接毁掉他们,而是用别的法子将冤魂困住,所以才耽误了一会。
转瞬间,于怀鹤的剑势如破竹,只一招就化解了宁怀的危机,将魔修的对手变为自己。
局势一下子逆转。
魔修吐出一口血沫,他回头看了那失去头颅的树一眼,可能有片刻的后悔,如果树仙还在,如果他还在,或许还能再拖延一会儿,让自己逃出去。
但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
剑刃携万钧灵力而至,云鹤游雪一出,魔修毫无意外地死于于怀鹤的剑下。
一旁的宁怀和梅衡已经看傻了眼。
他们是想过于怀鹤的修为不可能像表面那么低,但这赢的也太轻松了。
而如果不是这魔修以万里村的普通人作为挡箭牌,于怀鹤应当早已解决此事。
一棵树的死亡不在一瞬间,而是很缓慢的,树仙虽然被砍下了头颅,但这些枝条还支撑着地道,困着那些人,不会立刻坍塌。
于怀鹤走过去,将树笼全都切开,将里面的人都放到湖中的那片小岛上。
这里地方小,困住的人又多,挤得满满当当,几人差点落不下脚。
梅衡正好回去又抱着自己的师妹了。
于怀鹤交给宁怀一瓶丹药:“喂给他们,应该会醒。”
宁怀也没有推脱,一拱手,接了过去:“我们吃的饭菜里,下的也是同样的药吗?”
于怀鹤点头。
他们吃的时间短,中毒不深,所以醒得快,而这些人被困在枝条里,持续不断地被注入毒液,估计得费点时间才能醒过来。而那些没有修为的人怕是要大病一场。
梅衡赶紧将丹药喂给未婚妻。
罗景昏迷已久,意识全无,药也喂不进去。
归雪间看到这一幕,本来是想叫于怀鹤过去帮忙。这人喂药的速度很快,“咔嚓咔嚓”几声就结束了。
但他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梅衡犹豫了一下,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仰头将手中的丹药吞下,又俯下身。
归雪间不明白,这人在干什么,他不是早就解毒了吗?
他还没想明白,一旁的于怀鹤适时往前走了一步,挡住归雪间看向梅衡与罗景的视线。
宁怀也刻意偏过了头。
归雪间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了……原来也是有不凶残的喂药方式的。
就是要非礼勿视。
他往于怀鹤身边靠了靠,被这人捉住了手,吓了一跳,还得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宁怀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多谢两位道友,如果只有我们几人,在这个村子不死怕也是要脱层皮。”
语气很是尊敬:“两位的修为深不可测,能遇上你们也是我们的运气。”
于怀鹤的话少,随意地点了下头。
那边的丹药不知道有没有喂完,宁怀欲言又止:“两位此次出行,是不是有什么要务,希望这桩意外不要耽误两位的大事。”
这人似乎是考虑很多,想不出归元门这个门派,所以以为他们两个隐姓埋名出门有重要的事要做,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并且顺利地说服了自己。
归雪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有点心虚地说:“没有的事。道友不必担心。”
其实他们真的只是出来玩的。
梅衡终于喂完了药,抱着罗景,宁怀也拎起两个人,准备从地道离开,再回来将剩下的人救出来。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后,于怀鹤走到归雪间面前,将归雪间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发现他的衣服上沾了点绿色汁液,但没有受伤,于是问:“你怎么来了?”
归雪间知道,这人解决了事情,就要找自己的麻烦了。
毕竟龙傲天对自己总是很不放心。
归雪间想认真和他解释,但两人靠得太近,于怀鹤又握着他的手不放,所以他不能离远,解释也变得不那么认真了。
他仰起脸,看着于怀鹤:“你走后,村里的人都过来了,聚集在外面。这时候村子里没人,很空虚,正好适合出去查探情况。”
于怀鹤半垂着眼,眼眸漆黑,看不出什么情绪,也看不出这人将自己的手握得很紧,怎么也挣扎不开。
归雪间继续说:“然后找到了通往地下的路,就一路找了过来。”
照理来说,村中的井虽然都通向地道,但这里四通八达,又没有标识,肯定会迷路。但归雪间有特别的辨认方法,才这么快来到树仙所在的地方。
按照原来的时间推算,于怀鹤应该正好能在这里杀死树仙和魔修。
归雪间眨了下眼:“我想,如果早点解决掉这件事,我们就能快点出去玩。”
“这个村子又不好玩。”
于怀鹤“嗯”了一声,似乎被归雪间不怎么认真的理由说服了。
他松开归雪间的手,一点一点地抽离开来,动作很慢,走过去检查魔修的尸体,查找了一番。
归雪间也走到了,他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个盒子,将树仙的头颅装了进去。
在短暂的交谈中,他察觉到树仙好像很喜欢阳光和雨露,比起在深不见底的地下慢慢腐朽,将他埋葬在太阳下应该是更好的选择。
虽然人死成空,但归雪间还是想这么做。
大概因为他真的死过一次吧。
他将树仙的头颅收起来,站起来,回过头,看到于怀鹤的侧脸。
不知何时,于怀鹤走到了他的身后,但他没问归雪间这么做的缘由,只是看着。
见归雪间收拾完了,于怀鹤说:“走了。”
归雪间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我们不搬人出去吗?”
出去的路还挺长的,他以为得帮梅衡和宁怀的忙,不然那两个人得搬很久。
就是……他应该是搬不动的。
于怀鹤的视线落在另一个出口:“不出去。”
归雪间:“那去哪?”
树仙死了,魔修也死了,还有村子里的那一大堆人呢,说不定还要发狂。不出去留在这里干什么?
于怀鹤看着他,眼底浮现着一点光:“去那个魔修的房间,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归雪间很疑惑:“?”
于怀鹤的一身修为全靠自己和那一把剑,对身外之外从不在意,从不贪图宝物,在秘境的那十多天,也只取自己的所需之物,别的再珍贵都不要。
现在却提前瞒着别人,搜刮起东西来了。
归雪间觉得很奇怪,必定事出有因。
大概是看出归雪间的疑惑,于怀鹤解释了一句:“魔器过了明路后失踪,会引人怀疑。不能被他们发现。”
归雪间:“!”
于怀鹤是很富有,但灵石再多也买不到魔族器物,因为这些对寻常修士毫无用处,只会污染自身。如果特意寻找,反而惹人怀疑。
所以真正的魔器是很难得一见的。
龙傲天真是考虑周全,归雪间根本没想到这件事。
于怀鹤勾了勾唇,压低嗓音:“去吗?”
归雪间有片刻的失神,然后点头,好像也兴奋起来。
以往他吞食魔器,是一个人偷偷做坏事,很是提心吊胆,现在变成和于怀鹤一起偷偷做坏事了,和以往不太一样,归雪间感觉到了一种特别的快乐。
第75章 海棠春睡
于是,两个人拐到了地道的另一端。
大约两刻钟过后,他们走到了魔修生前的居所。
一路上有很多岔口,于怀鹤感应不到魔气,单纯记忆力惊人,记得自己来时的路。
于怀鹤停了下来:“你等一等。”
归雪间不明所以地等在外面。
房间里传来响声,动静还挺大的,于怀鹤似乎在收拾东西。
归雪间好像明白了,这个魔修以人为食,甚至制作恶灵旗,想必遗留下来的场面较为血腥,于怀鹤不想自己看见。
上次他对于怀鹤坦白,还谈到去找柳垂今麻烦的时候看到很多尸体,所以一出来就吐了。
当时是随口一说,也是为了说的可怜点,让于怀鹤不要揪着他做的坏事不放。
于怀鹤一直记得。
很快,于怀鹤走出来,这次归雪间跟着他一同进去了。
静室内的东西摆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不能算是焕然一新,隐约可见陈年的血迹,但至少没有残肢或白骨这种东西了。
于怀鹤动作很利落,翻找起魔修收集炼制的魔器来。
与之前遇到的魔族或魔修不同,这次是在对方的老巢,且有于怀鹤的帮助——往常这个人一般是归雪间做坏事的最大阻碍。这魔修过分弱小,又极为惜命,连一同逃脱魔界的树仙都毫无顾忌地出卖利用,只为了提升修为,保护自己,所以有囤积魔器的癖好,留下来的东西很多。
于怀鹤将找到的东西都堆在桌上,竟放不下,一眼看过去,品类繁多,不胜其数。
归雪间不能碰,碰到的魔器都会被他吞食,所以默默地看着,问道:“这些你都打算拿给我吗?”
他想了想,自己逃出来一年,其实碰到的魔器并不多,只有两样较为珍贵,殁箭和雀水使他灵府中的雪下的更大,灵力更充沛。
于怀鹤点头。
归雪间说:“是不是太多了?”
