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喜欢你
归雪间过了非常混乱,日夜颠倒的几天。
恍惚间,身体在濒临崩溃的极限,归雪间喘息着问:“于怀鹤,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新玩具了?”
他明白了,这个人不是把自己当做剑,而是对所有感兴趣的东西都这样,会很不克制地投入所有时间和精力,会让这件东西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最开始是剑,然后是幻兽棋,最后是自己。
“有么?”于怀鹤不太认真的否认了,又说:“剑是用来掌握命运的,你不是。我喜欢你。”
两人十指相扣,压在了归雪间的脸侧。
归雪间咬了下唇。
湿漉漉的眼眸,温热的泪水,雪白的皮肤,轻轻按压就会发出泣音的身体,于怀鹤真的很喜欢,不知疲倦地玩了很多次。
归雪间每天有一半时间在睡,一小部分原因是魂魄和身体还未完全融合,一大部分原因是被玩弄得太累。
严格意义上来说,于怀鹤很了解自己的未婚夫,知道对方能够承受的极限。是归雪间的身体太差,太脆弱了,体力不支才导致了这一状况。
半睡半醒间,归雪间被于怀鹤冷的气息环绕着,好像身旁的人从未离开。
但归雪间确定于怀鹤会去练剑。断红的位置变了。
于怀鹤的自制力似乎很强,其实是归雪间睡得太多,时间太长。归雪间醒着的时候,无论是做,还是单纯的相拥,于怀鹤都没有一刻离开。
所以气息一直存在。
想到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归雪间觉得太过放纵,是在虚度光阴。
难怪书院要禁止未婚道侣住在一起,归雪间终于明白司徒先生棒打鸳鸯的良苦用心了。
但没打算和于怀鹤分开。
*
又一次,归雪间在睡梦中醒来。
这次是在白天,天气很好,日光倾洒入房间内,一切都是明亮的。
归雪间躺在床上,身形纤瘦,却占了一大半位置。于怀鹤靠在他的身旁。
床不大,为了容纳下两个人,他们离得很近,归雪间蜷缩在被子里,脸紧紧贴着于怀鹤的腿侧。
他睁开眼,又眨了好几次,睫毛从面前的皮肤上划过。
很轻,和睡着时不小心蹭到有很细微的差别。
于怀鹤似乎是察觉到了,偏过身,低下头问:“醒了?”
归雪间的身体难以抑制的抖了抖。
他未着寸缕,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被子,是于怀鹤从前睡过的旧毯子,有些粗糙,没那么柔软。
……胸口被磨得有点痛。
归雪间的呼吸有点乱了,仰起头。
于怀鹤裸着上半身,一只手搭着归雪间的肩膀,另一只手中拿了本书,除了没有穿衣服,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差别。
等等。
归雪间有些费力掀起被子。
他的身上遍布着或深或浅的红痕,看起来很明显。
两人之间的差别很大。理智全无的时刻,归雪间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不是他没有在于怀鹤身上留下痕迹,而是于怀鹤的修为太高,恢复起来很快。
归雪间微微蹙眉,觉得很不公平。
他撑着手肘,想要坐起来。但床上的空间太过狭窄,他又没什么力气,一不小心就栽到了于怀鹤的腿上。
不疼,被人托住了脸。
归雪间抬起眼,映入眼帘的是于怀鹤腰腹处的肌肉,线条流畅,看起来很薄,并不突兀,却很有爆发力。
于怀鹤慢慢抽回了手,不是责怪的语气:“怎么这么不小心?”
归雪间恶向胆边生,没忍住咬了一口,是不怎么恶劣的报复,以及想给于怀鹤的身体上留下痕迹。
一瞬间,于怀鹤搭在归雪间鬓角的手顿住了。
两人靠得太近,身体的一点变化,对方都能感觉得多。
归雪间僵了僵,有点后悔方才的冲动了。
他不是很想又昏睡过去。
归雪间这么想着,手脚并用,想退回床的另一侧,却被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于怀鹤半垂着眼眸,敛了敛呼吸。
好一会儿,他抱起归雪间,放在膝盖上,不许归雪间再乱动了。
归雪间松了口气,低下头,看到于怀鹤正在整理的东西,是归元门的典籍。
于怀鹤道:“难得回来一次,收拾好带回书院。”
紫微书院的名头很大,于怀鹤却没有盲信。亲自待过一段时间,真正了解书院后,才准备将归元门的各类典籍、法术、心法都带到藏宝阁中,给书院的学生修行。
归雪间想到另一个问题:“你是不打算收徒了吗?”
比起师祖还抱着传承归元门的想法收徒,于怀鹤将归元门开山立派时的理念贯彻得更彻底。
归雪间猜测,于怀鹤应当是把《大归经》和《千秋岁》都公之于众,任由修仙之人修行。可惜《大归经》实在太难,被束之高阁,渐渐失传,《千秋岁》倒是流传到了后世。
于怀鹤点了下头:“嗯。很麻烦。”
从前世来看,终其一生,于怀鹤都未与他人产生亲密的、不可断绝的关联,他是个很讨厌麻烦的人,没有养育、教导、照顾他人的打算。
归雪间是个例外。
归雪间“哦”了一声,脸靠在于怀鹤的颈窝,没再说话了。
两人的皮肤紧贴着,能够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有很细腻的触感,令人不知不觉沉迷其中。
这样过了很久,久到于怀鹤都快将床边的一摞书都整理完了。
可以做点别的了。
什么都不做,和于怀鹤这样待在一起也好。
但这样下去,太过堕落。
归雪间反省了一下,下定决心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对于怀鹤说:“我要起床了。”
于怀鹤没有阻止的意思,似乎是玩够了。
床很狭窄,不太方便。归雪间等于怀鹤穿好衣服下床,又叫这个人帮自己拿衣服。
于怀鹤没去,拿出千金裘,披在归雪间身上,将他的身形遮掩了个大概。
归雪间:“?”
这算起床吗?是不是太衣衫不整了。
于怀鹤的视线略微往下移,淡淡道:“不是疼么?”
归雪间有点想打人了。
又打不过,只能忍了。
于怀鹤问:“今早收到了书院那边发来的信,要看吗?”
归雪间点头。
于怀鹤单手抱起归雪间,把他放在桌案上。
归雪间不太自在地挪动身体,他里面什么都没穿,小腿垂在桌边,小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在日光下白的晃眼。
书院可以通过玉牌的定位发送信件,只是速度很慢,他们都离开白家好几天,才收到书院告诫于怀鹤不要轻举妄动的信。
舍友们各写了一封,小鱼的信由孟留春代写,大多是关心归雪间的状况,小鱼说很想过来找他们,觉得于怀鹤和归雪间没有自己的帮助不行。
为了不让舍友们担心下去,归雪间趴在墙上,一封一封地回信,这样的姿势,写的他手都酸了。
最后由于怀鹤代劳,归雪间签上自己的姓名即可。
*
逃避上课,自我放纵是学生的天性,但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于怀鹤专心整理完典籍,归雪间也帮了忙,两人一同踏上归程。
二十天后,初秋时分,两人回到了书院。
距离游疏狂之死已过了一个月,书院的动作很快,联合庸城附近的仙城,将庸城上层一网打尽,连审问的结果都出来了。
有些门派认为书院多管闲事,不像从前那样中立,但这次的事关乎整个修仙界的安危,且第一魔尊可能复生,书院态度十分强硬,对风言风语置之不理。
回了书院,归雪间和于怀鹤第一时间被请到了司徒先生所在的房间。
文先生也在,见他们来了,还温和地关怀了两句。
司徒先生心平气和道:“听说你中了白家的邪术昏迷过去了,现在好了吗?”
归雪间答道:“多谢先生关心,现在已经没事了。”
司徒先生的语气骤然变得严厉可怖:“你们两个胆大妄为,连游疏狂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的?临行前答应的事不会全忘了吧!”
“也是,你们根本没把我们这些老头放在眼里。”
归雪间:“……先生,绝无此事。”
他现在说还没好全可以逃得了这顿骂吗?
显然已经迟了。
归雪间偷偷看向于怀鹤,往旁边凑了凑,有点报团取暖的意思。
文先生想劝,大概又觉得他们两个的确该被教训一顿,所以没说话。
司徒先生从两人在庸城的胡作非为骂到东洲白家于怀鹤的所作所为,气急败坏道:“要不是清斐道人及时赶到,你们真打算一走了之,留下那么多人在那不管不顾了?”
“这事的起因是我让你们去庸城打探消息,到时候不会再让我亲自去解释,让东洲各大门派组成的联盟收回对你们两个的通缉令吧!”
归雪间低着头默默听训,心想司徒先生还是做好了最坏打算,没有真的不管他们。
于怀鹤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归雪间身形瘦弱,一副认真悔改的模样。
文先生很心软,看归雪间可怜,劝道:“好了好了,他们都知错了。年纪又小,一时冲动,那不是着急吗?要是游疏狂没死,怎么可能那么顺利拿下庸城的叛徒?”
司徒先生冷笑:“他们知错了?”
又问:“重来一遍,你们还做吗?”
归雪间没说话,握着于怀鹤的手,也不让这个人说。
于怀鹤懒得说谎,他怕把司徒先生气死。
先生刀子嘴豆腐心,不能对先生太坏。
司徒先生气的把他们两人赶走了。
书院一贯赏罚分明,鉴于他们两人做的事听起来不可思议,实际上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又乖乖听训,不像书院大比时那么嚣张,不用特意惩罚。赏还是很有必要的,游疏狂之死为书院,也为整个修仙界解决了一桩大麻烦。
至于再探查魔族在修仙界的叛徒之事,书院暂时不许他们再插手了。一是归雪间和于怀鹤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同时被魔界和修仙界的人盯着,是众矢之的,恐怕会有危险。二来两人的身份是学生,上次庸城之行是迫不得已,别无他法,现在有了庸城的证据,此事摆在了明面上,书院也可正大光明地联合各大门派,不必再让两个学生再涉险。
赏金是以任务奖励的方式发放的,按照书院的计算方式,大乘期的游疏狂的价值是个天文数字。
从未做过任务的归雪间忽然成了多卷阁前列,很是新奇。
归雪间本来是不想这么高调,隐藏了姓名。结果回见白峰的路上,归雪间顺道去多卷阁兑换奖励时,发现墙上挂着的玉璧显示第一是于怀鹤和一个无名氏。
他偏过头,疑惑地望向于怀鹤。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解释了几句。
原来,按照书院的规定,若是学生长久不做任务,积累下来的分数就会被清空,此举是为了督促学生不要懈怠,也不要仗着过去的功绩一直霸占榜首。而现在于怀鹤非常富有,几个月以来又都很忙碌,没有做任务的必要和时间,所以被抹除了排名。突然得到了和归雪间相同的奖励,排名自然也一模一样。
如果是第二名也就罢了,但是正好和于怀鹤一样,名字也在同一排。
归雪间心痒痒的,还是没能忍住:“那我也公开名字吧。”
于是,半日之内,继于怀鹤重归多卷阁榜首,书院又发生了一桩大事,于怀鹤的未婚夫归雪间也成了多卷阁第一。
这事飞快传遍了整个书院。
为了表达对舍友们的感激和歉意,归雪间和于怀鹤去食堂买了一桌酒菜,在课上的几人已经听闻了他们回来的消息。
从飞云宗订的桃花酒也到了,几人围着院子里的石桌饮酒吃菜。
于怀鹤带着昏迷不醒的归雪间离开后,他们来不及等仙船,直接用飞行法器日夜不停地赶回书院,请求师长们的援助。
白头道人负责照顾那些阵法大师,少数几个恢复神智和修为的自行离开,庄言笙也是其中之一,她还有亲人,先回了东洲。
一切处理都很得当,没什么不妥的。
归雪间听完后看了孟留春一眼,又一眼。
孟留春纳闷道:“你想说什么?”
归雪间坦白问:“你们不是一同赶回去的吗?怎么他们两个都没变化,就你又黑了。”
孟留春原来已经恢复了可以穿杏黄色衣裳的肤色,这下又黑了。
一说起这事,孟留春就很委屈:“别风愁是个妖,他有毛,晒不黑。严壁经有遮蔽日光的法术,偷偷的用,就我一个人……”
严壁经理直气壮道:“贫僧怎么知道孟施主男子汉大丈夫会在意这个?”
