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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清早, 乌鹊巷停了一辆蓝呢马车,很快从车上下来一对男女,男人高大, 一看就很稳重, 女人则看起来年轻漂亮,她的身上更有一种别的女人所没有的不染纤尘之感。

    男人疑惑的对女人道:“你确定是这儿?”

    “没错的,二婶给我的地址就是这儿, 你不是也看了么?”女人肯定道。

    男人则左右看了看:“这宅子看着有七进大, 可不是一般的官员住的起的,这周家不过是从五品的官啊。”

    当官的都很低调, 一般不会跟暴发户似的显摆,若真的住上这样的宅子, 那就说明本身周家就很有钱了。

    想到这里, 男人见到门房几人在闲着磕牙, 连忙上前道:“诸位大爷好,我们想找针线房的锦娘,不知能否请她出来相见?”

    “谁啊?没有。”门房的人显然懒得为一些小虾米动弹。

    男人几时受过这样的气, 但仍旧耐着性子道:“锦娘是我妹妹, 还要劳烦诸位大爷了。”说罢,又从袖袋里掏出二十文来:“这点钱给大爷们买一盏热饮子,还劳烦大爷让我妹子出来一趟。”

    这时倒有个门房指路道:“你要找针线房的人啊,去西边角门,让那里的婆子们去喊你妹子出来。”

    如此, 他们又去西角门去, 才见有人去喊锦娘。

    彼时,锦娘正在帮吴氏抄写《地藏经》,这是要拿到佛前供奉的, 为新生儿孩子安乐易养,增福增寿,只听珍儿过来道:“锦娘姐姐,我舅母说你家姐姐姐夫过来了,让你出去见面呢,就在西角门那里。”

    姐姐姐夫?

    “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女儿啊,哪里的姐姐姐夫。”锦娘觉得奇怪。

    又听珍儿道:“她们还带着包袱过来的,说是你娘托他们带的东西过来的。”

    锦娘一听就想可能是爹娘托的人带东西过来的,倒是不好让人白跑一趟,遂先去找胡嫂子买些吃食拿出去,胡嫂子悄悄道:“且不必买,我那里有一只水晶鹅,本来是准备给嫣红姑娘备下的,她胃口不好,正好你拿了去。”

    这些日子,胡嫂子听说锦娘在教四儿做针线,那四儿是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这四儿本就是针线房的,不知怎么讨好了锦娘。本来针线房的活计就多,寻常能教别人的功夫不多,胡嫂子还得多孝敬些才行。

    要不然,锦娘不收拜师的银钱,也不收礼,平日都只是偶尔过来这里吃些便饭。

    “那不成,我哪能拿去啊,我拿钱给你。”锦娘不肯,要掏钱给她,胡嫂子偏不要,她就只好收下了。

    但是对外胡嫂子自然就说是锦娘花钱买的。

    等快步走到西角门时,锦娘看到站在那儿的女子,“大姐,怎么是你?”

    竟然是她的堂姐荣娘,荣娘是大伯的女儿,大伯年少时读书就不错,后来在马车行做账房,这位大姐姐又是独生女,偏她又生的极其貌美,家境对比她们优渥太多,父母宠爱。后来大伯父被人撞倒后瘫痪在家,别人赔了不少银钱,据说大伯母要把安陆小宅院做为她的妆奁,可丝毫不影响她的生活。

    荣娘和她的关系交情都非常一般,主要是妯娌之间关系不好,所以各自的儿女们关系也很普通。

    如今刚及笄的荣娘,衣裳料子其实穿着都一般,但她面似桃花,娇艳欲滴,真真应了那句话,长的美的人,就是披麻袋都美。

    荣娘却见锦娘梳着丫髻,耳边戴着金荔枝的耳环,头上戴着两朵绢花,浅红的夹衣配上珍珠百褶裙,整个人还是那么胖,但衣裳打扮比以前好多了,她笑道:“你娘知晓我要上京,特地嘱咐我给你带的。”

    说完,又介绍身边的男人:“这是你姐夫冯胜。”

    “姐夫。”锦娘看了一眼荣娘身畔的男人,暗自点头,倒是一对璧人。

    她对冯胜没有任何好奇之处,只是问道:“大姐,我母亲还有伯母她们可都好?”

    提起这个,荣娘苦笑道:“你爹娘现在倒好,仿佛跟你舅舅帮忙,我父亲去岁冬天病死了,母亲送完父亲也就去了。”

    天呐,锦娘知晓此时许多话都已经是苍白的,她道:“姐姐节哀顺变,俗话说苦尽甘来,伯父伯母亡故,现在还有姐夫在呢,你们日后好生过日子,后半生肯定平平安安十分顺遂。”

    荣娘点头:“你看我,不说这些了,你可好?”

    “我一切都好,反正就是马不停蹄的做活儿。对了,这是一只水晶鹅,我特地提了过来送给你们的,不知道姐姐何时成的婚,也来不及送礼。”锦娘把水晶鹅提着的绳子要递给荣娘。

    荣娘推辞半天才接下,又说冯姐夫在赵太丞的医馆坐馆,说他之前弃文从医,若锦娘有事可去找他们。锦娘也说了一下她的近况,只是还没说完,就见四儿过来说大夫人有找,二人才分手。

    从周家出来,荣娘看到自己手里的这只水晶鹅,忍不住失笑:“没想到我这位二妹妹这么些年,倒是比以往懂礼数多了。只是我婶娘也不知道如何想的,送女儿来做奴婢,不得自由啊。”

    冯胜却有别的看法:“你这位妹妹相貌一般,家境寒微,却有这样的好手艺,你二婶眼光还是挺长远的。”

    他是见过魏雄和罗玉娥夫妇的,男人老实的过头了,女人虚张声势,一脸穷酸的样子,难得他们这对夫妇生出来的女儿说起来奇怪,看起来相貌平平,说起话来却神采奕奕。

    荣娘含笑:“要我说一家子在一起,比分别来的好。”

    她原本家庭和睦,日子过的这般好,却飞来横祸,幸而冯胜和她成婚了,冯胜原本也是读书人,后来家计艰难转而学医,他实在是出色,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已经出师了,还被赵太丞看重,到京师做坐馆的大夫,一个月三十五贯,甚至年底还有分红。

    丈夫什么都好,就是对她的要求太高。

    比方现在,冯胜就道:“荣娘,以后我在医馆坐馆,成日不在家中,你还正年轻,也可以学些肄业,京城居住大不易,咱们得给咱们将来的孩子们安个家才好。”

    荣娘心想他总是希望自己多上进。

    可她做事情喜欢凭自己的喜好做事,而非别人强加于她身上的,就像她父亲也是爱财太过,最后被人撞死,钱够用就行,人只要平安就好。

    ……

    锦娘赶过去蒋氏那里,蒋氏正拧着眉头:“怎么来的这样迟?”

    “是奴婢的不是。”锦娘连忙认错。

    蒋氏知晓针线房中这锦娘的为人,素来勤勉用功,做出来的衣裳灵气逼人,耗费心血,所以她轻咳了一声道:“罢了,此事我不追究了,这次喊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

    “也不知是何事?大夫人吩咐就是了。”锦娘道。

    蒋氏笑道:“我想让你尽快帮二姑娘赶制一套衣裳,最好做的精心些,让她穿上鹤立鸡群。”

    二姑娘的相貌并不如其她姐妹好看,因为脾气任性刁蛮,背后下人们常常叫她罗刹。但是当着人家母亲的面,怎么都是好的,锦娘道:“二姑娘本就天生丽质,奴婢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还请您放心,奴婢一定竭尽全力。”

    蒋氏起身对她招手:“我这里有人送了些时兴的云锦和软缎来,你看有哪一种更合适呢?”

    这些都是上等的绸缎织锦,还没有入库,显然是蒋氏专门留下来给二姑娘的,这宅子里有些事情能够藏的密密实实的,有些秘密却众人皆知。

    锦娘笑道:“唐代的万楚有一句诗上说,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您看做十二破的石榴花裙如何呢?白绫袄上只袖口绣石榴花,如此,越发能显出石榴裙的好看来。”

    其实蓝色的缎裙也很好看,但是二姑娘皮肤微微发黄,就不好看了。

    蒋氏又让锦娘选了两样镶嵌领口的珠宝,锦娘收下放入自己的荷包之中,又道:“奴婢这就下去了。”

    “嗯,下去吧。”蒋氏挥挥手。

    锦娘则拿了布匹回来,见针线房热闹的很,锦娘笑道:“你们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方巧莲道:“我们正说起你姐姐,说你姐姐生的花容月貌,很是标致呢。”

    “算你们有眼光,我这位堂姐从小到大都是顶顶漂亮的。”锦娘倒是不忌讳这个,有人就是天生的好命啊,生的漂亮嫁的也好,似乎没什么烦恼。看她那位冯姐夫,年纪轻轻已经是坐堂的大夫,一年接近五百多贯。

    秦霜儿似笑非笑:“你们跟在她身畔,岂不是都是陪衬了?”

    锦娘挑眉:“那倒是未必,我小的时候比她生的好看呢,我母亲还说我是玉团儿似的,只是长大了,我长胖了许多,现下我是寒鸦,我姐姐啊是凤凰。”

    说毕,又打开家里送来的包袱,见罗氏送的是一罐桃干,江陵盛产黄桃,她素来爱吃黄桃干,这应该是母亲亲手做的,再有就是一包咸香的虾米。

    这样的乡土特产,她本是分给秦霜儿方巧莲她们的,孰料她们都有点嫌弃,锦娘知晓如今大家进府快一年了,吃穿用度早已不是曾经的小小绣娘了。

    其实锦娘这个人未必比别人聪明,但她纠错能力很强,当她意识到这一年大家的眼界都开始变高了,自己曾经的交际手段可能就过时了。

    白日她要开始先画图,晚上会循序抄写经文,衣裳要绣花要裁剪,自然是做的没那么快,经文倒是抄写的更快些,两日之后,她就抽空拿去二房送给吴氏。

    吴氏出了月子,还略显丰腴,以前总轻笼哀愁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她见锦娘送来的经文,忍不住笑道:“你这丫头果然是绣也绣的好,字儿也写的好,孙妈妈,赏一吊钱给她。”

    “二夫人,不必了,六百文就够了。”锦娘忙道。

    吴氏轻摇头:“你们也不容易,如此忙碌也是为了攒些钱,孙妈妈照我说的做。”

    锦娘得了吴氏二两银钱,遂回去想给勤少爷送件礼物,上好的香片茶叶太贵了,首饰头面她也买不起,只好想着等把二姑娘的衣裳做好了,做一件肚兜给那孩子。

    蜀绣的经典之作便是芙蓉鲤鱼,这也是陈娘子的拿手好戏,然而锦娘现在从锦绣阁来的灵感则是以小点缀成戏眼,二姑娘的衣裙是白绫袄红石榴裙,亮点在于金鱼荷包,并不是在荷包上绣金鱼,而是直接做成金鱼样式的荷包,石榴红的绒布做成金鱼的上半身,鱼下身则用烟霞纱。

    这样可爱的金鱼,锦娘想发挥在鞋子上,她本想做肚兜给吴氏的儿子,但是肚兜太大片了,若是绣少了不好看,绣多了太费功夫,不如做双金鱼鞋子。

    反正小婴儿穿的也不必纳鞋底,做的软底,可爱些就好。

    她大半的功夫都在自己手头的活计上,这才是立身之本,因此连嫣红有了身孕,她才后知后觉,难怪那日胡嫂子说她最爱的水晶鹅都吃不下去了。

    嫣红本是个通房,连小娘都算不上,平日和绿缨一样服侍大老爷,真正的名分是没有的,但现在一旦有了身份,又不同了。

    蒋氏对她竟然也十分抬举,四儿中午提饭回来就和锦娘道:“厨房闹了一场呢。”

    “怎么回事儿?”锦娘把食盒打开,夹了一块肉到她碗里,示意她说下去。

    四儿就道:“嫣红姐姐现下有了身孕,她害喜严重,大夫人特地让厨下给她做小灶,胡嫂子遂单独给她做了几样菜,不巧苗小娘身边的丫头去了,也说要胡嫂子单独炒。胡嫂子陪着笑脸说嫣红姐姐那里是大夫人吩咐的,苗小娘的丫头就闹了起来,说苗小娘有孕时怎么不开小灶,说大夫人被瞒着了,胡嫂子收了嫣红姐姐的好处。嫣红姐姐那边的丫头也不服气,两人吵架起来,一个说另一个有了身孕就拿大,另一个便说什么野狗到处抢食。”

    锦娘抿唇:“吵起架来,话无好话。”

    “是啊,这也在所难免,苗小娘现下有一双儿女了,腰杆子更硬气了。”四儿年纪虽然小,但宅子里的事情一琢磨大家也都知道了。

    而蒋氏似乎对嫣红好的过分了,锦娘去探望嫣红的时候,见她的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补品,绫罗绸缎,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嫣红穿着寝衣,肚子还未出怀,头发上也没什么发饰,只是笑道:“我近来养胎,不怎么出门,都是别人送来的。”

    “姐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锦娘衷心道。

    嫣红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又对锦娘道:“说起来也多亏了你,帮我做的衣裳那么好看。”

    锦娘忙道:“这不算什么。”

    二人还欲多说几句话,就听有人在门口喊道:“嫣红姐姐,大夫人说今日蒋家大娘子来了,让您过去吃一杯酒水。”

    有孕的人哪里能喝什么酒啊,锦娘疑惑的看了嫣红一眼,嫣红有些为难,但不敢拒绝,又喊人进去服侍,锦娘就不好在这里待着了。

    蒋氏娘家人过来这样的大场合,嫣红却成了焦点,蒋氏十分抬举她,又让她坐下,那苗小娘和吕小娘倒是站着打帘子服侍,甚至她还对蒋大娘子道:“嫂嫂不知,前儿有算命的替嫣红算过,说她这一胎必是旺老爷,老爷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我准备再拨一个丫头给她伺候,到时候抬了她做小娘。”

    这些苗小娘听在耳朵里已经是很不好受了,她九死一生诞下儿子,还没高兴几天,倒叫个嫣红钻了空子。

    却听蒋大娘子道:“我想若嫣红生个儿子,咱们两家倒是可以结亲,三叔家的翟娘今年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

    蒋氏捂嘴直笑:“这事儿我可做不得主,还得我们老爷作主。”

    其实这话嫣红觉得抬举太过了,大老爷虽然也三不五时来她这儿,但是她也远远不到极其受宠的地步,可是后宅宠爱是一个人立足的根本,她想低调别人也不信。

    ……

    从正房回去,苗小娘的脸黑的能滴出墨汁儿来,她看着儿子都难以平息自己的怒火。

    又说锦娘在做二姑娘的衣服,听秦霜儿艳羡的提起道:“昨儿我去库房拿料子,仿佛是南京的云锦,那样的好看,都是送去嫣红姑娘那里的,她真的是发达了,比苗小娘有孕待遇还要好呢。”

    “我看也是,那也是因为她是大夫人的人吧。”方巧莲道。

    秦霜儿兀自做着小娘的美梦,锦娘却在拼命赶制衣裳,拨了拨灯火,打了个哈欠,心中却一片悲哀。若她猜测的没错,蒋氏绝对是故意利用嫣红打压苗小娘,让二人斗起来她得渔翁之利。

    若是旁人,她便是知晓了,也不能兀自告诉人家,这就是公然和蒋氏作对,但是嫣红曾经在姑太太选人的事件上帮过她,锦娘遂想提醒一二。

    但怎么提醒呢,嫣红那里可是隔墙有耳,这可是个问题。

    手头的活计做完,她先检查了一遍,剪了线头,又熨烫了一遍,让四儿也帮忙检查了一遍,这才过去正房让蒋氏看衣裳。

    蒋氏当场把二姑娘喊来,二姑娘试了试,她皱了皱眉头的看着锦娘:“上身也太素白了,还有这荷包,做的太幼稚了。”