于怀鹤停下动作,回过头:“你不是说用几次就会消失么?有备无患。”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没有定下命契之前,于怀鹤盯归雪间盯得很紧,不许他胡乱接触这些,生怕他修为提升,横遭天谴,而现在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了。
好像很希望归雪间能多吞掉魔器,快些提升修为,根本不在意可能出现的天谴。
归雪间又数了一遍,他觉得不行。
然后,他走到于怀鹤身后,手搭在这人的肩膀上,提出意见:“就像你说储物戒太大,东西太多,要用的时候反而找不到。这些太多了,我不了解也用不出来。”
于怀鹤偏头看着他,片刻的考虑后道:“你说的也对。”
于是,将所有的魔器搜刮干净后,于怀鹤开始挑选了。
自从知道归雪间的秘密后,于怀鹤又读了很多与魔器相关的书,对魔族造物很是了解。
而归雪间很怕被人被人察觉到自己的体质,反而不敢多看这类书籍,怕被人发现不对。
这一点又被于怀鹤所弥补。
根据魔器的用途以及魔气的深厚程度,于怀鹤从中挑出一半,推到了归雪间的面前。
这次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于怀鹤拿出一样东西,归雪间接过去,魔器在他手中消失。
这是归雪间第一次在于怀鹤面前展示他体质的与众不同之处,与魔修似乎没什么差别,看起来有些诡异,但于怀鹤表现得很平常。
归雪间从未在短时间内吞食这么多魔器,到了后面,灵府的反应速度变慢,东西不能立刻消失了。
就好像……吃的太多,消化不良了。
归雪间有点着急,他看着入口,好像很怕有人进来。
像是做贼心虚,鬼鬼祟祟地探了下脑袋。
于怀鹤看了归雪间一小会儿,才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淡淡道:“别急,不会被发现。”
归雪间以为,这种在修仙界眼中大逆不道之事做起来要偷偷摸摸,但于怀鹤却很光明正大,没有丝毫心虚。
想到这里,归雪间蹙眉,抬眼看着于怀鹤。
龙傲天,你是不是长歪了?
但长歪了的原因好像在自己身上,所以归雪间不能指责对方,两人是共同犯罪,而是“哦”了一声。
半个时辰后,归雪间总算吞掉了所有的灵器。
其中最为珍贵的是恶灵旗,但里面已经没有魂魄了,到底没什么大用处。但归雪间又有幻术,可以制造幻象,似乎能以假乱真。
除了魔器之外,还有些灵器——大多是死在万里村的修士的遗物。东西不多。因为这人与一般人堕魔的方式不同,不是修仙修到一定境界变成魔修,而是从未踏上仙途,所以不懂如何运用灵器,大多东西都被他炼化了,只有少数炼不了或是没来得及的留了下来。
两人带着这些东西离开。
等到了外面,归雪间将这件事告诉了飞云宗几人,对方对于怀鹤和归雪间的举动不以为意,在万里村一行中,降妖除魔他们没怎么出力,功劳不是他们的,东西也不该拿。
不过这些归雪间和于怀鹤都用不上,加上归雪间已经吞掉了魔器,虽然这些普通修士也用不了卖不掉,还要费力炼化,防止魔修的东西再在人间作乱,所以还是将这些都给了飞云宗的人。
包括梅衡心心念念要拿去做聘礼的妖丹也在其中。
而树仙死后,田地里的稻子开始枯萎,谷穗掉落,万里村的信徒察觉到不对,又听说树仙已死,大多人精神崩溃,只顾号丧,甚至都不愿意逃跑,被几个修士一一制服敲晕,等待与俗世中处理邪祟之事的衙门交接此事。
归雪间才知道,原来人间也有奇人异事,负责斩妖除魔。
大多数名门正派都会护佑周围一片土地不受妖魔侵扰,与这些衙门也有交集。衙门中的人没有正式修仙,或是家传,或是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些法门,亦或是觉得自己不适合修仙,重返俗世,所以在人间住持处理这些事宜。
万里村的人自然会按照所犯罪责,受到应有的惩罚。
外面天光大亮,宁槐作为大师兄,又对两人表达谢意,最后道:“只是怕耽误了两位的事。”
归雪间只好解释:“我们真的是出来玩的。”
梅衡道:“既然如此,两位不着急赶路的话,三日后我与景妹成婚,不如也来吧。”
归雪间:“?”
三日后成婚,你们还出来寻找聘礼,是不是太临阵抱佛脚了?
梅衡叹息一声:“经此大劫,我方知人生苦短,修仙之人不一定长寿,也会遭遇意外,或许会在下一瞬死去。若是死前没能和心爱之人成婚,也太过遗憾。”
罗景道:“正是。我醒来后,师兄已传音师门,将此事告知掌门。我们俩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三日后就成婚。”
两人依偎着,罗景笑道:“两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若是能来,是我和师兄的荣幸。”
飞云宗的人盛情相邀,不好拒绝,而且飞云宗凑巧也在赶往九洲大比的方向,宁槐又说飞云宗所酿的桃花酒是一绝,吃食之类,更是精致绝伦,两人前往做客,必然不会失望。
归雪间有点心动了,他看了一眼于怀鹤。
这些事于怀鹤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等到了午后,衙门的人来了后,终于可以动身离开了。
这里离飞云宗有几百里的路程,三日后就要成亲,这样御剑飞行赶回来也不算轻松。
归雪间说:“我们是乘车来的,地方很大,可以载你们一起。”
山骢是很有灵智的灵兽,遇到有想拐它的人也不上当,溜到了没人的地方等待两人的归来。
几人就看到独自在城中待了一天一夜的山骢。
白因之难以置信道:“这、这是灵兽山骢吧!”
昨日,飞云宗被两人深藏不露的修为震撼,今日又被两人深藏不露的富有震撼。
几人上了车,因时间紧迫,山骢终于能尽全力一跑了。
车没有很颠簸,归雪间本来是坐在窗户边,没过一会儿,脑袋一点一点,靠着于怀鹤的肩膀,快要睡过去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行以及于怀鹤的精心照顾,归雪间不至于走几步路都喘不上气,但还是没多少力气,在修仙之人中算弱不禁风的那种。
他昨晚一夜没睡,现在很困了。
飞云宗的几人不由停下了说话。
于怀鹤安静地看着归雪间,伸手手臂,抱起归雪间,调整了下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
*
达到飞云宗后,果然如同宁槐所言,这里山好水好,景色优美,吃食更是别具一格,飞云宗上上下下也对他们奉若上宾,只是婚事太急,忙于准备,不能亲自领着他们观赏山水。
归雪间觉得这样也不错,他和于怀鹤两个人玩就够了。
到了梅衡与罗景成婚那日,归雪间贪杯多喝了点桃花酒,一觉睡到中午才醒。
昏礼是在傍晚举行,不着急过去,归雪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偏头看向一旁的于怀鹤。
两人是未婚夫夫,又都是少年人,所以只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房间。
这人早就醒了,正在看书,也没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于怀鹤比在书院里放纵了很多。
窗帘半开着,外面春光正好,照在于怀鹤那边,又被这人挡着,不至于搅扰到还在睡觉的自己。
察觉到自己醒了,于怀鹤的视线从书上移开,落在归雪间身上,手搭在他的后背。
归雪间也不想起,他闭上眼,进入灵府。
最近几日忙着出去玩,灵府中新得的魔器还未整理完。
一进入灵府,归雪间就看到发带在细雪间飘飘摇摇,下一瞬,那条发带似乎有所感应,逆着风雪,飘荡到了归雪间面前。
归雪间一把抓住发带,绕在了自己的腕间,查探起了魔器。
一件,两件,三件……每看到一个印迹,归雪间就会在手中凝成实质,确定其用途,以备不时之需。
直到看到一个樱桃大的点,他几乎以为是别的魔器的装饰品,但是凝聚不出实物。
这是个什么东西?
归雪间一愣,他意识到了什么,从灵府中离开,睁开了眼。
于怀鹤很敏锐,放下手中的书:“怎么了?”
归雪间支着手肘,抬起另一边手臂,拉开帘子,推开窗户。
他们两个是飞云宗几个弟子的救命恩人,住的房间也都是最好的,窗外的景色美不胜收,才抽绿的新枝半垂着。
归雪间睡得太久,没什么力气,又来不及起床,只想印证自己的猜想,所以就这么半伏在窗台上,拽过一根枝条。
灵力从他的指尖释放,嫩叶迅速生长,长出花苞,然后是绽放。
也是海棠。
归雪间怔了怔,他偏过头,对于怀鹤说:“我好像……获得了那个树仙的能力。”
记忆中他没有碰到树仙的血液,而树仙的灵力在灵府中表现为一枚种子,又没有身体上的改变,所以他一直没想过有这种可能。
而现在发生的事可以证实,他确实有了操控植物的能力,而在灵府中不能施展的原因是那里只有雪。
于怀鹤似乎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他探出身,摘下了那枝因归雪间的灵力而提前开放的海棠花。
归雪间眼也不眨地看着,想说还是于怀鹤考虑周到,这样就不必担心被人发现异样了。
于怀鹤并没有碾碎海棠,毁尸灭迹,而是折下多余的叶片,整根枝条上只余盛放的花朵,又用了个不知名的法术,使树枝加固。
然后,于怀鹤以花枝为簪,将归雪间的乌黑长发拢起。
归雪间一怔,下意识偏过头,能感觉到柔软的花瓣上沾着一点潮湿,蹭着自己的脸颊。
于怀鹤漫不经心地抚弄着花瓣:“很好看。”
一小会儿后,他的手指从花瓣转移,落在了归雪间的脸颊上。归雪间才睡醒,体温有点高,被冰冷的指尖触碰,轻轻瑟缩了一下,但是没躲开,嗓音软绵绵的:“是么?”