孟留春瞪着严壁经:“你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严壁经道:“不是。贫僧是和尚。”
归雪间靠在于怀鹤身上,将脸埋入这个人肩膀,闷闷的笑了。
酒喝到一半,别风愁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归雪间道:“对了,有个叫松烟的蛇妖来找过你,那条蛇笨得很,坐错了仙船,又被骗光了灵石,好不容易赶到书院入学读书。”
言语间很有些自夸,别风愁也是第一次来人间,就没出过这么严重的岔子。
听说松烟没事,平安抵达书院,归雪间总算放心了。
几人从黄昏喝到月上中天。归雪间的身体不好,只喝了几口,于怀鹤对酒没什么兴趣,严壁经千杯不醉,剩下的一人一妖一蛇喝的酩酊大醉。严壁经一边肩膀扛了一个,脑袋上盘旋了一条醉蛇,把他们送回各自房间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归雪间终于回归了普通的书院学生生活。
但还是和过去有些不同的。
东洲地处偏僻,山高水远,于怀鹤将白家长老杀戮殆尽的事穿不过来,但庸城闹得动静太大,游疏狂真正的死因也无法隐藏,否则别的仙城以为书院有所隐瞒,产生嫌隙,反而不好。
于是,于怀鹤和归雪间合力杀死游疏狂之事一传十十传百,消息灵通些的门派都知道了,书院里也人人皆知。
一时之间,于怀鹤和归雪间所到之处,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
不知不觉间,平平无奇、修为低微的归雪间好像也名声大噪了,和他最初对自己的预想截然相反。
归雪间以为又要忍受一段时间同窗们过分热情的邀约了,没料到这一次同窗们只是议论纷纷,十分敬仰佩服,却没有再上前邀请他们加入自己的门派。
才开始,归雪间不是很明白,思考过后,他知晓了其中的缘由。
之前于怀鹤的强大,更多表现在书院大比的第一,多卷阁的榜首,精通剑法,以一当十,是在学生中的厉害,大家对于怀鹤的真正修为认知不足。
这一次则不同,同窗们觉察到自己和于怀鹤之间的差距太大,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步。如果真的想邀请于怀鹤入门,也该是由长老或门主亲自拜访,才显得郑重。
至于自己,归雪间想了想,以前他的师兄是于怀鹤时,旁人就很少来打搅他了,现在师兄成了未婚夫,有胆量来的人就更少了。
想到这里,归雪间勾了下于怀鹤的手指,表达微不足道的感谢。
第132章 偷偷摸摸
对于昏迷一事,别人见归雪间好了,便渐渐淡忘,周先生还是很关心。
譬如从东洲回来后,周先生经常检查归雪间的修为,询问他是否有长进。
又一次,周先生无奈地收回搭在归雪间脉搏上的手。
不能筑基,炼气期时体内能够容纳的灵力有限,归雪间经脉中的灵力含量已经许久没有变化了。
周先生叹气道:“你的修为太低,若是能高一些,也不会那么容易被邪术侵入。”
他担心的是归雪间和魔族结仇,魔族日后还会对他下手,这次是治标不治本。但其实白家用的法术是为了第一魔尊的现世准备的,别的法术不可能在万里之外起效。
这次是个意外。
周先生又道:“这也不能怪你。”
归雪间更心虚了。他不能把自己真实的修为状况告诉周先生,也不能说出白家法术的真相,只好当更乖的好学生,不让周先生烦心。
一整个秋天,归雪间每天和于怀鹤一起上学读书,偶尔去棋社下棋,休沐时和舍友们玩闹,晚上看于怀鹤练剑,夜里相拥一起入眠——置司徒先生的警告于无物,日子过得平静且波澜不惊,仿佛与过去大半年里种种危险很遥远。
归雪间喜欢这样的生活。
期间,于怀鹤偶尔会下山。
第一次去的时候,归雪间很不明白。
按照以前的惯例,于怀鹤下山是为了赚钱。
归雪间觉得龙傲天非常富有了,不用再做书院的任务了。
而且做了任务后,哪怕多一块灵石,两人的排名也不一样了。
归雪间欲言又止。
但这么说又有点奇怪,好像在阻碍于怀鹤赚灵石。
于怀鹤看着归雪间的神情,似乎察觉到什么,勾唇笑了:“不是书院的任务,有别的事要下山一趟。”
归雪间:“……”
被戳穿内心的想法,归雪间恼羞成怒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至于具体要做什么于怀鹤没说,归雪间也没问。
又一次,于怀鹤下山归来。
于怀鹤不在,归雪间睡的不是很熟,他感受到于怀鹤的气息,裹挟着外面的凉意,停留在自己身边。
枕头很软,不是不舒服,归雪间还是下意识地等待枕在于怀鹤的手臂上,埋在这人怀里。
好一会儿,归雪间都没能等到,他在梦中若有所失,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半睡半醒间,于怀鹤坐在床头边,在八宝琉璃灯下看书。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归雪间往床沿边挪了挪,“在看什么?”
是什么要紧的功课吗?
于怀鹤好像有些迟疑,手中的书将要合起来了。
归雪间还未完全清醒,他没想太多,本能地靠近于怀鹤,脸颊贴着于怀鹤的指尖,不假思索地问:“不能看么?”
又想起于怀鹤以前看《论百种魔物》时,归雪间怀疑这人是故意让自己看到的。
于怀鹤抬起眼,凝视着归雪间:“没有。”
书在枕头上摊开,归雪间撑起手臂,托腮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归雪间大略看了一眼,没太明白。这本书年代较为久远,用字习惯和现在有所差别,字又太小,他又翻了几页,看的很认真,发现上面阐述的是凡人成仙之道。
于怀鹤这么早就想成仙了吗?按照后世的记载,于怀鹤的修为很早就足以成仙了,是他一直没有飞升的打算。
归雪间漫无目的地想着,又随意翻了几页,看到卷首的话停了下来。
很长一段章节阐述的都是仙骨和修仙之间的关联。
归雪间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我……”
朦胧的灯光映在归雪间的脸上,显得唇色很淡,但不是缺少血色——归雪间被照顾得很好。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没有仙骨,你是想找到代替品吗?”
于怀鹤看这些不是为了成仙上下求索,而是为了归雪间被毁掉的仙骨。
归雪间抬起头,以一种仰视的角度看着,脖颈出的线条绷得很紧。
片刻的沉默后,于怀鹤点了下头。
归雪间屏住呼吸,心脏处慢半拍地涌出疼痛,又渐渐蔓延开来。
离开白家,进入书院读书后,归雪间差不多快忘了自己没有仙骨的事了。
他能活下去,也有了自保的能力,有没有仙骨好像没什么差别,所以并不在意。
但于怀鹤很在乎,非常在乎。
于怀鹤低下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对视着,他坦白地说:“没有仙骨,就不能继续修仙。”
无法修仙,寿命也不会延长。
对洞虚期这样的修士而言,普通人的一生何其短暂,宛如朝生暮死。
魔族的寿命很长,但依托于异于人族的肉体,归雪间的身体却很脆弱。
于怀鹤的一生,命运都由自己掌控,只有归雪间身上的意外一个接着一个。
归雪间实在是很难养,想要伤害他的人或魔很多,照顾他比成仙还难。
毁掉的仙骨没有办法恢复,于怀鹤也要寻找替代的办法。
归雪间慢慢挪动身体,一点一点移到于怀鹤身边:“你是……怕我死掉么?”
他察觉到于怀鹤的情绪有一瞬的波动,但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于怀鹤没有说话。
归雪间抬起脸,贴着于怀鹤的掌心:“我还能活很久,你不要着急。”
于怀鹤半垂着眼,眼眸是连灯火也无法照亮的漆黑。
归雪间勾着于怀鹤的脖子,有些费力地吻于怀鹤的眼睛。
睫毛扫在归雪间的皮肤上,除了痒,还有很轻的刺痛。他吻得很慢,在于怀鹤的眼睑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潮湿的痕迹,是很多的喜欢和抚慰。
于怀鹤单臂捞起归雪间,似乎在克制着什么,他说:“我知道。”
他抱着归雪间,像是抱着什么很容易凋谢、融化、死掉的东西。
阻止了风雨的侵蚀,抵挡了夏日的高温,他保护了归雪间每一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
秋天即将过去,于怀鹤的生辰就在不久之后了。
归雪间思考要送于怀鹤什么礼物。
于怀鹤喜欢的东西很少,剑有了天下第一的断红,幻兽棋也得到了特别定制版。至于别的法器,点击,奇珍异宝,于怀鹤是买了很多,但都是送给归雪间的。
归雪间拥有很多灵石,却没有用武之地,很是犯难。
漫长的考虑过后,他终于有了想法,决定亲自做一个礼物。
是独一无二,除了归雪间以外,任何人也无法制作出来的东西。
既然是生辰礼物,在送出去前自然不能被对方知道。
归雪间想到自己在醒来后,初次见到大海时的心情,也想让于怀鹤感受到。
很难。
他们每天都待在一起,很少分开,但那些上不同课程时见缝插针的时间都不能动手。
归雪间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是对于怀鹤太有信心。
这人太过敏锐,很容易发现不对。
挑来挑去,只有阵法课上合适。花先生的阵法课要上一整天,别的同窗都被困在阵法里出不来,也不用有人好奇归雪间在做什么,传到于怀鹤耳朵里。
在此之前,归雪间解决课上布置的阵法难题后,剩下的时间大多会和花先生一起讨论阵法。现在他忙着做礼物,只剩花先生一个人钻研阵法了。
花先生以前嫌学生愚笨说话太多很是聒噪,现在少了归雪间又觉得无聊,横加指责归雪间做那些小玩意是在浪费时间。
归雪间知道花先生嘴巴不饶人,对此不以为意。
花先生又嘀嘀咕咕了,说司徒先生的做法很对,少年道侣之间的情情爱爱果然对修行有碍。
归雪间:“……”
没记错的话,花先生之前还骂过司徒先生管的太多,不仅管学生,还要管先生的一言一行。
十一月初,上完阵法课,于怀鹤接归雪间下课。
牵手的时候,归雪间不小心瑟缩了一下,像是碰疼了。
于怀鹤微微皱眉,捧起归雪间的手,在左手食指内侧发现一道很浅的划痕,血迹早已凝固。
他问:“你的手怎么了?”
归雪间睁大了眼,他有要隐瞒的事,心脏跳的飞快:“没什么……我记不清了。”
于怀鹤的生辰越来越近,归雪间做的太急,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划破了。
他低着头,回忆了片刻,清白无辜地解释:“可能是处理阵法材料的时候不小心弄破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没有说谎。
于怀鹤淡淡道:“真的么?”
为归雪间的手指上好药,又瞥了他一眼:“以后小心点。”
这人似乎是放过自己了。归雪间松了口气。
计划还是可以继续的。
第133章 生辰
于怀鹤的生辰是十一月廿七。
临近这个时间前,归雪间总算将礼物做完了。
归雪间的生辰是在海中度过的,书院里没有特别的景观,他有别的想法,但需要时间布置。
归雪间也很想于怀鹤一觉醒来后就能受到惊喜。但这个人和他不一样,睡着时外面天崩地裂都不会醒。周围环境有一点改变,或者怀里的人不在,于怀鹤会立刻察觉。
如果下药,于怀鹤一定会察觉。就算他自愿喝下去,普通的安神药估计对洞虚期的修士也起不了作用。
难道为了过生辰,要先给于怀鹤下毒吗?
不妥。
思来想去,只能在生辰前支开于怀鹤了。
于是,归雪间找周先生帮忙。
周先生对这个要求疑惑不解:“你的意思是,让我虚构一个什么理由,把于怀鹤叫来,直到子时才准离开?”
随便什么理由,先生找学生帮点小忙也很寻常吧。
归雪间低眉顺眼,小声说:“他的生辰是第二天,我要布置房间。”
听到归雪间的解释,周先生愣了一下,又笑了。
是不是气的,归雪间没敢看。
终于,周先生没忍住敲了一下归雪间的脑袋,力道很轻,不疼:“你啊。”
还是答应帮忙了。
十一月廿六,于怀鹤生辰的前一天,归雪间魂不守舍地和于怀鹤一同上了半天的课,于怀鹤下午还有一节课。归雪间本来应该在外面的亭子等于怀鹤上完课,两人再一道回去,这次却偷偷溜了。
而等于怀鹤上完课,周先生就会过来将人截住,说有事要让他办。
至于于怀鹤会不会发觉其中的问题,归雪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整个下午和晚上,归雪间都在忙碌中度过。
没有于怀鹤的帮忙,一切都是由归雪间独自完成。他专心致志地忙了五六个时辰,全神贯注,累了就吃点提神的丹药。加上提前做了准备,对房间的布置,每一个阵法的效果,每一个灵器的作用都了然于心,紧赶慢赶,在最后时刻令房间彻底焕然一新。
在此之前还布置了隔音的阵法,不让舍友们发觉异常,打扰到他们睡觉。
照理来说,对归雪间来说,这样简单的阵法是信手拈来。但或许是太过心虚,归雪间还是捉来小鱼帮忙,在房间里弄出很大动静,询问院子里的小鱼能否听见声响。
小鱼对此很不解。它毕竟是一条蛇,不能全然理解人族的所作所为。
等一切都做完了,归雪间坐在软榻上,给情人蝶喂了花蜜。
他想,周先生是个很靠谱的人,应该不会做出不靠谱的事。
子正时分,新的一天,十一月廿七,于怀鹤的生辰。
归雪间置身于黑暗中,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一步地靠近。
然后微微一顿,停了下来,归雪间的心脏随之悬起。
如果出现意外,他要怎么应付?万一于怀鹤觉得不对,要动手怎么办?
自己又打不过这个人。归雪间胡思乱想很多。
幸好什么都没发生。
门如同归雪间预想的那般被推开,于怀鹤一如往常地走了进来。
和平时不太一样,房间里一片黑暗。
忽然,“咔嚓”一声,好像有什么碎裂开来。
于怀鹤停下脚步,抬起头,循声望去。
是一片碎掉的镜片,形状并不规则,像是随意摔碎的,散发着微茫的光,从屋顶跌落。
两人的视线——于怀鹤,以及隐藏起来的归雪间,一同汇聚到了这块镜面上。
忽然光芒骤盛,灵力从镜面中涌出,凝聚成一副画面。
海棠树下,于怀鹤为归雪间戴上天青垂水。
于怀鹤一怔。
碎镜片跌落,淹没在云雾间,遮挡住了视线,幻象消失了。
下一枚镜片下落,又一幕画面浮现。
归雪间将和于怀鹤经历过的,那些不会忘掉的回忆,以幻术的方式凝聚在了镜面中了。
他望向镜面,触发提前封存其中的幻象。
一幕又一幕的过往如画卷一般展开。
于怀鹤是永远保持清醒,不会被幻术迷惑的人,也会为此而失神。
因为幻象中的人是归雪间。
最后一幕是两人的初遇,归雪间跳下窗户,他像一朵被风吹落的花瓣,被于怀鹤抱住。
当时很紧张,想法已经记不太清了,但被接住后,归雪间只有安心了。
房间又陷入彻底的黑暗,只能听到很轻的呼吸声。
归雪间从能够隐藏身形的灵器后走了出来,怀中抱了一捧未开的淡粉的花。
云雾,黑暗,定时落下的碎镜片,其实这些由阵法也可以做到。但归雪间今日布置的阵法有点多,他怕来不及排查,相互冲突,所以这些还是用灵器或法器代劳了。
归雪间很富有,最近一两个月在藏宝阁置办了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价格昂贵,灵石如流水一般逝去,把那位八卦又多话的师兄吓到了。
师兄对此唉声叹气,说师弟你变了,生活怎么变得这样奢靡,之前为未婚夫买储物戒指,也只买五百灵石的那种。
归雪间回答道,戒指是买给未婚夫,现在这些也是。
那位师兄就卡住了,好像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心念一动,归雪间怀中抱着的花束开始生长,落到地面,向四周蔓延,转瞬间就爬满了整个房间,一同绽放,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花蕊低垂着,散发着幽暗的光。
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房间像是夜幕,缀满了数不清的粉色星星,归雪间的身形隐没在花丛之后,也被照亮了。
光芒是粉色的,昏暗又延绵不断,看起来很像是梦境,是现实中不能存在的地方。
情人蝶环绕着,翩翩起舞。
归雪间从花丛和云雾中走了出来,他也像是幻象,代表于怀鹤最想要、最喜欢的东西。
但归雪间是真实的,他没有转瞬即逝,走到于怀鹤身边,露出一个笑来:“未婚夫,生辰快乐。”
于怀鹤低下头,捧着归雪间的脸,落下一个吻。
吻得时间有点长,又很用力,花的香气很清甜,无孔不入地环抱着他们两人,归雪间回抱住于怀鹤,回应着这个吻。
好一会儿,于怀鹤半松开有些窒息的归雪间。
归雪间的嘴唇是湿的,他仰着头,有点得意:“没办法出门,只好这样了。你喜欢吗?”
