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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海棠峡蝶的喜被开始绣到一半的时候, 陈娘子又吩咐她们做配套的枕巾,锦娘松了一口气:“这个倒是容易些。”

    陈娘子笑道:“先把大件儿绣了,小件就容易许多了, 先难后易, 你们也轻松些。”

    “也是,您若是让我们最后绣喜被,越做到后面人就越没有耐心了。”赶时间的时候, 如果做特别复杂的事情, 是越做越容易乱如麻团。

    针线房多半时候都是枯燥无味的,好在今日发月钱, 锦娘还能聊以慰藉。

    以前在江陵的时候,觉得一个月一两银子不少了, 现下来了汴京, 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不说别人,就说她那位大姐夫, 一个月三十五贯的月钱。

    她有钱进账的时候, 大姑娘这里也有韩家送了添妆来,韩家听说全家丁忧,所以特地先把添妆送来。大姑娘心里记着上回锦娘因为她遭到二姑娘排揎,特地把她喊了过去打赏,锦娘过来的时候, 大姑娘也在做着针线, 见到她了,连忙招手。

    “你过来看看我绣的荷包如何?”

    锦娘见她在粉色软缎上绣着豆青色的蝴蝶,心里觉得她配色有点怪, 但没说出口,只是笑道:“怎能如此凑巧,奴婢也在绣蝶呢。”

    一听就知道她们在替自己做喜被,她忍不住脸一红:“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锦娘摇头:“看您说的,这都是奴婢们分内之事。”

    大姑娘桌上有一个红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盘,上面放着精巧的珠花、绢花、绒花,她不由得道:“你喜欢什么,只管挑两件去。”

    这些头花真正值钱的就是那些珠花,一朵约莫一贯多,别的绢花绒花就更一般了,大姑娘的确学到了大夫人的精明能干。比如锦娘她们绣的喜被,在普通的绣坊,一床喜被至少要卖十几贯,最便宜不绣花的也要八贯,然而锦娘她们绣了半年多的喜被,拿的月钱不过九贯,如此就省下了二十多贯,蒋氏再拿十贯出来打赏,她们还得叩谢。

    这还只是喜被,别的枕巾、油拓、挂帘、喜帐就跟白做似的。

    但她并不会怨天尤人,如果不随着陈娘子出来一遭,怎么知晓这些呢。

    锦娘连忙推辞:“奴婢可不敢挑,这本就是应当的。”

    “你既然不敢挑,我帮你挑,这是一对玫瑰珠花我看就衬你如珠如玉般的人品,且收下吧,若再推辞,我就恼了。”大姑娘一幅不容置喙的样子道。

    锦娘只好收下。

    大姑娘又让夏荷去找盒子装上,锦娘就陪着她们说话,正说起韩家送添妆的事情来。

    春兰道:“韩家的老夫人上个月还来和咱们家老夫人说过话,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怎么这么快就去了呢?”

    “我也不知道,只听人说起说她娘家犯了事儿。”大姑娘现下因为帮着蒋氏管家还知道这些官场的事情。

    春兰端了一碗松萝茶来,还道:“我听说七公子的母亲是韩老夫人的内侄女,只是死的太早了,平日有韩老夫人照看,韩家人都不敢轻忽他,日后还不知道如何呢?”

    大姑娘正欲说什么,夏荷已经找了个红木盒子来,把一对珠花装了进去递给了锦娘。锦娘就先告退了,她对大姑娘她们说的事情兴致缺缺,这些事情离她们这样的平民实在是太遥远了。

    这对珠花也被锦娘放在自己的箱子里,用了两把铜锁锁上。

    之后,她就继续完成手里的活计,只是还没绣上一个时辰,就见四儿进来在她耳边道:“锦娘姐姐,嫣红姐姐要被送出去了。”

    “什么?”锦娘震惊。

    四儿认真道:“是真的,她们说嫣红姐姐的病太重了,不能把病气过给了主子们,大夫人和大老爷商量了,把她送去大名府的庄子上养病。”

    大名府又称北京大名府,周大老爷在选任京官之前,就在大名府任过官。

    锦娘问起:“你是怎么知晓的?”

    “方才梅婆子说的,她就要跟着去大名府了,想求我帮她缝一下衣裳。”四儿道。

    现下针线房正当用的人都在帮忙绣嫁妆,所以府上下人们要缝补便找四儿多半,因为四儿是锦娘教出来的,虽然还未学裁剪,但是平常缝补不在话下。

    她拿了一吊钱给四儿:“你把这些钱给那梅婆子,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嫣红吧,这也算是尽了我的心意。”

    四儿咋舌,要知道锦娘姐姐每回都把月钱带回家去,她自个儿并不是手头宽松之人,为了月钱早起晚睡,如今一下就拿了钱照看嫣红,她应下了。

    梅婆子只是个粗使婆子,平日无甚月钱,乍然见了一吊钱,欢喜的不行,忙对四儿道:“四儿姑娘放心,就是大夫人也让我们好生对嫣红姑娘的。”

    “你能这么做就好了,大家都是做奴婢的,何苦自个儿对付自个儿起来。”四儿笑道。

    北宋没有宵禁,夜里,嫣红跟着婆子们一起出去了,蒋氏看她意识不太清楚,微微叹了一口气,但又不得不送她出去,否则,总不好让她闹将起来。到时候王家来人,看到了也不好,本来她是打算放嫣红回去江南,等她将养好了,放她出去嫁人,丈夫又不同意,说送到大名府,这样也无人知晓。

    夜里,马车轮子在地上碾过的声音,尤其清晰,嫣红紧紧捏着帕子的手,在马车驶出去后,手才放松下来。

    重阳节这日汴京的寺庙都举行斋会,不少寺庙游人都多,还有人到郊外去登高,仓王庙、四里桥、愁台、梁王城这些地方都是人们宴饮聚会的地方,十分热闹。【1】

    周二老爷夫妇在城外的一处地方也宴饮,请大家出去松快一二,连针线房也有幸跟着出去作耍,毕竟别的下人都有歇息的时候,只有针线房众人是昼夜不歇息的,所以这次蒋氏特地吩咐让她们一起出去。

    锦娘坐在马车上,心情很好:“这还是我来周家之后,头一次出城呢。”

    只要是不必干活,她们现在心情都会好,没办法,这段时间大家都狠狠的累着了。

    陈娘子也揉了揉眼睛,她是老绣娘了,年轻的时候总有使不完的劲,现在年纪大了,腰腿酸痛很不舒服,坐在马车上只觉得头晕。

    她深有所感的对针线房的三人道:“你们啊现在正是好好努力的时候,好些把手艺做好,到了我这个年纪,是熬不动了,眼睛也开始不好了。”

    “您说的是。”锦娘她们都道。

    只是说完这话,秦霜儿就低着头,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却还没有着落,大姑娘那里似乎只看重锦娘,二姑娘那里有巧莲讨好,三姑娘四姑娘年纪好小,她根本等不起了。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难道真的等明年过了再回江陵吗?

    不,绝不。

    不时,就到了郊外,蒋氏几位儿媳妇正簇拥着老太太一起过去。这里说是宴集的场所,所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更有那些挎篮子的小娘子和婆子在兜售各种食物。

    周家人很少吃外头的东西,嫌不干净,并不买。锦娘倒是想买些来,只是她也不好脱离大部队,只能低着头跟着前面的陈娘子走着。路上,蒋氏见到了娘家人,一行人进去里屋去,锦娘她们就三三两两自由行动了,但也有陈娘子嘱咐不许她们走远,万一被人掳去就不好了。

    别看天子脚下,又常常有严惩掠买妇女儿童之人,可是依旧有人买卖人口,防不胜防。

    “您放心吧,我们就在附近走走,并不走远。”锦娘道。

    陈娘子不爱动弹,便挥挥手让她们去。

    锦娘在附近走动一二,只觉得解了前些日子的疲乏,在转弯的地方见到了二房的朱小娘,她也认得自己,二人还聊上了。

    “听说你们明年就做满就回乡了?”朱小娘平日除了房中几个奴婢,也无人说话,好在现下和锦娘认得,也没有什么利益纠葛,都在外面倒是说起话来。

    锦娘笑道:“是啊,今年做完,还有明年做满一年,等大姑娘出嫁,我们就可以回乡了。”

    朱小娘见她虽然胖墩墩的,但口齿十分伶俐,忍不住心生喜欢:“真好,能跟你父母亲眷相聚,是我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随即,又问她:“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虚岁)了。”

    “那也到了说婆家的年纪了,你可得好好地睁大眼睛好好选,别害臊,一旦都听信媒人的,那就全完了。”朱小娘微微叹了一口气。

    锦娘当然也不好再问,她早就听说过媒人全靠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不知有多少男女因为某些无良媒人导致婚事不幸。可她现在还压根不会想到自己身上,因为她还没考虑到自己成婚的事情,其实如果把成婚生子从人的生活中去除,就不会受到时间和空间的束缚。

    气氛有些沉闷,锦娘不由岔开话题:“我听说小娘你就是汴京本地人,你可知晓文绣院?”