    她见锦娘给大姑娘做珠服那叫一个好看,怎么跟自己做做成这样啊。

    锦娘咬咬唇,她总不好说你脸色蜡黄,那种特别正红的颜色是要皮肤雪白的人穿着才好看吧。因此她只好道:“二姑娘天资聪秀,奴婢想着只有您穿上石榴裙才会显得愈发气度高华。”

    “哼,你这是在敷衍我罢了。”

    二姑娘很不满意,还道:“你这裙子做长了。”

    锦娘解释:“二姑娘,这石榴裙要长一些才好看。”她真相实话实说,你是五短身材,只有拉长比例才显得身姿修长些。

    二姑娘不可置信的看着锦娘:“你还敢顶嘴——”

    “那您看长多少,奴婢帮您裁剪短一些。”锦娘蹲下,准备比划一下长短,却不妨二姑娘推了她一下:“起开,别碰来碰去的。”

    锦娘往后倒在地上,她心中很是屈辱,还从未有人这样折辱过她,她靠手艺过活的人,不管到哪里,大家都捧她几分,没想到今日这般。她本来就有点泪失禁的体质,虽然心中坚强,却很容易哭,现下含泪跪下。

    蒋氏见女儿闹成这样,才对锦娘道:“你先下去吧,把你们陈娘子叫来,这衣裳让她再做一身。”

    “是。”锦娘起身,咬着嘴唇出去。

    她不愿意对别人诉说自己被二姑娘这样对待,因为这样说出来,所有人都知晓她丢脸了,这个口子一开,所有人都要挑刺了。

    实际上二姑娘哪里是对这套衣裳不满,她分明是对自己穿的不是珠服,只是普通的衣裳不满,所以拿针线上的人做筏子。

    蒋氏素来疼爱小女儿,见她作践下人出了一口气,才教导她:“这锦娘也是个尽心尽力的,她素来眼光独到,你这般任性,将来如何御下呢?虽说是下人,一味的狠和强也并不是这个道理。”

    当着外人的面,蒋氏不会下女儿的面子,但是当着女儿的面,她还是会教育一二。

    二姑娘假意认错:“女儿知道了,只是白袄不吉利,所以有些生气罢了。”

    “绿缨,我这里有一碟点心,你拿去送给那锦娘。”蒋氏淡淡的道,她日后还用得到那锦娘的。

    只不过,二姑娘还是忍不住道:“您给大姐姐做珠服,给女儿却只做这样的衣裳,您偏心。”

    蒋氏笑出了声,心想女儿真是可爱,可是她给长女次女的定位是完全不同的。长女是周家的标杆,她的亲事令人瞩目,丈夫和她精挑细选,好容易求了一桩极其贵重的亲事,只是此时双方还未宣之于口。

    而次女的亲事,她也早有安排,她的性子活泼直率,吃不了苦,也不如姐姐能够忍耐,那么嫁到亲戚家最放心。尤其是何三郎,一表人才,学问也不错,官宦子弟,姐姐是女儿的婆婆,连婆媳问题都省了。

    所以,她对女儿道:“以后在家少发脾气,下人们若是败坏你的名声,传到外面去,谁还敢要你。我这里还有金三件,拿去玩儿吧。”

    “女儿知道了。”二姑娘有母亲给的新玩意儿,倒是释怀了许多。

    **

    晚饭间,绿缨送了点心过来,锦娘面色和煦的收下,指甲却掐烂了她的手心。

    “这些点心你们拿去分了吧,我晚上吃的太多了,现在实在是吃不下了。”锦娘笑着对四儿道。

    她们这些吃大锅饭的,平日只跑腿做粗活的丫头,要吃点心可不容易,四儿还是跟着锦娘,锦娘会分一些给她打牙祭。

    四儿拿着很高兴:“还是锦娘姐姐总记得我。”

    在一旁的秦霜儿似笑非笑,她熟人多,认识的人多,所以非常清楚魏锦娘这是被排揎了,终日拍马屁,还真是拍到了马蹄子上了。

    她内心当然对锦娘恨,可再恨也很难报复,毕竟锦娘是个出去外面一趟,杯子里的水都会倒了的人,且她只要出去,四儿就留在房里,要做什么动作也难,还很有可能跟上次似的被反杀。

    锦娘对秦霜儿的幸灾乐祸置若罔闻,陈娘子又奉命为二姑娘做衣裳,她人老道,一眼就看出这位二姑娘是个只要虚荣富贵之人,并不在意衣裳合不合适,只要贵就好。所以陈娘子很快就裁了一身,贵重的云锦遍地,凤头履,领抹和领口都直接描金印彩,但这身二姑娘实在是没法穿。

    为何呢?锦娘很清楚,谁在自家客厅天天穿晚礼服啊。

    后来这位挑挑拣拣的,还是穿上锦娘给她做的衣裳去了她外祖家,听说夸她好看的人多了,这些锦娘当然就不知道了,她心底对这位折辱过她的二姑娘不喜,所以尽量少接触。

    况且,她又有了别的活计,她给二夫人的儿子做了一双金鱼软鞋,二夫人却很欢喜,偏二夫人在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提了一嘴,她也给自己留了体面,说是见二姑娘的衣裳穿着好看,是不是叫锦娘的绣女做的。

    所以,今年大夫人让锦娘帮老太太做一套冬衣。

    小小的挫折锦娘绝对不会放在心上,她一般遇到挫折都会克服,一个人说她不好,那她就要十个人都说她好,如此那一个人说的话,她就不必在意了。

    “打不倒我的,一定会让我变得更强大。”锦娘握了握拳头,深吸一口气,拾阶而上,没想到看到目瞪口呆的周存之,她立马正色,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做似的,一本正经的请安:“给二少爷请安。”

    周存之仿佛也恢复正常,抬了抬折扇:“嗯,起来吧。”

    有这样一个小插曲,锦娘的心情似乎好点儿,她进门后先给老太太请安,又自量了尺寸,选了料子,又问老太太的喜好。老太太在内宅浸润多年,早已过了争权夺利的年纪,如今是安享晚年的时候,锦娘觉得她脸上虽然有皱纹,但都很舒展。

    “那等做好了,奴婢再送过来。”锦娘笑道。

    老太太点头:“唔,天寒地冻的,你们也不容易。”

    说罢,又让人给锦娘打赏。

    这个时候姑太太带着梅表姑娘进来请安,锦娘还等了一会儿想找善姐说话,却看善姐把头偏往一方,只和家生子儿或者老太太房里的人搭话,锦娘也只好出去了。

    回到针线房,她跟方巧莲提起这事儿,哪知方巧莲道:“我还以为只有我觉得不对劲呢,原来她对你也是这样。”

    陈娘子在旁听着,忍不住摇头:“她这是怕被别人认为她是外头买进来的,想做这府里的丫头呢。”

    “可是咱们也没惹她啊。”若是针线房的人都对她不好也就罢了,针线房的人也没人惹她。

    锦娘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皈依者狂热。

    是的,善姐现在越来越受到重用了。

    她陪着梅盼儿回去的时候,姑太太只让她入内伺候,还道:“我听说你十四了,明年就及笄了吧,你伺候的表姑娘用心,明年许你摆几桌也乐呵乐呵。”

    善姐喜道:“奴婢多谢太太。”她现在完全把自己当成姑太太和表姑娘的人了。

    梅盼儿在旁看着书,她其实有自己的贴身侍婢,只是娘现在突然对善姐很好,她也只能接受安排。

    又说善姐的手艺不错,之前姑太太吩咐的帕子早就绣好了,现下虽然待遇上还不是头等丫鬟,但实际做的事情已经是了。

    所以,在姑太太喊她过去送糟好的鸭掌、鹅肉脯给何公子的时候,善姐不疑有她。姑太太将来是要在府上长久住下的,便是送些东西给大夫人的亲戚那也正常,毕竟姑太太一应供给都是大房支出的。

    何三公子虽然是大夫人的亲外甥,可周家并没有区别对待何、窦两位公子,她们都住在二少爷周存之前面的书房,正好三人常常在一处讨论。

    善姐和三房的小厮关系是同乡,关系不错,因此很快就知晓何三公子住哪儿。

    却说这何三公子在姨夫姨母家中,这也是因为姨夫是枢密院承旨的缘故,若他能够高中,选官的好坏几乎就是姨夫一句话的事情,除此之外,母亲也同他说过一些终身大事。他们这样的官家衙内和寒门子弟不同,那些贫素子弟多半等到及第成婚,有人甚至三十多岁都还未成亲,可他们官家衙内通常在及冠之前就选好妻子,母亲暗示过他,想让他娶姨母的小女儿,周家二娘子。

    前儿去了外祖家中,他也见了表妹一眼,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素衣红裙,相貌虽然不十分出众,但气度高华。

    正想着,见小厮在门外道:“三公子,周家姑太太打发丫头送吃食给您。”

    周家姑太太?何三公子在外还是颇会看眼色,这周家上下的下人几乎都是一双势利眼,隔壁窦举子就是没钱打赏,虽然不至于怠慢,但总归听到不少闲言碎语,以至于窦举子还得当了自己的衣裳去打点他们。

    “进来吧。”何三公子道。

    善姐端着托盘进来,见到何三公子也脸红了,姑太太说她是陪嫁丫头,小姐的婚事若是定好了,她也是跟着一起嫁给何三公子。又见何三公子彬彬有礼,她还得了赏钱,回去时立马跟姑太太汇报。

    “奴婢见何三公子为人和气,脾性很不错。”

    姑太太笑了,她知晓怎么做了,二哥虽然做官一般般,但是好热闹,喜欢吃酒应酬,平日无事还要找人吃酒呢。

    所以,她在周二老爷过来请安的时候,兄妹俩倒是搭上话了,姑太太笑道:“这几日天冷,嫂子可好?”

    周二老爷虽然长子去了,但如今又有了个小的,似老树发新芽一样,听她问起,只是笑:“好,都好。你嫂子还说你不肯过去呢,何时过去说说话才是。”

    “我听大哥说如今大房又住了两位有出息的举子,想是明年蟾宫折桂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现在又年节下,大嫂忙的不可开交,我还得去忙呢。”姑太太知晓二哥做着生意,最爱结交人,因此话说的点到为止。

    果然,周二老爷很快请两位举子来,姑太太赶忙把女儿也叫了过来,梅盼儿生的就比周二娘子好看,娇怯美丽,稍作打扮,风致楚楚。

    何三公子酒酣耳热被拉出来时,见回廊上走来一少女走来,路过他的时候帕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

    “这事儿竟然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大姑娘家家的,贴身的帕子被个小厮捡到了,大半夜把女儿打扮好了,和男人们私会。”蒋氏一听就是挖墙脚的,若非是吴氏来告诉她,自家的外甥定力够,恐怕这么下去,周家女儿的清誉都被影响了。

    思及此,蒋氏对绿缨道:“去把大老爷请过来。”

    她们夫妇虽然感情不如以往,可是在儿女的事情上的心都是一样的,蒋氏也拿了不少证据,等大老爷过来,她就道:“姑太太先是打发盼儿的丫头去送了吃食,又是深夜安排盼儿路过男子时留下帕子,不仅如此,今日早上,又派那个叫善姐的丫头送了荷包过去,荷包上系了同心结。”

    没有证据,她也不敢在周大老爷面前随意污蔑,还道:“咱们家可是有四个女儿,她又不住大房,可这个时候议亲之际,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论,那咱们家女儿可就全部砸在手里了。”

    周大老爷冷哼一声:“把姑太太和那个丫头都喊过来。”

    “老爷,您这般就怕老太太知道了生疑,绿缨,就说我这里有件新料子,请姑太太过来。”蒋氏道。

    姑太太来的很快,她虽然并非寡妇失业之人,但是手头紧,能占便宜当然不可能放过。只是没想到甫一进来,就见着她大哥大嫂坐在上首,眼神不善,底下还有个跪着的丫头,不是善姐又是哪个。

    善姐已经被打了几板子了,自然全部招了,蒋氏拿到证据,才好找她过来。

    下人们全部退的干干净净的,蒋氏开口:“妹妹,这个婢子今日早上要去何公子的房里送这个东西,被人拿住了,她说是你吩咐的。”

    姑太太见到那绣并蒂莲的荷包,不过一瞬间就看着善姐:“你这丫头,早前就手脚不干净,如今打着我们的名头败坏清誉,这是存心要报复啊。”说罢,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大嫂,这可是你送我的人,我知道你平日对我有成见,可不能这么冤枉我啊?”

    蒋氏都被气笑了:“这人明明是你三番五次要过去的,何曾是我送给你的?”

    姑太太立马抓住话头:“是啊,就是她心不甘情不愿的伺候我,所以才搞这出冤枉我。大哥,你可要为妹妹我作主啊……”

    若是稍微反应慢些,就会被姑太太把私情说成姑嫂不和,蒋氏冷笑道:“好,这一桩你不承认,那你让盼儿故意在我外甥过去的路上扔帕子算怎么回事儿啊?”

    “什么帕子,我们盼儿都不知晓帕子掉在哪儿了,昨儿还去寻了的,她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怎么好让你们污蔑?大哥,你不信只去问便是。”姑太太早有预案。

    周大老爷看向蒋氏,蒋氏也没想到这姑太太如此狡猾,她且道:“姑太太好一双利嘴,真是黑的也能说成是白的。”

    姑太太见嫂子败下阵来,忍不住道:“嫂嫂,这荷包的手艺也并非是我女儿的手艺,这分明是善姐这小蹄子自己思春,嫂嫂的人就交给嫂嫂管着吧。”

    “姑太太说的是,这个丫头我定当严惩。”蒋氏似乎有些失败。

    姑太太反败为胜,又恶狠狠的瞪了善姐一眼,善姐则道:“大老爷大夫人,这些都是姑太太吩咐的,我不敢隐瞒啊。”

    可姑太太施施然的出去了。

    善姐也是以偷窃之名打了十个板子被赶了出去,锦娘等针线房的人都很震惊,她突然那个邓小娘也是被以偷窃之名赶出去的,往往这般的,其实可能是做了别的事情。

    那边姑太太听闻善姐被赶了出去,也是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智计无双,还自鸣得意,正高兴时,却见老太太对她道:“我听你大哥说梅姑爷病重了,让你回去照料,我也想留你,可你大哥说的有道理,到底出嫁从夫。”

    若和离倒也罢了,偏偏没有和离,女儿便是人家的妻子。

    姑太太错愕。

    老太太还催道:“你大哥说船安排的急,明日就让你们回去,要不然河面结冰了,就走水道不成了,要走陆路,那太颠簸了。”

    次日,是蒋氏一大早亲自送姑太太走的,看她带了许多箱笼,只道:“到时候妹妹还来的,带些换洗衣裳就行了。”

    这个时候姑太太才反应过来,她自以为自己赢了,哪里知道现在就被算计了,嫂子连箱笼都不让她拿走,甚至很有可能丈夫病重也是假的,她想多说什么,只可惜早已被扶着上了马车。

    远去的马车尘土飞扬,蒋氏挥了挥帕子,看了看众人:“走吧,都怵在这里做什么。”

    转身时,蒋氏摇摇头,这个人真是自作聪明,自以为一切做的完美无缺,别人抓不到她的把柄,可越是这样,对于周大老爷而言就更不能容忍了。

    只是蠢点,还有点救药,但太过精明算计,关键是算计的是周家人,是他的女儿,即便他并不喜欢二女儿,可也不会容许别人兴风作浪的。

    更何况,这可是长女和宰相家在议亲,怎么可能让人破坏,莫说是一个姑太太,便是老太太,他都不会容许。那姑太太只想着自己女儿的前途,却没想周家大老爷也更在意女儿以及他自己的前途。

    蒋氏敢打赌,姑太太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汴京了,可怜她自己恐怕还不知道,以为将来写信跟老太太撒撒娇就好了。

    第26章

    善姐是从江陵来周家的, 即便是被打发出去,也得要她爹娘亲人来领,然而她爹娘都在江陵, 只好陈娘子先接她回来养几日伤, 再把她送出去。

    然而等她这次回来针线房时,众人已经没有早时对她那般了,她想说什么, 却张了张口, 什么都不能说。大夫人让身边的绿缨对她说,若不说什么闭紧了嘴巴, 周家也只是赶她出去,将来在外面自己谋个营生, 周家也当不知道, 若是一旦说出点什么来, 无论是偷窃还是传递私情,哪一件安在她身上,移交官府, 那她这辈子都完蛋了。

    再看锦娘, 锦娘只和别人说话,也不像之前对她那么亲近了,还有秦霜儿,平日她和谁都和气,现下对自己也是敷衍, 更别提方巧莲了。

    真是世态炎凉!