稀松的树影落在归雪间的身上,他的衣服散乱,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皮肤,影子在上面微微摇晃着。
于怀鹤凝视着归雪间,上半身渐渐往下压,他的眼眸漆黑,这本来是一双冷淡的、无欲无求的眼睛,此时此刻却好像涌现出很明显的欲望。
他好像很想做什么。
这种莫名的感觉极其强烈,归雪间不能明白,他的睫毛颤了颤,有些茫然失措的样子,呼吸也一滞。
于怀鹤停在了距离归雪间半寸远的地方,两人靠得很近,他什么也没做,嗓音有点哑:“嗯。你好看。”
第76章 昏礼
傍晚时分,归雪间和于怀鹤如约而至,赶到两人成婚的青霭殿中。
青霭殿修建在群山之巅,远看云雾缥缈,步入其中仿若仙家洞天福地,飞云宗内的弟子成婚皆在此处。
两边长长的游廊将正殿合抱,大殿并未封顶,而是以游廊攀缘而来的藤蔓为屋顶,清新古朴,只可惜时节未到,藤蔓没有开花,稀疏的日光透过枝叶,投映在殿中。
成婚的仪式繁复复杂,步骤很多,两位新人还在做准备,他们先去了殿中的酒席上等待。
飞云宗是个不大的门派,但因善酿桃花酒,交友甚广,此次梅衡与罗景成婚,附近门派的修士也多应邀而至。
来者大多很年轻,没修到清心寡欲的水平,聚在一起话很多。
聊着聊着,不免又谈起一个多月前的秘境之行。
紫微书院的二人力挽狂澜,察觉祲秽阵,斩杀心怀不轨的洞虚期修士,否则他们怕是要交代在秘境中了。
归雪间耳朵尖,听见后拽着于怀鹤,默默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落座。
而正在聊天的一人凑巧偏过头,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刚才还作为谈资的两人,竟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站起身,直直往两人面前走去。
宁槐正要招呼两人,撞到这一幕。
烈阳宗的功法以刚烈激进而闻名,导致修行此功法的弟子大多性情火爆,此时急冲冲去找归雪间和于怀鹤,宁槐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冲突,连忙上前劝架。
却听到极为郑重的一句:“秘境一别,对两位道友的修为甚是钦佩,没想到能在此处再见二位。”
宁槐又撞到三人间,与烈阳宗的人对峙,面面相觑。
一番简短的解释后,宁槐恍然大悟,心中只有佩服,而跟在后面的白因之的眼神却多了点谴责,像是不满两人怎么能瞒着他们。
被戳破了来历的归雪间:“……”
他觉得这不能算作自己和于怀鹤的错。于怀鹤懒得解释,而他每次想说,飞云宗的几人一副很理解他隐藏真实来历的样子。
归雪间的脸皮薄,就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况且……作为紫微书院的学生,排场这么大,似乎对书院的名声也不大好。
烈阳宗的人道:“两位还是师兄弟,所修法门却如此截然不同,一文一武,相互弥补,真是难得一见。”
白因之在后面说:“师兄弟?他们不是……”
话没说完,被周素衣踩了一下,白因之痛得跳脚。
又聊了几句,烈阳宗的人才舍得离开。
白因之想质问周素衣怎么这么不尊重师兄,周素衣却先大发脾气:“白师兄,你是要恩将仇报吗?”
白因之:“我怎么了?”
周素衣道:“你没听旁人说过吗?书院规矩严格,不许学生之间有私情,若是被那个司徒先生发现,是要将两人隔开,一年才许见一次的!”
可能是被迫分开的情人为了泄愤而夸大其词,周素衣口中的司徒先生已是恶贯满盈,人见人怕。
归雪间很犹豫,要不要给司徒先生说点好话。花先生恶名在内,司徒先生棒打鸳鸯恶名在外,也不知道哪个更离谱。
宁槐道:“正是。两位信任我们,才告知此事,我们又怎能辜负道友的信任。”
归雪间偏头看了于怀鹤一眼,对宁槐道:“好、好吧。”
与俗世男女成婚不同,修仙之人结为道侣,无需跪拜父母长辈,而是要在天道见证下结契。
因要对天道起誓,成婚仪式并不在殿内举行,而是在外面。
宁槐的意思是,将归雪间和于怀鹤安排到靠近前排的位置,但归雪间看有许多和新人相熟的飞云宗同门都抢着靠前,位置不够,而他们和新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很近,索性退到了后面。
两人离得远了,前面又都是人,看的不是很清楚。
修仙之人总有办法,各显神通,运起法宝功法,像是在为昏礼助兴。
归雪间和于怀鹤则找了棵桃树,坐在枝头,居高临下地望着结契大典。
梅衡等在殿外,罗景自大殿内走出来,一旁年纪小的师弟师妹们端着梅衡所赠的聘礼,在罗景周围环绕奔跑。
修仙界虽然不止是以实力为尊,也考究品德,但修为高低还是占了很大一方面。
师妹的嗓音甜美,将所赠之物,一一唱出。
譬如梅衡前几年宗门比试中夺得魁首,得青云宝剑一把,两年前斩杀妖魔,得结丹灵药一瓶,数月前在拍卖会上购得一支昂贵的玉簪,以及这次在万里村得到的妖丹。
天近黄昏,云霞蔽日,晚风微冷,于怀鹤看着梅衡送出的聘礼,随意道:“原来成婚是要这些东西的。”
归雪间的视线从那对新人转移到了于怀鹤身上,有点惊讶,这人竟然是在认真观察昏礼的流程吗?
想想也对,归元门就三个人,于怀鹤从小独自一人出入山门,估计和自己一样,也没见过旁人成亲。
可能人都有好奇心。
他问:“怎么了?”
桃枝繁杂,卡住了佩剑,于怀鹤一手抱着剑,另一只手揽着归雪间,防止他不小心跌下去,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
过了一会儿,唱词结束,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罗景收下东西,两人准备结契。
于怀鹤听完了,淡淡道:“没了吗?”
归雪间偏过头,看着于怀鹤,心想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是天道之子,那么厉害,作为两个筑基期修士的成婚聘礼,已经很拿得出手了。
他说:“不是挺多的了吗?”
于怀鹤“哦”了一声,有点否定的意思。
这很奇怪。
归雪间很新奇地看着于怀鹤。
这人对旁人的所作所为并不在意,也从不置喙,本质上来说是性情冷淡,又非常自信,知道别人与自己的差距有多大,没有对比的必要,所以在很多人眼里显得格外高高在上。
于怀鹤是斜坐在树枝上的,高马尾垂在他的脸侧,将五官轮廓衬得鲜活而英俊。
隔在两人之间的高马尾随风轻轻拂过归雪间的眼角,他说:“我不一样。”
归雪间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的意思是和正在成婚的人不一样。
而在归雪间即将死去的前世,于怀鹤的修为登峰造极后,不论男女,想要与他结为道侣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却从未低头看向其中任何一人。甚至在后世中那些或真或假,或是夸大其词的传闻中,也从未传出于怀鹤和谁的感情纠葛,提起他都是太过冷酷无情。
前世的于怀鹤从未想过成婚之事,现在却想了。
……因为自己在他身边吗?
好像也只有这件事改变了。
于怀鹤的语气认真,眼神专注,凝视着归雪间。
在这样的初春,枝叶新发的时节,归雪间鬓间颤巍巍的海棠花是唯一绯红的颜色。
然后,他说出在旁人听来不可能的话:“他日成婚,天下十珍八宝,我会尽数一一取来。”
归雪间有片刻的失神。
于怀鹤停顿了一会儿,将剑搁在膝盖上,空出手,扣着归雪间的下巴,慢慢捧起他的脸,动作很轻。
两人对视着,于怀鹤的眼神堪称温柔,他说:“赠给你。”
一瞬间,归雪间的心脏剧烈地颤抖,此时此刻,他又一次沉浸在婚契消失了的感觉中。
当时是害怕失去婚约后,龙傲天对自己的求助置若罔闻,现在却完全不同,他只是……只是单纯不想让婚契消失。
归雪间张了张嘴,想要说出真相,但眼前这个人不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婚契,他欺骗了于怀鹤,但不是这件事。
于怀鹤明明知道,还是这么说了,谈到了那些很遥远的未来,好像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不仅仅是出于责任的照顾——早已不是,他们中存在新的牵绊,将自己和于怀鹤维系在了一起。
而他也很留恋不舍,只想停留在于怀鹤的身边。
没有理由的,这是他的本能。
所以,归雪间眨了下眼,脸颊也变成绯红,嘴唇的颜色很淡,轻轻抿了一下,看起来湿润饱满,像是没有熟透的果实:“那我赠你什么?”