于怀鹤“嗯”了一声:“很喜欢。”
归雪间想了想:“你是不是猜到了?”
于怀鹤又亲了一下归雪间的眼角:“有点。但是猜到和经历是不一样的。”
“我很高兴。”
不是归雪间隐瞒得不够用心,以至于漏洞百出,而是于怀鹤太擅长观察,太了解归雪间,两个人每天又都待在一起,这些条件缺一不可,于怀鹤想不发觉其中的问题都很难。
他的眼眸中淡粉的光,倒映着归雪间的脸,显得很温柔。
归雪间怔了怔。
在意识到喜欢于怀鹤后,他想了很多,如果互相表达心意后,会怎么相处,但是最美好的幻想也比不过真正和于怀鹤相处的一个瞬间。
于怀鹤永远比幻想更好。
因为他喜欢于怀鹤,也想要照顾、保护这个人,希望这个人开心,所以付出很多时间和精力,那些被花先生认为是虚度的光阴,对归雪间而言是
归雪间望着于怀鹤,他有话想说,却又没有想好。
在生辰这一天,于怀鹤好像也变得任性,很需要归雪间,所以没等归雪间说出口,又吻住了对方的唇。
归雪间被亲的晕头转向,呼吸不畅,差点忘了礼物的事了。
他费力地推了推于怀鹤的肩膀,发出含糊不清的话语,能隐约辨别说的是“有点事”三个字。
于怀鹤稍稍松开了归雪间。
归雪间小口小口地喘气,用手背挡住了嘴唇。
于怀鹤看着他:“不让亲么?”
归雪间觉得这人刻意扭曲自己的意思,摇了下头,又说:“有礼物送你。”
他拿出一本书——至少看起来是。书很厚,页数没有很多,也不是普通的白纸,而是用于铭刻阵法的灵石薄片,晶莹剔透,充满了灵力。
于怀鹤翻开第一页,阵法亮了,两张书页间浮现出一个人影。夜幕下,那人身着白衣,腰佩断红,肩膀两侧垂着鲜红的玉坠,看不清具体面容,但身形流畅,使出一招云鹤游雪。
这次不是幻术,而是归雪间一笔一划绘制出来的,又用阵法连接,形成完整连贯的剑招,一翻开即可展示给所有人看。
归雪间说:“于怀鹤,你练剑的样子很好看,我想记录下来。”
后世人提起于怀鹤,说他剑法天下第一,模样也英俊逼人,归雪间听了很多,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没有人能像归雪间这样长期观察于怀鹤练剑,见证每一个招式的诞生。
他对于怀鹤有许多喜欢,倾注爱意,所以描绘得入木三分,非常有神韵,气质冷淡又高不可攀,即使只是书中的幻象,也能感受到一剑之下毁天灭地的威力。
他歪了歪头:“而且,你的剑法太难,天赋太高,别人学不好。若是因此渐渐失传很可惜,有了这个的话,别人学起来或许会轻松一点。”
《千秋岁》还未完成,目前只有前五招。等日后剑招完成,归雪间可以再绘制一本放在紫微书院中。后辈修习剑法,对着这本册子,勉强也算是得了于怀鹤的真传了。
于怀鹤静静地听归雪间说完,眼神中有什么闪过,又很快消失:“归雪间,你想的很远。”
归雪间:“!”
他后知后觉,自己说的太多了。
又眨了好几下眼,亡羊补牢地解释:“因为你的剑法很厉害,肯定会一直流传下去的。”
于怀鹤没有追根究底,继续审问归雪间的意思,拒绝得很干脆:“不要。”
归雪间:“?”
于怀鹤将册子合上,收了起来:“你送的礼物,不想给别人看。”
大多数时候,于怀鹤不在意得失,但在和归雪间有关的事上有特别的占有欲。
至于别人能不能练好《千秋岁》,自己的剑法究竟会如何,于怀鹤并不在意。
归雪间握住于怀鹤的手:“好。”
今天一切顺利,每一步都没有差错,现在是最后一步了。
也是计划中最难的一步。
归雪间靠近于怀鹤,嗓音很轻,又低,像是要被不存在的风吹散了。
他问:“你的生辰,要我来么?”
于怀鹤抬起眼,看着归雪间,似乎是在思考他话中的意思,以及答应与否。
在这样的注视之下,归雪间的勇气都快要消失了。
他看到于怀鹤点了下头。转身穿过还未消散的云雾,坐到了床沿边。
他的姿势有些散漫,不像平时那样如一把出鞘的剑,腰背微弓,右手撑着床沿,抬着头,看向归雪间,等待对方的靠近。
归雪间有点窒息。
这是他的房间,那是他睡了两年的床,现在连走近一步都很难。
于怀鹤没有催促,只是等待。
花蕊亮着,无法被吹灭,归雪间也不想它们熄灭,否则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难度会前所未有的高。
挣扎片刻后,归雪间终于准备履行自己说过的话了,将最后一部分礼物也献上。
他走到于怀鹤身前,先是解开系带,脱掉自己的衣服,一丝不挂地站着。
然后弯下腰,不太熟练地为于怀鹤脱衣服。
自己脱和为别人脱,差别竟然这么大。
于怀鹤过往那些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好像都消失不见,他看着归雪间一次又一次犯错,差点把衣带打成死结,才抬起了手。
有点配合,但不多。
这段时间就足够漫长了。
归雪间觉得于怀鹤好烦,不帮忙就算了,还会有意无意地触碰自己的身体,让他不能集中注意力。
好不容易,归雪间做完了第一件事,两人之间没有别的隔阂,就这么直面着彼此。
于怀鹤没什么顾忌地看着眼前的人。归雪间的身体泛着很淡的粉,不知道是灯光的颜色,还是皮肤原有的色泽。
归雪间咬了下唇,打开腿,坐在了于怀鹤的膝盖上。
于怀鹤淡淡地说:“只有这样?”
好像是在质疑归雪间偷工减料,步骤太少。
归雪间不是很明白:“还要什么?”
于怀鹤说:“亲吻,抚摸……”
归雪间连忙打断于怀鹤的话:“我知道了。”
他强作镇定地看着于怀鹤,视线往下,觉得这个人不是很需要。
但于怀鹤表现得好像这一步很重要。
归雪间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贴了上去,用体温,用皮肤,也用喘息。
他先是吻了于怀鹤的脸,嘴唇,又贴着于怀鹤的下巴,一直往下,碰到于怀鹤的喉结,用柔软的嘴唇磨了磨,好像不够,又很轻地咬了几口。
于怀鹤又问:“归雪间,你的翅膀呢?”
归雪间觉得于怀鹤的要求很多,但又想满足这个人的全部愿望,所以什么都愿意接受。
羽翼自归雪间的后背伸展开来,是身体延展的一部分,横在幔帐之间,看起来非常纯洁,一尘不染,却也会在这样的时刻出现。
于怀鹤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归雪间的翅膀,最后落在羽翼和脊背交界的地方。
太敏感了。
归雪间想说,翅膀是用来飞的,或是保护身体的,不是用来玩的。
还是忍了。
于怀鹤半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好像不为所动。
……如果他们不是靠得这么近的话。
归雪间能感受到于怀鹤的体温是前所未有的高,他只是、只是看起来很克制。
在很多次亲吻很多次触碰过后,归雪间无计可施了,于怀鹤好像才满意。
归雪间缓缓往前挪,膝盖抵在床沿,小腿至足尖都绷得很紧,大半个身体抬了起来。
他终于下定决心,却被托住了腰,不能动弹。
归雪间很茫然,低头看向于怀鹤。
于怀鹤很轻地叹了口气,左手顺着归雪间的脊背往下滑。
归雪间睁大了眼,用力咬住了唇。
好一会儿,于怀鹤抽回了手,随意地搭在床沿边,没做别的,好像只是帮忙。
归雪间伏在于怀鹤的肩膀上缓了缓,余光瞥到于怀鹤左手的几根手指湿漉漉的,意识到那是什么后,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现在可以了。
没有经验的归雪间很犹豫,但靠近于怀鹤是他无法抑制的本能。
归雪间搂着于怀鹤的脖颈,身体不上不下,崩溃地喘息:“太……”
从脊柱到尾椎都在近乎疯狂地战栗。归雪间不是没有体会过这种感受,但他现在要自己做。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于怀鹤。
归雪间的双腿打颤,没有力气,不能进退。
细细密密的汗水不断满溢出来。
于怀鹤很有耐心,他一直在等待。
归雪间晃了晃手臂中抱着的人,嗓音软绵绵地求助:“帮帮我。”
和平时会为了归雪间解决所有麻烦截然不同,此时此刻的于怀鹤好像变得很吝啬,只在必要的,归雪间无法克服困难时伸出援手。
于怀鹤抬起手,落在归雪间的肩膀上,力道不是很大,但以一种无法阻止的方式把归雪间的身体往下压。
归雪间浑身的力气都卸下了,和于怀鹤接吻,但不能吻太久,呼吸不足,更没有力气。但在这样的时刻,又忍不住以这样的方式触碰这个人。
幔帐落下的影子摇摇晃晃,笼罩着归雪间的肩胛,脊背,细长无力的腿,像是一层轻纱。
归雪间的力气不足,喘息越来越沉,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整个人攀着于怀鹤的肩膀,脸埋在这个人的颈窝,汗水连成了一片。
于怀鹤凑在归雪间的耳侧,问他:“归雪间,力气这么少。”
语气有点指责的意思。
归雪间听到了,瞪了于怀鹤一眼。
但也确实如此,他没有力气了。
没有办法,最后于怀鹤还是帮忙了。
于怀鹤力气很大,可以很轻易地托起归雪间,腿根处的肉很软,从他的指缝中溢出。
筋疲力尽,近乎昏迷的时刻,归雪间听到这个人说:“我很高兴。你送的每一个礼物我都很喜欢。”
“最喜欢你。”
第134章 仙骨
恍惚间,归雪间觉得自己像是一支小船。他停留的海面并非风平浪静,而是波涛汹涌,身体随着波浪起起伏伏,终于被巨大的浪潮吞没。直到连坐也坐不住,整个人往下跌,才被抱去洗澡,清理身体,放在床上,揽入怀中,枕在身旁人的手臂上,昏睡了过去。
归雪间是被吵醒的。
外面有人在敲窗户。
于怀鹤很轻地“啧”了一声:“你醒了?”
归雪间含混地问:“谁啊?”
他被抱得很紧,很是费力地偏过头,看到透过窗户,映入房间的一缕日光,有种不妙的预感。
幸好,于怀鹤说:“小鱼。”
不是人,是蛇。
于怀鹤固然可以装作听不到,将小鱼拒之窗外。但它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礼仪——当它不愿意懂的时候就会这样,会一直持续敲窗这件事。
所以,于怀鹤松开归雪间,起身披了件衣服,三两步走过去打开窗。
小鱼探了个蛇头进来。
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别风愁,孟留春,连严壁经都去上课了,归雪间和于怀鹤这边却没有动静。
加之归雪间身上发生的意外有点多,小鱼不是很放心,特意过来一探究竟。
于怀鹤站在窗户边,半垂着眼,看起来和平常不大一样。床上的帐子放了下来,不见归雪间的身影。
小鱼“嘶”了两声,呼唤另一个人。
归雪间正在努力。
昨天用了那样的姿势,耗费的力气何止翻倍,归雪间的两条腿沉的不能动弹,伏在枕头上,慢慢挪动身体,钻出幔帐,露出小半张脸来,别的都被遮住了。
归雪间“嗯”了几声,接受了小鱼的好心探望。
虽然这个人的语调有气无力,但是人没事,脸是红的,很有血色的样子,小鱼放心地离开了。
于怀鹤重新关上窗,走回床边。
归雪间来不及退到床的另一侧,身体被一只手臂捞起,位置却没有改变,放下后伏在了于怀鹤的胸口。
待了一小会儿后,归雪间往上靠了靠,两人离得太近,他的睫毛很软,压在于怀鹤的脸上,每一根都很清晰。
于怀鹤问:“在想什么?”
归雪间的嗓音很哑,迟疑着问:“现在是不是该上课了?”
于怀鹤“哦”了一声:“不想上。”
归雪间眨了下眼,睫毛在于怀鹤的侧脸留下很轻微的痕迹。
是的,他们两个人一起逃课了。现在还是于怀鹤的生辰,他有决定自己怎么过这一天的权利,归雪间……他也没办法去上课,他要陪着于怀鹤,而且两条腿很沉。
归雪间思绪混乱,有点杞人忧天:“要是司徒先生过来抓我们怎么办?”
主要是司徒先生对两人的嚣张行为早已不满,似乎有教训他们的意思。
于怀鹤好像是笑了,归雪间能感觉到这个人胸腔处传来的震颤,他随意道:“带着你一起逃跑。”
归雪间皱眉,想到那个场面,实在是令人崩溃。
于是,他反驳道:“你应该会自己的房间。”
于怀鹤说:“不要。”
归雪间:“。”
他又想了想,觉得司徒先生很忙,应该不会有空过来,他完全没必要思考这么可怕的事。
一旦停下胡思乱想,归雪间便无法抑制地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不是后悔,也不是不愿意提起,是一想到那些,归雪间的体温升高,心跳加快,平静会被打破。
于怀鹤的要求很多,归雪间才开始以为,因为是这个人的生辰,自己才予取予求,实际上不是。
其实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于怀鹤。
过程和归雪间设想的不太一样,但于怀鹤的反应很好,应该很喜欢,似乎也算成功。
归雪间不是没有得到快乐,但他的承受能力太差,彻底失控太过危险,沦陷其中时不想逃离,清醒时又很踌躇犹豫。
失神的片刻间,于怀鹤一直看着归雪间。
归雪间乌发如云,在纤瘦的脊背上散乱开来,宛如垂坠的绸缎,颜色是纯粹的鸦黑,泛着光泽,看起来很美。
于怀鹤伸手,拨开归雪间的长发,露出覆盖在下面的身体。
归雪间的皮肤很白,又非常脆弱,上面布满了淤青和红痕,非常明显。
那些由于怀鹤留下的痕迹,好像也变成了归雪间身体的一部分。这些的确会随着时间消失,但曾经存在过,于怀鹤随时可以再次印上。
就像现在,于怀鹤握住归雪间的腰,手指微微收紧,与腰间的那一点淤痕重合了。
归雪间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觉得不可以。
……如果不是昨天那样,难度太高,超过他的承受极限,好像也没什么不行的。
但于怀鹤什么都没做,只是将某些即将要消失的痕迹加深了,重新抱起归雪间。
他说:“睡吧。”
归雪间没反应过来:“?”