    锦娘当然不会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善姐得志之后就根本不理旧人,如今她自己恐怕事涉阴私,谁会把自己牵涉进去。

    这善姐在这里养了不到两日的伤, 就提前被送出去了,听陈娘子提到说年底蜀绣阁正好缺人,她就正好把善姐介绍过去,也算是把这块烫手山芋扔出去了。

    当然,针线房少一个善姐对于蒋氏而言无关紧要,本来寻常绣件多是人物花鸟虫鱼多,山水用的极其少,善姐提前一年出去,对蒋氏而言,省下了二十四贯,这些钱够灾年买几个丫头了。

    善姐的离开,对于针线房也是没有半点波澜,锦娘替老太太做好了衣裳送去,得了一对金球钗给她,这便是意外之喜了。

    很快到了冬至,冬至有“亚岁”的称号,是汴京人最看重的节日,便是连官员也有休沐之日,周大老爷能够休沐七日之久。周家上下从主人到仆从都开始换上新服,锦娘也是换了一身新衣,白绫袄儿配上湖蓝色的貉袖,底下青色的绵裤外罩着一条栀子黄的旋裙。

    她都稍作打扮,更别提方巧莲了,之前过来都是戴的何娄头面,今日却着实穿的光鲜,银红色小袄配着醽醁色的百迭裙,头上插着时兴的花瓶簪,还真是和以往大相径庭。

    虽说她们针线房的人月钱颇高,可她这银红缎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可别人的私事锦娘是能少打听就少打听,善姐就是太过投入,反而被打还丢了差事。

    厨下今日做的是馉饳,这馉饳也就是馄饨,馅料是腌制的鹌鹑,锦娘还是头一回吃这样的馅料,觉得颇为美味,连汤都喝光了,情不自禁的摇头晃脑:“真好吃。”

    “又来,明明都咸了。”秦霜儿不喜欢别人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锦娘对她这般说不介意,只是笑道:“肉若是不腌制一下,就容易有肉味儿,我觉得还挺好的。”

    秦霜儿暗地撇嘴。

    她们用完中饭,陈娘子过来了,针线房是不管外面刮风下雨都没有休息的功夫的,果然,陈娘子就吩咐道:“霜儿,苗小娘那里的五少爷要做两套冬袄,里衣你裁八件,开裆的绵裤也做六条,这些要的急,得现在就做。巧莲,二姑娘和三姑娘都要做两件貉袖,至于锦娘,大姑娘那里要做两双‘错到底’,六样荷包,四姑娘那里要做一顶暖帽,一件长袄儿。”

    锦娘把自己的任务写下,先去大姑娘那里询问,这所谓“错到底”是东京闺阁最时兴的鞋,说白了就是拼色鞋。

    大姑娘很好沟通,也不是二姑娘那种颐指气使的人,锦娘就尽量沟通到位:“半扇用绿罗、半扇用红罗,红绡与翠色相映,很好看。”

    “嗯,我信你的眼光。”大姑娘笑着。

    锦娘继续说起荷包样式,定了圆形的荷包两个,椭圆形的两个,元宝式的一个,鸡心荷包一个,定下荷包之后,又选了颜色,饶是这般快都花了快两个时辰。本准备回去吃完饭去四姑娘那里,又见四姑娘过来大姑娘这里,她赶紧上前道:“奴婢正欲去您那儿,可巧您过来了。”

    四姑娘解下披风给丫头,只是笑:“你找我必定是要同我做衣裳了?”

    “您真是一语道破,陈娘子那边说让奴婢给您做一件长袄儿,织锦是团花纹的,我正想问您领抹想做成什么样的?”锦娘道。

    四姑娘似乎很尊重她:“你是针线人,你的眼光肯定比我好,你就自个儿决定吧。”

    难得锦娘遇到这样善解人意的甲方,她欢喜道:“既然您信任我,那我就直接做了,到时候若有不好的需要改的,您只管叫我便是。”

    四姑娘颔首,锦娘退下。

    大姑娘见锦娘离开了,让人把糕点拿了两三盘,又上了热茶给四姑娘:“这么冷,你怎么还过来了?”

    家里的姑娘们中,二姑娘脾气不大好,三姑娘总爱和她较劲,倒是大姐姐脾气随和,包容性强,四姑娘也爱和她一处说话玩儿,况且她希望大姐姐能够长命百岁,活的康健。因为书上说她这位大姐姐嫁给宰相小儿子做儿媳,后来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去了,周家为了照顾外孙,把她嫁去做了填房,结果姐夫只怀念姐姐,对她这个后妻百般挑刺,加上苗小娘恶行被揭穿,娘家几乎没人理她,后来书上这位四姑娘嫁过去数年也郁郁而终。

    “大姐姐,别忙,我就是过来这里看看,总在屋子里觉得闷的慌。”四姑娘拿了一块点心放嘴里笑道。

    大姑娘握着她的手道:“我听说你御下极宽和,这样很好,但什么事儿都得有个体统分寸,否则下人的心都野了。”

    说起这个四姑娘也是羞赧,觉得自己的好心变成驴肝肺,她是身受人人平等思想长大的,所以一开始她房里的奴婢们对她磕头她都不让,也觉得她们就当自己是现代社会的领导就行,不必把自己当成主子,甚至别人在她面前称奴婢她也不让。

    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好性儿了,她东西会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下人阳奉阴违,甚至还开始瞧不上她这个主子,没法子,只好发了一次火,这些人才战战兢兢。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变了。

    那就是一个想法,对下人根本毋须太好,你尊重她,她们反倒是觉得你软弱无能。

    就像苗小娘,她若不争宠,那宠爱就被别人夺过去的。古代的资源都是有限的,就连鸡蛋米粮布匹都不是予取予求,尤其是多子女的家族,她小娘是为她们姐弟赤手空拳的打天下,那些高高在上的天龙人怎么会理解呢?

    **

    冬至过后,锦娘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看到苗小娘的那一刹那,她想起来了,是的,她准备提醒嫣红的是,大夫人可能是利用她来斗苗小娘。

    可怎么提醒呢?经历过善姐的事情之后,她们这样的小虾米,哪里敢在其中多嘴。

    很快她就想了个法子,到了嫣红这里,嫣红如今正小心养胎,见锦娘过来还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我听说最近你们针线房可是够忙的。”

    “我姐姐和姐夫在马行街北住,她们前些日子给我带了我娘的包袱来,她们成婚时,我不在家,所以我想请教您送些什么好?因为我们堂姐妹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很复杂。”锦娘故意吊胃口。

    嫣红这些日子提心吊胆,难得是别人家的八卦,她也爱听:“你们家里有什么复杂的?”

    锦娘也说起了自家的事情:“我祖父母一共生了三个儿子,我伯父早年读书厉害,后来又在车马行当账房,我父亲呢,很早就投军,我叔父学手艺。原本兄弟三人未成婚时,彼此还算关系不错,但自从儿媳妇们进门之后,我祖母是四处挑拨,为尊者讳,我不该说这些的,但是她就是这般,挑拨离间以至于我们三家关系都很不好。哪家好了,她就用另一家去打其余两家,反正关系复杂,如今我大伯父大伯母都离世了,堂姐成婚,我也总不能装不知道吧。”

    她希望能以自家举例,告诉她挑拨离间打压的事情,可嫣红似乎没听懂,只是道:“那好办,你送一套瓷器过去,她们刚成婚,盘子碗筷总要的吧。”

    锦娘得了她这一句,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您说的是,我这就下去准备。”

    其实嫣红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但她已经被架到上面来了,后宅大老爷不管,蒋氏是主母,蒋氏抬举她,难道她还不识抬举不成?

    这些妻妾斗争,锦娘一般不会参与,她自觉提醒了就行,毕竟话也不能说的太透,若到时候没有宅斗发生,自己岂不是诽谤主母,那比善姐的罪名更严重。

    不过给堂姐的新婚礼物她也该准备了,原本她想告半天假出门购置,但是若她是私事出门,很难有那个体面坐府上的马车过去,自己出去怕被人抢钱,也怕被拍花子的拍走。

    只是她偷偷看了一下自己的私库,寻常主子们赏赐的金银首饰布匹都有,但这些是她准备日后做奁产的,不能送出去。还好她想起上次为了学锦绣坊的花样,买了不少荷包物件儿,对,她先选了一对鲜亮的荷包,里面各自装了十八个铜子儿,又让匡三郎替她花二百文买了一对木雕花鸟纹样的梳篦,再拿了一钱银子让胡嫂子替她买了一角羔羊酒和六盒点心,全部包好,用红绸系好,出了二十个钱请兰雪的弟弟帮忙送过去。

    锦娘自觉自己这份礼送的丰厚了,便是周家姐妹们平日互相也多是针线见礼,若是荣娘愿意和她往来,日后她也能够趁机出门去,看看锦绣坊和文绣院的招工。

    却说冯胜和荣娘夫妇在京中赁了一个一进的小院子住,荣娘父亲过世之后,母亲拿了三十五贯出来办丧事,后来母亲病重,二叔都不肯过来探望,生怕让他们出钱,等母亲过世之后,丧葬费又是她拿钱出的,成亲的嫁妆也是她自个儿拿银钱出来,即便人家当年赔了五百贯,可到如今手里也只有二百贯了,这是她全部的家当。

    丈夫的月钱来这里赁房子,打家具,置办家什,好容易安置下来,她看了看天色,连忙下厨烧了鱼汤,这个时候冯胜回来了,又把锦娘送的礼拿到她面前来。

    “想不到她还恁多礼。”

    荣娘拆开看了看,翻了翻,是一对荷包和木梳子,偏偏她天生丽质,不需要去什么有名的店铺,东西都是用最普通的。所以,也以为锦娘送的东西寻常,只觉得几盒糕点倒是不错,想了想回礼,便把丈夫从医馆拿回来的洗面药和皂角装了些当作冬至的回礼。

    其实锦娘也买过赵太丞家的洗面药,但看到荣娘回送的这一小瓷瓶,仿佛就跟现代的小样差不多,几十文就能买,还有两包皂角她就顺手递给四儿了。

    故而,荣娘那边托人让她今年过年去她家,锦娘就没去,关系不到位,也是几个人坐在那里尬聊,还欠人一份人情。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她还要在过年拿赏钱呢。

    出来做活,当然是赚钱比什么都重要,只不过她出门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过了冬至就是腊八节了,家家户户都互相赠送腊八粥,北宋的腊八和后世的有点不同,现代都是用红豆、红枣、莲子还有花生这些熬的,但是这个时候的腊八粥却是用核桃、松子、乳蕈、柿子、栗子这些熬煮的。

    软糯糯的,尝起来就很好吃。

    吃完腊八粥,四儿正在纳鞋底,她现在也能够给锦娘打下手了,锦娘也轻松了不少,因此她手上就正在缝四姑娘的领抹。

    大姑娘的六个荷包,两双错到底的鞋面都糊好了,四姑娘的暖帽也做好了,只领抹要绣玉兰花需要耗费功夫,她现下绣的玉兰海棠是仿照五代徐熙的玉兰花描的花样子,玉兰海棠有玉堂富贵之意。

    秦霜儿当然不知道锦娘仿的名画,还暗自嘀咕怎么锦娘和她们一样都是跟陈娘子学手艺,她的花样子精妙无比,大姑娘的衣裳现下几乎都被她包圆了。偏还人人都夸奖她做的又快又好,甚至二姑娘曾经骂过她的人,似乎也暗中求大夫人让锦娘做衣裳。

    可她来不及多想,白日她要和二少爷房里的嬷嬷姑娘们打好关系,夜里一个人独自熬夜完成绣品,也根本没太多的功夫研究新花样出来。

    当然她来周府做绣娘,本来也不是为了真的在刺绣行当发展的,当然也不会拿出功夫深耕。

    然而,对于锦娘而言,她即便是野路子出身,但她很喜欢刺绣,也把刺绣当兴趣,摒弃无用的社交,深耕绣技。

    瞧,四姑娘的长袄做出来,其实也并没有用太繁复的技巧,那些锦娘也不是很会,然而大家却都夸好看。

    因为年关底下,四姑娘打赏也很大方,甚至都能比肩大姑娘了,她赏了自己一吊钱,三尺的布头、一个小巧螺钿妆奁盒。

    当然,这里也有锦娘不知道的事情,四姑娘赏赐出去之后,她的心腹丹荔道:“您的私库本就没多少,苗小娘贴补您的也少,怎么赏那么多给针线房的。”

    “这有什么的,人家辛辛苦苦做了一处,咱们怎么能心安理得啊。”四姑娘总觉得古代奴婢就已经很可怜了,人家来给你做事,不就是为了银钱吗?