    朱小娘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笑道:“这我当然知晓,你可是有意去考文绣院不成?”

    “我只是打听一二,我在京里也没家。”锦娘道。

    朱小娘则道:“我给你出个招儿,因为我嫁进来这些年也很少和外头接触,你去找个经纪去问,举凡是哪里招工哪里缺人买宅子都可以找她们。”

    锦娘一听恍然,心想真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每一个人都不能小瞧,从她们身上真的也可以促进自己成长。

    她立马道谢:“小娘,多谢你。”

    朱小娘一甩帕子:“小事一桩,更何况我也没有真的帮到你什么。”

    锦娘和她告辞,又起身去别处,这郊外果然是广袤许多,令人视野也开阔,只见一群人都聚集在一处看,她凑近了,原来是一群少年在打马球。

    为首的自然是周家二少爷周存之和周家三少爷周慎之,二少爷虽然习文,却弓马娴熟,在马上昂扬有力,三少爷亦是挥着杆子,看起来胜券在握,他们都着红色的衫子,后面还有三位少年,有一位年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一双眸子尤其清亮,一身红衫衬的他唇红齿白,容貌竟然如此出众。

    原本锦娘觉得她见过的人中,周二公子算得上是相貌非常英俊的人了,但看到这位小少年,不出几年,只要不长歪发腮,应该容貌会更好。

    但是吧,马球她有点看不懂,只一心想着何时她若是能够再出去,找个经纪问问就好。又见秦霜儿却是凭借着好人缘挤进去了,林嬷嬷自然指着告诉她,也显摆一下自己知道的多:“看,那位是蒋家延少爷、晏少爷、羡少爷。延少爷是蒋家族长的儿子,另外两位是蒋六爷的儿子。”

    “那和咱们家对打的是哪儿的?”秦霜儿问起。

    林嬷嬷道:“打头的那位家世还很显赫,开封府知府的儿子,若非是咱们二少爷,他哪里肯赏光和咱们打。”

    锦娘虽然看不懂,但是也在这里看了一场热闹,但说来奇怪,何家三公子怎么不参加这样的马球会呢,说来还是正常交际呢。

    何三公子也并非不懂这些,但他性子原本也有些自矜,本来他是知府府公的儿子,在州府算是身份尊贵,但是在京中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尽管周存之对他热情,他也佩服周存之的才学,二人私交甚好,但他也不愿意做人的陪衬。

    更何况,他听人说了二表妹的有些爱使性子,那些奴婢当然算不得什么,但是若她这个脾性,日后去自己家还不得骄横啊。

    正想着,马球已经结束了。

    锦娘在外逛了一圈,早已饥肠辘辘,但见陈娘子招手,她想自己出来挺久了,赶紧跑回去随着陈娘子进入次间。

    却见旁边吵闹起来,锦娘进去一看,竟然是吴氏的儿子周勤之满脸通红,似乎是食物呛到喉咙里了,吴氏急的束手无策,乳母正拍背还要用手去抠……

    这是典型被食物呛到,要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啊,她看了一眼四姑娘,发现她虽然着急,但似乎完全没想着出手去救,锦娘看那孩子越来越不行了,她立马出来道:“二夫人,我弟弟曾经被呛着,我爹这般救过,您能不能让我试试?”

    吴氏病急乱投医,又看是锦娘,立马同意:“你来。”

    蒋氏当然有些不赞许,万一自己这边的人出头了,让二房的独苗苗死了,这可负不起责任啊,所以她道:“锦娘,你可有把握?”

    “大夫人,不能再耽搁了。”锦娘推开乳母,她知晓孩子已经满了一周岁了,可以从后面抄起来,她本身就胖,力气也大,把拳头放在肚脐眼上两指的地方用力,一块糖应声而落,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锦娘捂着胸口,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众人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方才怕锦娘害死二房的孩子,到时候甩锅给大房,两房之间生了嫌隙就不好了,然而现在勤哥儿好了,她也乐意做人情,把锦娘拉过来问道:“你这孩子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锦娘挠挠头:“我平时胆子也不大,但是这是救人的事情,我若是没见过我爹爹救我弟弟倒罢了,偏偏见过,所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是真的没想这么多,其实平时她自认自己是个独善其身的人,绝对不会圣母病发作。但是,救人的事情刻不容缓,她若是不知道法子倒也罢了,真的知道为何不施救呢。

    四少爷的哭声止住了,这孩子竟然还从她母亲怀里探出个头好奇的看着大家,吴氏也松了一口气,看向锦娘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好孩子,这回多亏有你。”

    锦娘摇摇头:“这也算不得什么,奴婢只是做了奴婢应该做的。”

    吴氏笑道:“这可不是你应该做的,你救了四少爷,我要好好赏你。你看你要什么,都可以。”

    这只是恰巧救了人,锦娘不是爱说教的人,但她一直觉得施恩不图报,这个意思她并不是正常理解成自己心胸多博大宽广,而是觉得某件事情既然决定做了,就是顺自己心意而为,不需要别管报不报答。

    但现在吴氏说了,锦娘抬头看了吴氏一眼,她知道二房有钱,二老爷非常擅长经营,但她救人本来就没什么目的,故而只笑道:“二夫人上次送给我的《博物志》让我收获颇丰,从中我发现了竹衣的做法,后来还能帮别人,也请您再赏我花鸟图册,让我好生观摩,为大姑娘绣的更好。”

    说完她退到后面去了,并不抢别人的风头,她可不愿意别人真觉得她忠心可靠,到时候让她留下来继续做奴婢。

    四姑娘看了锦娘一眼,她此时还没察觉锦娘也是穿越的,只是觉得难怪她前世也能屡次翻身的,还真是不一般。别人都是要银钱,她却要的是书,偏偏吴鸾这个人,就人淡如菊,还真的不怎么爱钱,这真是对了路了。

    果然,吴鸾很是欢喜:“好,即便我家中没有,也让人搜罗来给你。”

    紧接着,周二老爷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众女眷纷纷避了出去,锦娘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周二老爷正在安慰吴氏,她立马转过头来。

    也因为如此,周二老爷特地送给她们针线房一桌席面,锦娘同陈娘子她们在一处用饭,还是在水榭旁边,听着潺潺流水,惬意极了。

    陈娘子笑道:“锦娘,我们这都是沾你的光啊。”

    “娘子快别提了,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不怕夫人们责怪就已经是万幸了。”锦娘摇摇头。

    陈娘子却觉得可惜了,若锦娘讨多些赏钱该有多好,这姑娘太迂腐了,日后离开周家,哪里还碰得上更好的人家。别看周大老爷只是五品官,但是官职在要害,家中又殷实,别的官家未必是这样,有些穷官家中过的那可叫一个刻薄。

    还是太年轻了。

    回程的路上,蒋氏看着刚回家不久的二女儿,亲自带她在身边,同她说道:“你也见到了这个丫头,是个难得忠义之人,你那般对人家,人家还——”

    “娘,她内心藏奸,故意在门口晕倒的,我也没罚她多久啊。难道我惩罚一个奴婢还不行吗?您倒是巴巴的把我送去外祖家里。”二姑娘不服气。

    蒋氏跟她说不通:“你不要以为奴婢就是可以随意责打的,你逼的狠了,人家随意跟你投毒,暗中使绊子,你真以为你就能逃得过去?俗话说礼不下庶人,咱们上头的人总是不会干太过出格的事情,都彼此顾着体面,可她们却一无所有。我问过陈娘子,说锦娘的亲爹是禁军出身,她母亲之厉害更是有名的悍妇,且夫妻二人本就不同意她做婢女,是她想跟着陈娘子学手艺才跟过来的。你看她虽然是个婢女,但识文断字,今日那么多人,只有她有胆色出来救人,你二叔母感激她感激的不得了,你还来。”

    二姑娘听的入神了,其实她和锦娘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每次看到她那不卑不亢的样子,就觉得她不太像奴婢的样子,做了奴婢却没个奴婢的样子,她自然想调教一番,否则日后倒是纵容了她。