他以为这个人会像在归元门那样玩很久。
于怀鹤低头,吻了下归雪间的眼睛:“不是困了?”
归雪间的眼皮越发沉重,再也支撑不住,又陷入了昏睡。
拥抱着入睡也很美好,足以让于怀鹤在生辰这天选择做这样的选择。
和归雪间在一起就可以。
*
一两次逃课,问题不大,没被先生发现。
时值年末,又该考试了。
这一年里,归雪间和于怀鹤大多时间都在外面,没有上课。幸好两人对读书这件事都很有天赋,成绩依旧很好,没有堕了书院大比魁首和多卷阁排行第一的名头。
丹青的泥人被封在一个法器中,法器内自成一个世界,与外界与世隔绝,里面的声音却可以传出来。
这样既可以保持对第三魔尊丹青的警惕,也不会错过消息。
泥人曾经报过几次信。
紫犀闭门不出,似乎已经着手复生第一魔尊之事。
深渊和魔都是魔族的老巢,坚若堡垒,又有无穷无尽的岩浆和极为浓郁的魔气,人族修士甫一靠近,就会被魔气侵蚀,修仙界对此没什么办法。
归雪间想过,第一魔尊适应身体需要时间,庸城的献祭阵法已毁,不可能再有大规模的魔族入侵人间。
第一魔尊单枪匹马,用的又不是归雪间的身体,可以完全复刻自己从前的能力,他在紫犀的身体中,就只能成为另一个紫犀了。
这么想来,情况不能算万分紧急,归雪间将消息禀告给书院,交由先生们处理。
考完试,归雪间休息了两日,大多数时间都窝在床上,少数时间和于怀鹤一起练习身法,又被周先生唤了过去。
于怀鹤将归雪间送入青如斋,没有离开。
归雪间觉得有点奇怪。
然后,周先生起身,用非常敷衍的借口打发走了正在哼哧哼哧搬书的夏新雨。
归雪间听了,才知道周先生也有很不靠谱的时候。
……等等。
归雪间想到上次的事,偏过头,小声问身旁的人:“上次你生辰,周先生是怎么叫走你的?”
于怀鹤挑了下眉:“他说:‘有书要搬,你不来帮忙,就只能让你的病秧子未婚夫来了’。”
归雪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周先生的借口找的太烂了吧,于怀鹤对归雪间的动向一清二楚,这么久了,他从来没搬过书。
思及此,归雪间抬手捂住了脸:“所以……”
周先生走过来:“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归雪间立刻不说话了。
冬天很冷,他们待在有炭火烘烤的房间内,坐了下来。
周先生坐在他们对面,看向于怀鹤,好像是在等待什么。
更奇怪了。归雪间很疑惑。
于怀鹤的手撑在归雪间坐着的椅子上,两人平视着,他问:“你听过照月阁吗?”
归雪间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略微思索后点头。
照月阁是隐世高门,不常出没于修仙界,归雪间只是听说过,没有更多了解。
于怀鹤用简单的语言说出了他几个月来得出的结论。
普通人想要修炼成仙,根骨、天赋,努力都至关重要,仙骨却很少有人提及,于修行似乎无关轻重,却不能没有。归根究底,仙骨联系着人的肉体凡胎和仙家灵府,没有仙骨,人从天地间汲取的灵力无处可存放,永远只能是普通人。
准确来说,修仙之人处于人与仙的过渡状态。心性坚定,道心稳固,是为心,灵府中容纳足够蜕变肉身的灵力,是为体。雷劫即是考验,也是淬炼,所以最后飞升时的雷劫也最为可怕。
一旦成仙,身体脱离凡胎,成为仙人,飞升至上界。
有人推断,仙骨其实是一块近似仙人骨头的东西,这样人才有可能成为仙。但毕竟天下有万万个人,却不可能有万万个仙,所以埋在人族体内的骨头大概是天道模拟出来的东西,没有实质。
于怀鹤的语调平静,说出的话却很惊世骇俗:“你失去了天生的仙骨,就用真正的仙人骨头弥补回来。”
归雪间一怔。
周先生解释道:“关于仙骨之说,研究的修士很少,又因其存在,却又不能真正展现出来,千百年来众说纷纭。于怀鹤对此很上心,一一查证过后,才找出这么一条能够自圆其说的说法。”
收下归雪间后,周先生也开始留心这方面的事,但进度颇为缓慢。一来他忙于整理典籍,任务繁重,轻易不能脱身;二来他身体状况不佳,只能留在书院,不可能为了此事到处奔波。
于怀鹤找上来后,周先生便将之前找到的典籍都交给了他。
于怀鹤不止翻看了前人留下的猜测,他真的去查,去找,去找修士问询。
归雪间想到这段时间于怀鹤外出过很多次,甚至差点错过考试。
原来都是为了这件事。
归雪间回过神。
在先生面前,理应保持适当的距离,但他还是没忍住,指尖动了动,悄悄勾住了于怀鹤的手指。
这人的体温是冷的,归雪间微微蹙眉:“那照月阁是?”
第135章 打雪仗
一千年前,为了抵抗魔族入侵,倾尽全力的渡劫期修士之一就是照月阁阁主西月仙人。
当时西月仙人的修为已经功德圆满,照理来说,在渡劫后应当立刻飞升。
他是一个例外。自古以来,有些修士或是阴差阳错,或有未尽之愿,可以强求停留在人间。但这本是逆天而行,要为此付出代价。一旦再次飞升,要承受更加猛烈的雷劫,方可成仙。
为了封印第一魔尊,西月仙人耗尽了心血,无力再次飞升渡劫,寿元结束后,遗骸留在了照月阁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西月仙人已经成仙,他的身体中是真正的仙骨。
听到这里,归雪间大约猜出了于怀鹤的打算。
西月仙人是照月阁的先祖,不大可能会将仙骨交给他们。难不成……他们要去盗取这位仙人的遗骨?
若是照月阁知晓此事,岂不是要找他们拼命。
归雪间有些担忧。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别乱想。”
归雪间:“。”
这人怎么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于怀鹤道:“据传西月仙人并不用兵器,他专修法诀,所创之《四十一字真言法诀》自他死后,至今无人能修到二十字以上。”
法诀是众多攻击类法门中最难修的一门,施展起来没有外在的表现形式,修行方式十分玄妙,很难按照典籍中记载的模仿,须得师父亲自教授。于怀鹤也会一点,但都是低级法诀,高阶的法诀修行起来非常困难。
并非每个仙人兜如同归元门的门主那样随性自然,西月仙人希望将自己一生修行所得流传下去。他收了几个徒弟,还未学成,自己就大限将至了,无法继续教导下去。
于是,西月仙人想了个法子。
神念是很容易消散的东西,一般仙人最多留下几道,但对法诀的传承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西月仙人以自己的骨头承载神念,得到他的骨头者,就能接受他的教导。
归雪间提出疑问:“一个人只有二百块骨头,西月仙人的遗骨还未用尽吗?”
于怀鹤道:“没有。”
西月仙人考虑过此事。若是谁都能得到传承,骨头虽比一般的神念多得多,也很快会被用完。所以想要得到传承,要先接受考验,通过试炼,才能真正拜入西月仙人门下。
准确来说,照月阁至今的所有弟子都是西月仙人的徒弟。
一千年来,照月阁上下加在一起统共不过一百人,如今照月阁内差不多有三十个弟子,十个长老,阁主之位空悬至今。
是以照月阁的弟子稀少且珍贵,很少外出,也不前往紫微书院读书,专心修行《四十一字真言法诀》。
世间别处肯定还有遗落的仙骨,但西月仙人是最确定的一个,于怀鹤曾亲自前往照月阁查探此事,确认无误。
一切准备就绪后,也需要当事人的意见。
于怀鹤问:“通过试炼,即可得到西月仙人的传承,你要去试试吗?”
对于别人而言,需要的是仙骨中承载的法诀,归雪间需要的却是这块仙骨本身。
上门求西月仙人的仙骨,无论用什么理由都很奇怪,最好的办法是通过试炼。
归雪间问:“真的可以吗?”
未尽之意是有点像是骗人。
两人的手指越握越紧,一根接着一根,交缠在一起。
周先生忽然咳嗽了一声,不是的是身体不好,还是在提醒他们两个不要太过分。
于怀鹤说:“你是散修,没有门派。”
虽然母亲和未婚夫都是归元门的弟子,但不代表归雪间天生就入了归元门,严格意义上说,他是以晚辈的身份祭拜先祖。
归雪间想了想,好像也是。
于怀鹤又指出归雪间的担忧:“照月阁的规定,没有说过无仙骨者不可入门。”
归雪间:“。”
除了紫微书院这样博览众家之长的地方,一般门派入门考察的都是天赋根骨是否与本门功法相符,根本不会想到有人会没有仙骨。
他微微蹙眉,向于怀鹤望去。
龙傲天好像也有诡辩的时候。
为了归雪间。
对归雪间而言,现在拥有的东西都是前所未有的,他不想拒绝新的可能。他也想要重获仙骨,想要修仙,想一直和于怀鹤在一起。
那些顾虑都没有必要,归雪间只要去尝试就好了。
归雪间垂着眼,低低地说:“好。”
周先生道:“说的很对。”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紧紧盯着。
归雪间有点心虚,他想要抽回手,却被于怀鹤扣住了。
……应该看不到吧,书院衣服的袖子还是很宽大的。
在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做,归雪间既担心被发现,又体会到了某种特别的快乐。
周先生自然不会发觉看起来很乖的学生在想什么,他又多提出了理由:“你如今在书院里的名气很大,无门无派,因身体缘故修为不佳,没学过什么功法,又精通阵法,照月阁一直很希望招收到有天赋的弟子,想必不会拒绝你去试炼。”
顿了一下,又说:“我打算请文敏兄修书一封,将你的事告知照月阁。”
于怀鹤的修为很高,剑法是天下无双,但论起年纪,在修仙界实在太小,贸然上门,怕是难以直接见到照月阁长老。若是紫微书院的先生提前解释情况,他们再登门拜访,肯定更为妥当。
归雪间有些疑惑,还未反应过来便问:“不是您……”
他只有在很熟悉,很不设防的人面前会这样,没想清楚就开口询问。
话说到一半,就明白过来了。
周先生的修为不高,在书院里专职修书,也不教课,外面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先生。如果有人听说过他,大概是因为几十年前的旧事,叛出师门,自断经脉,干预俗世之事,是不大好听的名声。
周先生对归雪间太过关心,不希望此次照月阁之行出现任何意外,思虑周全,所以先将自己排除在外了。
归雪间抬起眼,向周先生望去。
他能感受到这是先生对自己的爱护,却不能坦然接受。
有的时候,“更好”不代表归雪间想要。
辩驳的理由有很多,比如在在书院里,对归雪间情况最为了解的是周先生,如果找别的先生来写信,好像有欺瞒的嫌疑。
那些念头一闪而过,最后,归雪间说的是:“我是您的学生,您不为我写信吗?”
作为先生,不为自己的学生写拜帖,好像是一件很过分的事。
周先生僵住了。
正好夏新雨兴冲冲地赶回来,闻言为师弟发声:“什么!师弟要去做什么,先生您竟然都不愿意给师弟写信!”
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兀自猜测,为归雪间打抱不平:“先生,你怎么能这样!之前我学刀法时,您还给我托别的先生教我来着!”