    殊不知丹荔却暗自在心里想四姑娘一个月月例也不过两贯,年底长辈们各处赏赐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贯,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还没赏钱呢,全给姑娘做了人情,姑娘都是为自己的名声罢了。

    四姑娘这里的事情锦娘不懂,她做活儿,活儿做的好,体面些的主子一般都会赏赐的,就像大姑娘那里的两双错到底都说做的好,大姑娘赏了她一匹上等浙绢,约莫一贯三百五十文左右,还赏了她一碟点心。

    这次大姑娘的鞋子纳的鞋底有四儿帮忙,锦娘不好把一匹绢裁破,就索性拿了六十文并一碟点心给她。

    约莫是这次锦娘替四姑娘做的衣裳也很好,今年蒋氏嫂子的生辰,她没有似以往那般让陈娘子做衣裳,而是拿了尺寸让锦娘做。不过,陈娘子也没闲着,蒋氏让她给周存之做喜服,同时还要裁八套新衣服,她也实在是忙不过来。

    当然,蒋氏也很会做人,知道针线房辛苦,特地过年送了一桌酒席过来,只可惜方巧莲去她干娘匡妈妈那儿用,秦霜儿去她干娘林嬷嬷那里用,也只有陈娘子、锦娘和四儿小荷几个坐在一处,看起来稀稀拉拉的。

    人是很容易受到环境变化的,陈娘子倒是笑问锦娘:“你怎么也不认个干娘,到时候行事也方便啊……”

    “看您说的,我就做好我本分的事情,为您分忧,踏踏实实的干完剩下的两年就回家。平日有您照拂就够了,我也不需要什么干娘。”锦娘不爱好高骛远,她也没那么大的抱负,做什么事情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把身边的人团结好比什么都强。

    小荷就暗自羡慕四儿,悄悄道:“你看锦娘姐姐对你多看重,这次过年还赏了你一个荷包,二十个钱,又教你绣花做鞋,我到现在络子还没学会呢。”

    别看锦娘平日对四儿要求严格,但是真的教东西也真的分钱给她,秦霜儿话说的很好听,却不怎么教导小荷,给的东西多,但从来不给银钱,只是常常给些点心果子罢了。

    四儿笑道:“那这也没办法。”

    在她心目中锦娘姐姐说话总是笑笑的,教她也教的认真,对她很大方,她真的是跟对人了。的确,秦霜儿很会做人,可她还是为了自己,就跟四姑娘差不多,四姑娘房里的人赏钱不多,但是赏给外头的人大方。

    但四儿也知道四姑娘为何这般,小姐们中大姑娘二姑娘有大夫人补贴,三姑娘的小娘虽然落魄,但吕小娘曾经和嫣红一样,帮着大夫人管过十几年的家,积攒的私房颇多,只有四姑娘生母家贫,她没有贴补,又不想让下人瞧不起,也只能如何了。

    这些话四儿也说给锦娘听,锦娘看着她心疼的样子还笑道:“四儿,咱们做丫头的,日子比主子们难过多了,轮不到咱们去心疼主子,好好做咱们的活便是了。”

    锦娘把蒋氏吩咐的衣裳做完之后,才发现右手中指处生了冻疮,好在只有一小点儿,她赶紧晚上泡热水,尽量不去抓。还好蒋氏赏了她不少东西,一对铁汤瓶、二十根蜡烛、一斤湖南山色茶、一把鸡毛笔。

    铁汤瓶类似于热水瓶,一个差不多八九百文,二十根蜡烛价值四贯左右,湖南山色茶一斤九百六十文,鸡毛笔产自广西一根差不多三四文,这些统共价值六七贯。以前锦娘也觉得钱最重要,现在才知晓许多东西是可以直接以物易物的,所以除了鸡毛笔和铁汤瓶拿出来用,别的东西几乎都收着。

    有了两个铁汤瓶,最方便的便是洗头发,她当即下午就洗了头发,又帮四儿也洗了头发,两人就在一旁惬意的歇息。

    四儿突然道:“锦娘姐姐,你上回还说你想再去大相国寺的,咱们这下算是出不去了吧。”

    “是啊,很难了,家里过完年,二奶奶又要进门了,怕是咱们针线房还要忙活呢。”锦娘摇头。

    再者,她现在手里有些积蓄,也不愿意离开,离开了就怕人偷东西。

    她们又不是贴身伺候主子的,还能跟着出去,锦娘出门的计划暂时耽搁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二少爷要送她师母礼物,知道师母礼佛,又通过翠纤那里知晓锦娘擅长绣佛经,遂找锦娘绣经文。

    锦娘则以绣经文为由要去大相国寺买拓片,拓片一本不过一百多文,都是名家大作,二少爷立即就同意了,还觉得她细致认真。

    因此,她顺利拿到了外出的对牌。

    第27章

    从周家出来, 她没有先去大相国寺,而是让匡三郎带她到了交子铺,现在的交子面值一般是五贯和十贯, 一贯收取手续费三十文, 两年一换,正好等她回去江陵的时候,就能换成新的交子了。

    这也是无奈之举, 若是在自己家中, 谁愿意换交子,手续费这么贵不说, 若是朝堂打仗这交子还不稳定。

    从交子所出来,她手里抱着的匣子空了, 二十贯钱换成了两张纸。

    但这也也避免了别人偷钱, 如此想着她心情也好多了, 四儿则羡慕的看着锦娘,识字真好,锦娘姐姐既可以绣佛经赚外快, 又能存钱, 她连这些都不会。

    钱换成交子之后,她迅速去了大相国寺买拓片,又说去锦绣阁观摩。

    锦绣阁显然和她想象当中高屋建瓴富丽堂皇完全不同,甚至还没有她曾经所在的蜀绣阁大,但进去之后, 会发现这里完全不同, 这里全部是按照区块分的,最前方放着的标着荣夫人手作,大抵是这一块都是荣夫人所制。

    荣夫人也是绣花鸟的绣娘, 但她的衣裳用色之新雅,绣功之精妙,让锦娘自叹弗如,甚至一旁还放着她双面绣的美人图。

    她边走边看,也发现不少端倪,锦绣阁最顶尖的是能绣屏风的大师,她方才问过这样一架绣屏竟然高达上千贯,但这些人也是从小件开始被客人看中,才得意做绣屏的,有实力之外,还得有运气。

    “这架芙蓉花开绣的真好。”锦娘忍不住赞叹。

    四儿也跟着点头:“是啊,还有方才那幅什么图也绣的很好。”

    锦娘笑道:“那叫山鹧棘雀图,茶色的绢布上绣的,还挺有古意的。”

    二人走马观花了一趟,锦娘也打听到了锦绣阁的模式,锦绣阁这里同样是签绣娘本人,但只是合作模式,绣娘把物件儿拿到锦绣阁卖,锦绣阁五五分成。但同样,锦绣阁的主顾多,客源多,只要放在她家,得到客人青睐的机会比别的店铺都多。

    这与蜀绣阁不同,蜀绣阁是不管你做多少都是一贯,即便是陈娘子之前在蜀绣阁也不过三五贯,那都是熬了许多年的。

    也难怪知晓周家出十贯的月钱,宁可背井离乡也要过来。

    如此思忖着,又听匡三郎在外催促,锦娘才带着四儿离开。

    回到周府之后,锦娘先去库房讨了茶色的绢布,在绣布上打了格子,又找陈娘子取了黑线和金线,黑色绣字,遇到“佛”字就用金线。

    其实绣这样的并不简单,但她现在只会绣佛经,看今日锦绣阁挂的人家绣的佛像,整件绣品就用了平绣、打籽绣、印金、钉金箔各种技法,那才是鸿篇巨制望尘莫及哦。

    在她绣佛经的当口,住在周家的两位举子都参加了省试,纷纷落榜,窦举子在南京国子监读书,此次落榜继续回南监读书,至于何三公子则被周大老爷推荐入汴京的国子监。

    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而最风光的莫属于省元,说他年纪俊朗,又有子建之才,最重要的是尚未婚配。

    当然,除了这位省元之外,还有几位年轻的进士,宋朝盛行榜下捉婿,据说许多人家已经是开始摩拳擦掌了。

    周大老爷也打算带女儿们出去游玩,若是能寻一位进士女婿,那就比什么都强,反正他有四位女儿。当然,这对于蒋氏而言无所谓,因为她长女已经悄悄和宰相家交换了八字,不是那些穷书生比得了的,次女也等姐姐来信,到时候就敲定了亲事,只不过她都没和女儿们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对于三姑娘,她就把吕小娘喊过来吩咐了一遍:“三丫头虽然不是我养的,但我最希望她能成就此事,我这里有几匹时兴的料子,你叫家中的绣娘也可,或者去外头找人也罢,把三丫头打扮的出众些。”

    长女和次女是她生的,早已有了前程,三丫头总归是她这一派的,若能许配个进士,对周家和吕小娘亦是极好的。

    当年,她拈酸吃醋,又怕人笑话,强拉了吕小娘开脸,她女儿但凡能嫁一位进士,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果然,吕小娘知晓此事欢喜的很:“妾身多谢夫人提醒。”

    女儿马上要十二了,若能定下亲事,将来就不必发愁了。那些没根基的进士,大夫人素来眼高于顶,未必看的上,可女儿若是能嫁个进士可比同样嫁个什么庶子强百倍。

    她的世界很小,只有她和女儿。

    大人们似乎早已定各自的前程,姑娘们却都还不是很清楚,大姑娘虽然素来端庄,但是父亲要带她们去见那新科进士,也不知是不是为她择婿?但不管是不是择婿,能一起出去玩儿,她的衣裳也得重新做。

    但这是私活,她吩咐春兰道:“我有一匹翠色的布,你拿过去让锦娘帮我裁制衣裳,对了,再拿两吊钱过去。”

    一语未了,见二姑娘走进来道:“姐姐也忒大方,回回都这般厚赏,本就是咱们家的奴才,赏这么些,倒是越发纵了。”

    在二姑娘的眼里,她们做主子的让她做活,那是看的起她,何必要赏?她们又不是没有拿月钱,如此岂不是纵容贪墨之风。

    大姑娘知晓妹妹素来被母亲骄纵,她若多说什么,反遭埋怨,故而只道:“我可没有妹妹你这样大马金刀,你虽然说的有理,但家中上下也不唯独我是这般。”

    这二姑娘不以为意,又坐下来说起旁的事情:“大姐姐,眼看下个月嫂嫂就要进门了,亲家老爷又升任刑部侍郎。虽说嫂嫂身份高也很好,可我去外祖家听说嫂嫂自小充男儿教养,性子有些……”

    连二姑娘都觉得别人性子太强,大姑娘当然也有所耳闻,也有所担心,她哥哥是性子极其强的人,去年解试可是开封府头名,正因为如此张家才有女下嫁,在今年甚至递了嫁妆单子过来,陪嫁三万贯。

    且张氏进门就是要做宗妇的,周家各房析产并未分家,大姑娘是从小看到母亲忙到脚不沾地,也不知这位嫂嫂能不能胜任?

    但对二妹妹,她则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嫂嫂也是大家子出身,未必就是传闻那般。”

    “也是,大姐姐那我先走了,祖母让我抄的经文,我还未曾写完。”二姑娘仿佛突然想起此事。

    大姑娘想起昨日老太太让妹妹抄经文,立马道:“那你快去吧。”

    熟料二姑娘刚从大姑娘处出来,就吩咐侍女:“你去让针线房的锦娘帮我赶制一套衣裳出来,对了,之前去外祖母家,有位堂舅母给我的见面礼我觉得丑,你拿去赏了她。”

    侍女想了想:“二姑娘,是那对玉佩吗?”

    二姑娘掩嘴笑:“是啊,还声称是玉璇阁的,骗鬼呢,何娄头面充上品。”

    侍女憋笑过去拿。

    三姑娘这边原本平日就和锦娘关系不错,锦娘生辰只唯独她送过东西,如今吕小娘与她说了此事,母女二人都决定找锦娘。

    吕小娘还道:“虽说外头锦绣阁、丽人坊也不错,可是找了人上门,那就容易闹的大家都知道了。旁人倒是罢了,四丫头的小娘比我更受宠,她若是在老爷面前卖弄几句,那就完了。”

    穷人家的孩子为温饱发愁,富人家的孩子为前途发愁。

    吕小娘担心泄露给苗小娘知晓,殊不知苗小娘如今出了月子早就把大老爷拢在她房里了,这些消息她当然知晓了。

    只不过她说给女儿听的时候,女儿反应太大了。

    “小娘,我才多大啊。”四姑娘委屈,她这个年纪在现代小学都还未毕业呢。

    苗小娘道:“姑娘,我知道你读书识字,见识也是样样胜过我,只是三年之后还不知道如何呢?定下亲事,过几年再完婚,你嫁过去就是进士夫人,有什么不好。”

    四姑娘还是敬谢不敏,她认为即便在古代谈婚论嫁也至少及笄之后再说这话,哪有这么早的。

    可苗小娘也有自己的见解:“你二嫂马上就要进门了,将来她又生儿育女的,你的年纪最小,轮到你的时候还剩什么呢?”

    “小娘,将来也许轮到我的时候,父亲的官位升了呢?到时候女儿的前朝岂不是更好。”四姑娘道。

    苗小娘摇头:“官儿哪里是那么好升的,你得记住到了手的才是真的,旁的长远的那不是咱们可想的。”

    四姑娘拗不过苗小娘,想起平日她赏赐锦娘颇多,这次让她帮自己做一身衣裳正好。

    好巧不巧,四位姑娘的侍女同时出现在针线房,四儿和小荷正提着洗脸水在门口,连忙把脸盆放下喊姐姐。

    “姐姐们来针线房可是有事儿?”四儿问起。

    “我是来找锦娘的……”

    “锦娘在吗?”

    “二姑娘让我寻锦娘姑娘的!”

    “我说那锦娘……”

    没想到她们都是来找锦娘的,四儿惊呆了,四个大丫头也面面相觑。

    锦娘本来早起发现自己鼻子太干,都干的快流血了,可是她就是爱把头藏在被子里睡啊,外面的冷空气太冷了。

    早饭都还未吃呢,就听见门口四个丫头和四儿的对话,锦娘没想到自己倒成了个香饽饽?到手的钱谁不想赚,可人得有那个命花啊?

    时间这么急,她还得绣佛经,三日之内顶多做一套都难。

    可帮这个人做,不帮那个人做,这样谁都会得罪。

    那就只好找个理由推脱了,她现在还挺庆幸接了二少爷的活,所以四个侍女进来时,锦娘刚打哈欠把拓片放绣架上。

    春兰是大姑娘的大丫鬟,她和锦娘关系熟悉,故而笑道:“又要麻烦你了,大姑娘说让你这几日帮忙赶制一套衣裳。”

    春兰这是先发制人,其余的丫鬟也不好再说。

    只是锦娘道:“春兰姐姐,可是不巧二少爷让我给她绣一卷佛经,快的话得十天之后了。”

    “你抽点空出来不就成了,你素来是很快的。”春兰暗道锦娘不识抬举,平日大姑娘的赏赐没少拿。

    锦娘心道陈娘子那边没吩咐的本来就是私活,接不接也看个人意愿,她也是会祸水东引,不免挠挠头:“可我这佛经不比做别的,实在是太难绣了,要不让大姑娘跟二少爷说一声,让二少爷那边别要的那么急,我再来做,否则一字错,整张绢布都毁了。”

    本以为春兰会生气,没想到春兰莞尔一笑:“知道你忙,那我就先不打搅你了。”

    春兰都离开了,其余的丫头也赶紧回去覆命了。

    那边方巧莲很为锦娘担心:“你方才那么说,很容易让她们以为你拿二姑娘压她们,到时候可没你好果子吃。”

    秦霜儿心中幸灾乐祸,但想着锦娘平日手艺好超过她们众人,如今却也因为手艺好,得罪众人,真是活该。

    锦娘却道:“我不这么说,也会得罪她们的,必定我一个人一双手,哪里能三日之内在绣佛经的基础上还要做四套衣裳。”

    “咱们跟牛马似的。”方巧莲感叹。

    锦娘心想她们本来就是当牛马的啊,周家在许多雇主中已经是非常厚道的雇主了,但即便如此,也是会有压迫的,这个制度在这里,善良的主子也会有压迫。不像现代,你不想干了可以离开,多做的活可以不干,至少性命无忧,加班没有加班费不交社保随意辞退孕妇这些都有相关部门管。

    可在古代,她们是没有人权的。

    宋代想必别的朝代还好点,她们这些婢女们日后雇佣期限到了就是正常的老百姓,孩子可以科举,不会入贱籍。

    又说春兰回去覆命,大姑娘皱眉:“你是说连二妹妹的丫头都去了?”

    “是啊,还不仅如此呢,三姑娘四姑娘都派人过去了,照奴婢看她们都有这个心思。”春兰道。

    大姑娘笑了:“明面上倒也不必让锦娘不好做人,你夤夜过去再同她好好说说,就说我很欣赏她的手艺。”

    春兰领会了意思。

    可惜中午,锦娘这里就收到了三姑娘的丫头丹若送来的一碟烧鹅和一碟虾仁,她连忙道:“丹若姐姐,我这里的菜够吃。”

    丹若笑道:“没事儿,三姑娘体恤你呢。”

    锦娘笑道:“三姑娘是有事儿找我吗?若我能办到的,肯定办。”

    丹若见锦娘如此上道,不由得道:“我们姑娘想让你帮忙做一件衣裳?”