    可现下她又成了救四堂弟的大功臣,自己若还暗地里给她下绊子,恐怕她会去找二房帮忙了。

    虽说二叔官位没有她爹大,但是二房手面阔也有钱,姐姐成婚据说娘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等到她成亲,还得二叔帮忙置办嫁妆,二房还得罪不得啊。

    这个死丫头完全就是憨面刁,二姑娘暗恨。

    却说回到针线房的锦娘,晚上就收到二夫人送的谢礼来,上面有两本图册,竟然是翰林院画院的翰林画的,这在市面上都不一定能买得到,还有一本书里竟然夹着一张五十贯的交子。

    真是意外之喜,这些钱加上她之前存的银钱,她竟然攒了一百贯了,还得了二房做靠山,谅那二姑娘即便回家来了,也不敢再和以前折辱她。

    第32章

    重阳回来之后, 老太太听说是在外吹了风,生了一场病,就连长房的张氏也要过去探病, 茶房也是专门让两个小丫头子看着火, 锦娘过来的时候被药味儿薰到了。

    兰香携着锦娘的手进来,让丫头们先下去,她亲自看火, 也同时跟锦娘说悄悄话。

    “老太太其实没什么大事儿, 大夫下的药都很平缓。”兰雪小声道。

    锦娘想这位老夫人平日并不是那种喜欢折腾的人,现在装病是为了什么呢?她灵机一动:“该不会是为了接梅姑太太回来吧?”

    兰雪恍然:“我还没想到这一层了, 你这脑子动的真快。也是,姑太太本来是因为姑老爷病重回去的, 没想到姑老爷就这么去了, 府上虽然派了人过去, 但是并未表示接人过来。”

    “那位姑太太……”锦娘后面的话就不好说了,议论主家被人听到了也不好,但是这位姑太太搅风搅雨也是事实。

    兰雪道:“如果她这次回来, 又要你们针线房的人过去该怎么办?”

    锦娘并不担心:“肯定不会的, 大姑娘的亲事是府上重中之重,实话告诉你,针线房四个人人手都不够的,不可能挪出人手来。”

    若是老太太真的还有分量,怎么可能用装病的方式呢?

    不过, 锦娘调侃她:“你也不是大夫, 怎么知晓药性的?”

    兰雪笑道:“我煮药这么久,难道还能不知道,你也别小看我。”

    周家的家生子, 一般十八岁了就拉出去配人,兰雪年纪比锦娘大一岁,今年十五岁了,还有三年也得出去,周家二门里很少许婆子们当要差,便是陈娘子都在外头的庑房住。

    其实兰雪在茶房也是首屈一指的了,煎药点茶都做的极好,便是窈娘在她这里都学会了点茶。但因为是家生子,也只能一辈子困囿于这府上。

    锦娘伸了个懒腰:“出来偷懒不能太久,我得回去了,你这话可不能和旁人说起。”

    “嗯,放心吧。”兰雪道。

    回去忙活了一会儿,四儿提了饭回来,锦娘扒了一口饭,结果牙齿被咯了一下,竟然是沙子,饭也泛黄,“嘶,怎么回事儿啊?现下这饭怎么越来越难吃了。”

    “难得,你也有说难吃的时候。”秦霜儿摇摇头,现在她也只能委婉的用胖和好吃来打击锦娘了。

    锦娘翻了个白眼,懒得说话。

    陈娘子指着她们道:“你们不出门,并不知道外头现在都怎么样了,南方大水,今年不少庄稼都被淹了,都开始卖儿卖女了。就咱们府上的米面,有的吃都不错了。”

    “南方发大水了?不知我爹娘有没有事情啊?”锦娘很是担心,荆江九曲十八弯,几年之前也发过洪水。

    她这么一说,秦霜儿和方巧莲也跟着担心。

    陈娘子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和你们一样,不成,我得托人带些钱回去,就怕家里揭不开锅了。”

    “不成,那我也要让人带些米面回去。”锦娘着急。

    陈娘子连忙摆手:“谁给你带东西回去啊,蜀绣阁的人不会带的,粮食太重了。”

    锦娘当下写了一封信,准备问问家中情况,针线房其她人也托她写信带回去。这个时代,识字真的非常重要,至少可以不做睁眼瞎。

    针线房都察觉有问题了,蒋氏作为当家主母,当然是早已知晓如今粮荒了,府中老太太那里自然吃的是最上等的白面白米,但旁人包括她自己吃的就比以往差一些了。

    如今上等粳米每石一千钱,中等粳米每石八百五十文,也就是一斗米在八十文到一百文之间,周家大房人口众多,儿媳妇进门也是陪嫁人口不少,家中为长女备嫁妆,还出了一百亩水田。但次女的嫁妆也要备下了,这些又是一大笔根本都没法动弹的银钱。

    偏偏这个时候,老太太又想让姑太太回来。

    姑太太回来之后,又要兴风作浪不说,可能还会分走老太太的嫁妆。

    她转头看绿缨:“去把大老爷请过来吧。”

    周大老爷姗姗来迟,他一过来,蒋氏就看着他道:“老太太想把姑太太接过来,别的事情咱们好瞒着,姑老爷去世却瞒不住。老爷怎么说?”

    谁都没想到梅姑老爷去世了,若他没有去,姑太太在家照顾丈夫再好不过了,但现今……

    想到这里,周大老爷抬眸,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些你安排吧。”

    “妾身自是可以安排,可若是又闹出什么丑事来,这可如何是好?”蒋氏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周大老爷道:“那就先让她在家替她夫君守孝,怎么着也得守孝一年才能出孝,到时候路上还要走几个月,咱们师师已经出阁了。”

    蒋氏点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夫妻二人商定后,蒋氏又去了老太太处,她亲自喂药,喂完药才道:“大老爷说等妹妹守完孝了,就把她们母女接过来,到时候一应由咱们家照料着,您放心吧。”

    老太太咳嗽了几声:“她们孤儿寡母的,梅家早已败落,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这心里担心的紧。”

    “您放心,我们打算让存哥儿过去看看。”蒋氏道。

    老太太连忙道:“那不成,存哥儿是要科举的人,怎么能让他去外面,还是让慎哥儿去吧。”

    蒋氏和奚氏对视一眼,这慎哥儿是三房的独苗苗,她也不能代替三房答应。而奚氏则道:“这是应该的,只是近来三老爷和儿媳相中了一位姑娘,等亲事定下再让他去,总不好让女方等着。”

    这招真是高,蒋氏暗自在心中道,奚氏的儿子周慎之也是个读书种子,算是歹竹出好笋的典范,他爹读书不成,宠妾灭妻,乌烟瘴气的,这孩子却被教的仁义正直。奚氏之所以颇有体面,也是因为她这儿子很出众,只是她多走了一步棋。

    直接让三哥儿定亲,断了某些意外的发生,万一姑太太又行什么下作手段故意凑成好事儿,她不能接受。

    心疼外甥女,心疼姑妹,但不可能要儿子受到任何意外。

    老太太猛烈的咳嗽起来,蒋氏和奚氏又喊大夫来,好容易等她老人家服下药,奚氏去了吴氏那里求助。

    吴氏拍了拍她的手:“你别慌,我问过二老爷,他有位同僚也是大家子出身,我让媒人把她的帖子拿一份过来。”

    “好,又要麻烦二嫂了。”奚氏欣慰的很。

    二嫂时常放权给她,对三哥儿也很好,这也是她在府里的依存,不必靠三老爷,她就能作主。

    但她们都猜错了,在进十月的第一日,周府的门被叩开了,姑太太在梅家族中选了一位嗣子,让女儿代替她进府尽孝。

    可惜这次,蒋氏只是让二姑娘三姑娘拣了两身没上身的衣裳给她送去,没有再让针线房送衣裳过去了。

    连陈娘子都道:“她这做娘的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不来也是对的。”

    锦娘正好把手里的枕巾做完,又开始做椅披桌帘和挂帘。

    这些都得陈娘子先教她们:“椅披最好和桌帘一起做一套就好,最好选红色的缎子,丝绵去库房领去。”

    她还先做了个示范,锦娘她们跟着学会了,才开始着手做。

    不得不说这次真的收获满满,锦娘原来还真的不知道婚庆要做这么多东西,甚至都不知道赏赐下人的绣件儿也要专门做。

    夜里,点上蜡烛,她密密麻麻的记了一整页,有些怕描述不明白的,直接画了图,此举还引起方巧莲的不快。

    “快睡吧你,一直亮着都睡不着了。”