周先生被气笑了。
方才房间里略有些忧愁的氛围烟消云散,周先生用力敲了一下夏新雨的脑袋,又无可奈何地笑了:“好吧。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写。”
于是,决定由周先生写信,寄给照月阁,等收到回信,再前往试炼。
商议完了后,归雪间和于怀鹤离开青如斋。
回到见白峰,走过栈道,一推开门,三人一蛇都聚在院子里。
见他们回来了,几双眼睛立刻盯了上来。
严壁经笑道:“两位施主,正好有一桩好事要告诉你们。”
这和尚一旦用这种语气说话,归雪间就觉得不大可能是什么好事。
严壁经继续道:“我这里有一个去赏雪看雪品茗的名额,正欲与施主们分享。”
果然,别风愁补了一句:“是他只抽到一个名额,隔壁院子抽到五个名额。”
原来,紫微书院除了招收学生,也欢迎修仙门派来书院历练。
这一次要来的是万乐楼的乐修。抵达当日,乐修们会在湖心亭上表演乐器,书院的学生也可一同听着乐声,映着月光,赏雪品茗,很是清静自然。
湖心亭外的两岸只有那么大,不能容纳所有学生,只能选一部分。因与修行无关,这样的事,书院一贯是抽签的。
别风愁冷笑道:“我听见有人敲门,刚走到院子,这秃驴就抽完了。”
严壁经飞快去抽了签,手气极差,只抽中一个。
事已至此骂人已经没用了。
严壁经正经道:“既然是在湖心亭赏雪,不如就通过雪来分出胜负,得出这个名额的归属。”
归雪间还以为是要比什么法术,结果严壁经说是打雪仗。
剩下的两人一蛇跃跃欲试,很是期待。
归雪间懂了,名额并不重要,其实是这段时间太累,考完了试,舍友们想找点乐子。
虽然他不怎么能动弹,好像注定会输,但也想和舍友们一起玩,便看向于怀鹤。
于是,于怀鹤也同意了。
开始之前,要先约法三章。
比如第一条是严壁经提出来的:“于施主的修为太高,对我们不公平,所以不许动用灵力。”
于怀鹤无所谓地点了下头,是可以的意思。
孟留春又说:“这次的名额只有一个,未婚道侣也不能装成一个人进去,所以不许组成一队。”
归雪间看了眼于怀鹤。
也行吧。
无论是谁得了名额,小鱼都可以同去,所以就不单独参加这场比试了,选择帮助最为弱小的归雪间。
最后,别风愁说:“被砸中十下就算输。”
话音刚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捏好的雪团砸到了他的脸上。
一扭头,严壁经已经退后数十步。
凶手昭然若揭。
别风愁勃然大怒,气的化为原形,吞了一大口雪,像是要把严壁经砸进雪堆里。
小鱼飞速游了过来,体型变大,用尾巴尖卷起归雪间。
孟留春偷偷摸摸捏了个雪团,砸向背着自己的于怀鹤,想要趁机报仇雪恨。
于怀鹤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微微偏头,雪团擦身而过,又用剑鞘挑了一团雪。
毋庸置疑地砸中了。
小鱼十分灵活,驮了个人照样能够飞檐走壁,归雪间有天青垂水的保护,身法又很精妙,原以为他最为弱小,没料到三个舍友都碰不到他的衣角。
于怀鹤不能动用法术和灵力,仅凭身体,也占得上风。
别风愁化作原形,速度都远不及于怀鹤。
有意无意的,于怀鹤好像帮归雪间挡了好几次别人的偷袭。
他做的很隐晦,又恰到好处,几个舍友抓不住他违规的把柄,更加气急败坏。
归雪间也趁乱扔了几个,砸中了别风愁的灰毛,严壁经的光头,孟留春的脸。
大闹一通,玩得尽兴后,三人纷纷败于于怀鹤之手。
最后只剩下坐在小鱼身上的归雪间和禁止动用灵力的于怀鹤了。
小鱼载着归雪间,停留在房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于怀鹤。
赢过这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于怀鹤起身跃至半空,停在瓦片上,看似是要抓住小鱼的脖子,实则声东击西。
小鱼果然上当,张大血盆大口,要咬住于怀鹤的袖子却落了个空,回过神时已无力回天,归雪间从它的背上被捉了下去。
归雪间被于怀鹤抱着,悄然落地。
打又打不过,归雪间准备老实认输了。
他眨了眨眼:“我……”
于怀鹤淡淡道:“闭眼。”
归雪间想,看来这人是打算亲自解决自己了。
他闭上了眼。
一阵冷风吹拂而来,有雪落在归雪间的脸上,不疼,反而有种舒适的感觉。
归雪间一怔,睁开了眼,细雪在他的睫毛间簌簌而落。
于怀鹤将雪吹在了他的脸上。
不知何时,归雪间的手被人握住,雪团砸在了于怀鹤的脸上。
他团的很松软,砸中后散乱开来的雪沾染在于怀鹤的鬓角。
归雪间歪了下头,有些失神地望着于怀鹤。
对方看起来没有丝毫的狼狈落魄,眉眼反而显得越发英俊逼人。
于怀鹤半垂着眼,捧住归雪间的下巴,低下头,落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比雪落在脸上的感觉还要轻。
日光照在雪地上,将一切都映得很明亮,于怀鹤立于光中,他说:“归雪间,你赢了。”
归雪间睁圆了眼。
不是很光明正大,有作弊的原因在,但不是归雪间主动贿赂,而且这个人是未婚夫,是喜欢的人,好像也没关系了。
作者有话说:
三人一蛇:怎么没关系,我们有关系
第136章 照月阁
别风愁想来看热闹,才走过来,就听到于怀鹤的话,像是在纳闷他们两人做了什么。
亲的太快了,又在屋檐下,背对着几人,好像没被看到。
归雪间的脸有点热,下意识松了口气。
别风愁知道了结果,神情一言难尽,好像是不想再看到他们两个人了。
虽然得了名额,归雪间却不是很想和陌生人一同赏雪听乐。
没有于怀鹤,也没有别的朋友,对归雪间而言不会很有趣。
他想了想,对舍友们说:“不如我们今日一同去湖心亭赏雪,怎么样?”
别风愁立刻忘了归雪间和于怀鹤违规作弊的事:“好啊!”
至于那个名额,可以让给隔壁院子的同窗,他们六个人可以同去,不必非得有一个落单。
所有人都没有意见。
归雪间又出钱买了些糕点,一行人拎着酒,去往湖心亭。
昨天才下了一夜大雪,湖水没有结冰,两岸皆是一片雪白。
天彻底暗了,月亮倒映在湖面,像是一把碎掉的银色碎屑,随着涟漪时起时伏。
皎白的月光照在雪地上,将一切映得很美。山中的灵气氤氲着,恍若雾气,山湖之景似真非幻。
在场的都是修仙之人,不畏严寒,四季都穿一套衣裳,唯独归雪间一人披着千金裘,裹得严严实实。
亭中没有灯笼,仅在桌面边缘镶嵌了几颗夜明珠,光线很是昏暗。
几人一边饮酒,一边闲聊,打打闹闹,和想象中的安静清净截然不同。
严壁经叹道:“有酒有友,赏月赏雪,可惜没有乐声。”
别风愁骂他:“你一个和尚,怎么天天就想着享乐?”
难得做一次宴会主人,归雪间决定尽量满足舍友们的要求。
他说:“我学过一段时间琵琶,你们要听吗?”
他已经练习很久,不至于像小道士听到的那样了。
冷风中,归雪间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普通琵琶,戴上假指甲,轻轻弹拨。
临近新年,泠泠乐声中,别风愁似有触动,在朋友们面前讲出对未来的愿景。
他说:“我要在书院里好好读书,日后继承母亲的族长之位,才能不让同族受魔族欺辱,也不会被人族修士欺骗。”
在书院读了两年书后,别风愁对人族的改观很大。人有好有坏,他需要一一辨别。
说完了,别风愁又肘击了一下严壁经:“和尚你呢?”
严壁经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贫僧自然是修行佛法,普度众生。”
别风愁说:“你认真的啊。”
严壁经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真心修佛,作为城主之子,修道之路要容易得多。
两个人都说了,这件事似乎也变成了宴会上的一项活动。
严壁经身旁坐着的是孟留春,他挠了挠头:“我来书院的时候,只是想避避风头,混个日子,现在……”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现在我想当一个丹修。弄云仙人的手札中记载了许多以俗世的普通药材代替灵药,治疗瘟疫的想法。我得了仙人的传承,也想继承他的遗志,继续钻研下去,救助千万世人。”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比起第一次见面的莽莽撞撞,每个人的愿望好像都有了变化。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向于怀鹤望去。
于怀鹤淡淡道:“与未婚夫一同游遍九洲。路见不平,斩妖除魔,收集齐世间十珍八宝。”
孟留春惊讶道:“你竟然会对这些感兴趣。”
归雪间默默地听着,不小心弹错了一个音。
舍友们并不清楚,但归雪间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十珍八宝是约定的成婚聘礼。
严壁经微微一笑:“孟施主,你想的未免太过浅显。”
别风愁和孟留春摸不着头脑。
归雪间觉得严壁经这人有点可怕,从于怀鹤购入天青垂水这件事,就能推测出这么多。
孟留春又说:“还以为你想成仙呢。于怀鹤,以你的天赋,日后肯定会成仙的。”
于怀鹤偏过头,看向归雪间,回答道:“不一定。”
归雪间一怔。
十四岁时,于怀鹤放弃下棋,选择了剑,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但在修仙之人追求的成仙上,却好像交由另一个人决定了。
照理来说,是不应该打扰在场的唯一乐师。但比起听曲子,大家还是更想知道归雪间的愿望。
归雪间是那类看起来没什么愿望,很容易满足的人。
指间的弹拨慢了几分,归雪间慢慢地想,慢慢地说:“我想活着,想阻止魔族入侵,想要成仙,想和于怀鹤永远在一起。”
别风愁笑道:“归雪间,没想到你的愿望这么多。”
大家又找了一会儿小鱼,发现它醉倒在酒坛子里,已经不省人事,只好放过它了。
一曲终了,归雪间收了琵琶,脸靠在了于怀鹤的肩膀上。
余光瞥到小鱼的脑袋从酒坛中探了出来,绿豆大的小眼睛很清醒,根本没醉。
以往这样的热闹,小鱼肯定也是要凑一凑的。这一次却很沉默,它望着湖面的碎月亮,好像是有点伤心了。
不过片刻,归雪间想到了原因。
其实小鱼活的时间比他们任何一个都要大,它已经经历过许多冒险,它有最想要的东西,为了那个人愿意永远留在孤独的秘境中,但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所以它不愿意说出自己不能实现的愿望。
归雪间没有打扰它。
夜深了,众人喝的半醉,一同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归雪间和于怀鹤落在最后,离热闹有点远。
又下雪了。
可能因为雪代表归雪间过去对自由的向往,他不由自主停了下来,仰头看向天空飘落的雪花,又伸手接住它们。
这样的温度对一般的修仙之人而言很平常,归雪间的指节却被冻得发红。
于怀鹤将撑开的伞用灵力悬停在半空中,握住了归雪间冰冷的手指。
这种时刻,这个人的体温又是温暖的了。
归雪间喝了点酒,犹豫又犹豫,还是问:“万一……我没能通过照月阁的试炼呢?”
倒不是他提前泄气,而是对结果的合理怀疑。归雪间对自己的评价较为客观,大多时候都有充足的自信。如果考的是阵法,或是灵力的控制,他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
但在某些方面,他确实欠缺天赋,比如有天下第一的剑修教导,他也不可能学会《千秋岁》的一招一式。
法诀的修行对修为的要求很高,周先生提前帮归雪间拒绝了这些课程,归雪间从没有接触过法诀。
要不要先学一学,或许到时候试炼会容易一点。
从青如斋出来后,归雪间胡思乱想很多。
两人的手握着,于怀鹤半垂着眼,静静地看着归雪间,没有说他一定可以做到。
归雪间知道,“一定”这样的词语,于怀鹤一般用于要求自己,而不会要求归雪间做到。
就像得知归雪间没有仙骨,无法进入书院读书时,于怀鹤不是让归雪间放弃,而是选择的是去找花先生,展示他的阵法天赋。
短暂的沉默后,于怀鹤说:“一百年前,照月阁有一个弟子突然堕魔,叛出师门,杀了十多个人。”
归雪间没反应过来,这人怎么忽然谈起了照月阁的旧事。
又于怀鹤继续说:“照月阁诸位长老深以为耻,对那个弟子恨之入骨。那人便一直躲藏在魔界,再也没回过人间。”
归雪间明白了。
于怀鹤接住伞:“用他的头颅换一块仙骨,估计也行。”
他松开归雪间的一只手,握住伞:“我已经在找那人了,只是需要时间。”
归雪间眨了眨眼。
在归雪间的事情上,于怀鹤永远有备选方案,有万全之策。
他说:“不用担心。”
归雪间“哦”了一声。
雪地上落下两串靠得很近的脚印,越行越远。
*
周先生将信寄出后不久便收到了回信。
紫微书院的学生有很多散修,在此之前,照月阁也曾来此招收过弟子,能通过试炼的寥寥无几。
听闻归雪间才读了一年书,已经得了书院大比第一,又是花秉秋的学生,在阵法上的天赋卓然,立刻回信,希望归雪间能够早日来照月阁试炼。
事不宜迟,两人打算尽快去一趟。
小鱼是个妖兽,虽然不用冬眠,却还保有蛇的天性,冬天不爱动弹,更不想出门了。但听说两人去的是照月阁,非要跟上。
原来西月仙人和弄云仙人从前是旧友,小鱼想去照月阁看看,是否有弄云仙人留下的痕迹。
归雪间想了想,两位同是千年前的仙人,又一同抵抗魔族入侵,有交情也很正常。
于是,除夕过后,新的一年开始之际,两人一蛇前往照月阁。
九头山骢被寄养在峦锦城的商会中,被照顾得很好。
于怀鹤挑了两头山骢拉车。
归雪间觉得一头就够了,照月阁离峦锦城又不远,不必这么浪费。
于怀鹤道:“两头跑起来平稳些。”
归雪间:“。”
他根本无法阻止这个人花灵石。
半日功夫,两人抵达照月阁。
照月阁地处灵山之上,整座阁楼浮在半空中,宛如一轮满月,散发着冷色月华,笼罩着灵山。
归雪间和于怀鹤行至山顶,遥望阁楼,似乎还有很远的距离。
这里没有修通往照月阁的栈道,归雪间敏锐地发现了传送阵法。
好奢侈。
和贫穷的归元门不同,弟子数量同样不多的照月阁却十分富有。
两位身着纱衣的弟子等在传送阵法前,问道:“请问是来此参加试炼的归雪间吗?”
归雪间点头。
一人便对于怀鹤致歉道:“道友,本阁外人止步。”
归雪间上前一步:“他不是外人,是我的未婚道侣,不能一同前往吗?”
两位弟子的神情有一瞬的空白,好像是没遇到过这种状况。
长老们的确是有道侣,年纪这样小的,一般专心修炼,哪来的道侣。
好一会儿,其中年纪稍长些的弟子做出决定:“好。”
通过传送阵法,归雪间和于怀鹤进入照月阁。
两位长老出来接待他们,一人名为赤星,一人名为缘石。
或许是通过试炼的学生太少,两位长老的态度不是很热络,简单地问询几句,确定来者身份后,告知归雪间试炼的规则。
归雪间轻轻拽了下于怀鹤的袖子。
别人以为他是紧张,实则不然,归雪间是松了口气,幸好没问仙骨,不然他只能骗人了。
照月阁的入门试炼是由西月仙人千年前留下的一道法诀幻化而成,千百年来从未出过差错,是以两位长老不做任何考察。
赤星长老走在前面领路:“试炼变幻无穷,没有人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离开那里。”
他停了下来,悬在半空的是一扇门。
仅仅是一扇门,门后是空的,不是房间。
赤星长老道:“就是这里。通过试炼,你会自己走出来。如果失败,一个时辰后,这扇门会自动打开。”
打开门,仿佛门槛处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内外隔开,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丝毫光亮。
归雪间的心情算得上放松,转身看了于怀鹤一眼,嘴型说的是:“等会见。”
没出声,不想被照月阁的长老听到。
当他走入房间,紫色光芒骤然亮起,又被自动合上的门掩盖了。
于怀鹤一直看着。
*
一瞬的黑暗后,一个不真实的世界出现了。
无数不同景象自归雪间的眼前掠过,他还未看清,山川倾塌,河流干涸,沧海桑田,又展现到了下一幕,好像是在为他筛选合适的试炼。
归雪间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变幻莫测的场景停了下来。
归雪间发现自己身处一条河流中。
又抬起头,观察了一圈四周。
现在是白天,太阳有点晒,但还没到不能容忍的地步。河流很清澈,不算很宽,也不深,只淹没到小腿。
归雪间抬起腿,想要离开这条河流,可是步子迈得再大,走的步数再多,却怎么也抵达不了近在眼前的岸边。
看来需要离开的就是这条河流。
归雪间身处河流中央,无论前后,都望不到边际。
或许哪个方向都没有差别,归雪间选择往前走。
鞋湿了,越发沉重,归雪间又力气不足,索性脱了鞋,提着衣角,踩在光滑圆润的石头上,慢吞吞地往前走。
因为平日里经脉中的灵力就很少,经常耗尽,最开始,归雪间没能察觉到与过往的不同。现在,他终于能够确定,自己的体内没有丝毫灵力。
与之相反的是,这个试炼世界中的灵力充裕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地步。
归雪间陷入思考。
西月仙人想要考校的是什么?