于怀鹤怔了怔,挑了下眉,昏黄的日光映在他的眉眼间,漆黑的眼眸中有很明显的笑意。
他松开了手,归雪间的身体很轻,在枝头摇晃了一下,好像要跌下去了。
但这样的事不会发生,下一瞬,他就被于怀鹤捞入怀中。
归雪间的小腹被剑鞘硌了一下,但仍很温顺的蜷缩在于怀鹤的怀里。
透过长发的缝隙,归雪间看到下面那一对新人婚契已成,在天道的见证下结成道侣,从此往后生死与共,可以进入对方的灵府了。
于怀鹤在他耳畔轻声道:“归雪间,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是守护和承诺。
昏礼是古人黄昏时举办结婚仪式哦!
第77章 九洲大比
于怀鹤好像已经有了想要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归雪间并不知道,好像能模糊得感应出来,这是一件与自己有关的东西。
自己有什么?
归雪间的脸有点热,贴在于怀鹤的胸膛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耳畔听到的心跳也没有那么平静,和过去不太一样。
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下,两人抱着,在枝头摇摇晃晃,就好像此时此刻的心。
第二日,两人同飞云宗的众人道别,离开此处,赶往韫洲星斗城。
临走前,归雪间还买下了很多桃花酒,托人运回书院。
九洲大比即将开始,行程比之前赶了很多,归雪间看着地图,原来有几个打算去的地方现在去不了了。
有点可惜。
于怀鹤道:“等比完了再去。”
归雪间皱着眉:“回去得太迟,司徒先生会不会找我们麻烦?”
于怀鹤看着他,很肯定地说:“不会。”
……好有自信。
归雪间觉得作为学生,还是不能太放肆,比完了可以早点回去,日后有机会再出来玩。
山骢善奔跑,六日后,两人如期赶到星斗城。
峦锦城也算得上大了,但和九洲排行前几的星斗城还是无法相比。城中游人如织,各类珍奇无数。因一年一度的九洲大比,附近有闲暇的修仙之人都过来凑热闹了。即使不看棋,也可做些别的生意,这么多人,容易寻找到自己所需之物。
九洲大比由三个商会联合举办,统共十六人参赛。其中九人是每一洲幻兽棋比试的获胜者——譬如十四岁的于怀鹤就获得了东洲的资格。紫微书院连同各大门派的年轻人中出一个,郇洲、韫洲两地的修士最多,额外选出一人,还有四人则由三大商会推举。
毕竟九洲大比是们能赚钱的生意,商会每年在城中开办棋社,售卖棋盘。若是哪家商会赢了,夺得魁首,来年棋社的生意也会更加兴旺。
归雪间下了车,进入客栈,短短一段路,听到不少人谈及此次九洲大比的事。
原来这比试也有大年小年之分。
今年是九洲大比的第九百届,中途因种种原因,有一百年没有比试,所以算起来九洲大比至今,正好有一百年了。
比试有规定,夺得魁首之人,接下来二十年都不可再次参赛,而修仙之人寿命很长,即使如此,也曾有一位痴迷幻兽棋的前辈曾获九次冠军,远超旁人。而今年是大年,来者各个都有很大名头,除了于怀鹤和另一人之外,都曾得过冠军。而另一人——归雪间没听清名字,只知道对方是什么城池少主,早已声名鹊起,只是前些年都在闭关,经常错过比试,否则早已拿下冠军。
而于怀鹤是这所有人中唯一籍籍无名的那个。
难怪徐师姐都没挣扎一下,直接让那位本该前来比试的师姐去闭关了。
估计是觉得这次的比试毫无夺魁的希望。
想到这里,归雪间托着腮,朝于怀鹤看去。
星斗城是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鱼龙混杂,为了安全起见,两人还是住在一个房间。
于怀鹤正在看从商会处领来的册子,其中详细描写了比试的规则与禁忌。
归雪间探过身,上半身横在不算宽的桌上,也凑过去看。
于是,于怀鹤翻页的速度慢了下来。
归雪间还未看完,手肘已经撑不住了,适时被于怀鹤抱起,捞入怀里。
这样的事在他们之间太过寻常,但归雪间靠在于怀鹤怀里时,呼吸还是有一瞬的加快。
忽然间,于怀鹤道:“我之前以为,自己以后都不会再下幻兽棋了。”
他半垂着眼,语气有很少的一点波动,好像是连他自己都没聊到,原来他会如此轻易地改变想法。
其实不是。归雪间想,他前世听过于怀鹤的种种事迹,唯独没听过这人是幻兽棋高手,可见终其一生,于怀鹤都没再下过棋。
于怀鹤好像很难改变,又好像很容易改变。
归雪间听明白了:“那现在你要认真下棋了么?”
于怀鹤说:“和你一起出来玩,最后输了总没什么意思。而且赢了的话,回去得迟,书院也不会有意见。”
归雪间一怔,竟然是这个理由。
他想了想:“那我听说这种比试要研究对手的棋路,你今天要熬夜看吗?”
归雪间:“?”
和龙傲天一贯的作风不符,这人想要做什么,都是全力以赴的。
于怀鹤将怀里的归雪间换了个姿势,两人面对着面,他说:“来的路上,我研究过了这次其余人的棋路了。”
归雪间很疑惑:“我怎么没看到?”
于怀鹤勾唇笑了笑:“你睡觉的时候。”
……这个人怎么还偷偷努力。
可能是察觉到了归雪间的疑惑,于怀鹤解释:“你醒着时要人陪,而且十几人罢了,时间也够了。”
归雪间慢吞吞的“哦”了一声,移开了眼。
*
第二日,归雪间醒的比平时早些,他在客栈的房间里用早膳,于怀鹤先一步出门去参同大典抽签,再回来接他。
归雪间等了一会儿,于怀鹤还未回来,他索性下楼。
走到楼梯的拐角处,归雪间看到抽签的结果出了,高悬于客栈大厅上,展示给所有客人。
于怀鹤的对手是天慧老人,对方名字后面备注了几个字,这人曾两度夺魁。
而所有十六个名字之下都有一个数字,眨眼的功夫,大多都有变动。
归雪间想了想,猜出是有人在下注。
……都修仙了还是不能远离赌博,这些人也真是。
万一输的倾家荡产,连跳楼都死不了。
归雪间对赌博一事敬谢不敏,不打算参与,准备离开客栈,去外面看看。
而客栈中聚集了一帮看客,正在高谈阔论。
“此次比试,诸位道友以为谁会夺魁?”
“是三度获胜的天慧老人?还是坐镇万行商会的赤水先生——”
另一人打断他的话:“要我说,这些都有可能,唯一不可能就是那个紫微书院的于怀鹤。”
有人附和:“天清棋社出来的毛头小子,一二十岁的年纪,没什么修为,棋也下得不好,过来凑个数的,就当是玩了。”
“以往不都是这样,天清棋社的”
另一人哈哈大笑:“怕是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天慧老人杀的丢盔弃甲,乖乖弃权了。”
归雪间停下脚步。
“此言不虚。”
“大家心里不都清楚得很,你瞧,连压他等着翻盘的人都没有。”
归雪间再次看向悬在半空中的牌子。
压于怀鹤之人寥寥无几,与旁人名字后面成千上万的灵石相比,只有几十枚,估计是有人来凑热闹的。
归雪间调转方向,朝掌柜走去,看着面前摆着的名字,目光落在于怀鹤的牌子上,随意道:“我要押注。”
又有人要下注了,大厅里的人听见了,也想知道压的是谁。
掌柜客客气气道:“客人想压谁?我们与万缘堂合作,童叟无欺,绝不会欺瞒骗人。”
归雪间正在储物戒指里找灵石,回道:“于怀鹤。”
见压的是于怀鹤,那些人的兴致更浓。
自从于怀鹤知道归雪间使用魔器需要灵力后,就兑换了很多灵石备用。上品灵石的灵力最为精粹,一般用来修行的效果最好。
归雪间将储物储物戒指里所有灵石都拿了出来,一共有五百枚上品灵石,折合成普通灵石,约莫一千五百枚,已是一笔不少的数目。
掌柜有点为难:“这么多灵石,客人你没有灵票吗?”
归雪间:“……没有。”
灵票也是有的,却是书院的。他听师兄师姐们说,若是有急事,在外面也可折价用出去,书院是很有信用的。但是对方前来兑换的时候,学生得去说明灵票的用途。要是被书院发现灵票在赌场中流通,司徒先生怕是要大发雷霆。
灵票是不能给的。
掌柜熟练地清点灵石,判断灵石的品质。
等待的功夫,客栈满堂哗然,没料到竟有人在于怀鹤身上押这么一大笔。
归雪间年纪不大,一身衣裳又别致又舒适,一看就被照顾得很好,修为又低,在场的人都以为他是哪家出来玩的公子哥,就是家里人对他太不放心,连灵票都不给,只给灵石。
有人起哄,恨不得蹿腾归雪间多押一些:“这么多灵石,那位书院里来的于怀鹤这算是遇到伯乐了吗?”
归雪间有点烦了。
他并不认为所有人都要了解于怀鹤,相信于怀鹤,但讨厌有人刻意诋毁于怀鹤,侮辱于怀鹤。
很烦。
也有好心人上来劝说道:“我方才去看了抽签,那于怀鹤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大,棋艺能高到哪里去,你这样孤注一掷,到时候血本无归可怎好?”