    “好好好,快了。”锦娘道。

    因为惦记着吴氏送的翰林院的花鸟册子的画,她又起床开始准备描一幅喜鹊登梅的桌帘椅披,这次她准备了四种,喜鹊登梅是她惯常绣的,等喜鹊绣完,她就准备绣迎春花开。

    如此,就需要藤黄为主色调,花瓣的边缘还要用朱砂加胭脂调汁。

    她就是这样,总要多做准备才好。

    随便两册翰林院画院的花鸟册就很符合时下审美,若她能够进文绣院,这些翰林院画册最先送到这里,那才是最时兴的样子。

    有些花样虽然好看,但不符合时下的审美也不行,必须紧跟流行。

    可惜朱砂不够了,她又去请匡三哥帮她带些朱砂来,一两朱砂就二百多文,着实不便宜,但没办法,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好在前脚出去了二百文,后面老太太那里的人就托她帮表姑娘做一身衣裳,还让人拿了一吊钱和布料过来。

    “我可以做,但是会慢一些。”锦娘现在把大件儿绣的差不多了,另外桌帘那些她也心里有数了,做一套衣裳只要不催的太急,她有空做。

    老太太那边来的丫头道:“这不打紧,老太太知晓你们要为大姑娘绣嫁妆,也着实忙的很,还是以绣嫁妆为主,抽空做好便成。”

    锦娘含笑:“那就多谢老太太体谅了。”

    这次姑太太不来,表小姐那里却那般体谅,甚至在锦娘上门替她量尺的时候,梅盼儿还主动赏了她一根银簪:“劳烦姐姐了。”

    锦娘不肯要:“这也太贵重了,表姑娘不必如此。”

    梅盼儿这次却很坚决:“以前过来时,不懂事儿,给你们添了些麻烦,你且拿去吧,你们这般忙,还得让你拨冗给我做事。”

    “您实在是言重了。”锦娘说着倒也把那根银簪收下了。

    表姑娘现在住在老太太旁边的厢房,不似以前住三房后面,颇受老太太照顾,锦娘想她们这些官家千金,即便以前她母亲欺负人做了坏事,可只要上面有人罩着,依旧可以有很多容错的地方。

    可是善姐,也许就做错了一件事情就被打被赶了出去,从此人生从高处跌落。

    即便她在蜀绣坊,也只能永远做一个绣匠,而锦娘她们却跟着陈娘子学了不少新东西,甚至周家赏钱很丰厚,日后她们完成周大姑娘出嫁,去别的地方找差事,月钱能直接翻几倍,善姐却不能了。

    针线房中除了锦娘接了私活,别人也都在接,但是秦霜儿却是真正的雪上加霜。她是记吃不记打,头一年刚来的时候就是这样,锦娘把枕巾都绣完了,她喜被还未绣完,现下还私下帮二奶奶做衣裳。

    张氏如今有了身孕,许多衣裳都小了,少不得要做衣裳,只是她家嬷嬷道:“一吊钱就可以让针线房的绣娘做衣裳,何必去外面找人做,她们做的也不差呢。”

    “真的假的,一吊钱就做?”张氏心想这也太便宜了吧。

    下人道:“是真的,那些人本身就拿月钱,一应吃食供给也是府上所出,所以她们接一些私活也不贵。”

    张氏不在意道:“好吧,那就让她们做一件吧。”

    所以,秦霜儿熬的夜是越熬越多,锦娘虽然也熬夜,但和她比起来真的是小巫见大巫。

    梅盼儿也在熬夜,这次从家里回京中,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比如之前吃的饭菜虽然都并非什么鲍鱼海参,山珍海味,但是也是金馔玉饕,可如今连吃的米都是中等米,完全不如之前,难道是舅母厌弃自己了吗?

    眼下虽然有外祖母庇护,但外祖母年纪也大了,就她孤身一人在京,将来还不知道如何?

    送回去家里的信也不知道家里人收到了没有,世道艰难,她也不想家里人有事。

    咬咬唇,她把衣裳放下,到床上歇息去了。

    等给表姑娘的衣裳做完,府里下人们成亲的,生娃儿的,锦娘都得送份子钱过去,刚到手的一吊钱也是不经用的很,甚至绿缨的生辰她还得买些水礼过去。

    别说锦娘,就连四儿这样的小丫头子也得给管事妈妈们送礼,她这里还是锦娘拿了二百文给她,才凑齐了。

    四儿都不耐烦了:“只要是地位比咱们高的,咱们都得送钱,真真是何时绝了这事儿才好。”

    “那就不可能了,你好好的做绣活,日后多拿些赏赐,倒也不必愁了。”锦娘道。

    其实现在的四儿已经是可以缝补,做荷包、糊鞋面,打样子都做的不错了。就像表姑娘的鞋面就是她糊的,其实已经开始有些入门了。

    话说锦娘给梅盼儿做的衣裳上绣的白雪红梅,竟然显得她愈发出众了,连锦娘都觉得之前见过的表小姐仿佛长开了似的,变得好看了很多,让人还有些挪不开眼睛。

    其实说起相貌,三姑娘和四姑娘都不差,但是她们都是小女孩子的那种单纯相貌还不错,可表姑娘天生一股妩媚之气。

    但是便是这样的容貌,在周家并不吃香,因为老太太寿辰,特地请了诸位夫人过来,姑娘们也都出去见了外客,众人得知周家大老爷前面两位姑娘已然定了亲,又见三姑娘斯文秀气,竟然一连有五六家媒人上门来。

    蒋氏和吕小娘曾经是主仆,关系也很不错,也不能随意把三姑娘许人,还觉得这些说的人家都不怎么样嫌弃的。

    便是年纪不大的四姑娘也有人问那么一句,表姑娘却是无人问津。

    这个时候的锦娘突然悟了,容貌有红利,但是在家世背景面前,却又是一文不值。某种程度婚姻也是利益的交换,你生的再美,你没有价值,那就没什么大用。

    冬至前一日,锦娘请了一日假去了她堂姐那里,当然她借着这个名头出来,其实中途还得去找一些经纪问问。

    现在她已经熟悉路线,就不必府上安排马车了,从角门出去之后,她先走出乌鹊巷,在附近的货铺买了些时令的食物,一斤鹅梨、一斤蛤蜊和一包糖油馒头。

    这个时候京中正是粮荒,提些食物上门比什么都好,再者,她是那种从来不空手上门的人。

    果然到了荣娘家里,荣娘又埋怨道:“每次上门都提这么些东西来,你也太见外了,家里哪里就缺了。”

    “不过是顺手买来的,明儿冬至,我也不能出来,今儿就出来看看。上回听说南方有水患,也不知道有没有咱们家里,我去了信,到现在还没回。”锦娘叹道。

    荣娘一愣,她自从来到汴京之后,因为父母双亡,只一心一意的跟冯胜过日子,倒没想这么多,故而道:“你放心,我托你姐夫打听一下。”

    锦娘喜道:“那就多谢姐姐姐夫了。”

    小外甥已经娶了名字了,单名一个麟字,冯麟。

    “麟?麒麟的麟啊。姐姐,看来姐夫这是希望我这外甥将来成为麒麟儿啊。”锦娘笑着心想这期望还是很高的。

    荣娘好笑道:“你姐夫现在就把周家哪家学堂,哪里读书,全部盘算好了。”

    以前锦娘还会劝一劝荣娘,姐夫这般有上进心,姐姐也得努力些,但她知道这样的话不合时宜,所以只是作出一幅羡慕的样子:“大姐姐真的是好命,有福气的很,姐夫这样,你也省了许多心。”

    这话荣娘听了也很受用,再看锦娘,仍旧是一身紫色的貉袖,头发也没用头油,黑眼圈大大的,嘴皮还翘起,还真是有些不修边幅。

    她这么想的,也就说出来了:“你姑娘家不说多打扮,但也得稍微修饰一下自己,都要说婆家的年纪了。”

    锦娘倒不这么觉得,除非有什么大场合打扮一下得了,平日怎么简单怎么来,更何况她觉得她穿的并不差,她身上的料子比荣娘的好多了。但最令她反感的,又是到了说婆家的年纪了,仿佛她做什么都是为了说婆家似的。

    所以,锦娘也挂了脸:“大姐姐,我知道了,现在还暂时不考虑这些呢。”

    又听荣娘道:“我说多了你不爱听,对了,莹娘要成亲了,你去不去嘛!”