水流的速度并不快,但归雪间逆流而上,身体又比一般人脆弱,力气似乎很快就会被耗尽。
这条河流似乎没有尽头。
归雪间希望自己能顺流而下,那样会轻松得多。
他这么想了,也试图这么做了。
——这个世界本就可以改变,他曾亲眼见证过。
其实不难。归雪间的脑海中有完整的设想,试图让想象符合真实的规则,再调动这个世界的灵力,为自己所用,使之成真。
河流不能突兀地改变流向,而是与地势有关。
归雪间清楚地感受到变化,他的想法没错。
他令云朵遮蔽了太阳,令水中长出浆果。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很容易,因为这些规则是西月仙人刻意简化过的,简单明了,用于入门。
在此之前,归雪间没有接触过阵法,却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明了。无论什么法门,修到登峰造极时,皆与天道规则有关。法诀不能借助丝毫外物外力,仅仅是以言语表达,远比别的法门更早接触到天道规则,所以才会这样难。
万法归一。归雪间在没有灵力时学习阵法,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比别的修士更能理解规则远比外力重要,也明白了这场试炼的真正含义。
如果不能理解法诀的本质,根骨再好,天赋再高,也无法修行西月仙人留下的《四十一字真言法诀》。
归雪间想清楚了,现在需要寻找机会截断这条河流,制造出终点,就能离开这里。
但这场试炼还没有结束。
清澈见底的河面上忽然浮现过去的画面,如同无法遏制的情绪蔓延开来,无孔不入,像是要将归雪间拉入曾经为之恐惧害怕的场景,将他留在这里。
似乎是试炼通过得太快,所以又来考验他的心性。
归雪间能够以魂魄状态在世间游荡,心性远比寻常人坚定。
在于怀鹤的无微不至的保护下,他在人世间自由自在地活了两年,早已放下过去,不再畏惧黑暗和鲜血,也不会在寂静时刻听到哀嚎声。即使是从前的归雪间,在关键时刻,也不会被这些绊住脚步。
这些带给归雪间的阻碍,还没有越发沉重的身体大。
直到一个英俊冷淡的面孔倒映在了河面。
归雪间停下脚步,抿着唇,与河面的于怀鹤对视。
然后,于怀鹤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个人像是真的一样,腹部中剑,止不住的流血,却一言不发,只是捂住伤口,好像不想被某个人看到。
归雪间不由地屏住呼吸,情绪第一次出现波动,有些生气了。
他不是不知道是假的,于怀鹤好好地待在外面,不会受伤。却还是不能容忍被这样考验,非要面对这样的于怀鹤。
归雪间低下身,搅乱湖面的倒影,捧起一汪水,任由水流从自己的指缝滴落。
他不想就这样按照试炼的意志,按部就班地离开这个地方了。
作者有话说:
龙之逆鳞,猫之逆毛(喂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王维《少年行四首》
第137章 两具白骨
为了考验身处其中之人是否了解法诀的本质,这里充满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
在这个试炼中,归雪间需要离开这条很浅的河流,困住他的原因是这条河流没有尽头,所以他不会被淹没。
在这个世界中,这两条是被创造出来的,最根本的规则之一。
至于别的规则,大多与真实的世界无异。
灵力过于浓郁,会化作雾气,再凝聚成水滴。
当最后一点河水从归雪间的掌心滑落,一滴水又落在了他的指尖。
半空中,磅礴的灵力席卷而来,不断地充盈,不断地被压缩,宛如一场大雨,从两岸降落,涌入河流中。
一切都是静谧的,有什么巨大的改变在悄无声息中发生。
灵力引起的狂风将归雪间的衣服吹得鼓起,他的身形显得更加纤瘦,好像要被吹跑了,看起来非常脆弱。
很多人都会对归雪间产生这样的误解。
归雪间半垂着眼,睫毛在风中颤抖,并非使用暴力,他很擅长以这样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标。
很快,周围的山川树木被灵力化作的雨水淹没。
归雪间始终立于河流之上,他对天空触手可及,抬起手便可摘下太阳,就像这个世界是他的掌中之物。
规则之间相互冲突,看似无限的空间,实则有限,现在被无穷无尽的灵力填满,到了承受的极限,即将要碎裂了。
一个被毁灭的虚假世界,不可能再容纳得了真实的归雪间。
这是归雪间选择离开的方式。按照他的意愿,而不是这个试炼法诀所作出的评判和决定。
他再也、再也不想看到受伤的于怀鹤了。
*
莫名的响声自门内传来,声音很小,但在座之人都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能感知到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方才还镇定自若静坐着的长老忽然神色大变。
于怀鹤皱眉,站起身,走到了门前。
响声逐渐加剧,这扇门好像不堪重负。
于怀鹤打算推门而入了。
赤星问身旁的缘石:“师姐,试炼是出现问题了吗?”
话音未落,门被膨胀的灵力轰碎。
归雪间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于怀鹤的脸。
他一怔,有些疑惑,但没问出口,握住于怀鹤的手,回过头,看到身后又重新生成了一扇新的门。
这道法诀不会因为内部规则的冲突而毁灭,顶多是运行过程中出现的一点差错,罪魁祸首离开了,又被修整。
归雪间已经了解了规则,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才选择这么破局。
否则他虽然不大高兴,也不至于为此毁掉照月阁的千年传承。
门后有一轮黯淡的月亮,在此之前近乎透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此时却亮的惊人,将整个开放的房间都笼罩在冷色的月华中。
月华越亮,代表通过试炼者的天赋越高。
缘石道:“三百年来,除了闭关,每次有人经历试炼,我都在场,这样的光亮却前所未见。”
赤星问道:“你是用何种方式通过试炼的?”
归雪间答道:“规则之间有矛盾冲突,利用矛盾,可以毁掉试炼的场景。”
听了这话,赤星很是兴奋:“师弟,听说你之前都没学过法诀,竟在一场试炼中就将法诀的本质融会贯通,师兄叹服。”
又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言语之间,已经将归雪间当做照月阁的一员了。
归雪间的眼神有些躲闪,选择性坦白:“我担心时间不够,想以最快的方式离开。”
至于真正的原因,归雪间不好意思说。
于怀鹤看了归雪间一眼,好像不是很信。
两人长老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道:“妙极,妙极。”
赤星道:“师弟,你有这样的天赋,合该加入照月阁。说不定日后能将《四十一字真言法诀》修到二十字以上。”
归雪间道:“我对照月阁仰慕已久。”
赤星又问:“等接受传承后,师弟要不要搬回来?这里的环境对修行法诀最为合适。”
归雪间推辞道:“我在书院里读书,学到很多东西,希望能继续下去。”
赤星似乎还要再劝,却被缘石压下去了:“师弟所言也无不可。你年纪小,在外游历,对修行也有帮助。”
书院里最多待上十年,和修仙之人漫长的寿命相比是不算什么。
两位长老非常热络,知道归雪间在书院里的事,又精通阵法,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像是生怕归雪间跑了,才通过试炼,就要领着他去接受西月仙人的传承。
照月阁没有入门仪式,毕竟接受了西月仙人的传承是无法抹去的印迹。
之前在山顶,于怀鹤还被拦下,现在与照月阁息息相关,已经不是外人了,甚至连前往西月仙人的居所也同去。
一路上,归雪间无心风景,胡思乱想很多。
通过试炼是不错,现在就能拿到西月仙人的仙骨更好,但归雪间的目的是以此补上自己身体缺失的那块。
如果最后没能成功,照月阁就白白折损一块仙骨。
来这里之前,归雪间和于怀鹤已经商量好了。万一此路不通,他们就向照月阁赔礼道歉,再一起去魔界抓那个叛逃的魔修,用于赔偿照月阁的损失。
到底是先斩后奏,有骗人的嫌疑,归雪间很是心虚。
他揉了揉鼻子,又往于怀鹤身边靠了靠。
照月阁的宫殿表面四散分开,实际上连成一个很满的圆,像是一轮满月。宫殿之间,以桥梁相连,远远望去,倒真像是月中仙境,颇有一番意趣。
一路上,赤星长老为他们介绍西月仙人生前之事。
西月仙人天纵奇才,自他以后,再也没有修行法诀成仙之人。他一生不愿被名利所累,为封印第一魔尊而死,要求弟子不许以先人的功绩在外吹嘘自己,是以照月阁的弟子行事低调,就连在秘境中,帮了忙后也立刻离开。
一行人跨过几座桥,来到圆月的上半部分,上下颠倒,又在阵法作用下毫无影响,来到西月仙人的旧居。
是一片桃花林。
现在是冬天,这里的桃花却四季常开,想来也与西月仙人留下的法诀有关。
他们穿过花枝掩映的小路,只见一处不大的空地,周围摆放了几个悬空的架子,有书,有酒,有珍奇法器,也有古筝。
中间则有一张棋盘,棋局未定,对弈二人已化作白骨。
一人是西月仙人,另一人是谁?
归雪间正疑惑着,小鱼从他的手腕处一跃而下,径直向其中一具骨骸游去。
它的身形很小,速度却快到了极致,有不顾一切的气势。
归雪间很奇怪,小鱼虽然有自己的脾气想法,却不是任性,更从未失控。
忽然,归雪间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弄云仙人的尸骨。
弄云仙人死了?
在场之人都有一瞬的怔愣,缘石回过神,仔细端倪着小鱼,试探着问道:“这条蛇……是弄云仙人的妖宠?”
归雪间“嗯”了一声,追了上去。
缘石道出这两具尸骨的由来,其中一具是西月仙人,另一具是弄云仙人。
他说:“千年前的那场封印亘古未有,由四位即将飞升的仙人共同完成。西月仙人为首,耗费太多心血,而弄云仙人被第一魔尊所伤,无法痊愈,不能再次渡劫。”
两人是旧友,弄云仙人没有留在自己的仙宫中仙逝,在死前找到了西月仙人。
缘石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当时弄云仙人先一步而去,说是不想它伤心。”
现在想来,那个“它”不是某个人,而是妖宠小鱼。
归雪间站到棋盘边,看到小鱼用尾巴尖勾着尸骨的手腕,小心翼翼地移开。
那只手掌下压着一个图案,小鱼的模样栩栩如生地印在上面,连通体的青翠绿意都别无二致。
原来如此。
弄云仙人不想被小鱼知道自己寿命所剩无几,不能成仙,布置下阵法,准备好一切后离开了仙宫。
他应该是希望小鱼能好好活着,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追随而去,便给小鱼留下一个任务,希望它能守护雀水。
在弄云仙人的设想中,天生喜欢热闹的小鱼,不会在枯燥乏味的弄云仙宫久留,伤心过后,会去外面的世界渡过自己的一生。
但是小鱼一直留在仙宫之中,宁愿无止境的休眠,也要守好雀水。
直到一千年后,书院的一行人走入弄云仙宫,归雪间拿走了雀水,小鱼才愿意随他们一同离开。
小鱼是条很聪明的蛇,在听到缘石的话后,应该也明白了。
它沿着这具尸骨的手腕慢慢向上攀缘,缠绕着弄云仙人的脖颈,仙人的骨骼充满了灵力,不会随意散架,它还是非常小心。
归雪间的心颤了颤,他很不舍,又无法挽留。
他曾经以弄云仙人的名义说服小鱼离开危险的秘境,这个办法不能再奏效,他只能弯下腰,和小鱼对视,轻声问:“你是想留在这里吗?”