掌柜清点完了灵石,也提醒了一句:“客人,这一旦下注,可就不能反悔了。”
归雪间“嗯”了一声:“全都押于怀鹤。”
转过身,对劝说他的人解释:“我并非赌徒。”
他只是相信于怀鹤而已。
于怀鹤的牌子后面多了一笔灵石,和别人相比还是不多,但这是属于归雪间的相信。
他走了出去,在离客栈不远处的茶摊上等着。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归雪间盯了一会儿,眼睛都累了,看到于怀鹤径直朝自己走来。
于怀鹤站在他面前,大拇指抵着归雪间的下巴,问:“怎么不高兴了?”
归雪间扭过脸:“没有。我就是……”
他顿了一下:“有点紧张。”
于怀鹤淡淡道:“觉得我会输?”
归雪间摇头,两人对视着,他眨了眨眼,轻轻说:“因为是很重要的事,就是会紧张的。”
与那场赌局无关,归雪间没把那五百枚灵石放在心上,因为于怀鹤是重要的人,他的比试是重要的事,而归雪间的心会被这个人牵动。
于怀鹤凝视了归雪间好一会儿,他没让归雪间别紧张了,牵着归雪间的手,两人一同向参同大殿走去。
比试将至,于怀鹤将归雪间安置好,再独自去往大殿正中央。
于怀鹤本来打算给归雪间找个包间的,可惜早已订满了,幸好商会对参赛棋手有优待,亲朋好友前来观赛,不用买票,但不是单独的地方,而是一片很大的包间,没有隔开。
进来后不久,道童看着归雪间面前桌上摆着的号牌,端茶递水,又递来了两盘果子。
于怀鹤不在,归雪间只好自己剥。他一贯被照顾,没什么动手的经验,不太会剥,果子的汁水顺着细长的手指往下滴,周围一片都弥漫着很清新的甜味。
旁边几人也闻到了,问道:“大家都是一样的座位,怎么就给他又送茶又送果子的,怎的我们没有?”
道童和气地解释:“茶水都有。但这果子是这位客人订的。”
大约是果子的味道真的很好闻,几人说:“也给我们上一盘。”
道童又道:“这果子是星斗城这个季节特意的,极为新鲜,不能过夜,须得提前一日讲明付钱,才能去合泉边采摘,否则就浪费了。”
归雪间默默咀嚼着果子,没有说话。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果子,也不知道需要提前订购,唯一的解释是于怀鹤早已将一切安排好。
他们是昨日午后到的,于怀鹤却能找到门路。
归雪间朝殿内看去。
参同大殿形容广旷,上不封顶,周围环绕着一圈座位,由低至高能容纳数千人,双方棋手端坐于大殿中央,棋盘也与归雪间往常所见不同。
霎时间,上百炉香一同点燃,整个大殿内烟雾缭绕,仙气浩渺。很快,烟雾凝成实质,浮在半空中,成了一个可供在场所有人看清的偌大棋盘。
好大的手笔。
没什么见识的归雪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的法子,不然除非修行了千里眼的法术,不然那么大点的棋盘,这几千人怎么能看得清?
吃完三个果子后,突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撞钟声响彻天地。
于怀鹤和天慧老人的幻兽棋比试正式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秒:赌博不好(×
下一秒:全压龙傲天(√
第78章 五千灵石
棋局开始,双方先落下第一子,抽选场地。
于怀鹤为海,天慧老人为山。
棋盘立刻幻化呈现出地貌。
归雪间皱眉,从一开始,于怀鹤的运气似乎就不大好。
他的手搭在桌案上,也没空在剥果子吃,全神贯注地看棋。
天慧老人年纪虽长,锐气不减,一上来就横冲直撞,很是霸道。
归雪间学了半年的棋,大多时间都只是玩,但在天清棋社的众人间,棋艺已算上不错的了,将局势看的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于怀鹤下的很保守,以防守为主,并不主动出击,连防御都有很大的缺漏。
天慧老人步步紧逼,于怀鹤节节败退。
归雪间的呼吸一滞。
半个时辰不到,天慧老人攻入海中,于怀鹤几乎就要陷入死路了。
不少人意兴阑珊,以为于怀鹤已经输了,兵败如山倒,这么短暂的棋局看的太不痛快。
轮到于怀鹤落子了。
归雪间移开视线,看向于怀鹤,因离得太远,他看不清于怀鹤的表情,只能看到这人的背影,正捻着一枚棋子,身形一如往常,没有丝毫紧张或畏惧。
所以归雪间是很担心,却没有害怕。
对面的天慧老人昂着脖子,已然是准备收下此局了。
这样的生死关头,于怀鹤并未思考很久,不紧不慢地将棋子往前推,吃掉这一片区域的宝藏。
突然间,平静无波的海水卷起巨浪,朝着对面巍峨高山扑去,连离得近的看台似乎也要被淹没了。
这样的体验,也只有在九洲大比的现场才能感受到。
恢宏的金光一闪,棋局中骤然出现第一个大罗金仙。
转瞬之间,局势逆转,天慧老人方才派出的精锐棋子被斩杀得一干二净,不得不退居自己的半边棋盘,苟延残喘。
方才还安静的看客们也爆发出惊人的声响,能看到这样绝境反击的棋局,也算是值回票价了。
也有人说于怀鹤只是运气好,凑巧赌赢了,如果那一处不是上仙遗留的洞天福地,于怀鹤断不可能起死回生。
归雪间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人的闲言碎语,看的很认真。
一个时辰过后,于怀鹤险胜赢下此局。
棋局变幻莫测,险象环生,归雪间的心从头悬到尾,偶尔一瞬间脑海里又会浮现出一丝说不出的奇怪。
于怀鹤下棋的路数,真的是这样的吗?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三局两胜,于怀鹤连赢两局,面对天慧老人的猛烈攻势极有韧性,等待时机,宛如神兵天降,将对手打的措手不及。对面的天慧老人脸黑的像锅底,大概从未想过自己在九洲大比上的第一场就输了,更没料到会败给一个从未听过姓名的小辈手中。
于怀鹤能赢下天慧老人,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虽然看起来有运气的成分,但一个棋力不佳的人,就算运气再好,也不可能赢曾两度夺魁的棋手。
天慧老人也不是输不起的人,站起身,嗓音很大,以法术扩散开来,使全场看客都可听清,说了句于怀鹤在幻兽棋上颇有天赋,日后必然前途无量。
棋局一结束,各种声音立刻一拥而上,极为嘈杂,不少人如丧考妣,比输了棋的天慧老人还痛心。
归雪间听了个热闹。
“不是说那个书院来的无名小辈必输无疑,绝无赢棋的可能吗?我就全压了天慧老人,没压别的输赢难料的局,不过是想赚点灵石,抵消客栈的房费,现在竟输的一干二净。这可如何是好!”
“陈兄,我也输光了!”
难兄难弟相对无言,只有叹气,先开口的那人道:“接下来几天咱俩也别看棋了,打听打听有什么仙丹好卖,烧几炉丹药吧。”
“那现在就走?”
“今日的票都买了,不看完岂不是浪费?况且这一场是有無城少主,这人的名头很大,天赋惊人。我们不如再压点?”
“也是。”
归雪间:“……”
赌博害人,不要赌博。
一场棋局结束,天色将暗,然而大多数人没有离开的打算,准备再看下一场。每日有两场比试,白天一场,夜晚一场。而晚上的比试人来的更多,氛围更好。到时整个看台一片黑暗,唯有棋局散发着光芒,云雾汹涌,忽聚忽散,气势磅礴。
归雪间端坐一整个下午,松懈下来后,十分疲惫,他对别人的对局不感兴趣,只等于怀鹤过来后一起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包间的门被推开,于怀鹤走了进来。
里面的人才看完比试,自然认出他来了。于怀鹤脸上没什么表情,赢了对他而言是一件很寻常,并不值得特别高兴的事,走到归雪间面前,停了下来,旁若无人地问:“归雪间,你闻起来怎么这么甜?”
一旁的人听了难免窃窃私语。
归雪间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哦,棋局开始前我在吃果子,汁水太甜了。”
他顿了一下:“好像忘记擦手了。”
看的太过专注,完全忘了这事,难怪觉得手指有点黏腻。
于怀鹤看了归雪间一眼,朝他伸出手。
归雪间将自己的手搭在于怀鹤的掌心。
温和的清洁法术过后,归雪间的手又重新变得干净了。
于怀鹤顺势牵起归雪间的手腕,准备和他一起离开。
归雪间想起了什么,指着果子道:“这个很好吃,带走吧。”
离开的时候,似乎恰逢下一场比试的棋手入场,归雪间听到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那个什么無城少主好像真的很出名。
待走出参同大殿,到了外面的街上,就没那么多人认出于怀鹤了,注视他们两人的视线也少了很多。
街上人如潮涌,好像很容易被挤散。但归雪间的手腕被于怀鹤紧紧握着,不必担心走丢,他甚至还在神游天外,想到那些看客所说的运气。
但……真的是运气吗?