    “那我还是不去了。”锦娘赶紧摆手。

    莹娘是她三叔的女儿,三叔母当年在母亲未曾生下弟弟的时候,屡次暗地里讥讽,后来还撺掇她娘家占了锦娘她们家的田地。甚至,爹在乡下做的房子,当时大伯父说不回乡了,不必做他的份儿,那时三叔还未成婚,爹建房子就是为了三叔好成亲,后来三叔母嫁进来之后,爹又去做了禁军,三叔说想出钱买房子,爹答应了,说只卖一半,还是极其低的钱,甚至不到五贯就分给他们了。

    后来,三叔一直在外做小生意,让祖父母都替他帮忙,还大言不惭的说祖父母都归他送终,可惜祖父生病去世,他们直接不承认了。

    在祖父去世,大家的矛盾就爆发了。

    三叔母还造谣生事,说爹娘把祖父的家财都拿了去,又说把她们地契偷了,两家势同水火。

    所以,即便知道她三叔和三叔母两个月前来了城东的臭水巷,她也不愿意过去,一来是两家闹翻,二来也是三叔母是个守财奴,听说他家做馒头生意,生意明明不错,却只住一百文租的破屋,水果只买烂的,客人在她家多添一碗饭,可能会被她翻白眼。

    这般的人,锦娘怎么可能过去。

    荣娘还劝道:“都是亲戚,何必如此呢。莹娘现下在潘楼做焌糟,她那未婚夫也是店里的伙计,三叔他们有些嫌弃,可三妹妹已经认定她了……”

    “嗯,大姐姐,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锦娘瞬间起身,她想大伯父很早就出去了,出去就不怎么管家里了,给大家看到的都是光鲜的一面,顶多三叔和老家的人去安陆府她们家落脚,都仰望她们,所以荣娘看到的都是善意。

    而锦娘的爹是心软烂糊涂的好人,即便你觉得为人家好,人家还是觉得你做的不够多,所以她们钱财都快被侵蚀,所以锦娘感受到的恶意比善意多,也不耐烦听这些了。三叔她们是靠着荣娘到东京立脚的,当然捧她,荣娘对三房的感情也不一样。

    她离开之后,荣娘讪讪的,又有些觉得锦娘这样似乎要断亲的样子,做的也太绝了。

    锦娘出门,舒了一口气,又连续去了好几家牙行,她不敢去那种特别小的牙行,选了一间正规的牙行进去,正规的牙人都有付身牌,锦娘识字,就骗不到她。

    检查了付身牌之后,她就问起了文绣院的事情,“大伯,我想问问文绣院何时雇人呢?”

    程牙人见锦娘利索的交了一百文,遂道:“这文绣院要考进去可是不容易啊,一进去就至少要待三年才行。”

    “没关系,我愿意。”锦娘脱口而出,她自己都惊呆了,又立马捂嘴问起:“我现下在人家家里做绣活,日夜不眠,文绣院不会更累吧?”

    过分的累了,她可受不了。

    程牙人愣了一下,又笑道:“不会不会,一旬休息一次,都是白日做工,三大节都休沐,月粮两石,米豆六斗,比一般的地方轻松。”

    月粮两石,米豆六斗,折合银钱一个月两贯,的确也不是很多。

    但是工作轻松,可以拥有翰林院画院提供的图册,多余的时间还能够和外面的绣楼接私活,锦娘认真道:“我很想去,那麻烦程牙人了。”

    程牙人点头:“好,那等何时招工的告示出来,你留一个地址,我让人带信给你。”

    锦娘留下了地址,舒了一口气。

    第33章

    次年开春, 锦娘才收到家中来信,母亲说家中宅子被水泡过了,修缮了一番, 如今米价已经平抑下去, 让她不要担心。还说她们那边的人怎么都饿不死的,米被泡了,池塘还有莲藕, 还能挖鱼, 说弟弟现下也读蒙学了。

    今年她们再做几个月就要把铺子交给舅舅了,到时候能赚一笔钱把现在的宅子卖了, 再买一处好一些宅子,这样女儿回家就有房间了。

    看到这里锦娘一顿, 她如果回去, 的确可以在江陵随便一个绣坊找一个差事, 可是也止步于此了。

    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即便要回去,也要等她文绣院镀金之后再说,爹娘的确对她不错, 可是到时候回去爹娘又要愁生计, 她也就那样了。

    念及此,她就回了信,信上说她准备备考文绣院,若是考上了,就先在汴京待三年, 暂时不回去了。其实她也是希望爹娘来汴京闯一闯, 毕竟汴京的学堂多,天子脚下,将来弟弟读书也不必长途跋涉来科考。

    在江陵府也是背井离乡, 在汴京也是背井离乡,不如一家人把钱赚够了再回去。

    当然,最后这些是她的建议,爹娘若不同意,她也只能管她自己了。

    父母再好,但终究每个人的人生还是得掌控在自己手中,否则,即便发了横财,你不是自己奋斗来的,给你你也掌控不住。

    椅披和桌帘还有门帘都绣的七七八八了,她这次按照时兴的画法绣的,显然效果更好。

    尤其是那件迎春花的衫子,是她替大姑娘新制的,看起来简单,这次却是暗绣,要和衣裳同色,却又要凸显出绣技。

    裙子上绣的是梨花,都清雅淡然。

    这次的花样颇为时兴,大姑娘的手帕交来家中作客时,还夸了她新衣裳好看。

    “这样子还是上次我姨母穿过的。”

    大姑娘笑道:“这是我家绣娘做的。”

    然而锦娘却并不开心,因为绣件实在是太多了,真的是做牛做马都不过如此了。她们年轻,还可以熬,陈娘子的腰都直不起来了,秦霜儿也病了一场。

    她现在对熬夜深恶痛绝,做衣裳做的感觉都有点恶心头疼了,可上头的人哪里还会体谅她们这些啊。

    陈娘子正扶着腰进来:“哎哟,我这真的是不行了,坐下来就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坐的太狠了。”锦娘很有经验,前世她也是坐着写剧本,都坐成坐骨神经了。

    陈娘子叹了一口气:“我巴不得早些做完,快些回去,简直眼睛睁开就要做,晚上都闭不上眼。”她说完,又看向秦霜儿:“我知道你大病初愈,但是没办法,大家活儿都重。”

    其实锦娘的屁股上也生了疮,完全是坐出来的。

    这个时候,偏偏二少爷那里喊锦娘过去做衣裳。

    “这……夫人真的是让我去做吗?”锦娘觉得奇怪。

    绿缨笑道:“这还有假,夫人吩咐的,让你快去。”

    锦娘只好笑道:“好,我等会儿就过去。”

    等绿缨走了,她才问陈娘子:“之前夫人不是不许未婚女子随意去二少爷那里吗?”

    本来秦霜儿还准备在陈娘子这里上眼药的,说夫人器重锦娘,慢慢疏远陈娘子,没想到锦娘竟然这般想的。

    陈娘子是过来人,她微微笑道:“那时候二爷还未成婚呢,就怕他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如今人都进门了,她怎么还会管这些呢。”

    锦娘道:“话不是这么说,若是真不管,怎么要我去。我去了,就没什么,谁也不会怀疑有什么啊。”

    陈娘子闻言也有些尴尬。

    把手上最后几针补了之后,她就去了外院,先给快临盆的张氏请安,“奴婢奉大夫人之命,给二少爷缝制衣裳。”

    张氏看了锦娘一眼,见她臃肿的身材,脸生的胖胖圆圆的,眸子清亮,看起来就很有福气的样子,也稍稍放下心来:“你去吧,二少爷正在书房。”

    “是。”锦娘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才出去。

    她是没有再在这里见到翠纤了,翠纤可是二少爷的通房,也不知道是别的地方做活,还是被赶出去了,反正是有好几个月不见踪影了。

    浑身打了个激灵,她去了书房,进去后,发现周存之正仰躺在弓椅上小憩,锦娘还想还有功夫在书房打盹,也不去陪陪自己的妻子。

    “咳咳,二少爷,夫人让奴婢给你裁制衣裳。”锦娘道。

    周存之这才缓缓站起来,完全都不看她,伸出双臂来,锦娘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做了许多女子的衣裳后,对男人的衣裳她都有些生疏了。

    这位二少爷胳膊真长,人又高大,她还得踮脚量。

    量完之后,周存之坐下拿着书准备看,锦娘还是照例和往常一样问道:“二少爷想做直领的对襟的褙子还是斜领的,或者是圆领的袍子?您想做什么颜色的?”