小鱼用脑袋贴着弄云仙人的下颌骨,骨头是硬的,不会有体温,但小鱼却很贪恋这样的接触,表现得那里好像还有余温。
它再也不愿意离开这里,再也不想离开弄云仙人的身边了。
小鱼点了下头,轻声嘶鸣着,说了几句话,带给不在这里的几个朋友。
又伸出信子,舔了一下归雪间和于怀鹤的手指,好像要把两个朋友的气味深深记住,带入休眠后的梦中。
归雪间的眼眶很热,还是笑了,好像一个平常的午后,他们要去上课,小鱼懒懒散散地留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说:“再见。”
小鱼,再见。
书院很好,和朋友们在一起也很开心,桃花酒很好喝,看热闹很有趣,但它还是义无反顾,没有任何犹豫地留在主人的身边。
它……它只是一条被弄云仙人捡到的小蛇,它本来就应该留在主人身边。
片刻后,小鱼陷入了沉睡,就像过去的一千年那样。但这一次是非常幸福的,很安心的,不是无望的等待。
第138章 后背
归雪间的睫毛濡湿,慢慢眨了几下眼。
他直起身,往后退了几步,被于怀鹤扶住。
缘石叹了口气,走到另一具骸骨边。
西月仙人一袭蓝衣,一具白骨看起来也风度翩翩。
缘石施展法术,小心翼翼地从西月仙人的脊柱中拿出一块骨头,她没用手接住,而是将骨头放在一个特制的玉质容器中。
莹莹的仙骨泛着白光。
缘石又用了一个法诀,将灵力捏成骨头的形状,严丝合缝地填入脊柱的缺口。
西月仙人的身体少了一百块骨头,也还是完整的,不会支离破碎。
缘石接住玉碗,善解人意道:“今日二位远道而来,师弟又接受了试炼,大约筋疲力尽了。此事不必着急,你们不如先行住下,等休息好了再接受传承也不迟。”
归雪间点了下头。
毕竟是很重要的事,他最好不要勉强自己。
缘石走在前面,率先离开了这里。
归雪间和于怀鹤回过身,看向不远处。
小鱼没有呼吸,只有微弱的心跳了,就那么亲密地、毫无间隙地缠绕在弄云仙人只有白骨的脖颈间。
它一般会待在归雪间的手腕,或者于怀鹤的剑鞘上。
对待主人是不一样的。
归雪间又看了小鱼一眼,终于移开了目光,离开了桃花林。
*
归雪间还未入门,照理来说应该是要住客房的。
但他天赋太过出众,照月阁上上下下都将他当做阁内一员。又因归雪间有了道侣,虽然尚未成婚,还是分到了一间比普通弟子大得多的房间。
夜深了,天幕一片漆黑,照月阁的灯全点亮了,和天空遥遥相对,像是有两个月亮。
窗户大开着,归雪间恹恹地蜷缩在于怀鹤的怀里。
他胡思乱想很多。
明明知道小鱼是幸福的,他待在了自己最想回到的人身边,并不是在痛苦和失望中沉睡过去。
归雪间还是难过。
在此之前,归雪间其实并未经历过离别。他的前世是孤独的,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没有和任何人产生联系,母亲去世得太早,他的年纪小到还不足以理清这种复杂的感情。
直至此时此刻,归好像才第一次切身体会这样的感受。
他的下巴抵在于怀鹤的肩膀上,两人交颈而卧,透过窗户,望到高悬的月亮,莫名的怅惘从心头蔓延开来。
于怀鹤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归雪间,陪伴是无时无刻不在的安抚。
他的手臂很有力,很容易便将归雪间揽入怀抱,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月上中天。
归雪间蹭了蹭于怀鹤的脸颊,感受着这个人冷的体温,看到月亮改变了方位。
他的心绪好像也逐渐平静下来。
小鱼的归处在弄云仙人的身边,它得偿所愿,所以想就此停留。归雪间可以将这件事放下,寄托思念,回忆和小鱼在一起的过往也是开心的。
人生总是如此。每个人,每个活着的东西,都有自己的意志,有各自的路要走,好像总有要分开的一天。
不对。
有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唯一的,独一无二的。
在这条路上,他和于怀鹤是要携手同行的,是不会分开的人。
归雪间猝然仰起头,脖颈的曲线绷到了极致,他想要看到于怀鹤的脸。
这个角度没有办法。
归雪间动了动,尝试着从于怀鹤的怀抱里挣脱。
于怀鹤松开手,问:“怎么了?”
归雪间撑着手肘坐起来,他没想太多,嗓音很小地说:“我是不会和你分开的。”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很难理解。
于怀鹤怔了一瞬,也坐了起来,两人靠得很近,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归雪间的脸,他淡淡道:“我们不是从没分开过么?”
听到这句话时,归雪间才后知后觉。
自从相遇之后,即使是身处昏迷中,他们也从没离开过对方。
大多数时间,每天都会见面,少数的几次,不能待在一起,归雪间看到很多东西,有些和于怀鹤好像没有关联,也会不经意地想起这个人。
此时此刻,又一次想起于怀鹤了。
归雪间这么想着,抬起眼,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片阴影。
月光笼罩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层很薄的纱自他的头顶展开,垂坠,有一种很脆弱的美。
光线很快被于怀鹤的遮住了。
这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隐约觉得身形高大,肩宽背阔。
归雪间微微蹙眉。
第一次被于怀鹤背着的时候,十八岁的少年后背还有些单薄,现在已经不同了。
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察觉?
归雪间忽然明白了,正是因为他们一直待在一起,这样细微积累的变化才很难发现。
他参与了于怀鹤人生的每一天。
于怀鹤抬起手,托起归雪间的脸:“从前不会分开,以后也不会。”
他是这么说的,语气很肯定,世间好像没有能阻拦这个人的障碍。
归雪间很轻地“嗯”了一声,挪到了于怀鹤的身后,有些费力地揽住于怀鹤的肩膀,埋在他的后背,安心地睡了过去。
*
第二日,归雪间醒的有点迟,决定接受仙骨。
照月阁单独为归雪间开辟了一片无人的桃花林,林中灵力充沛。
缘石将盛有仙骨的玉碗交给归雪间,没有留下来。
接受传承全看个人天赋和能力,别人帮不上忙。有些人需要有长辈的看顾才不会紧张,但归雪间不是,缘石不想让这个小师弟不自在。
归雪间看着玉碗,歪了下脑袋:“我有点紧张。”
于怀鹤说:“别怕。”
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无论结果如何,归雪间没有胆怯。
对于失败的可能,归雪间并不害怕,对未来有很多信心和希望。
他伸出手,拾起那枚不大的仙骨。
然后,闭上了眼。
掌心中,仙骨散发着微微光亮。
刹那间,光芒极盛,巨大的灵力从仙骨中喷涌而出,宛如无形的、流淌的滚热岩浆,将周围的灵力也一同吸纳进去。
同时,狂风骤起,桃花被吹得四散飘零,枝叶横斜。
这和两位长老所说的继承传承完全不同。
归雪间睁开眼,下意识向身旁的人看去。
于怀鹤脸侧垂着的玉坠剧烈摇晃着,两人的发丝也纠缠在了一起,其间掺杂着粉色花瓣。
释放了灵力之后,仙骨变得虚幻,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吸引,不为强风所动,像一滴水落入湖泊,就那么融入了归雪间的身体。
仙骨。
仙骨。
归雪间的心脏一颤。
从小到大,他从未感觉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但是当这枚仙骨融入他的体内,填补上灵府与经脉间的空白,他忽然无师自通,懂得了过去的自己缺少的是什么了。
是对灵力的感知。
归雪间在修仙一道上很有天赋,他对灵力的掌控很强,否则无法修行《无为心法》,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重明十八影》练习到那种程度。
按照常理,他能完全掌控体内的灵力,对身外的灵力也会有天然的感应。
归雪间却做不到。
直到现在,此时此刻,无需集中注意力,归雪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周围的每一缕灵力流淌的痕迹,他可以随意调动那些灵力,轻而易举。
恍惚间,归雪间闪过一个念头,他修习阵法的速度远超众人的原因,大多源于天赋,也有一部分修行方式的缘故。
比起别的法门,阵法更注重规则。比如于怀鹤用剑,在斗法中,在修行中,灵力的流向决定着他如何出剑。
很多修士习惯如此,也以对灵力的感知取代了对阵法真正的观察。他们无意识地混淆了其中的差别。归雪间没有仙骨,反而能够严格地按照规则判断阵法布置的正确与否,而不只是拘泥于灵力。
归雪间张开嘴,喉咙发出难以抑制的颤音。
他无法控制灵府中的灵力了。
一般来说,人经过修炼,灵力由经脉汇聚至灵府,提升修为。归雪间不同,他的灵府中贮存着足以渡劫的灵力,身体却不过炼气期。现在有了仙骨的连接,灵力由高到低,本能地从灵府横冲直撞向经脉中涌去。
他需要理顺体内的灵力,才不会伤到经脉和身体,不至于走火入魔。
如果只是这样……
归雪间又意识到了新的问题。
太快了,太敏锐了。
一瞬间,灵力流动清晰了成百上千倍,归雪间无法分辨体内体外的差别了。他又不像于怀鹤那样刻苦修行多年,缺少掌控庞大灵力的经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身体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本能地想要关闭杂念,强行令这些干扰的灵力消失。
归雪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拽住于怀鹤的手:“不要担心,我不是、不是……”
他几乎失去睁眼的力气,连于怀鹤的脸都看不清了,却始终能感觉到有一股灵力环绕着自己。
那灵力似乎很矛盾,剑一般的冰冷锋利,却又温柔地拥着归雪间,将杂乱无章的灵力排除在外。
是于怀鹤。
自己不是昏迷,归雪间不想让于怀鹤再像上次那样担心,乃至难过了。
混乱中,于怀鹤的唇贴了一下归雪间的额头,他说:“我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你醒来。”
归雪间的身体一软,他闭上了眼,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第139章 传承
归雪间睁开眼,在自己的灵府中醒来。
天空灰蒙蒙的,彤云密布,似乎山雨欲来。
与以往的平静不同,灵府中风雪大作,原来堆积在地面的细雪化作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天幕与地面间翻涌。
雪很脆弱,轻飘飘的,很容易消融,捧在掌心中很绵密,却也能压倒一切,将所有痕迹都悄无声息地抹除,掩埋,最后只剩下这一片雪白。
在这场暴雪之下。
归雪间是这里的主人,这里是由他的幻想构建出的世界。
风太大了,令人寸步难行。
归雪间费力地站着,玉簪被风吹得跌落。
他伸出手,雪白的发带自远处而来,缠绕在指间。
很短暂的时间,雪堆积在归雪间的手腕上,和他的肤色融为一体。
归雪间用发带束起长发。
又抬起手,并拢手指,微微往下压,他轻声道:“安静点。”
下一瞬,在他身边纷飞的雪花平静了下来,落在了地面。
归雪间并不害怕风雪,他知道这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一步一步向前走,直至脚印遍布整个灵府。
一场暴雪在主人的命令下停歇了。
归雪间终于有余力探查别的东西了。
他的身体……现在很混乱。
灵府才安静下来,过多的灵力已经涌入经脉,仙骨中的传承蠢蠢欲动,总而言之,他只是解决了最危急的事。
身体无法承受过多的灵力,归雪间坐了下来,闭上眼,调息在经脉中乱窜的灵力。
归雪间的身体太过复杂,他是人,又作为第一魔尊容器,拥有远超寻常魔族的特质。
仙骨脱离了世俗的形态,不再存在于人世间,来到了他的灵府,填补上了本来缺漏的部分。
这样说来,与吞没魔器的方式很相似。
但归根究底,如果不是为了成为第一魔尊的容器,归雪间不会失去仙骨,也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重新拥有。
归雪间决定暂时不再思考这些短时间内得不出结果的问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灵力停了下来,缓慢平和地在归雪间的经脉中流淌。
归雪间松了口气。
最后是西月仙人的传承。
他尝试触碰仙骨中留下的东西。
《四十一字真言法诀》自然而然地烙印在归雪间的脑海中,他了解这四十一个字的含义,却与通达相差甚远。
法诀的修行太复杂了,很难从表面的字意去理解。
入门太难,所以传承竟成了必不可少的修行法门。
意识中,过去、现在、归雪间从未经历过的,在骨头上铭刻着的印迹不断在眼前浮现,像是光怪陆离的梦,转瞬又破碎。
日月变化,沧海桑田,蜉蝣朝生暮死,那些宏大的事物和微小的改变,一切都按照天道的规则运行。
修仙是顺应天道,也是逆天而行。
人的身体本来是没有那样的力量的,是寄天地灵力于一己之身,才拥有了成长、创造,反抗的能力。
世界变幻莫测,真正的规则在他的面前显现。
太过深奥,也太过繁杂,人的意志在这些面前非常渺小,好像很容易令人沉迷其中,失去方向。
难怪照月阁的传承需要考验天赋,且接受传承也有时间长短和优劣之分。
西月仙人并非将人的性命置于传承之上,一旦接受传承的人被规则的意志裹挟,或是因无法理解而神识模糊,仙骨就会结束传承。
归雪间很有天赋,能够理解复杂的规则,又经历过太长时间的孤独,很擅长应对神魂毫无保留的冲击。
最重要的是,他对外界不是一无所知。
从始至终,冷的气息一直环绕陪伴着归雪间。
是于怀鹤。
归雪间知道自己是谁,明白身处何处,就不会迷失。
观察体会的时间越长,归雪间对《四十一字真言法诀》的了解也就越深。
那是一种很难领会的东西,幸好归雪间的悟性不错。
但这也不是没有止境的。
仙骨中所能承载的东西有限,可能脸西月仙人也没想过,能有人能承受这么长时间。
忽然间,像是日食的一个瞬间,灯熄灭了,周围漆黑一片。
归雪间知道结束了,他睁开眼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桃花间的于怀鹤的脸。
他眨了眨眼,身体可能是太久没动弹了,很不灵活。
就像昏睡之前听到的承诺那样,于怀鹤一直待在这里,陪在归雪间的身边。
对于昏迷之后的事,归雪间很想知道。
他没有说话,于怀鹤就察觉到了他的意思,托起归雪间的身体:“照月阁的长老来看过几次,说你正在接受传承,时间长的前所未有。”
这不能全怪自己,归雪间想,于怀鹤也要对此负责。
在无穷无尽的规则演算复现中,归雪间有片刻的疲惫和失神,但一想到于怀鹤就在自己身边,他又回过神了。
于怀鹤对传承之事的兴趣似乎不大,他抬起手,抚弄着归雪间的眉眼,动作很轻,无比认真地问:“仙骨怎么样?”
龙傲天总是运筹帷幄,对人对己都了若指掌,游刃有余,他很少会有这么在意一件事的时候。
可能因为此事事关归雪间的寿命吧。
归雪间点了下头。
于怀鹤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鼻尖也撞在一起,非常亲密无间。
归雪间被抱了一会儿,又轻轻说:“是不是该去拜会长老们吗?”
毕竟自己是在照月阁接受传承,对这里的长老也要有所尊重。
于怀鹤“嗯”了一声。
他稍微松了松,但没放下归雪间。
天怎么忽然暗了?
归雪间抬起眼,看到黑压压的天空时,差点以为自己还身处灵府中。
他懵了一下:“这是雷劫吗?”
于怀鹤也看了一眼,平淡道:“比我预想的要晚一些。”
归雪间很疑惑。
于怀鹤解释道:“你有了仙骨,灵府中的灵力可被天道感知,修为提升,一定会有雷劫。”
归雪间想,看来天道不是想把自己劈死,所以是等他醒来,才降下雷劫。
于怀鹤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且,万年雪莲完全吸收了,我也要渡劫。”
归雪间:“!”
命契,对魔族修行方式的惩罚,又是两人同时渡劫,这次雷劫的威力到底有多大,他已经算不清也不想算了。
反正只能面对。
归雪间还未反应过来,于怀鹤就抱着他,自照月阁的琼楼玉宇之上一跃而下。
强烈的失重感席卷而来,两人宽大的衣袖在半空中摇摇晃晃。他们抱在一起,像一颗从月亮上坠落下的星子。
风很冷,归雪间蜷缩在于怀鹤的怀里,嗓音软绵绵的:“为什么要跳下来?”