归雪间的脚步慢下来,问于怀鹤:“你是不是故意的?”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真的觉得是于怀鹤的运气好,每次在关键时刻都能扭转局面。但全世界和于怀鹤下过最多次幻兽棋的人是归雪间,就像棋社的师兄师姐们所说,他很聪明,对幻兽棋颇有天赋,对幻兽棋很了解,对于怀鹤更了解。
所以放松下来后,归雪间察觉出不对。
于怀鹤点了下头。
那这个人真的很会演戏。装作是运气,比真的只是运气要难太多了。
归雪间好奇地问:“你对这个也有研究?”
于怀鹤半垂着眼,注视着灯笼下的归雪间,火光映衬着他的眉眼,他“嗯”了一声,说:“和你下棋的时候会的。”
归雪间不明白。
于怀鹤将归雪间往自己这边拽了拽,避开冲撞来的人:“有时候你快输了,却忽然开出了最好的东西,转输为赢,还记得吗?”
归雪间回忆了一下,好像真是这样的。
所以是这人通过判断位置,提前占掉所有不好的东西,留给他唯一关键宝物,才能使他获得惊喜和胜利。
这个人……龙傲天有时候也太过可怕,和自己这样的新手玩心思都这么多。
归雪间身形纤瘦,整个人几乎被于怀鹤拢在怀里,有点迷茫:“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法子?”
以于怀鹤的能力,他完全可以正面对抗,赢的会更快,也更令人信服。
于怀鹤道:“有人为了赢,会特意在赛场上研究对手最新的棋路。”
可能是知道归雪间会不理解,他又添了一句:“不是一个。”
而是一群人,雇佣一个庞大的群体,日夜不休的研究对手的棋路,争取在对局前解出套路,到时候打个出其不意,只为了一个人夺得冠军。
归雪间明白于怀鹤的意思了。
看来下棋也不是那么简单,输赢不止是棋局上的胜负。
而于怀鹤想要赢,就一定会做最充分的准备,不被任何人、任何事干扰。
两人继续往回走,离客栈越来越近,直到看到牌匾,归雪间陡然一惊,想起来自己在客栈押注的事来了。
而押注的人那么多,其中肯定会有去看比试的,不可能认不出于怀鹤了。
想到这里,归雪间感觉很危险,他忽然停下脚步,拽住于怀鹤的袖子:“你等一下,藏进去,反正进客栈的时候不要被人发现。”
这话说的太过突兀,连于怀鹤似乎都没能反应过来:“?”
已经来不及解释了,前因后果解释起来很麻烦,归雪间把于怀鹤往旁边推了推,很不想这个人被发现。
估计是看出来没什么大事,于怀鹤没有抓住归雪间追根究底,而是松开了他的手,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而归雪间甫一进入客栈内,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于怀鹤赢下天慧老人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入这些人的耳朵里。
早晨归雪间一掷千金之举被认为不知天高地厚,对幻兽棋毫无了解,压于怀鹤就像泥牛入海,灵石一去不回。
有些好事者本来打算等归雪间哭丧着脸回来,再奚落他一番,没想到一天过去,愚笨无知的却另有其人。
归雪间走到柜台前,掌柜似乎等待已久,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客人,大喜!”
店小二也连忙接话:“于怀鹤和天慧老人的对局赔率为十倍,您压了五百上品灵石,现在可得五千枚。”
大厅中坐着的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早就知道赔率,但现在亲耳听见又悔不当初,为何自己当初没压。
五千上品灵石就这样收入囊中了,简直是一本万利。
掌柜道:“客人,您是要灵票还是灵石?”
归雪间思忖片刻。
他能察觉到四周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一般来说,他不太喜欢引人注意,拿了灵票后默默无闻地走开最好。但想起清晨时发生的种种,于怀鹤与这里的人并不相识,也无冤无仇,而有些人对于怀鹤的百般诋毁,不过是因为压了天慧老人,想赢得灵石。
既然如此,看到自己压于怀鹤赢来的灵石,估计会更加难受。
归雪间也是有脾气的。
于是,他拿出押注的票据,递了过去:“灵石。”
在修仙界,客栈这种地方不仅仅只是暂居的场所,大多与各大商会合作别的生意,南来北往的交易很多,灵石储备充分,加上近日里有开设赌局,能拿的出五千块上品灵石来。
客栈准备充分,掌柜和几个店小二一齐动手,飞快地清点灵石。
很快,柜台上摆满了灵石,堆积如山。
灵石的数量太多,不仅整个客栈内都灵气萦绕,灵石的表面还会反射光线,几乎将周围映衬得亮如白昼。
连外人从门口路过,都要好奇地看上一眼,以为是什么宝物出世。
其实只是单纯由灵石堆积而发出的光芒。
至于客栈里的那些看客也都看呆了,有人目光贪婪,有人神情心如刀绞,只恨不是自己得到这笔灵石。
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肯定是没人敢动手明抢的。
归雪间也不怕有人抢,正好能教训一番。
他一块一块地把灵石往储物戒指里搬,太多了,搬得他胳膊都累了。
然后,归雪间僵住了。
他忘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的储物戒指不够大,根本放不下这么多灵石。
归雪间有点后悔了,他应该老老实实拿灵票的,现在清点完了又提出要换,他怀疑掌柜的可能想打人。
而在书院上学时,他也曾遇到同样的困境,那次是为了给于怀鹤买储物戒指,这次是压于怀鹤赢下棋局。
每次都和于怀鹤有关。
僵硬了一小会儿后,归雪间放弃挣扎,慢慢扭过头,本能的寻找某个人的身影。
可能是看出归雪间遇到难题,一时间那些看客趋之若鹜,好像很愿意帮忙。
但归雪间找的不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
终于,归雪间找到了于怀鹤。
客栈内极为明亮,于怀鹤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站着,两人对视的瞬间,这人漆黑的眼眸里满是笑意,估计早已猜出了前因后果。
归雪间偏着脑袋,微微蹙眉,求助的意思很明显。
于怀鹤站起身。
有人惊讶道:“那不是……于怀鹤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瞬间,周围鸦雀无声,看着于怀鹤走向归雪间。
于怀鹤问:“怎么了?”
归雪间很为难:“灵石太多,装不下了。”
于怀鹤的动作要利落得多,很快就将灵石收入储物戒指,和归雪间一起往楼上走去,将身后那些人的种种猜测、嫉妒、羡慕都抛之于后,并不理会。
等进了房间,于怀鹤站在床头,轻飘飘道:“归雪间,你不是同我说过不许赌博么?”
入学那会儿,归雪间察觉到于怀鹤有借钱的念头,很怕龙傲天误入歧途,对他讲述借钱和赌博的坏处,甚至有点恐吓的意思。
……虽然后面龙傲天误入了更大的歧途,在修仙之人眼里要严重千百倍的那种。
结果归雪间先去押注了。
归雪间脱了外衣,躺在床上,闷闷地说:“那些人说你赢不了,我很生气。”
于怀鹤的记性极好,想起归雪间从客栈走出来时的模样:“所以不高兴了。”
归雪间含混地应了一声:“嗯。”
他不敢直视于怀鹤的眼睛,将被子拉高,蒙住了小半张脸,艰难地解释:“也不能算赌博吧。”
于怀鹤挑了下眉,低下身,像是要认真听归雪间如何狡辩。
面对着于怀鹤突然出现的脸,以及垂落在耳侧的头发,归雪间的睫毛颤了颤,坦白地说:“我只压你赢的。”
第79章 归鞘
灯火煌煌。
不知为何,以这样的角度看着于怀鹤,归雪间总有一种想要勾住这个人脖子的冲动。
……可能是被这样抱着的次数太多了。
现在又不一样。
归雪间压下那点莫名的冲动,伸出手,张开五指,顺着于怀鹤的头发一同垂下的玉坠就落在他的掌心里。
又合住手,不怎么用力地拽了一下。
于怀鹤笑了笑,握住归雪间的手腕,顺势也躺在了床上。
他拿出几张灵票,不是书院里发放的那种,而是万行商会的。
归雪间不要。
他以为是于怀鹤收了自己的灵石,所以要用灵票来换。
但归雪间本来就是想把灵石分给于怀鹤的,就像这个人每次接了任务,都会给他购入很多物件那样。
于怀鹤说:“之前以为你用不上。”
出门在外,一切由于怀鹤照应,归雪间的确没怎么花过灵石。
归雪间:“?”
于怀鹤的眼眸凝视着他,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好像怕惊扰了什么:“下次用灵票压,五百灵石,你不累么?”