    其实,锦娘当然知晓了,她指着绣架道:“那卷经文我还有七日,等七日之后,若是三姑娘不嫌弃我就开始做。”

    “那怎么成?我们姑娘就是急着要。”丹若立马道。

    锦娘也不说肯也不说不肯,只道:“若太急的话我建议你们去锦绣阁找荣夫人和宋夫人的成衣,大小不合适我可以帮忙改一下,我现在的功夫也来不及了,可不能耽搁了三姑娘的大事儿。”

    你光拒绝也没有,得提出具体的办法来。

    丹若松了一口气,连忙回去覆命,吕小娘听了锦娘的话,也觉得可行:“锦绣阁倒是可以,她们家的衣裳以前我们也是常常穿的。”

    “是啊,锦娘说锦绣阁的荣夫人的衣裳做的清丽可人,宋夫人的繁复雍容,若是不要刺绣的,只管买莫裁缝的,她是专门做云锦织锦的,印金钉金斗做的很好。”丹若道。

    吕小娘知道女儿生的很美,书香人家的姑娘还是买清丽些的好。

    三姑娘和吕小娘都是比较讲道理的人,锦娘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二姑娘却在生气:“这些人跟哈巴狗儿似的,都巴着我哥哥不放,把我哥哥的事儿看的比天还大。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让她跟我做。”

    侍女满脸的苦涩,说不出话来。

    至于四姑娘那里,她倒是能理解锦娘,这古代毕竟是男人的社会,男尊女卑,二少爷肯定比她们重要,更何况四位姑娘,她跟谁做不跟另外的人做,都会得罪人。

    所以,她对香橼道:“你同锦娘说我理解她的难处,日后再让她做吧,别难为人家。”

    香橼应下,才来锦娘处说了这番话,锦娘感激不尽:“四姑娘这般体谅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四姑娘常常说让我们换位思考,大抵就是这个意思。”香橼也帮她主子多刷好处。

    锦娘却有些警觉,换位思考可不是北宋出现的词汇,这姑娘不会是穿越的吧?但她把这些埋藏在心中,并不说出来,只对着香橼她只说四姑娘的好话。

    等香橼离开,锦娘怔了一会儿,心里倒是松快许多了。

    同时,她还得提醒自己,不能露馅儿了。

    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也有可能是老乡见老乡,背后放冷枪。

    深吸一口气,锦娘继续拿起针开始绣,真是奇怪她习惯快速完成任务,可学不会磨洋工,但现在必须磨洋工,否则,得了姑意,逆了嫂意,她瞬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夤夜之时,针线房还在忙碌,锦娘打了个哈欠:“我得早些休息,眼睛都发红了。”

    一语未了,却见春兰过来了,她当然是来找锦娘的,锦娘最怕的也就是嫡出的两位小姐了。大姑娘面上虽然温和,似面瓜似的,但根据她接触这么些日子,发现她颇有城府,也没什么同理心。

    正如现在春兰道:“大姑娘一直都很看好你,锦娘,我私心想着大姑娘肯定是想日后带你做陪房。”

    春兰说的时候,还拉着锦娘的手:“你想啊,大姑娘是夫人的心肝,她若是要你,夫人肯定给。你们针线房有人上杆子献殷勤,我们姑娘还看不上呢。”

    若是初出茅庐,锦娘肯定是特别感激不尽,但她早就看透了,这位大姑娘可不是会体谅人的人,即便她们觉得已经很体谅很看重自己了,可对于自己而言更是负担。

    就像现在大姑娘觉得许自己的前程,她就会肝脑涂地,锦娘只是笑道:“姐姐这是瞧得起我,大姑娘这般看重我,我真的是铭感五内,但我家里人都盼着我做完这几年就家去呢。我是不敢奢望做陪房了,春兰姐姐,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咱们都是奴婢,都要完成主子的差事。若是我现在接的是大姑娘的活儿,旁人让我放下,我也肯定是不会放的,就像上次帮大姑娘做珠服,旁人托我做衣裳,也是不成的。”

    明明知道自己在忙,却非要自己日夜不睡替她赶制衣裳,表面是器重,其实是压迫。

    她若真的受了,将来怕是做的猝死了,或者被别的姑娘针对,大姑娘可不会理会。

    锦娘非常清楚,大姑娘压根就不敢明面上跟二少爷争,二少爷的佛经是送给其师母的,这可是关乎二少爷前程的大事。

    春兰当然很是不满的走了,她心里在想一个小绣娘也敢拿乔。

    ……

    次日一早,姑娘们都去给蒋氏请安,蒋氏的旁边八仙桌上放着几样时兴的尺头,她对姑娘们招手:“你们过来,帮忙挑选一下尺头,看哪些花色适合端雅些的夫人。”

    大姑娘歪头一笑:“母亲,这是为谁选啊?”

    “为章夫人选,也就是你哥哥的师母挑选。”蒋氏道。

    大姑娘眼皮一跳:“女儿看这匹品蓝色缠枝牡丹纹妆花缎子就很好。”

    蒋氏笑道:“还是师师的眼光好,我也觉得这匹好,你哥哥虽说解试能过,完全是靠章先生的大力栽培。再过三年,他就要举业,章家尤其重要,咱们可不能怠慢啊。”

    这话说的不清楚,姑娘们也是不明所以,蒋氏昨日听针线房的锦娘私下来说起她正帮二少爷绣经文,这些经文听二少爷提起很是要紧,要送给他师母,所以她只能聚精会神的做,但是几位姑娘的衣裳也要她做,她来讨自己的示下。

    在蒋氏这里,她虽然疼女儿,但是儿子的前程尤其重要,三丫头和四丫头都不强求,二丫头也只是发火,并没有再派人前去,大丫头是存之的亲妹妹,却夜里还故意让针线人放弃儿子的,只为她做。

    所以,她看向姑娘们:“我已经吩咐针线房的人替你哥哥绣佛经,你们说章夫人会喜欢吗?”

    大姑娘和二姑娘面面相觑。

    ……

    四儿从外跑进来,见锦娘还在做针线,立马附耳窃窃私语。

    锦娘听到大姑娘和二姑娘都被拘着替老太太抄佛经,勾唇一笑,最后一关,通过。可转念又觉得可悲,她这次赌的只是蒋氏看重儿子的前程,可是没想到她看重到这种程度。

    不过,四儿又很担忧:“可您把佛经绣完了之后,她们会不会找茬?”

    锦娘摇头:“不会,因为二奶奶要进门了。”

    周家的格局就要变了!

    第28章

    周大老爷的榜下捉婿计划破产了, 据说这些进士们早在解试时多半都定下亲事了,但周家依旧有别的喜事要办,二少奶奶立马就要进门了。

    看, 嫁妆都进门了。

    锦娘她们也跑去前院看热闹去, 张家送嫁妆的人都穿着宝蓝色的上衣短打配着灰色的裤子,腰间人人都扎着红色的汗巾子。前面都是抬的描金的樟木箱子,这些箱子有的是牡丹纹, 有的是桃纹, 看起来就富丽。

    更别提后面送进来的家俬,全部都是成套的, 令锦娘最感兴趣的是藤制的香几还有用树根做的香几,古朴雅致, 又见方巧莲推了她一下:“看, 那屏风上面都是用螺钿做的, 我喜欢这种的。”

    “不,我喜欢那架梅花画屏。”锦娘笑道。

    嫁妆不仅仅只是这些家俬喜被,连恭桶都准备了好几个, 更别提张家是书香人家还陪嫁了几箱古籍字画来, 看的令人瞠目结舌。

    秦霜儿听到周围的捧场声络绎不绝,再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忙前忙后的翠纤,轻蔑一笑,新夫人来势汹汹,这旧日伺候的丫头未必还能保得住。

    在一旁的锦娘也见到秦霜儿的眼神了, 她心想这秦霜儿和翠纤远日无怨, 近日无仇,即便二奶奶进门,不喜翠纤这个大丫头, 这也和秦霜儿无关啊,至于这般么?

    看完热闹锦娘就先回去了,她佛经绣完后,二爷那边赏了一斤七香合,一匹紫纱,两吊钱。今年能够带给爹娘弟弟的东西就比去年要多了不少,她准备了一匹绢、三尺纱、一对蜡烛托蜀绣阁的人帮忙带回去。

    不管怎么说,她得给自己存一笔钱做安身立命的根本。

    尤其是在人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多积攒经验,前世她刚毕业时就是茫然无措,对自己未来毫无规划,以至于毕业一年多才逐渐找到方向,但也错过了许多好的机会。

    如此想的时候,见兰雪进来了:“锦娘,明日二奶奶就要进门了,外头宾客不少,你可要过来帮帮忙。”

    “好,正好我明儿也无事,不帮你帮谁啊。”锦娘搂着兰雪的胳膊坐下,又和她一起吃点心。

    兰雪见锦娘吃起点心,一下四块就没了,她拍了一下锦娘:“不是说想减肥的吗?”

    “嘿嘿。”锦娘傻笑,她虽然赚钱挺有毅力的,但是减肥就没什么毅力了。

    因为经常熬夜做针线,不吃就没精神,现在吃完,她还得继续画一幅新的花样子,今日描的是《豆花蜻蜓图》。

    兰雪正坐下来道:“明日各处的亲戚朋友大老爷的同僚都要来,我们这小小的茶房恐怕得忙个人仰马翻呢。”

    “就别说明日了,现下二奶奶的嫁妆送过来,你们怕是就要准备茶点了。”锦娘笑道。

    兰雪叹了口气,认命起身:“你说的对,我这就回去。”

    锦娘笑着摇头,又见秦霜儿进来了,她是一进里屋,就对锦娘道:“二姑娘偏偏和巧莲投缘了,方才喊她过去做鞋。”

    “那也是巧莲的本事啊。”锦娘倒是不计较,她根本就不喜欢那位二姑娘,人小脾气暴烈,还很刻薄,她巴不得二姑娘永远也不找她呢。

    所以,秦霜儿挑拨无效。

    倒是锦娘看着秦霜儿道:“翠纤和碧蛾姐姐她们怎么样了?我听说张家派了嬷嬷侍女过来的。”

    说起这个秦霜儿就道:“那两位丫头如何我不知,但是二奶奶的人那叫一个规矩,三四个嬷嬷都是那样脸上带着笑影儿的,身板挺的直直的,就跟咱们量衣裳的尺子一样笔直。”

    “二爷房里那不是多了许多伺候的人。”锦娘算了算原本周存之有六个丫头,如今二奶奶嫁进来,又添了恐怕一二十个人近身伺候。

    这么多人相处起来就是个大麻烦,锦娘想新娘子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丈夫有原本自己用习惯了的人,也在自己熟悉的环境,新娘子却是要适应夫家这么多人,且周家大房人丁兴旺的很。

    次日一早,这是二少爷大婚当日,蒋氏的两位妯娌吴氏和奚氏都过来帮忙,大房的位置有限,二房还在她们廊下摆了好些。周家三位当家夫人的感情倒是一直很好,蒋氏知道缘由,吴氏是填房,三十多了才生一个孩子,且她性子本就不喜争权夺利,奚氏家世更低了,她们不敢抢自己的风头。

    以往蒋氏都自得自己家世出众,儿女双全,如今儿媳妇的家世压儿子一头,儿子也并非什么礼让人的人,她就怕如此姻缘到时候成怨偶。

    正想着,见绿缨进来道:“大夫人,韩家的几位太太奶奶都过来了。”

    蒋氏连忙道:“赶紧的,让人看茶。”

    绿缨忙下去吩咐。

    锦娘她们针线房的今儿把门锁了,都在各处帮忙,秦霜儿早就去二少爷院子帮忙了,那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毕竟新娘子进门就有喜钱得,方巧莲则和锦娘都在茶房帮忙,四儿小荷她们这样的小丫头子就四处跑腿传话。

    兰雪这里放的都是建盏,口大底小,有的形如漏斗,锦娘她们平日过来,有时候也会帮忙,导致本来对茶道一窍不通的她也逐渐学会了一些。

    她先倒了一勺半的茶粉进去,加入适量的水,用茶筅击拂,也就是把茶粉打成那种绵密的泡沫似的,让茶汤变得有胶质感,这样就交给兰雪,兰雪用茶匙沾水作画,如此点茶就完成了,跟咖啡拉花似的。

    最后这一步就是技术活,锦娘她暂时做不来的,只能跟流水线工人似的,拼命打泡沫。她生的胖,力气大,有巧劲儿,打出来的泡沫受到兰雪她们一致称赞。

    “锦娘,你再做下去,就能出师了。”兰雪笑。

    锦娘摆手:“我这么多年的力气算是全部用在你的这茶上了。”

    打发一碗可以分四盏茶,兰雪前面还运匕,后面几乎是直接装上了。

    大夫人房里的彩绢过来道:“兰雪,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给韩家的吧,都做好了。”兰雪也快被催的冒烟了。

    她们一走,锦娘摊手:“继续吧,这还是头一茬儿呢,咱们且打着,客人肯定络绎不绝的来。”

    兰雪则道:“也不用太忙,大夫人请了四司六局,人家就是专门的家伙什,比咱们这样的强多了。”

    四司六局?锦娘想起她们乡下请客都是请邻里各处来帮忙,什么时代有钱都过的很好。

    如此,她也缓了一下,不过立马又有人催说蒋大娘子一行人来了,锦娘只好继续用茶筅打泡沫。

    前院也正在忙,四姑娘也打扮好了,今年开始她不再和之前那样打扮,而是按照少女的样式打扮,头上梳着未婚女儿的双环髻,正中插着桥梁钗。

    这样的场合苗小娘她们是不能到正院的,四姑娘之前觉得苗小娘待遇也不错,可现在知晓被无视其实也很痛苦。在现代的时候,大家说好吃好喝不用上班,都愿意躺着,挨骂不要紧,可真正在古代,却觉得别人的尊重比什么都重要。

    走到耳房,里面其余几位姑娘都来了,正在吃茶,四姑娘看她这三位姐姐都打扮的很隆重,尤其是三姐姐,本来就天生丽质,如今更是出挑。殊不知她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她,四姑娘容貌也是极其清丽,她还有些不习惯呢,前世她就是清秀而已,穿越在古代,却换了一幅美人的皮囊。

    三姑娘和她同为庶出,平日这位三姐姐有些争强好胜,现如今也进取的很积极,只不过大姑娘二姑娘的亲事尚且在前头,轮到她还早着呢。

    她刚坐下,又见嬷嬷们请她们去正房,四姑娘甫一进去,差点被头油薰晕了。里屋坐着的是韩、蒋两家的姻亲,韩家如今还屹立不倒,这也是老太太的倚仗所在,蒋家更不必说,后代虽然无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蒋大娘子常来,韩大夫人却是很少过来,她今日戴着白角垂肩冠,冠子上簪着碗口大的鲜花,身材着牡丹纹提花罗大袖衣裳,好不气派。韩大夫人见着她们都给了见面礼,这样的大场合上,没有人提嫡出庶出,见面礼也是一样的,但是韩大夫人就对大姑娘和二姑娘的夸奖明显多一些,三姐姐和她就少许多。

    这个时候她们还不能争,争了反而是她们的不是。

    “这是你们府上四姑娘啊,哦,生的真齐整。”

    这样一句话也就结束了。

    四姑娘垂眸,她现在可不敢抢姐姐们的风头,然而她是个二十几岁的灵魂,三姑娘却是个真正的十一岁的灵魂,她就适时的插嘴表现自己,可这样也惹得蒋氏有些不快。

    ……

    夫人小姐们的勾心斗角,锦娘一概不知,她就等着开席了。

    今日四司六局在厨房做了不少在周家没见过的,胡嫂子给她留了一份,锦娘到偏僻的廊下去吃。

    揭开食盒的瞬间,锦娘心情大好:“这么些好吃的啊……”

    食盒里装了好几样小菜,黄骨酥鱼小巧酥脆,咬起来嘎嘣脆,蹄髈入口即化,配上晶莹剔透的米饭,简直是令人拇指大动。

    她在外面廊上吃,自以为无人发现,却没想到水榭内有一少年却看着她吃饭,他从小就极其少吃米饭,更别提肉了,吃进去都觉得恶心。可她怎么吃的这么香,香到他都觉得自己肚子有些饿了。

    “我也想要一份肉菜来。”少年开口。

    他也想吃的那么香。

    可是看到这里有人出来,锦娘怕被人发现又匆匆扒了几口饭离开了,却不知道少年在她走了之后,终于吃下一顿饭。

    少年姓韩,他的身份特殊,虽然父母双亡,却是韩家嫡系子孙,养在韩家大老爷膝下,因为大老爷心疼弟弟夫妻双亡,对侄儿溺爱非常,就因为他不爱吃饭的这个毛病,想了多少法子却都没用。

    今日他难得吃完饭了,这事儿有人特地告诉韩大夫人,韩大夫人听了很诧异:“真是菩萨保佑。”

    “这个丫头若好,直接带去咱们府上,蒋家肯定也不会吝啬。可知晓是谁?”韩大夫人漫不经心的问道。

    侍女摇头:“并未看清楚是谁,等人出去,丫头子就跑了。”

    韩大夫人勾唇:“也不打紧,也找个丫头平日与他同食就好。”

    侍女笑道:“夫人大善。”

    “嘘,别说话了,新娘子要来了。”韩大夫人道。

    新娘子进门,锦娘得了一把喜糖,她拆开一颗放嘴里:“甜滋滋的。”

    四儿笑道:“锦娘姐姐,现在二少爷是不是要和二少奶奶拜堂了啊?”