于怀鹤的声音是冷的:“这次雷劫估计会很厉害,你想把照月阁的宫殿劈碎吗?”
归雪间搂紧了于怀鹤的脖颈:“不要。”
于怀鹤的速度极快,片刻间就赶到了离照月阁十书里外的山上,停了下来。
雷劫来的很快。
目所能及之处,皆是黑压压的乌云,一层又一层。
比起上次,这次的雷劫恐怕要厉害十倍。
一道冷蓝色调的天雷裹挟万钧之力,笔直地向二人劈来。
于怀鹤抱着归雪间,拔剑出鞘,连天雷都被断红斩断。
轰鸣声不绝于耳,归雪间在于怀鹤的怀里非常安全。
他甚至还有空观察周围的场景,天雷才落下没几道,已经被于怀鹤斩断,余威都足以将大半边山头劈得粉碎。
归雪间心有余悸。
幸好于怀鹤当机立断,从照月阁跳了下来,否则八成会把照月阁劈了,不知道要赔多少灵石。
这次天雷太多了,也太密了,于怀鹤孤身一人,断红的剑气是很锋利广阔,也有挡不下来的地方。
一道雷似乎就要劈在于怀鹤的身上了。
这是权宜后的抉择。
于怀鹤无所畏惧,他的身体可以承受,只是松开了手,将归雪间推远了些,不想让归雪间收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归雪间一怔,紧握着于怀鹤的手,不肯松开。
或许一道天雷不会造成真正致命的伤害,但他想保护于怀鹤。
危急关头,他不假思索地吐出两个字。
——“天幕。”
近乎于天的云层出现在两人的头顶,天雷没入其中,被层云吞没,像是泥牛入海,很快销声匿迹了。
这是《四十一字真言法诀》的第三十七、第二十三字。
法诀中的四十一个字并非固定,可以随意排列组合,只要施展法诀的人真正懂得其中蕴含的规则即可。
维持这样的法诀绝非易事,归雪间体内的灵力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才能支撑下去。
断红插在地面,于怀鹤得到了短暂的休息,他偏过身,不轻不重地扯了下归雪间的手腕,又将对方拽入自己的怀抱。
归雪间想到这人刚刚推开自己,又很少一点的生气,但又舍不得推开对方,抿着唇,不是很心甘情愿地被抱住了。
于怀鹤看着归雪间的脸,将手指插入归雪间的指缝,两人十指交握:“你很厉害。”
归雪间没拒绝,默默地屈服了。
他抬起眼,看了于怀鹤一小会儿,坦白道:“所以可以保护你了。”
于怀鹤道:“你不是一直在保护我么?”
在秘境时,在于怀鹤昏迷时,归雪间倾尽全力保护着于怀鹤。
归雪间蹙眉,觉得这人故意曲解自己的话:“我的意思是,你下次不要推开我。”
于怀鹤淡淡道:“那是没办法的事。”
他微微用力,将归雪间的手攥的很紧。
粉紫的天雷撕裂天际,留下一道光芒,照亮了于怀鹤的脸。
归雪间看着他,屏住呼吸,忽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于怀鹤好像是在说,他活着,他清醒着,保护归雪间就是他的本能,和面对着怎样的对手,归雪间的修为多高,有多厉害毫无关系。
这个人永远都会这么做。
归雪间的心一颤,他说:“那……我会握住你的手,永远不会放开的。”
《四十一字真言法诀》和断红交替出现,不知过了多久,雷劫终于劈完了。
最开始归雪间还会数一数,到了后面是在累了,根本无暇顾及。
在寻常修饰严重近乎无解,会被劈得魂飞魄散的可怕雷劫,在他们两个面前竟可轻松化解。
归雪间松了口气,却见十多道身形飞速向他们的位置赶来。
那是谁?
他歪了下头,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认出缘石和赤星两位长老,便很心虚地拽住了于怀鹤的袖子。
照理来说,这些连绵不断的山脉也是照月阁的一部分,现在被天雷劈的七零八落,好几个灵山已经被夷为平地,灵石碎成齑粉,再也不能用于修炼开采了。
这些照月阁的长老们前来,不会是找他们索要赔偿的吧?
归雪间小口小口地喘气,还未完全适应现在的修为,默算着自己和于怀鹤手中的灵石,也不知道够不够赔的。
十几人落地,只听为首之人道:“阁主吉人天相,恭贺阁主渡劫成功。”
归雪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很是茫然地“啊”了一声。
自己不是还未入门,怎么就成了阁主?
难道他中途睡了很久,还是无意间失去了记忆,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吗?
也不对。
于怀鹤的模样和自己昏睡前没什么差别。在那个月夜,他看的很仔细,特意观察过,连于怀鹤下眼睑有根特别长的睫毛都记得,现在醒来也没什么变化。
时间应该不是很长才对。
遇到不明白的事,归雪间本能地向于怀鹤寻求帮助。
于怀鹤缓缓收剑入鞘,看到归雪间迷茫的眼神,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只是勾唇笑了。
第140章 阁主
于是,归雪间问:“为什么我是阁主?”
为首之人名为水镜,是目前照月阁修为最高的修士。
他负责统领照月阁的一切事务,是目前照月阁修为最高的修士。
严格意义上来说,照月阁的修士都是接受了西月仙人传承的弟子,彼此之间并不论资排辈,大家的性情也很高洁,对虚名俗务不感兴趣,不用非得选出一个阁主来。
归雪间以为是这样的,所以阁主之位一直空悬。
实则不然。
没有阁主是因为没人能将《四十一字真言法诀》修到二十字以上,在此之前,最多是修到了二十六个字。
西月仙人生前曾留下遗言,将法诀修到三十字以后,才有教授旁人的能力,可以成为阁主。
归雪间和于怀鹤渡劫时闹出的动静很大,照月阁的人居高临下,都能看到归雪间用了三十字以后的法诀。
是以雷劫一结束,照月阁的长老就赶来了。
原来如此,但是不是有点太随便了?
这事来的突如其然,归雪间毫无准备,他打算当个平平无奇的修士,为了仙骨骗人已经是做错了,何况错上加错。
怎么能当照月阁的阁主呢?
他皱起眉,拒绝道:“我还没有入门,怎么能成为阁主?”
水镜盘腿坐到归雪间的对面,两人平视道:“此言差矣,接受西月仙人的传承时,就已入照月阁,谈何没有入门?”
好像也是。
但还是不行。
归雪间又说:“我的年纪太轻,资历不足,不能担当此等重任。而且对法诀的体会,与我的修为和经历有关。”
《四十一字真言法诀》太难,归雪间对灵力的掌控细致入微,以及规则的理解又远超常人,这样的天赋已是世间难寻。加上他前世的经历,神魂凝练,不畏惧仙骨对魂魄的冲击,才能完全继承西月仙人留在仙骨中的神念。
水镜的模样很年轻,笑道:“阁主此言差矣。”
作为周先生的学生,归雪间算得上很伶牙俐齿了。但毕竟才入世两年,不能舌辩群雄。对方人数又多,思量许久,更辩不过了。
归雪间很无助,又看向于怀鹤了。
这一次,于怀鹤没再沉默,而是开口道:“我的未婚夫才渡过雷劫,还需要休息,诸位不如改日再议。”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两人年少相伴,连雷劫都一起渡,感情甚笃,无人能及,归雪间肯定很看重这位未婚夫的意见,如梦初醒道:“正是,此事也不着急,两位不如先随我们一同去休息。”
照月阁高悬,须得飞上天上宫阙。
在座之人,修为皆在化神以上,没有不会飞的。
唯独一个大乘期的修士除外。
归雪间被于怀鹤抱着,很心安理得,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众人欲言又止,没有说话。
两人回到之前歇息了一晚的房间,待那些人都离开了,归雪间才松了口气。
松到一半,又想起于怀鹤方才的所作所为。
他蹙着眉,望向于怀鹤。
于怀鹤视若无睹,将归雪间捞入怀里,低下头,随意地吻住归雪间的嘴唇,像是想这么做很久了。
归雪间不能拒绝这个人。
他微微张开唇,回应着这个吻。
在神识中,他一直用于怀鹤的发带束发,没忍住拽住于怀鹤垂在脸侧的玉坠。
于怀鹤身形高大,侧着身,被迫偏着头——这么说并不准确,归雪间的力气不够,很难做到,他是自愿的,让归雪间拽的轻松点。照理来说,这样的姿势会有些狼狈,但于怀鹤看起来完全不会。
他的神情似乎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睫毛半垂着,漆黑的眼眸很深邃,体温提高,由冰冷变得滚烫。
两人的唇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归雪间能感觉到于怀鹤体温的每一点变化。
一个轻而漫长的吻结束后,归雪间慢半拍地想到之前的事。
他摸索了一下,手掌压在于怀鹤的大腿内侧,撑着身体,应该是在兴师问罪,但嗓音沾着潮湿,听起来没什么气势:“方才……你怎么不说话?”
于怀鹤握着归雪间手腕,稍微换了个位置。
这个人被压疼了吗?归雪间疑惑不解,又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手指蜷缩了一下。
于怀鹤的目光落在归雪间的脸上:“觉得你可以做到,也很适合照月阁阁主的位置。”
所以才没有阻止。
归雪间,好像明白这个人的意思了。
于怀鹤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是讨厌麻烦,不喜欢浪费时间在别人身上,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些身外之外的价值。
在某些方面,于怀鹤的保护是完全占有,不容他人觊觎。但在其余大多时间里,于怀鹤希望归雪间拥有更多,有良师益友,有朋友相伴,在同窗间也有,任何人都不能看低归雪间。
他会保护归雪间,也确信自己能够做到。
如果归雪间成了照月阁的阁主,在修仙界的身份也会不同,任何人,任何想要伤害归雪间的东西,都需要思考能否付得起代价。
但这些也不是最重要的。
雷云散去,昏黄的日光下,于怀鹤的神情显得很温和:“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们就离开这里。”
他抬起手,指腹落在归雪间的唇边,很轻地按压了一下:“谁也不能勉强你。”
最重要的是归雪间的想法。
于怀鹤总是这样。
归雪间看了于怀鹤一小会儿,没忍住小声问:“龙傲天都是你这样的么?”
于怀鹤听到了,似乎不太明白,问:“什么?”
归雪间摇头:“没什么。”
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在那些游荡的日子里,归雪间听过很多龙傲天,有些是故事里虚构的,有些是真实的人物,听起来好像很光鲜亮丽,令人歆羡。
于怀鹤和所有或真或假的龙傲天都不同,是独一无二,属于归雪间的。
他缓慢眨了下眼,视线无法离开眼前这个人。
于怀鹤的头发在雷劫中断了好几缕,看起来很明显。
于是,归雪间问:“要我帮你束发么?”
于怀鹤点了下头。
归雪间解开于怀鹤的发带,放到一边,慢吞吞地梳理着满手的头发,指甲不小心勾住几根发丝。
这么长时间了,归雪间还是不太熟练,可能是他为于怀鹤束发的次数太少了。
很多事是熟能生巧,归雪间没有这个机会。他醒来的时候,于怀鹤早就去练剑了。
他这么想着,小心地将于怀鹤的头发捋顺,垂着头,温热的呼吸落在于怀鹤的后颈,问:“有没有弄疼你?”
于怀鹤说:“不会。”
归雪间费了很大的力气,重新整理好了于怀鹤的
和于怀鹤待在一起,漫无目的地做这些时,归雪间的心绪平静,思考了很多事。
和于怀鹤想的不太一样,他是觉得自己得到了西月仙人的传承和偌大的帮助,重新拥有了仙骨,可以继续修仙,也应该回报照月阁,完成西月仙人的遗愿。
虽然无论当不当阁主,他都会在理解通达的基础上教授《四十一字真言法诀》,但照月阁的长老们似乎很怕他跑路。
……好像也只能当了。
好不容易为于怀鹤束完高马尾,将断掉的发丝掺杂在中间,归雪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还是有点长进的。
至少比第一次好。
归雪间还没看够,于怀鹤伸手将归雪间拉入怀抱,两人一同倒向背后的床褥。
才经历了一场雷劫,归雪间也累了。
渡劫过后,对于修为的提升,归雪间还没太多实感,现在才有时间探查一番。
归雪间的灵府中虽然存有足以渡劫的灵力,但那些并不完全受他控制,只有吞没魔器和魔族能力,那些灵力才会转化过来,供他使用。
所以归雪间现在是大乘期。
渡劫期的修士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数遍修仙界也没有几个,上一位有记载成仙的修士还是在一百年前的峨洲。
那自己现在似乎也厉害了?
归雪间还没想明白,思绪又被打断。
于怀鹤覆身而上,又是一个吻。
这一次很深,撬开了归雪间的牙齿,唇舌交缠,连呼吸都是炽热的。
他好像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很擅长忍耐,没被发觉。
很厉害的大乘期修士归雪间对此毫无反抗之力,身体都被亲软了。
他紧紧拽着于怀鹤胸口的衣服,似乎很紧张,有点推拒的意思。
于怀鹤抬了下头:“很久没亲你了,现在也不行么?”
归雪间很茫然,“啊”了一声,瞥了眼四周。
照月阁的房间太开阔了,四周一面墙都没有,仅有轻纱覆盖,在晚风中漂浮着,从外面能将房间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又是不熟悉的地方,归雪间感到羞怯和不安全。
他迟疑了一小会儿,问道:“为什么?”
接受传承用了一个多月,和普通修士闭关相比不算长,但对归雪间和于怀鹤而言并不短暂。
于怀鹤说:“不想打扰你。”
归雪间:“?”
还能怎么打扰,他对外界都没有知觉。
于怀鹤解释:“灵力会透过唇舌,进入你的身体。”
然后扰乱经脉中的灵力,归雪间想了想,这样他或许真的会因此失神,被迫中断继承。
那好像是很久了……
归雪间动摇了,又看了一眼于怀鹤,彻底屈服。
安全起见,他打算布置一个阵法,虽然像是掩耳盗铃,但总比现在这样好。
还未着手准备,就听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说:“这里是不行。”
于怀鹤的嗓音很低,也很沉:“归雪间,我想进入你的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