归雪间有一瞬的沉默,好像也是。
又有点疑惑,于怀鹤之前是不收自己的灵石的,现在却很顺其自然,好像也不是因为这个人在自己身上花了很多。
他不太明白,又往里面挪了挪,累得很快就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日,归雪间看于怀鹤下了两场棋,也陪他看了三四场。
与别的棋手相比,于怀鹤看的实在不算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而商会允许参赛选手前来观棋,禁止的是参赛棋手雇佣一群棋手前来观看,将对局原封不动记录下来,回去让更多人研究对手的棋路,寻找破棋之法。
这样的手段与作弊无异,即使赢了,也并非是棋手本人的棋艺高超,与九洲大比的初衷相悖。
但观棋的那几日,归雪间注意到隔壁似乎是那个無城少主裴金鞍包下的看台,每日进进出出很多人,不像是亲朋好友的样子,倒像是别的棋手。
而那个裴金鞍的几场棋局都赢的极为顺利,将曾获魁首的对手杀的丢盔弃甲,名声更大了。
有人称赞他的棋路百变,观赏性极佳。
归雪间隐约猜到了缘由,这位無城少主估计早已破解每一位对手的棋路,又有智囊相助,所以赢的轻而易举,难怪于怀鹤会刻意隐藏自己的棋路。
又有点奇怪,因为于怀鹤会直接将自创的剑法昭告天下,并不担心有人学了千秋岁后超过自己,他就是有这样的自信。对剑法如此,下棋又有所不同吗?
几日下来,隔壁那位無城少主越发胆大妄为起来,归雪间刻意留心下都能发现不妥,而商会的人却一直没有吱声。
归雪间稍一思考便明白了。
幻兽棋与修行无关,对有些修士而言是漫漫修仙路上的哀嚎,对于另一些人来说不过是附庸风雅,用于提升自己的名望的工具。而获得九洲大比的魁首,也只是为了装点门面。
共同举办九洲大比的三大商会并非同气连枝,互相监管对方,在一定程度保证了比试的公平。但若是遇到了無城少主这样的人物挟势弄权,三大商会都不愿出头得罪对方,也只能对其视而不见。
七日过后,于怀鹤的第三场棋局结束,他毋庸置疑的赢下了对手。明日是和裴金鞍的对局,胜者即为九洲大比的冠军。
凑巧隔壁看台的门也开了,有人走了进去。
归雪间挣扎了一下要不要偷听,或许对方为了明日能赢下于怀鹤,打算出什么阴险的招数,他听到了可以提前做准备……
但偷听毕竟不大好。归雪间只犹豫了一瞬,最后想,如果对面不是那个無城少主,他就立刻收手。
阻隔在看台之间的并非是墙,而是木质的花窗,只是花纹的样式极密,且中间隔着帘子。里面的人也算得上谨慎,布置了防止偷听的阵法。
但归雪间有自己的办法。
他坐在靠墙的位置,指尖贴着凌萝藤的叶片,细小纤弱的枝条沿着花窗的间隙伸了进去。它很微小,且是每个包间里都有的盆栽,归雪间能借此听到隔壁的动静,却不会引人怀疑。
一人正在恭敬地向上禀告着什么,归雪间很认真地听着,那些人将自己的于怀鹤的来历调查得一清二楚,知道他们是书院的学生,来自东洲,出自归元门。
这人话音刚落,另一人详细地解释起于怀鹤这三场比试表现出来的棋路,以及破解之法。
一旁偷听的归雪间默默地想,可这棋路是于怀鹤演出来的。
说到最后,那人劝谏了一句:“听闻此人家贫好财,甚至连比试之前都要压自己赢,少主是否提前收买此人,以确保万无一失?”
凌萝藤的叶片很轻地抖了抖,是归雪间没忍住笑了一下。
此话一出,隔壁看台立刻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裴金鞍一声冷笑,不屑道:“于怀鹤是什么东西,家世不够,出身自东洲那个偏远的地界,不过略学了几年棋,也配和我相比?”
“难道我赢不了一个靠运气的无名小卒吗?简直笑话。”
那个声音惶恐道:“少主,在下绝无此意。只是觉得这个于怀鹤的运气……好到有些不正常了。但少主天人之姿,有上天庇佑,自然不必担心一个无名小卒的气运。”
周围候着的其他人连忙诺诺的应了,又奉承了裴金鞍几句。
裴金鞍道:“行了,我养着你们不就为了这一天。得了九洲大比的名头后,無城满城同喜,父亲面上有光,也好将来往通行的权柄交给我。你们说的也不错,是该做好万全之策。”
片刻后,裴金鞍似乎做出了决定:“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恰好运气不佳……”
他的语气很是居高临下,好像只是随口吩咐一件小事:“就绑了那个归雪间。你们不是说他对那个师弟格外爱惜,不怕他不认输。”
又被人盯上了的归雪间:“……”
果然很恶毒。
但是,他没有那个無城少主口中所言的那么弱小,说抓就能抓来,再来,这人也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想要威胁龙傲天。
接下来的消息都没什么意义了,归雪间收回了手,凌萝藤只是有稍微长了些,没有修剪,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它做过什么。
回到客栈后,归雪间将在看台上听到的事告诉了于怀鹤。
没什么好瞒着的,这件事与于怀鹤有关,应该让他知晓状况,而且归雪间也不觉得这点小事会影响到于怀鹤。
说到裴金鞍比到一半快输了打算拿自己威胁于怀鹤的时候,归雪间没忍住笑了。
这世上怎么有如此自视甚高又输不起的人,还想要临时绑架自己……
但于怀鹤的目光却在一瞬间变得很冷。
这个人平时一贯冷淡,实际上很少会有真的不高兴的时候,因为很难有事能真的牵动他的心神。
而此时此刻就是。
归雪间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于怀鹤很讨厌有人盯上自己,哪怕是远在万里之外的白家,他不顾受伤,也要审问出个结果出来。
于怀鹤伸手,握住归雪间的手腕。归雪间的肤色很白,手腕很细,很轻松就能圈住,好像稍稍用力就会被折断,所以于怀鹤握得很小心。
他淡淡道:“之前掩饰棋路,就是为了减少这种麻烦。”
归雪间恍然大悟。
于怀鹤来到星斗城后,估计就已经察觉到那位無城少主裴金鞍的不对,所以做了这样的防范。
如果不是于怀鹤以运气遮掩真正的棋力,裴金鞍怕不是已经找上门了。
但……于怀鹤从不怕别人上门找事,他是一个一往无前,从不退缩的人。
所以为什么呢?
想到这里,归雪间一怔,意识到了什么,心底一片柔软。
锋芒毕露的剑也会归鞘,不是害怕折断,而是有了想保护的东西。
于怀鹤这么做是因为自己。
归雪间慢慢抬起手,于怀鹤没有松开手腕,所以这个人的手臂也一同被抬起。他垂下头,脸颊贴着于怀鹤的大拇指,很轻地蹭了蹭,小声说:“你不要太担心我。”
他真的怀疑,于怀鹤会向三大商会说明此事,明日申请让自己坐在他身旁比试。
又要下棋,又要贴身保护。
想到那样的场景,归雪间笑了一下:“以那些人的修为,是困不住我的。”
灯火下,归雪间那双略显得浅淡的眼眸颤了颤:“你不是知道,我也是很厉害的么?”
于怀鹤愿意为他归鞘,而他也想要保护这个人。
第80章 决赛
归雪间的脸靠在于怀鹤的掌心,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是颠倒的。
于怀鹤半垂着眼,点了下头。
这是愿意相信他的意思。
归雪间松了口气。
他曾经考虑过,为什么自己从来不施展自己的能力。主要是书院里的人都太熟悉了,无论是同窗还是先生,对他都知根知底,知道他一个没有仙骨的病秧子,法术修得再认真也高明不到哪去。一旦使用魔器,就会被发现异常。而身边的于怀鹤更是细致入微到了可怕的地步,导致他产生了阴影,不敢轻易动用灵府里的东西。
而现在,于怀鹤也成了他的共犯,不必担心再被这个人发现不妥。出了书院,外面的人不了解自己,也无法对自己用的东西追根究底。除了雀水殁箭这类在书籍中有记载的魔器,别的东西失去魔气后,与寻常法器并无不同,一般人无法分辨。
就算是他使用眼睛,也可用幻术作为遮掩,又不用和敌人解释幻术的由来。
思及此,归雪间颇有自信,那些人不是自己的对手,想要逃脱是很容易的。
归雪间将这些说给于怀鹤听。
于怀鹤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归雪间的脸颊,很轻,像是玩弄一团堆积的雪:“万一出现意外,你没有逃出来,我只能用裴金鞍作为交换了。”
归雪间僵了一下。
不愧是龙傲天,真是简单粗暴又有效的法子。
裴金鞍是元婴,于怀鹤也是,在同样境界的情况下,能胜过于怀鹤的人并不存在。
所以下棋下到一半,裴金鞍会被当场拿下,看客们不明所以,商会大惊失色。
就是那样的场面……归雪间不敢相信会有多混乱。
他蹙着眉,想要劝这个人:“你不要这么……”
又顿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怀鹤一定会那么做。
归雪间下定决心,很是郑重地承诺:“我一定不会被困住的。”
要是真发生了意外,到时候即使赢了,估计也会在龙傲天的传记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譬如后世那群少年人听到后会说,我们趁师父不在逃学算什么,就算是于怀鹤,不也在九洲大比的现场上演全武行吗?
有点好笑。
察觉到归雪间的失神,于怀鹤的动作重了点。
他问:“想什么?”