    “是的啊,拜堂了。拜堂之后就要见亲长,再就洞房啦,走啦,春寒料峭的,咱们回针线房去,明儿可不就见到咱们二奶奶了。”锦娘道。

    四儿平日常常跑腿,消息也灵通,她道:“我听说碧蛾姐姐被打发出去配小厮了,真是没想到呢。”

    说起碧蛾,锦娘想起了一个美丽俏丽的丫头,有些可惜:“我还以为她将来也是要做小娘的。”

    以前碧蛾翠纤这些丫头们多么气派啊,俨然跟副奶奶似的,如今下场也不过如此。其实碧蛾也没什么错,生的漂亮就是最大的错,故而锦娘等周家这里做完,她积攒了资本,日后是怎么都不会做奴婢了。

    她是三日之后才见到大奶奶的,彼时她们随着陈娘子一起被叫去蒋氏那里。

    请完安后,蒋氏就道:“我们家的大姑娘许了人家了,日子定在两年之后,嫁妆你们也要开始做起来了。等会儿我开了库房带你们过去,存哥儿媳妇也跟出出主意。”

    二奶奶虽然年轻,她们进来的时候看她还有些腼腆,一直低着头站在蒋氏身边,蓦然言语道:“太太信任儿媳,也能让您家针线上的人去看看我的,虽说儿媳的也不甚好,但总能参照一二。”

    锦娘暗道这二奶奶倒是个爽利的性子,不扭捏很大方,但即便是这样的稍微外露的人,给人的印象竟然是很强势。

    陈娘子适时道:“二奶奶的嫁衣做的那是巧夺天工呢。”

    二奶奶张氏又害羞上了。

    又听蒋氏道:“原先家中只有我一个人,总忙不过来,如今你来了,正好给我帮忙,反正这个家将来总是要让你们年轻人当的。”

    “太太说哪里话,儿媳什么都不懂,只盼着在太太身边能习得一二,才不至于闹出笑话来。”二奶奶现在刚嫁过来,丈夫那般的风流倜傥,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即便是站规矩都是甜蜜的,说起话来也是总漾着笑意。

    她们婆媳看起来和乐融融,锦娘却在想她们的真正的任务总算是开始了,这一年多都在学做其他的,现下也是展现真正的技术了。蜀绣原本就是多是婚嫁之时用的,锦娘最想跟陈娘子学的就是这个,只有大婚,才会大量做衣裳被褥帐子那样,这些才是大买卖,旁的都不成。

    可锦娘见识的太少,根本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女子成婚除了嫁衣被套之外还有什么,若是能够搞清楚,将来她也是个大绣娘了,至少婚丧嫁娶她都完全明了了。

    及笄的她若是能够回蜀绣阁当个大绣娘,月钱能三贯左右,她即便是成婚了,也有自己的手艺。她对锦绣阁、文绣院还有绣巷都向往,可是再向往也知道自己很难留下来,东京房价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够买的起的。

    很快,她们随着蒋氏去库房看,那里装的都是她预备下的嫁妆,真的是琳琅满目,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六柱万字不断头镶楠木床,往里面走还有一张黄花梨双月洞架子床,旁边还摆着一张榉木雕花架子床和一张黑漆螺钿花蝶纹架子床。

    仅床就已经是罕见的贵重了,更别提灯挂椅,罗汉榻、书柜、几案、棋桌、曲足桌、花案,各式各样目不暇接。

    陈娘子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夫人,是我没见识,以往做绣件,比这少一半,也要做两三年,现下恐怕是不能耽搁了。”

    二奶奶也道:“是啊,夫人,事不宜迟,妹妹又是结了王大参家这样的亲事,可不能有半点差池啊。”

    王大参家?锦娘纳罕,原来是宰相家啊,难怪这桩亲事捂的这么严实,上次还专门拿了一盒珍珠做珠服,嫁妆甚至比张氏的看起来还多,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事儿让秦霜儿后悔了,她本来是打算去大姑娘那里,结果被锦娘抢先,她又去巴结林嬷嬷,还认了人家做干娘,钱也舍出去不少,结果二奶奶太过厉害,大小姐反而要高嫁了,她是两头不靠。

    看了库房之后,蒋氏对陈娘子道:“你们要量尺就找绿缨,我会吩咐她的。”

    “若是可以,那我们就尽快开始。”陈娘子也心急,因为太着急了,就很容易出错,倒是毁掉的还是自己的名声。

    往往都是这样,干活儿的人先知道内幕,因为得先准备。

    她们都知晓了,蒋氏才把消息告诉家里,大姑娘含羞带怯的接受众人道喜,锦娘想起上次得罪她了,立马把之前无事的时候做的荷包拿过去送礼。

    大姑娘之前还为了个进士夫人努力,现下却马上要成为宰相儿媳,且宰相的小儿子王三郎她也是见过的,实在是极其体面的郎君,因此愈发要做出宽容贤惠的姿态来。

    见到锦娘,竟然也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反而道:“你们针线房的事儿多,哪能让你还来替我送这个。”

    “大姑娘这是哪里话,您素来待我不错,举凡是我有闲暇功夫必定是多孝敬您。不过,咱们针线房从今儿开始恐怕是日夜不停歇了。”锦娘还打趣着。

    大姑娘指着她道:“你这小蹄子也学会取笑我了。”

    锦娘又玩笑说几句,才松了一口气,她猜的没错,大姑娘现在得了好亲事,又有大夫人准备的丰厚陪嫁,只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夸她。

    其实除了姑太太那种光脚的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一般而言,上位者都会特别仁慈宽容,因为她们这样表现能得到更多。

    大姑娘白日接受众人道喜,夜里,蒋氏拿了个木匣子过来,遣退下人,把木匣子打开拿出一张地契和房契拿出来:“我出嫁的时候,家里陪嫁给了我两间铺子,一间绸绒铺,本钱五千两,一间绒线铺本钱六千五百两,你和你妹妹一人一间。你呢,这桩亲事是我和你爹费了不少功夫说成的,你妹妹的亲事定的是你姨母家的三表兄,说起来是比你的低一些,所以,我把本钱多些的那个铺子补给你妹妹,希望你别介意。”

    大姑娘赶忙摇头:“娘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妹妹她……果真是何三表弟吗?”

    “嗯。”蒋氏也不隐瞒大女儿。

    因为她管家也管不了几年了,儿媳妇进门后,她手里的管家权迟早是要交出去的,当年婆母就是在她进门后就立马交给她了。

    现在能够把两个女儿的亲事都处理好,如此也算是遂心了。

    大姑娘抿唇后道:“娘,您放心,我不仅不会介意,还希望您多给些嫁妆给妹妹,她是个受不得气的性子,姨母家虽然不是旁人家,可到时候有嫁妆握在自己手中,总会自在些。”

    她也怕妹妹埋怨娘不公道,和她姐妹生了嫌隙。

    蒋氏听长女说完,松了一口气:“我的儿,如此方显你大度,你有这般胸襟,将来去王家肯定也能过的好。铺子呢,是我私下给你的,公中拿一千贯,你祖母今日也给了我两千贯,你叔父也拿了一千贯来,就是你三叔家也拿了二百贯来,你爹的私房给了我五千贯,我打算近日帮你置办些田亩,这些是长久的收成,生意容易亏本,娘的手里拿一万多贯出来,正好凑成两万贯给你压箱。”

    “娘,这也太多了……”大姑娘赶忙摇头。

    蒋氏坚定道:“我若不给你,难道还给那些小娘养的,你爹的年纪将来兴许仕途会很好,你的庶妹们也有可能会嫁的比你们强,可没有多少嫁妆,人家也未必愿意娶。”

    娘这是在保证她们姐妹的地位,因为将来三妹四妹若是嫁的很好,那爹肯定会逼娘拿出私房来给庶妹们的,她们周家虽然几代官宦,但是并非是簪缨豪族,钱也是有限的。

    只是这般,那爹和娘的感情……

    大姑娘担忧道:“您不怕爹爹怨怼您吗?”

    蒋氏咬牙道:“我等了这么些年,等你哥哥终于成婚了,你的亲事也定下了,我该忍的也忍够了,等你们姐妹出阁,我就不必看他眼色了。”

    第29章

    陈娘子到针线房也有些着急, 锦娘见状忙道:“您也不必着急,咱们先把要做的写下来,再一一分派不就成了, 若实在是做不完的, 只能让外头的绣匠也承接一些过去。”

    “都请了咱们来,怎么可能还去外头请,那她出的钱可不是白费了?咱们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 到时候落个办事不力的名声就不好了。”陈娘子叹气。

    锦娘知晓陈娘子的意思, 她们若是做成这一单,将来去别的人家做, 身价就翻倍了,所以陈娘子要精益求精不能出岔子, 但大姑娘的婚事在两年之后, 要绣的太多了, 恐怕是做的不够好,打不响名头。

    可是,锦娘疑惑:“也不就是些被单褥子帐子吗?那些我们几个分一分就好了啊?”

    方巧莲也赞同:“是啊。”

    “你们还是小姑娘, 并不知晓要绣的东西何其之多, 新娘子就要专门绣她的嫁衣、盖头、喜鞋,还有大婚后几日要穿的衣裳,绣鞋也要几套。新房的帐子、挂帘、绣花的被面、床罩、椅披、桌围、枕巾套、桌帘。给男方长辈和平辈的礼物,扇套、荷包、烟袋,鞋袜, 女方长辈的礼物, 靶镜的套子、粉扑、油拓,荷包,还有打赏对方下人的头巾、汗巾、荷包、鞋面、粉扑、油拓, 你们说多不多?”陈娘子一口气全部说出来了。

    锦娘&方巧莲&秦霜儿:……

    见大家听的目瞪口呆,陈娘子看向她们:“所以,你们知道我的为难了吧?”

    锦娘定了定神,抬眸道:“与其咱们担心抱怨,不如一样一样来,就比方咱们先把新娘子的嫁衣、盖头以及新婚的衣裳做完,才开始做帐子挂帘这些。若有哪一项实在是做不完,就找外头的人做全套的,总不至于绣的七零八落,到时候不好收场。”

    就比方到最后绣梅兰竹菊,独独菊花荷包没绣完,送上去又不是一套,功夫也费了,还得再去外头买,又费钱。

    陈娘子抿唇:“嫁衣那些你们还帮不上忙。”她始终还是留一手的,绣嫁衣是她的绝活,非衣钵传人肯定不会教给外人。

    “新娘的嫁衣、盖头、喜鞋还有她的衣裳都由我做,至于其余的,我来给你们分一分,现下当务之急先做喜帐,等会儿你们先去把床量了,你们一人做一顶纱的,一顶罗的,一顶绢的,先把这些做完了,再开始做被面。”陈娘子道。

    锦娘舒了一口气,她去库房看了一些纱,选了一匹水蓝色冰梅纹的,一匹正红色罗产子牡丹纹织锦的,还有挑了一匹花鸟纹绢。

    陈娘子先教她们怎么丈量床,怎么裁剪帐子,锦娘先做好笔记,才开始裁剪。

    中间有不懂的,陈娘子都会指点一二,锦娘正如火如荼的做着,私活她都不接了,现在正是学手艺的时候,若是做的好,将来自己的手艺无论在哪里都能找到一份活计。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都得有自己的立身之本。

    秦霜儿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悄悄找上春兰,主动要替大姑娘绣物件儿,也因为如此,锦娘她们提前交了帐子,领了被面的活计,她还在做帐子。

    “巧莲,你的被面准备做什么啊?咱们可别做重复了。”锦娘笑。

    方巧莲道:“绣我最拿手的龙凤被啊,这肯定是要绣的,就是可能要绣几个月,非一时之功。嗳,你呢?”

    锦娘笑道:“我当然也是我最擅长的花开富贵的牡丹花啊。”

    被面和衣裳不同,被面要绣大片的,非常耗费功夫。

    再看秦霜儿,帐子都还没做完,锦娘摇摇头,这人现在熬夜简直就跟家常便饭似的,比她还严重。

    绣被面这段时日,锦娘也逐步成绣小片花,到整块绣,如何布局如何铺满,这是她头一次尝试,万事开头难。

    这个被面从三月绣到了六月,锦娘连自己十四岁的生辰也懒得再过,更别提堂姐喊她家去用饭了,她把绣好的被面写上签子交给陈娘子那里。

    陈娘子检查了一遍,忍不住点头:“不错,绣工精湛,就是布局太局促了些,下一个被面你准备绣什么?”

    “还未曾想好。”锦娘摇头。

    “不打紧,我来先教你怎么做喜被。”陈娘子放下手中活计道。

    锦娘观摩了一遍,又学着缝了一遍,松了一口气,她本来就是半路出家,不似秦霜儿和方巧莲本身就会做。

    学会了之后,听外院的婆子进来道:“锦娘姑娘,你家中姐姐刚刚分娩,说是让你去参加洗三。”

    陈娘子听说了,赶紧道:“锦娘,你去吧,你头一个完成的,正好也想想下一个被面做什么。”

    如此,锦娘也去找绿缨告假,毕竟没有牌子也无法出门,谁知被蒋氏听到了,不但许了她的假,还笑道:“你们这些日子十分辛苦,想必也没空置办洗三礼。”

    蒋氏就很喜欢锦娘,觉得她生的胖胖墩墩,干活又勤勉,十分内秀,所以对她很赞赏。

    “大夫人,您真是慧眼如炬,我不知道洗三要送什么?原本之前还能拿尺头送去,今年又送了些家去,奴婢想去街上看看。”锦娘挠挠头。

    蒋氏往后一仰:“你小姑娘家家的,能知道才怪了,也不必去街上买那些成色不好的。给孩子洗三啊,娘家人要用银盆、铜盆或者彩绘图案的盆子,盛放栗杆,上面用好看的头巾盖着,还要放用绢扎成的五男二女的小人偶。不过你是亲戚,是参加洗三的,只管带些干果彩钱去就成。绿缨,拿两块银珽赏锦娘,让她开心些去她姐姐家。”

    锦娘忙磕头道谢。

    她还是头一次得到银铤的打赏,这银铤大些的有五十两、四十两以及二十两的,如今她得到的是一块五两的小银珽,这应该是年节下赏人的。

    这些银珽她贴身藏着,又去银楼花二百文买了一对五钱重的银脚镯,小小的还挂着铃铛,她用一块香云纱的汗巾子包住,打算给小外甥做洗三礼。

    堂姐荣娘是个热情热心又不矫情还漂亮的小媳妇,住在这里也不过一年多,竟然左邻右舍都处的跟一家子似的。锦娘这个堂妹反倒是成了外人,她其实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荣娘屡次请她过来,但她真的过来了,好像待遇也一般。

    “大姐,这是我为外甥准备的一点小礼物,可千万别嫌弃。”锦娘笑道。

    荣娘正坐月子,靠在引枕上把汗巾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这是脚镯吗?”