    以前陈娘子从来没问这么多,都是直接量了就做,周存之看向锦娘,是个胖乎乎的丫头,背着个金鱼样式的大包,用鸡毛笔把自己的尺寸记下来,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周存之看了自己一眼:“你觉得我做什么样式儿好?”

    锦娘打量了一下他,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似乎怎么穿应该都好看,故而她道:“奴婢看样样都好,主要是看您喜欢什么?想要显得风度翩翩一些还是读书人一些,或者是更雍容一些?”

    “你这么说,我也只能说书生气一些了,否则我也不好自吹自擂。”周存之没好气的道。

    锦娘忍不住也觉得好笑:“奴婢倒也不是这个意思,那我换一种说法,您是想外出穿,还是在家里穿,是赴宴穿,还是雅集穿?”

    周存之看了锦娘一眼,想了想:“外出雅集的时候穿。”

    “好,那您稍微等会儿,我填好颜色给您看。”锦娘在来之前就把男子穿衣裳的形制都画好了,直接涂色就好。

    她见周存之神情缥缈,有方外之人的样子,因此颜色也多用石青,领口用白色,绣松竹梅团花,中间配饰选一枚海棠形水晶的绦环或者是白玉镂空花鸟纹的都可以,平日拆了腰上绦带就是日常燕居服,穿出去又贵气而不暴发。

    外面再做一件素罗对襟衫,冷的时候可以穿,她是画习惯了的,拼的就是手速,画好之后她就拿给周存之看。

    这是周存之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他的脑回路也和大多数人不同,他指了指锦娘:“你真的能做成画里这般吗?”

    锦娘是先画特别英俊的男子,衣裳先不涂颜色,之后再涂上去,所以周存之可能把这画上的人当成自己了。

    锦娘点头:“奴婢尽力,还得去库房找相近的料子。只是近来大姑娘那边的绣件儿还得绣,您的衣裳可能就要十日左右才能完成。”

    “好。”

    周存之从荷包拿出一颗小银铤抛向锦娘:“赏你的。”

    不愧是二少爷,直接赏银五两,正好最近她买了不少颜料,又有新的进账了,锦娘欢喜的赶紧把银铤放进自己的荷包退下了。

    若说做女装她是手到擒来,但是做男装,锦娘要问陈娘子的就多了。秦霜儿却对锦娘这样警觉起来,是,魏锦娘的确貌不惊人,但是她能干,指不定二少爷看中她,想留她在身边呢。

    现在的秦霜儿就似无头苍蝇似的,总是没有任何进展,现在还得埋头做活,她真的不想一辈子都困在做针线上,做的实在是太恶心了,怎么都做不完。

    锦娘虽然之前有些烦恼,但是她抗压能力强,再者她想好了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当然也就心中有了目标。

    又说周存之晚上才从书房回到正房陪张氏用饭,她们少年夫妇,原本应该十分恩爱的,但是蜜月期过了之后,二人就不是很和谐了。

    周存之这个人非常挑剔,性情桀骜不驯,又有大才,性情刚硬,虽然平日看起来风趣,可是很不喜欢别人管束。张氏是女子,也是自小娇宠长大的,早期,二人客气阶段,周存之还挺顺着她,但是之后就慢慢不同了。

    一直到翠纤被赶出去,虽说是翠纤本人自请出去的,但周存之能够想到应该是张氏在中间做了什么,他恼她自作主张,翠纤毕竟是伺候过他好几年的,对她素来恭谨,她却这般容不得人。

    再有就是不合时宜的改变自己的东西,就拿晚饭来说,周存之素来是过午不食,晚上即便吃也只吃些果蔬,但是张氏认为周存之这样实在是对肠胃不好,所以晚上每次都特地让人做荤腥。

    其实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情,原本也是可以磨合的,但张氏太爱他了,又觉得周存之在她有身孕时不陪着她,语气尖酸了起来:“我知道是你的心肝儿上的人走了,你不高兴,日日对我挂脸,可人家是自愿要离开的,你不是也同意了吗?”

    周存之看着她,立马起身:“难以理喻,我本晚上也不吃东西,我去书房了。”

    张氏看他走了,气的肚子疼,还好没出什么事儿。

    消息当然也传到蒋氏那里,蒋氏冷笑两声,又对绿缨道:“也不知道她怎么这样心急,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把通房赶了出去,翠纤多老实的人啊。”

    可她这个婆婆也不好管儿子房里的事情,让别的房看笑话。

    绿缨是蒋氏的人,但也不能帮着说张氏,只是道:“如今二奶奶正要临盆,无论如何,总不能影响这个。”

    “若非为这个,我也不会忍着她。”蒋氏道。

    说来也奇怪,蒋氏自己不喜欢那些小娘,甚至是深恶痛绝,但是对儿子房里赶出去一个丫头,却又觉得儿媳妇不贤惠。

    这些主家们之间的勾当,锦娘一开始还觉得很新鲜,后来就觉得千篇一律了,无非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她只是烦恼男装怎么做都不是她拿手的,做女装她想法特别多,做男装就一般般了。

    不是她做不好,是没什么兴趣,锦娘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觉得你兴趣在哪儿,你就对这件事情就非常有热情。

    日后做衣裳,她就尽量避开裁剪男装,要绣什么花,直接往上绣就行。

    然而她这件衣裳做出来之后,周存之倒是特别喜欢,仅仅锦娘看到的他就穿了两回。但下一次,周存之要做荷包的时候,锦娘就以她手上活计太多,推给秦霜儿了。

    秦霜儿不知道锦娘是怎么跟周存之做衣裳的,她头一次给二少爷做荷包,还以为跟以前姑娘们做衣裳的时候一样,直奔目的地,竟然都没有去拜见张氏,直接去了书房。

    周存之见这次换了个绣娘,且她只问要绣什么形状的,什么颜色儿的,竟然没有画给自己看,忍不住问道:“你们针线房上次那个丫头呢?”

    秦霜儿听他问起锦娘,有些醋,只道:“她这些日子在替大姑娘做嫁妆,正绣到一半,没法子丢开手。”

    “哦,那你随意做一个吧。”周存之道。

    他是真的随便,秦霜儿却是觉得她曾经知道对付男子的一切,似乎在周存之面前都不够用了。他似乎并不好色,生的英俊却脾气不甚太好,什么都不在乎。

    秦霜儿从外院回来的时候,还真的很像被霜打的茄子似的,她还不解的在吃午饭的时候开玩笑道:“二少爷对你还真是另眼相待。”

    锦娘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的道:“正因为我这样,大家才放心让我做衣裳啊,这算什么另眼相待,要不我拿我身上的肥肉跟你换。”

    这就是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生的胖会好很多,规避很多麻烦,美貌有红利,但有的时候位卑时,就未必是红利了。

    听到这样的话,秦霜儿也不好再提锦娘,她想锦娘推脱不去给二少爷做荷包,指不定也是被责备过了的,只是锦娘好面子不会说。

    中间的这些小插曲,并不妨碍锦娘她们裁做衣裳,现下锦娘开始裁头巾,做汗巾子了,像汗巾一般都是纱做的,要同样捻线在汗巾子上做刺绣。

    陈娘子就说自己的经验:“纱上就要用纱线绣,你用别的绒线或者盘金绣都俗气了,你们最好都选和纱的颜色相近的才行。若绣枝叶,就得绣的平滑些,若绣花,最好别绣大花,小花反而好看。”

    牡丹、蔷薇是不好绣了,花朵普遍都很大,但木兰、棠梨是、李花是可以的。

    锦娘到现在除了牡丹之外,别的花都还不能脱稿画,若是能专门有空让她专门脱稿画就好了。

    但现在这些针线活简直是做的人都受不了了,做到最好,已经是完成任务了,锦娘都已经算是做的快了的。

    方巧莲道:“我打算这汗巾子的坠角,一条绣猫,一条绣狗,一条绣虫,一条绣鱼,总之我是胡乱绣一通算了。”

    起初绣的时候,大夫人还给给点赏钱,这一年除了月钱就什么都没有了,且据陈娘子说,她家新婚的绣活是别人家的三到五倍。

    看陈娘子贴着膏药进来了,还扶着腰道:“还是你们年轻人好,我这腰是真的不行了,太疼了,昨日起夜还摔了一跤,可也没法子停下来。”

    锦娘起身扶着她坐下:“陈娘子,我们绣的也不少啊,一个人才那么点工钱,我昨儿听说外头替人家杀鸡的,一日都有三百文呢。”