这些事不能对于怀鹤说,归雪间偏过头,躲过于怀鹤的视线,他的脸很小,大半张都埋在了于怀鹤的掌心,但还是有能说的。
他的嗓音很轻,对于怀鹤说:“你。”
*
第二天,归雪间醒来,同于怀鹤一起下楼。
今天是九洲大比的最后一日,也是十年难得一次的盛典,客栈一大早便人声鼎沸,十分嘈杂。
归雪间照例押注。
大厅里的人一见到他们两人,安静了片刻,其中甚至有知道于怀鹤住在这里,特意搬来一探究竟的。
有了前几次的经历,归雪间对这样的注视坦然以对。
在此之前,于怀鹤一共比了三场,他每次都压五百灵石,第一次赚了五千灵石,第二次三千灵石,到了第三次只有一千多灵石了。
但他也不是为了赌博赚钱,纯粹是压于怀鹤赢罢了。
一个有运,一个有名,而修仙之人又有很多相信命数之说,此次两边押注的灵石竟然不相上下了。
压好注后,归雪间对身旁的于怀鹤说:“走吧。”
一旁的人议论纷纷:“这于怀鹤果真如此自信,又让他身旁的人压自己了。”
“他现在是鸿运当头,自然所向披靡,我也压了他。”
“决赛当头,竟还不忘下注,他还能定心下棋吗?”
归雪间:“……”
不免又想到裴金鞍所说的“家贫好财。为了公平起见,商会不允许棋手串通亲朋好友压自己输棋,被发现后永久禁止棋手再参加九洲大比;压自己赢倒是没事——那是靠自己本事赚来的灵石,赌场也该心服口服。
但真的是自己想压的,和于怀鹤无关。
归雪间瞥了于怀鹤一眼,有点心虚的意思,好像不知不觉又要于怀鹤背了黑锅。
与之前不同,决定哪位棋手夺魁的比试是五局三胜,按照过往的管理,午后开始,最起码要下到天黑。
于怀鹤将归雪间送到看台,剥好十多枚果子后离开。
归雪间托着腮,吃着果子,无聊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发觉有好几个陌生的面孔。其中有两个人正盯着自己,盯得明目张胆,又百无聊赖,不怕被自己发现,也不怕被自己逃走。
他微微皱眉,又一次觉得被人看轻了。但这样似乎也有好处,就是可以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
归雪间说服自己,又安心下来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比试双方终于入场了。
于怀鹤一身白衣,鹤红的玉坠垂在肩膀上,长相极为英俊,只腰间一把佩剑,是修士,是少年剑客,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而裴金鞍金装玉裹,乍一看贵气雅致,在于怀鹤的映衬下反倒显得俗套了。
裴金鞍似乎也有所觉察,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扭曲,又客气风流地同于怀鹤说话。
烟霭升腾而起,幻化成双方抽选的疆域,于怀鹤落下第一枚棋子。
看台上的数千人也骤然安静下来,聚精会神地看这场九洲数一数二的高手所下的幻兽棋局。
归雪间也紧盯着棋盘。
和之前看似保守粗糙的棋路不同,这次于怀鹤一落子,就显现出极为缜密,难以攻破的布局,和之前完全不同。
不仅是裴金鞍,连在场的看客都愣住了。
他们或许不是每场棋都看了,但一定听说过于怀鹤的气运,一路来披荆斩棘,靠运气连胜三位九洲大比曾经的魁首。
但现在好像换了一个人。
于怀鹤思考的时间很短,一步接着一步,似乎连对面的落子早已预料到了,裴金鞍完全被架住了,他原来一副胜券在握,了然于胸的样子,现在已经维持不住,额头滴下冷汗。
这不是运气,而是真正实力上的碾压。
满场皆惊,气氛极为紧张,有人甚至窃窃私语起来。
而坐在不远处观棋的天慧老人大笑,豁然开朗,似乎没把前几日输给于怀鹤的事放在心上。
他对身旁另一位棋手道:“老朽这几天日夜琢磨那两盘棋,总觉得奇怪。究竟是于怀鹤运气好,还是他引导我进入那里,最后绝地反击。现在看来,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那人咋舌道:“比运气好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能将实力伪装成运气!”
天慧老人长叹一声:“这次前来,能与这样的高手对弈两盘棋,也算不虚此行了。又有些可惜,没能与此时此刻的于怀鹤对弈。”
那人嘲弄道:“这也怨不得于怀鹤,还不是有人……”
声音渐渐隐去。
天慧老人并未遮掩自己对于怀鹤的看法,那些话顺着看台传了出去,周围议论纷纷,对于怀鹤棋力才有了真正的认知。
半个时辰不到,裴金鞍丢盔弃甲,败局已定。
第一局结束了。
裴金鞍按着棋盘,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的于怀鹤,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道友棋力高超,佩服佩服。”
于怀鹤抬了抬下颌,一言不发,视若无睹。
很快,第二局开始了。
于怀鹤的攻势依旧极猛烈,他没有留给对手任何挣扎的余地。
裴金鞍面色焦急,热的扯下了衣领,实则是为了拽出里面的玉佩,通知手下动手。
看台上的两人接收到了动手的信号,不动声色地往全神贯注在棋局上的归雪间靠近。
归雪间早有准备。
这里人很多,归雪间不想大打出手。一来他不怎么会打架,一用武器就奔着杀人去了,血溅三尺吓到同处一屋的看客不大好。二来他也担心商会要借此让自己赔钱。
思来想去,还是幻术最好用。
两人即将靠近之际,归雪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与两人对视了一眼。
一人冲上去按住归雪间的手脚,另一人撕开符箓,意图使归雪间失去意识,不至于惊动周围的人。外人会有人接应,有身着商会服饰的人前来,说是要将归雪间带出去治疗。
他们的计划万无一失。
——本该如此的,但两人却扑了个空。
早在对视的那一瞬间,留在那里的就是幻象了。
待两人反应过来时,归雪间已经身处门前,他回过头,很轻地笑了笑,仿佛在说,不会以为这些拙劣的手段真的能困住他吧。
归雪间推开门,走了出去。
两人愣住了,外面的数千看客都是修行之人,他们已经失去机会了。
無城少主再如何有权势,这里不是無城,而是星斗城,不可能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将归雪间掳走,用于威胁于怀鹤。
归雪间抛下那两人,一直向下奔跑,昨天晚上,他和于怀鹤约定好了地方,从裴金鞍的手下逃出来后会出现在那里。
裴金鞍知道自己不可能赢得过于怀鹤,但幸好提前有所准备,现在还可挽回,他佯装镇定道:“于怀鹤,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妖法,在一夜之间有如此本事。但你的师弟……”
于怀鹤打断裴金鞍的话:“抬头,看你的身后。”
裴金鞍一愣,猛地扭过头。
那个修为极低,没被他放在眼中的于怀鹤的师弟,此刻正站在看台最下方的位置,凝视着于怀鹤。
于怀鹤抬起头,与归雪间对视了一眼,将棋子往前一推。
绝杀。
场内场外,裴金鞍输的彻彻底底。
他被完全冲垮了。
最后一局棋结束得格外快,裴金鞍无时无刻不在失去疆域,领土,失去他的自信,他输的没有价值,没有一点水平。
就像他之前从未赢过棋一样,因为那些不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加上前几日他太肆意妄为,早有人看出端倪,但是碍于权势,无人敢提起。此时一个与裴金鞍对弈,输在他手中的棋手终于公开了自己的想法,看台上议论纷纷,猜测这無城少主玩弄权势,之前的棋局全靠作弊。
于怀鹤目光冷淡,甚至没有看这个手下败将一眼,他赢得轻而易举,所以表现得也很平常,好像连最年少的九洲大比冠军头衔也不会放在眼中。
商会的人正在往这里赶来,所有人的目光也聚集于此,以于怀鹤这样的年纪赢下九洲大比是开天辟地的头一次。
他起身离开棋盘,径直走向看台,没有说话,抬头看着归雪间。
参同大殿烟气浩渺,归雪间的身形若隐若现,他探出身,努力看向于怀鹤。
于怀鹤仰着头,发带向后垂去,握着腰间的佩剑。与很多剑客相比,于怀鹤的剑很简单,没有丝毫装饰,连剑鞘都没有纹饰,与他的剑术很不相衬。
于怀鹤淡淡道:“归雪间,我赢了。”
归雪间一怔,直至这一刻,似乎才能龙傲天这个十九岁的九洲大比冠军身上感受到属于他的少年意气来。
于怀鹤慢慢摩挲着剑柄,将剑抽离剑鞘,又缓缓松开,使其垂落在剑鞘中,他的动作很轻,温柔到了一种过分的程度,平常并不会这样握剑,否则又该怎么杀人呢?
少年心事剑相知。
很莫名的,归雪间觉得,此刻的于怀鹤想要握住的不是剑,而是自己。
在这样少年意气的时刻,他想要的是自己的陪伴。
归雪间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没想太多,看台很高,他有点晕,没往下看,起身跳了下去。
雪白的衣袂自云雾间坠落。
然后,落在于怀鹤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龙傲天的意气风发不是因为赢,而是因为赢给雪间看!
很土很俗就喜欢这种啦(。
“少年心事剑相知。”
——高启〔明代〕《送何记室游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