    “是啊,如今那府里事情多的很,我昼夜不停的干活,也没空专门买什么,也不值当什么钱。”锦娘笑道。

    荣娘此时想必是很幸福的,她拍了拍在身旁的儿子,笑眯眯的道:“日后什么都别带,空着手来就行,你呀,和你姐夫似的,都拼命的干活儿,这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别太劳累了。”

    锦娘摇头:“大姐姐,现在正是学手艺的时候,我不能懈怠啊,一旦停下来,就生疏了。”

    刺绣就跟前世写作似的,一段时间好像没有变化,但是时日一长,你的作品就会连你自己都看不下去,她现在还没有到财富自由的地步。

    “罢罢罢,我一句话倒是惹出你这么些。”荣娘也不愿意提这些大家有争议的话题。

    锦娘也借坡下驴:“是啊,咱们说些轻松点的,哥儿有名字没有?”

    荣娘幸福的笑道:“他爹正在翻书呢,还未翻出来,我们现下就宝儿的胡乱叫着。”

    她们说话的时候,邻居朋友们都逐渐散去,锦娘摸了摸小婴儿的头,她并不敢很大力气,总觉得他们的脸都跟蒸熟了的桃子似的。

    姐妹二人不咸不淡的说着话,荣娘小声道:“锦娘,你年纪也不小了,你怎么考虑的?你爹娘都不在身边,你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可得要自己上点心。”

    锦娘在现代虽然并非独身主义者,但对事业的执着绝对是大于所谓的爱情婚姻,如今在古代,也是一样,她只好假装害羞道:“也没什么,明年我的佣期就到了,将来回到爹娘身边此事才能做打算,总不能嫁给同样的奴才吧。”

    “听你这么一说才知晓你的心气高。”荣娘握着她的手道。

    和刚来的时候不同,荣娘她们住的地方已经看起来条件不错了,只不过,她和锦娘抱怨道:“你姐夫也太忙了,今儿是你外甥的洗三,等会儿还得上门替人瞧病。有时候夜半还要从床上起来出去,还好,我们家里现在请了两个下人,我倒是轻松许多。”

    锦娘不知怎么,想起她那位有些高傲的姐夫,忍不住劝着荣娘:“姐姐,我以前听大伯娘说你很无论是烧菜还是制胭脂都是很有天赋的,既然有人帮你带孩子,等你好了,将来让姐夫替你开一间铺子。”

    “你呀,是不当家不知道财米油盐贵,在汴京随便恁个铺子,一个月就七八贯的,我若做生意,怕是本钱都赚不回来,况且若是开铺子,就会把人困在那里,我可坐不住。”荣娘赶紧摆手。

    锦娘也就不劝了,只是笑道:“你说的也是。”

    荣娘又有些坦然,又有些得意道:“其实这些不必你操心,你姐夫之前医过一个病人,人家家里是开米粮的,我们湖广产粮食,正好我又认得几位同乡,因此从中撮合她们认识,抽取一些佣金。”

    锦娘脸一红:“是我太好为人师了。”

    其实她并不嫉妒荣娘,只不过是她自己毕竟上进,从来信奉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的好事,人的容貌运气都只是一时的红利,唯有自己赚到手里的,自己经历过的,那才是属于自己的。

    可现在她知晓自己若总是这般,是不行的,毕竟现在的荣娘,丈夫能干,她自己更是人缘好,还生下了儿子,兴许她就是那个幸运儿,可以一辈子都活在丈夫的宠爱之下。

    洗三的时候,大家都围着一个装满了水的铜盆里放东西,锦娘看了看,有葱、有铜钱,锦娘把一对银脚镯扔了进去,竟然是这里面最贵重的。

    可是不知道怎么,她对孩子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以至于回到针线房中,四儿巧莲她们问起婴儿,锦娘只说:“就那样小小的,脸红红的,我怕听到哭声,不知怎么,一听到哭声就心烦。”

    素来稳重的陈娘子哈哈大笑:“你们这是小姑娘说的话呢,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的,听孩子哭声就捂着耳朵,听人炫耀孩子就觉得烦,可等着自己有孩子了,真的是怎么看怎么好。”

    大家也听的直笑,现在在锦娘的计划中,等一年之后回到江陵,让蜀绣阁替她涨月钱,再寻一门妥当的亲事,如此平平淡淡也是一辈子了。

    有了这件事情的调剂,做针线的日子也就不那么枯燥乏味了,她们现下只一味的做大姑娘的嫁妆,旁的都不必做。

    然而七月半才过去不久,周家又有另一件喜事,二姑娘周慧慧定下了亲事,定亲的人选便是曾任江陵知府,现任扬州知府的姨母家的三表兄,也就是何三公子。

    据有人说何知府之所以能从江陵调到扬州那样富庶的地方,就是因为有了这门好姻亲,但是听说二姑娘不是很满意,因为她“病”了,兰雪那里正煎着药呢。

    锦娘习以为常的在她的茶房坐下,兰雪怒了怒嘴:“瞧,我这里都是药味儿。”

    “二姑娘这个当口怎么病了?”锦娘不解。

    说实在的,以她外人的眼光看,这位二姑娘的性情不是谁都能消受的,大姑娘可以压抑自己的本性,可以更圆融,不露声色的和众人相处,但二姑娘不是那样的人。宋朝原本就流行中表之亲成婚,这桩婚事其实很妥当,何三公子才学也不错,又是亲戚,蒋氏这才是真的知晓自己女儿的性情,所以特地挑选的。

    兰雪笑道:“你是个明白人,怎么不懂呢,姐姐嫁宰相家,妹妹只嫁知府家,换你你也受不了啊?只不过这种事情也改变不了,何三公子还住咱们府上,若是被人家知道了,日子也不会好过啊。”

    这些事情本来和她们无关,可到底还是波及了,锦娘就被安排帮二姑娘新做一套衣裳。

    “为何是我?”锦娘现在绣被面已经游刃有余了,因为上一件的布局太想炫技,反而显得繁复,这次绣鸳鸯戏水的被面,她绣的愈发清新古朴雅致,莲叶何田田之下鸳鸯相傍。

    可虽然于她而言,时间上有富余,但锦娘也不愿意帮这位刁蛮的二姑娘做衣裳。

    陈娘子道:“听说是二姑娘点名让你去。”

    锦娘为难道:“上次二姑娘说我做的衣裳不好,我担心我做的衣裳,并不合她的心意。”

    可陈娘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没法子,她指定要你,大夫人疼她的女儿,咱们给人家做工的,还不是听上头的,你别多话就是。”

    “嗯。”锦娘深吸一口气,拿着尺子和花样过去。

    又说二姑娘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只是看起来怏怏不乐,锦娘尽量笑着道:“二姑娘,奴婢先帮您量尺,然后您想做一身什么衣裳,只管与我说,我画出来给您看,您同意了,我就开始去库房找布出来做。”

    兴许是连连打击,二姑娘看锦娘笑容满面,神采奕奕的要为她做衣裳,心里是舒坦了些,但眼皮都没掀一下,无精打采道:“随便做一身就好。”

    若听到随便,那就不能真的随便,锦娘道:“如今快中秋了,奴婢看做一件正红色轻软的缎子,外头罩一层薄纱,如此就有一种‘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朦胧之感,若是绣桂花玉兔,二姑娘看如何?”

    方才说随便,现在听说玉兔,赶紧坐了起来:“玉兔不好,桂花还成。”

    “若单单绣桂花未免太过单薄,您看您还有没有想绣的?”锦娘问了一句。

    却见二姑娘竖起眉头:“放肆,我说玉兔不好就是不好。”

    “是,您说的是。”锦娘在内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二姑娘看了她一眼:“不是说你会画吗?你先画个我瞧瞧。”

    锦娘点头:“好,奴婢今儿就在您这里画,夜里再去做喜被,那请问您要做什么颜色的衣裳呢?”

    别她画了半天,等会儿这二姑娘又不要了。

    “自然是红色,还有什么颜色,你怎么这般蠢笨,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二姑娘发泄着。

    二姑娘身边的人也是幸灾乐祸,还有人道:“要我说你也少吃些,人长的痴肥,记性也不好了。”

    “死奴才,先在我房里跪几个时辰再出去。”二姑娘看着她就心烦。

    锦娘木着脸跪下去并不出声,因为她知道这位二姑娘内心不快要抒发出来,就是蒋氏听到也觉得是女儿不痛快,不可能为她作主的,可她不可能不报复回去。

    她发誓绝对会报复回去,即便她是个小人物,不可能真的任人欺凌。即便一时无法报仇雪恨,之后也定然不会饶过她。

    跪在地上的时候,锦娘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鸳鸯锦被如何绣,还有下一次是不是继续绣蜀葵,蜀葵仿佛她才绣过一次,其实蜀葵也是蜀绣很重要的花,可想着想着,她又想起了她母亲,若是母亲知晓她被如此捉弄惩罚,肯定会跳起来骂人的。

    二姑娘房里的人端茶倒水跑腿的,走来走去,有的人还嫌弃她碍事,用脚踢开她,还“啧”了一下。

    锦娘却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中,一直到晚饭的时候,兴许是外头有人过来,连针线房的四儿也过来了,那二姑娘才仿佛瞧见她似的:“哟,起来吧,日后且知道自己的身份。”

    锦娘膝盖生疼,站起来眼前发黑,她看了二姑娘一眼,心道你让我跪在你屋里,是怕外人知道,可我不是江善姐。

    她慢腾腾的走到门口,四儿赶紧过来要扶着她,却见锦娘突然一下倒了下去,四儿“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天呐,锦娘姐姐,你怎么晕倒了……”

    此时,正是各处送饭的高峰期,人来人往的时候,锦娘就这么晕倒了,二姑娘心里也有些害怕,姑太太那种阴损的法子,也得看对象,善姐是无足轻重之人,锦娘这两年却是名头最响的绣女,甚至她活计干的出色,蒋氏公开夸奖过她。

    四儿年纪小,还忍不住道:“锦娘姐姐该不会死了吧?”

    ……

    蒋氏听到响动,正问绿缨:“外头怎么了?”

    绿缨吞吞吐吐的,她不是嫣红,和锦娘关系一般,肯定不愿意为了个丫头说二姑娘的不是,因此打算糊弄过去。

    张氏也帮着隐瞒:“仿佛是下人摔了。”

    “看你们弄鬼,到底是何事儿啊?”那嫣红的孩子生出来的时候没气了,她人就疯疯癫癫的,蒋氏就怕是她闹出什么事情来。

    她这般问,绿缨才道:“仿佛是针线房的婢女晕倒了。”

    “胡说,针线房的婢女每日忙着做针线,前儿我去针线房看锦娘绣被子,她说她一天都没喝一口水就是想绣好。她们怎么可能来正房?”蒋氏愈发以为是嫣红的事儿,立马又呵斥道:“到底是何事?你若吞吞吐吐,仔细我也罚你。”

    绿缨见危及到自己的性命,才道:“是针线房的锦娘,听说她今日替二姑娘做衣裳,在二姑娘房里待了几个时辰,出来的时候晕倒了,奴婢想可能是太累了。”

    在一旁的张氏都觉得无语,这周家都说是最厚道的人家,母亲也说周大夫人治家有方,二夫人是有名的活菩萨,都好相处,可没想到竟然还有逼的下人晕死的道理。

    蒋氏也无语了:“绿缨,你不必在这里伺候了,赶紧去请大夫来。”

    刚议亲完就苛待府中下人,何姑爷虽然平日在国子监读书,但休沐时可正好在周家待着,若不赶紧处理,不知道会传多少流言蜚语,甚至女儿嫁到人家家里也会成为把柄。

    第30章

    “快吃饭, 别管外头的事情。”苗小娘指了指眼前的饭菜对女儿道。

    姑娘们都住在一处,此时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刻,四姑娘当然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咋舌道:“二姐姐也真是的, 不就是上回锦娘忙,没来得及给她做衣裳吗?她就这般作践人家。”

    “噤声。”苗小娘看了女儿一眼。

    等用完饭,遣退下人, 她才道:“我看这丫头也不是个好惹的, 众目睽睽之下在二姑娘房门口就这么直愣愣的晕过去了,二姑娘的名声怕是落了个苛待下人之责, 她可是刚定亲呢。”

    四姑娘却赫然发现,是啊, 这可是小说里有玲珑七窍心的魏锦娘, 她都差点忘记了, 平日被她憨态可掬的容貌身材,还有她无可挑剔的敬业态度和老实本分的为人被骗了,这位可不是善茬啊。

    可是, 四姑娘不明白:“小娘怎么看的这般清楚?”

    苗小娘轻描淡写的一笑:“都是从下人做过来的, 主子们罚奴婢天经地义,但奴婢们也是血肉之躯,虽然常常被打压的一味顺从,可就未必是真的谁天生就生的下贱。”

    四姑娘听了苗小娘的这番话,才想着难怪《填房攻略》的书粉有不少是喜欢这位黑莲花的, 这个年代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出来, 可是真的不容易。

    再说回锦娘,锦娘当然是装晕的,假装被人掐人中掐醒之后, 她就光明正大的休息起来,不管别人谁喊她,她也装听不到。

    饶是秦霜儿幸灾乐祸,但也不敢表现在眼前,只能道:“锦娘怎么这样了……”

    “都是我的不是,明知道二姑娘不喜欢锦娘,也不帮着拦一拦,如今好了,若是锦娘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呢?”陈娘子很是自责。

    当年她就答应过锦娘的母亲,不会让她受到苛待的,哪里知晓这二姑娘如此蛮霸。

    方巧莲和锦娘关系不错,但听四儿说她膝盖跪的青紫,整个人毫无血色的,也是吓了一跳,“这事儿不会传出去吧?”

    陈娘子没好气道:“传出去,那也是她的不是,还好咱们明年就要离开了。”

    一语未了,见绿缨进来了,众人皆噤声,只装作忙自己手里的活计,再看绿缨捧了几个盒子进来,陪着笑脸道:“这是大夫人赏给锦娘的,说她为二姑娘做活辛苦了。”

    这是来堵嘴的了……

    要说锦娘是早上听到雀儿啾啾的声音醒过来的,没熬夜的感觉就是一觉睡到大天亮了,躺着没什么感觉,要坐起来时,才觉得膝盖疼的直不起来了。

    “嘶……”

    “锦娘姐姐,你醒了,正好我给你拿了粥过啦,怕凉了,在隔壁茶房温着,我给你拿过来。”四儿见她醒来,欣喜万分。

    她这一嗓子,针线房其她人都跑了过来,锦娘起初是装睡,后来是真的睡的很沉,没想到后来还有绿缨代替大夫人送东西来的事情。

    东西她还没看过,就见兰雪问道:“你昨儿到底怎么了?”

    锦娘知晓兰雪的茶房那可是个八卦中心地带,她可不会因为大夫人送了这些东西来,就放过这位二姑娘,但她说的话,得让人抓不出错儿来才行,所以她摇头:“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什么都没说,不过是寻常的量尺,然后就说二姑娘要什么料子什么衣裳,我还怕二姑娘不喜我上次听大夫人吩咐让我替二少爷绣佛经的事情,所以特地说下半晌专门替她做衣裳,夜里再替大姑娘绣喜被。”

    “怪不得,你说替大姑娘绣喜被这句肯定就踩了她痛脚了。”兰雪下了决断。

    锦娘还揉着膝盖道:“不会吧,她们不是嫡亲的姐妹么?”