    小的时候觉得一两银子特别多,现在在汴京混久了,她也是逐步了解汴京人的工资,就像她堂妹做焌糟,平日就是时=给酒客换汤斟酒,看起来似服务员一样,但是她们还兼推销酒水,还有菜肴都有相应的提成。

    她妹妹在汴京最大的潘楼做焌糟,过年的时候,她在荣娘家见到了三叔一家人,她们虽然也有吹牛的成分,但是应该也不会差太多,一个做到中等偏上的焌糟一个月甚至能拿二十多贯。虽然年纪大了,可能就做不了了,但是年轻的时候赚的钱可够下辈子了。

    而她还在拿一两的工钱,从早上做到晚上。

    其实以前她觉得一两也挺多的,但是现在愈发觉得自己的不足。

    比起锦娘这样看到别人过的好,会反思自己,提高自己,秦霜儿显然想到走歧路了,她最后的时间,剩下不到半年了,她都十六了。

    针线房现在的气氛让四儿都有些不安,之前锦娘姐姐还教她,如今她也没功夫了,她自个儿还得描花样子,描了之后,又是分线选线,就是选颜色相近的丝线就得找半天。

    即便是府上三少爷定亲,她们也不得休息。

    这位三少爷是三房的独子,今年十七岁,人看着非常正直,奚氏管儿子管的很严,连房里都没放人。

    兰雪有时候说起闲话就是说:“三夫人管着三少爷可严了,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三老爷是那样的人,三夫人唯独只有这儿子一个指望。你说能不严格吗?还好三少爷的学问也不错。”

    “我听说新娘子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很看重三少爷的学问,三房的人都说三夫人为了筹措聘礼四处当东西呢。”锦娘也有自己的消息官道。

    胡嫂子、还有二房吴氏身边的云兰都消息灵通。

    她们在说这话的同时,没有注意到秦霜儿听进去了,她如今正是冰肌玉骨,娇艳欲滴,人生中最好的时候,且她人脉其实比锦娘还广。

    二少爷那里实在是走不通,就看三少爷那里了,这次她豁出去了。

    三少爷每日读书疲劳时,便会在二房花园后头的一片竹林里栖息,她这几年攒了快五十贯了,狠狠心拿了十贯出来准备活动一二。

    这一日,天气开始热了起来,锦娘抱怨道:“往年还会偶尔送些冰过来咱们这里,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方巧莲叹着气摇头:“那还不是不愿意替咱们出钱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大姑娘出嫁二姑娘也在筹备嫁妆,她们府上经此两桩亲事,虽然算不得精穷了,肯定大不如前。”

    却见秦霜儿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忍不住道:“我水喝多了,出去散散气,我这身上都长痱子了。”

    锦娘和方巧莲都不疑有她,因为她们自己都又热又累,哪里能管的到她。

    秦霜儿就这么出去了,锦娘则和方巧莲道:“我们叫些‘乳糖真雪’吧,再不吃点冰的,我就受不了了。”

    “好,让匡三哥帮我们叫去,我去。”方巧莲是匡妈妈的干女儿,也便宜些。

    所谓的“乳糖真雪”,便是用石蜜和牛乳、酥酪做成冰块,跟现代的奶油雪糕差不多,锦娘赶紧数了八个子儿给她。

    然而竹林之中,少年公子见到美貌侍女,侍女一盏茶不小心泼到自己身上,楚楚可怜极了,甚至还说自家贫苦,若是被赶出去就完蛋了。

    少年被压抑许久,少女有心攀附,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最后一刻,少女露出面来,竟是秦霜儿,她眼角流着泪儿,她总算成了。

    竹林遮天蔽日,似乎什么都听不懂,唯独外面放风的小厮背着一个包袱,那包袱里装了十贯之数。

    同样一片竹林,嫣红的爹娘拿了一张放契书给她:“孩子,走吧,我们从夫人那里讨了你的文契书来,日后你就不要回来了。”

    嫣红的爹娘以她疯病不好,要南下寻医救人,让蒋氏放了契约好拿凭引,如此拿到嫣红的文书,这些日子,她们夫妇也为嫣红寻了一桩不错的亲事,男方做小买卖的,为人老实,和嫣红也看对了眼,还觉得高攀了嫣红。

    “爹,娘,女儿带累你们了。”嫣红跪下来磕头,她丈夫也一起跪着磕头。

    她爹娘却笑道:“本来之前就想等你到了年岁,求大夫人放了你的卖身契,日后好好过日子,后来一切也是没有办法,将来你们夫妻好好过日子。”

    嫣红重重点头,被丈夫拉着离开,在竹林穿梭出去的时候,她想起当时失去孩子的痛苦,到如今宛若新生。

    正所谓,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

    第34章

    秦霜儿从外面进来时, 两靥粉红,经过锦娘身边时,锦娘捂住鼻子:“你身上怎么有一股怪味儿啊?”

    “别提了, 本来是想躲太阳的, 又被喊去帮忙,身上全是汗。”秦霜儿咬着下唇道,又喊小荷替她打水。

    锦娘暗自觉得奇怪, 也不是汗味儿, 就是一股很难形容的味道,铁锈混着些许腥味, 该不会是她被人请去杀鱼了吧?

    这件事情放在脑后,周家很快就迎来一件喜事, 那就是二奶奶发动了, 生了一位小少爷, 这可是周家第四代的嫡长子,其重视程度必然不必说。

    蒋氏也欲大力操持,未出阁的如三姑娘和表姑娘都关注来的会是什么达官显贵, 她们的亲事将何去何从。

    而锦娘则看到张家送的洗三礼有什么, 比如丝巾上装饰有通草纱罗扎成的五男二女样式的花,还有用托盘装着用面制作而成的眠羊、卧鹿这样形状的糕点,还有各种馒头分送众人来“分痛”,婴儿的被褥、衣物也是由娘家人所送过来。

    她想难怪蒋氏没有再分派活让她们针线房做被褥衣服,原来这是娘家人送的啊。那之前之所以让她们给苗小娘做, 也是因为她是小娘, 她的娘家不算是周家正经的亲家。

    即便是二房的吴氏,当初也只让秦霜儿绣了一床百子千孙被,主要是沾点福气。

    方巧莲则拐了一下锦娘:“你有没有觉得二奶奶底下的人, 现在走路气势不不一样了。”

    “那肯定不一样啊,你还别说她,就是苗小娘都不同了,你看那是苗小娘的弟妹吧,之前这样的宴席都看不到她们的。”锦娘观察道。

    在一旁的秦霜儿道:“我听说苗小娘原本也只是个丫头,到现在也算是为自己打出一片天下来。”

    锦娘摇摇头,做奴婢应该努力的方向不应该是努力做好活计,千方百计脱籍,出去外面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吗?可是这种话,锦娘也不愿意说出来。

    “走吧,咱们回去吧,要不然陈娘子派人出来找咱们了。我那粉扑子和油拓还有扇套还有好些没做完呢。”锦娘催促道。

    她这么一说,方巧莲和秦霜儿也都拖着脑袋回去了。

    粉扑又称“香绵”,扑身用丝绵制作而成,她们做绣娘的要做的就是扑背的团案,因为大多都要绣喜气的,她要做二十个粉扑图案,花样子都得现画几个。

    锦娘是那种做事情先把准备工作做好,再开始上手的人,因此先画了几个双喜纳福的,又画了彩绣蝶恋花、佛手蝴蝶纹、柿柿如意、水仙花开、喜上眉梢好些。

    因为做的实在是太多了,所以现在一抬手,锦娘就知道往哪儿下针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儿了。

    如此只能苦中作乐了。

    前面三姑娘正被蒋氏喊出来对大家道:“她大姐姐二姐姐都不如她孝顺。”

    如今周家前面两位女儿都已经说了亲事了,三姑娘的小娘吕小娘近来也帮蒋氏把家打理的很好,蒋氏当然也要给这个面子了,更何况三姑娘的确很出挑。

    同时,蒋氏也把梅盼儿喊了过来,这梅盼儿如今也出了孝,正是青春的年纪,她相貌生的又美,二人环伺在蒋氏身边。

    只是有人打听一二,三姑娘倒也罢了,那梅盼儿只是个表姑娘,爹死了,娘听说改嫁到了外地,就敬谢不敏了。

    梅盼儿听了些闲话也暗自抹泪,她母亲之前说要收嗣子,后面就再醮了,还把仅剩下的家里的钱财全部带走了。

    她的境遇连方巧莲都觉得很可怜:“姑太太这样,是一点儿活路也不给表姑娘留啊。”