    方巧莲冷笑起来。

    还是陈娘子怕外人听见,呵斥道:“好了,你们都少说几句,说主家的是非,不要命了。锦娘,下次若是二姑娘再让你去,我帮你过去。”

    要知道秦霜儿干活看起来勤勉,却做不出事情来,方巧莲只是完成任务,只有锦娘做的快又好,是真正干活的能手,大姑娘的嫁妆能不能绣完,她是关键人物。

    更何况,她虽然得罪了二姑娘,可是在其她主子那里是有牌面的人,和那善姐不同。

    善姐不敢斗争,最后还妥协了,所以帮忙的人也不敢发声,怕被背刺,锦娘的性子却是不同,她无意之中倒是把事情闹大了。

    锦娘即便心中委屈,但还是点头,先团结可以团结的人再说,“那我就多谢陈娘子了。”说罢又看向针线房的所有人:“日后,还请大家以我为诫,千万别在二姑娘面前提起大姑娘了。”

    众人心有戚戚焉,兰雪赶紧把知道的告诉她的亲戚,她亲戚是府中家生子,横跨三个房头,还有前来探望的珍儿,珍儿娘是厨房的胡嫂子,厨房那也是个是非之地,一日之内,二姑娘恨大姑娘的传闻不胫而走。

    这正是锦娘要的效果,沧海桑田,世事总会变幻的,她现在被人欺侮,只能用这样的法子反击,将来,总有一日,她魏锦娘未尝不会身份转变。

    连大姑娘都没想到二妹妹那般,竟然是锦娘说了替她绣喜被,她皱眉道:“婚事又不是我安排的,她恨我做什么,还闹的这般大,就是闹给我看的。”

    春兰道:“您已经是够忍让了,前儿时兴的料子,那匹银红的原本是王家送的聘礼,是给您的,您还让给二姑娘了。”

    “我知晓她心里不痛快,可闹将出来,外人怎么看呢?”大姑娘心中着实有些恼怒。

    除了大姑娘之外,二奶奶那里昨日是亲眼目睹,只是没想到这中间还有二少爷的事情,连忙让人打探,翠纤在二奶奶进门之后就迅速投靠了新主子,自然是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那针线房是锦娘,别看生的胖乎乎的,但绣活做的很好,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很喜欢让她做衣裳。有一回,二少爷有一件竹衣损坏了,我去外面寻了绣匠,许多人都说没见过,便找她补的,她还真的补好了,后来二少爷要送给章家夫人一卷绣的佛经,也只有她擅长绣佛经。只是在她绣佛经的时候,当时时间仓促,也就没功夫帮二姑娘她们绣,听说当时二姑娘就很生气。”翠纤都说了出来。

    二奶奶紧了一下手里的帕子:“原来是因为这事儿,恁大的人倒是不懂事。”

    评价二姑娘的好坏就不是翠纤该说的话了,她只是含笑而立,二奶奶勉励她一番,又对自己的心腹嬷嬷道:“我看周家几位姑娘,大姑娘自不必说,三姑娘斯文秀气,四姑娘性情柔顺,只有这二姑娘做的事儿忒不好看了。”

    其实责打奴婢这种事情在大家族在所难免,只不过其一,这锦娘并非普通的奴婢,手艺高超,人品老实,其二,没有师出有名。

    你至少也给人安个罪名啊!

    ……

    众人议论纷纷时,锦娘暗自打开绿缨送来的礼盒,一盒是桂圆,一盒是绛州枣、还有五尺的绸布,绸布底下压着两张交子,每张十贯,一共二十贯,几乎是她大半年的月钱了。

    锦娘把交子收好,也明了了,蒋氏恐怕也知晓她平日将钱一大半换成交子放着,她也探了她的底的。

    她冷笑过后,拿着药油揉搓着自己的膝盖。

    果然,蒋氏那边听说锦娘虽然膝盖疼痛不良于行,但是还是蹒跚到绣架前做绣活,听闻连陈娘子都夸她的手艺愈发进益了。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蒋氏叹了口气。

    绿缨道:“您也算是待她很好了,马上就要中秋了,二姑娘被蒋家接了过去,想必咱们家里可以平静一些时日了。”

    蒋氏颔首。

    又说中秋节前一日,锦娘接到了她娘送来的信和东西,去年家里穷,她家里送的东西都让针线房的其余人瞧不起,今年却是极大的两个包袱。

    她娘还让人写了信来,她先拆开信看,娘说舅舅原本无人帮忙,请她夫妇二人过去早点铺子的理由是把铺子给她们经营一年,没想到白干了一年之后,舅舅竟然不干了,想赶她们走,还好,她和舅舅舅妈吵了一架,拿下店铺一年的经营权,所以手里也有钱了。还说她寄回去的布料太好了,她们用一匹绢换了两匹布,还有她带回去的棉袄特别挡寒,又林林总总写着带了什么东西。

    头一个包袱装的是朱橘,这是她们江陵府的特产,也是锦娘在家特别爱吃的,另外还有一种黑色的枣儿,锦娘在现代吃过,这是椰枣,现在叫波斯枣儿。还有一个包袱则装的是几尺江陵锦。

    她娘纯粹是给她做衣裳的,但是锦娘见这锦配寿桃、精鹿、福象等古雅纹样,很适合大婚,如此想着就拿了一块缎子布包好,又拣了些朱橘和椰枣一并去了上房。

    蒋氏很快就见了她,锦娘故意蹒跚了一下进来,又笑道:“我爹娘让人从家乡送了些东西过来,我见这些东西虽然不甚名贵,但也有些意趣,就想献给大夫人,也报答您一直以来照顾好。”

    “我姐姐当年在江陵的时候,常常给我送江陵的土产,有没有橘子,我爱吃你们那儿的橘子,胜过温州的橘子。”蒋氏见锦娘面上一派平和,也是松了一口气。

    锦娘笑道:“有朱橘和枇杷,另外还有波斯枣,这波斯枣往年我吃过一次,听说被称为沙漠补药,不仅有通肺润肠之作用,便是孕妇分娩,预防风寒都有用。另外江陵锦可能没有两浙路或者平江府那边的布匹出名,可是早在春秋战国时,就在婚庆中常用,甚至唐肃宗进贡的礼品中,就以方文绫、赀布等丝织品为主,就怕您看不上。”

    蒋氏拿着布看了一眼,的确不错,她笑纳了:“不管东西大小,总是您的心意。”

    “奴婢就知晓您定然是不会嫌弃的,您放心,我懂您的意思。二姑娘罚我,我原本有些委屈,可是想起您对我平日的恩德,我就一码归一码。”锦娘既说出了自己的怨,但同时又说她不会记恨。

    若是只说自己不怨,那就是圣母,无人会信任。

    蒋氏原本只是惯常打发人拿钱堵嘴,却没想到锦娘如此聪慧,只是这样的人要是家生子便好了,能跟女儿陪嫁,只要你待她好一些,又不会生二心。甚至一身好手艺,无论她们怎么抬举她,她都从不得意。

    可惜,她不是无人看管的孤女,家中有精明强干的爹娘在,还能常常通信。这样的人家就很难拿捏了。

    所以,蒋氏抚了抚江陵锦:“好孩子,都是她的不是,都定了亲的人了,还如此不懂事。”

    锦娘露出一脸惊恐:“您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只盼着二姑娘和奴婢的误会不要太深了,反倒是让她心里不自在。”

    “你能这么想就好。”蒋氏拍了拍她的手。

    锦娘含笑告退,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

    **

    中秋节时,陈娘子出钱让厨下做了一桌席犒赏大家。

    锦娘的膝盖也好的差不多了,众人却都不让她忙,只让她坐下,方巧莲坐在她身边道:“锦娘,你还恨二姑娘吗?”

    “不恨了,大夫人很是明理,我又何必恨呢。”锦娘弯了弯唇。

    方巧莲莞尔:“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我还怕你想不通呢,咱们安安稳稳的做完一年就回江陵去了。”

    她们俩从进针线房关系就不错,平日方巧莲觉得锦娘的性子很是要强,没想到这次倒是轻易原谅了,这也是好事。

    四儿捅了一下锦娘的胳膊:“锦娘姐,喏,有你爱吃的羊头签子。”

    “嗳,我来尝几根。”锦娘笑道。

    羊头签子不是羊肉串,这是用羊头肉拆成细丝,加蛋清调和成馅,再裹上猪油卷成细长筒状,蒸熟后挂糊炸好,吃起来色泽金黄、酥脆可口。

    这是锦娘最爱吃的,她吃了三根,又吃了一碗荔枝饮子,她在宋朝最爱的就是各种饮子,绝对不比现代的奶茶差。

    陈娘子举杯:“这些日子还要劳烦大家了,这半年来咱们日夜忙碌,总算是把被套都做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还要再麻烦大家。”

    众人也举杯痛饮。

    至于周家的老爷少爷太太奶奶姑娘们怎么庆贺中秋,锦娘头一年兴致盎然,如今却没什么兴趣了。

    但只有一人让她新生侧影,她悄悄问着四儿:“我让你平日打听的嫣红如何了?”

    “自从孩子没了,她就一直病恹恹的,姐姐你和胡嫂子说了让她平日送些滋补汤水去,胡嫂子说她似乎也不怎么喝。”四儿年纪小,但是听到这样的事情也觉得心情不好,难受的紧。

    锦娘叹道:“若我是她,必定重振旗鼓,人这一辈子只有自己活着才最重要。”

    说罢,又对四儿道:“你现下已经学了好几种针法,鞋面也会做了,荷包也会缝了,只是成片的花还不会,我如今功夫不多,明儿我给你一张花样子,你先试着绣。”

    四儿欢喜道:“好,我一定好好跟您学,只是我学的太慢了。听陈娘子说锦娘姐姐,两年就可以出师了,这来两年了,却刚学会裁剪荷包。”

    “我若不是有天赋,便去织布了,也不一定会绣花。你放心,我们二人情同姐妹,怎么着我也会教你裁剪,这还是当年我自个儿当年请师傅专门学的。”锦娘摸了摸四儿的头

    中秋刚过完,二奶奶就有了身孕,她进门的三个月就有人在催促,还有下人碎嘴,如今半年左右,果断有了身子了,周家又热闹起来。

    “老太太打发人往二奶奶那里送了好些补品,几个婆子都抱不下了。”

    “是啊,二夫人那边还送了大名府的什么阿胶来。”

    秦霜儿和方巧莲看着眼热的很,锦娘却叹了口气:“二奶奶院子的下人得了双倍赏钱,咱们却什么都没有。”

    锦娘觉得自己真是打工人,只在意工钱发多少,别的什么都懒得理会。

    “你呀,想这么多,还赏钱呢,没让咱们裁做小衣裳做襁褓都是阿弥陀佛了。”方巧莲混笑道。

    要说张氏有了身孕,满府都是欢喜的,只有苗小娘那里却是怏怏不乐,她好容易生下一双儿女,本以为嫣红失宠,她的儿子脱颖而出,却没想到二奶奶有了身孕。

    这么快,怎么就这么快呢!

    她本以为生了大老爷的唯二的儿子,从此不同,可如今还是一样。

    对付嫣红容易,对付二奶奶却不容易。

    发怔了半天,才见有人进来,竟然是四姑娘,她挤不出一丝笑容来,只是淡淡的道:“你爹不知道后宅的事情,昨儿中秋还念叨二丫头怎么没回来,你的针线活还是不好,我把鞋样子给你,你糊个鞋面,给你爹做双鞋去。”

    “小娘,女儿……”四姑娘以前看小说觉得做针线活似乎很容易,但真的开始学其实很枯燥,甚至纳鞋底就不是一般的人能够做的,太费力气了。

    况且她也不喜欢这渣爹,对待妻妾也就那样,女人们争的跟乌眼鸡似的,他表面要一团和气,其实却暗自引导她们雌竞,谁受宠,就得金银布料,吃的饭菜还会更好。

    苗小娘当然是讨好他的佼佼者,四姑娘却不愿意。

    苗小娘却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你也勤快走动着,还有你爹虽然喜欢诗词歌赋,却又不喜欢名气展露在外。你能多像你大姐姐学学就好,看她的针线活也做的好,人亦是端雅贤淑。”

    四姑娘胡乱应下。

    她想小娘到现在还不知道蒋氏偷偷的把家底儿都给她两个女儿了,所以还能平淡的说这些。

    在二奶奶坐稳胎之后,大家本以为翠纤会被提拔,没想到张氏却把自己的陪嫁丫头开了脸。这还是锦娘去胡嫂子那里喝麻饮得时候听说的,因为她还得送几桌席面过去。

    胡嫂子笑道:“你们成日在针线房忙,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别看二奶奶平日对翠纤不错,可总忌惮着呢。”

    “我看怕是都讨不到好。”锦娘因为做绣活,所以眼光还算不错,对于识人也有一定的认识,那位二少爷性情与其父不同,他仿佛性情有些桀骜,但也有傲人的资本,这样的人天生的天之骄子,又颇风流,张氏却似乎是个纯爱选手,恐怕让丫头开脸并非真心。

    胡嫂子拿了羊头签子给她:“也是,我就不愿意让珍儿进去府里伺候主子们,若是能进针线房做几年活计,将来若我有体面,把她放出去嫁人,我就比什么都强。”

    锦娘笑道:“看我这不就是来教珍儿的,近来十分繁忙,来,珍儿,我给你拿了张花样子来,这是一张我画的新样子,画的是蜀葵,你先照着绣,这里要竖着绣,就是这里要横着绣,针从这里下。”

    “旁人讲的我都听不懂,就只有锦娘你说的我听懂,这蜀葵还真好看。”珍儿拿着花样子如获至宝。

    从胡嫂子这里回去,锦娘又继续低头开始做新的喜被,花开富贵和鸳鸯戏水绣好了,她的第三套开始绣,毕竟大姑娘出嫁要绣十铺十盖,所以第三套喜被图案她选的是海棠峡蝶,这是寓意长寿之意,用白缎子为底色,采用双丝捻五彩丝线绣制,

    这海棠峡蝶图,主要画的就是海棠在乍起的春风中花枝招展,花朵偃仰向背面,叶片似翻卷辗转之状态,这些神韵要抓住,要有清如水碧,洁如霜露之感。【1】

    因为她们必须做两床红的,一样别的颜色。

    花了一天的功夫,锦娘终于画好了,四儿提水倒在脚盆 ,让她洗脚时,拿起画作道:“姐姐画的是越来越好了。”

    “我只是渐入佳境,可真的离那些刺绣大师的功力还远着呢。”锦娘托腮。

    四儿睁大了眼睛看道:“可我还是觉得很好。”

    看着呆萌的四儿,她笑道:“好了,你也快些去洗漱吧。”

    二人说笑的,让还在外面熬夜绣百子千孙被的秦霜儿气的不行,她的人物绣起来特别复杂,还得绣两条一模一样的,简直是身上疼痛难耐。

    故而,她故意提起:“锦娘,我听说二姑娘很快就要从蒋家回来了,你小心她又欺负你呢。”

    “那也没办法啊,人家是小姐,还不是她怎么说怎么有理,还好何三公子不知道。”锦娘擦干了脚,往方巧莲的方向看了一眼。

    四儿小声问道:“锦娘姐姐,你看方姐姐做什么?”

    锦娘勾唇一笑,因为她知道方巧莲就是何家派来的内应,要不然为何何三公子一来,她就鸟枪换炮,身上突然焕然一新。

    哼,娘家、婆家,都给你堵死了,要怪也只能怪你先折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