    锦娘却摇头:“你错了,她上次回娘家,又是抢夺人,又是四处拨火,也没人愿意接她回来,她现在用官家娘子的身份嫁了一位富户,其一,她自个儿后半生有了着落,其二,彻底的跟表姑娘切断关系。府上几位夫人,不仅不会再把姑太太和她联系起来,反而会更怜惜她,还有老太太,恐怕全幅家俬都要给她。”

    “有可能啊,但姑太太应该不会想那么多吧?”其实方巧莲内心感叹锦娘竟然这般聪明,她还真的没想这么多。

    锦娘笑道:“那你就当我多想了吧。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

    二人话音刚落,就见丹若过来了:“锦娘,吕小娘那边让你过去一趟。”

    “好,我这就过去。”锦娘猜到应该是让她帮忙做衣裳。

    果不其然,吕小娘拿了两匹缎子给她:“知道你们忙,且慢些做就好。”

    锦娘笑道:“多谢小娘体恤,其实三姑娘本来相貌就很好,就是披麻袋也很好看。但您信任我,那我就尽力完成。”

    “你这孩子挺会说话的。”吕小娘当然也挺喜欢别人夸她的孩子了。

    她比嫣红好点儿,有个孩子,总算是有些希望。

    锦娘道:“小娘,我其实也有一件事儿求您,我那颜料吧,托他们买的都不怎么样,所以想出去买些颜料,还望小娘同意。”

    如今吕小娘帮蒋氏管家,她等于是现管。

    吕小娘很好说话,“这有何难,我让蔡全儿送你过去。”

    “那就多谢小娘了。”锦娘连忙拜谢。

    她得出去找程牙人问问,总不能等着别人通知你,万一忘记了,如何是好?

    但临出门时,二房吴氏也派人找她过去,锦娘又立马去二房拜见吴氏,原来吴氏有了身孕,想让锦娘帮忙给她抄写一卷经文,她总觉得上次是因为锦娘帮忙抄写经文,儿子勤哥儿才能逢凶化吉,上次勤哥儿也是锦娘救下的,这次还是找她。

    锦娘忙不迭的应下了:“您放心吧,只是近来手头事情太多了,肯定就没有以前那么快了。”

    吴氏给的时间范围更宽泛:“你不必着急,只要你在我生产之前抄完就好了。”

    “奴婢多谢二夫人了。”锦娘喜道。

    吴氏还把勤哥儿喊过来,锦娘连忙上前拜见,吴氏则道:“你和她有缘分,何必如此多礼。”

    勤哥儿去年重阳的时候才一岁多点,现在快两岁了,走路也颇稳当些,锦娘看着他,暗道希望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吧。

    从二房出去时,锦娘看到了蔡全儿已经把马车准备好了,她赶紧踩着小杌子上去,对蔡全儿道:“蔡大哥把我送到芝麻街那里就成了,过一个时辰,你来接我就是了。”

    芝麻街就是程牙人的牙行所在的地方,附近倒是有卖颜料的铺子,但她要买的也不是颜料,但不管样,得先进去做做样子。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她就往程牙人那里去了,程牙人这个时候正忙着帮人觅宅,正说着:“你要赁的那宅院在郊外,一个月是四贯,但是里面是家俬全无得,需要你自个儿买。”

    赁房子的人道:“这也太贵了吧,在我们老家慈溪县,两间半的屋子还有地基半片,一个月不过两贯。”

    程牙人笑道:“这里是开封,我大宋首善之地,自是不一般,我可跟您说这院子虽然在郊外,但抢的人不少,你若不要,等会儿我就赁出去了。或者你去找官家的楼店务,一间屋子便四贯半。”

    看的出来他家的宅子的确不愁人赁,果然赁屋子的人就同意了。

    趁着二人在拟契约,锦娘问起店里的伙计:“赁一间屋子就这么贵吗?”

    她一个月的工钱都付不起一间屋子的赁钱啊!

    京城居住大不易啊。

    伙计苦笑道:“可不是,若是能在汴京买房,那可真是老天都盼不过来的日子啊。”

    锦娘也跟着笑了一声,但她打起了精神,等程牙人忙完了,才过去问起自己的事情:“文绣院今年都没招工吗?”

    “还没呢,不过你放心,即便你不去文绣院,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嘛。”程牙人道。

    锦娘有些挫败,她只想去文绣院,别的地方还真没想过,难道自己真的只能打道回府吗?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

    这次回去她低落了很多,就是那种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她不是那种自带金手指的穿越女,本来学的也是文科,根本不知道发明创造。

    夜里还要给三姑娘裁制衣裳,她打了个哈欠,继续做衣裳。

    方巧莲看向锦娘:“你怎么还在做啊?”

    “你不也一样吗?”锦娘笑道。

    方巧莲扬了扬手里的汗巾:“我现在都赶不上你了,你绣的还真快。”

    “没办法啊,咱们千里迢迢过来还不就是为了挣点银钱回去,否则怎么跟家里人交代呢。”锦娘习惯性的哭穷。

    方巧莲绣了几针就睡了,她见外间没有灯光还稀奇道:“怎么秦霜儿今日这么早就睡下了?平日看她熬的比我们狠。”

    锦娘叹了一口气:“她不是前些日子病过一场吗?可能身子不太好吧。”

    人要活着还真的是艰难啊。

    还好锦娘不是馁的人,她想文绣院听说也是包住的地方,不管怎么样这三年她至少不必赁屋子。

    次日,起来,她又是精神满满的开始捻线,四儿现在还不能开始绣,因为她的手艺还未达标,但是从之前缝补,到现在裁剪,她已经慢慢能上手了,锦娘有一张汗巾子的绣框打好了,就让她开始绣。

    这也是逐渐教她,但教的功夫也不多,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她们手上的活计实在是太多了,负荷到她已经都受不了了。

    这一低头,就差不多到午膳时,四儿和小荷出去提了饭回来,锦娘吃完饭跑进去睡了一会儿,没发现秦霜儿又不见了。

    少年食髓知味,被压抑的太紧了,连竹夫人都很难消受。

    况且秦霜儿懂事,她只道:“奴家是奴婢,若是被人发现,只说是奴家不知廉耻罢了。”

    实际上秦霜儿在周家几年,对这几位年轻的爷也了解,二少爷别看更英俊,才识也好,但他是个狠辣之人,就像翠纤被送出去了,他即便知道也不会吭声。但三少爷不一样,他看起来听话老实,却内心极其叛逆。

    周慎之就爱秦霜儿这欺霜赛雪的皮子,比他那所谓的未婚妻漂亮多了,也对他深情多了。

    只是如今他尚未娶妻,若是闹出事情来,娘肯定是容不下霜儿了。他现在能日日过来这里,都是因为娘要操持二房和三房的事情,但一旦被察觉,他们俩恐怕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一个人。

    秦霜儿今日回来的迟了一些,还好大家也都刚起来,似乎也不知晓她出去了,唯独四儿是个从不睡午觉的性子,私下觉得有异,但也没表现出来。

    只悄悄的在锦娘耳边提起:“这秦姐姐这几日常常中午出去一个时辰才回来。”

    锦娘现下没怎么注意过她了,毕竟她们现在没什么太大的利益之争了,大家都等着赶紧做完跑路,实在是太累了,哪里还有心情干别的。

    “四儿,这些事情咱们就别管了,若是她危害咱们,咱们给她吃个教训,但若是旁的事情,你这么悄悄过去,被人抓到了,可就不好了。”锦娘摇头。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的好,好奇害死猫啊。

    四儿很听锦娘的话,见锦娘反对,她就暗自记下。

    又听锦娘吩咐道:“你快些绣,就照着那花样子上绣,别留太多线头。我也只有嫁妆里的这条汗巾能够让你绣,旁的还不成,你可要珍惜机会。”

    “是。”四儿明白。

    三姑娘的衣裳八日左右就赶制出来了,锦娘还是做女装比较拿手,只是她去送衣裳的时候,察觉到气氛不对。

    又有那三姑娘房里的雀儿道:“锦娘姐姐,没什么,是三姑娘和四姑娘都被罚了。”

    “因为什么事情?”锦娘觉得这几位姑娘平日都是在各自房间做针线,很少像小说里怎么玩闹办诗会,几乎都是请安或者宴客的时候人才能到齐。

    雀儿就闭口不提了。

    锦娘不好再追问,四姑娘那里却是觉得莫名其妙的,她心理年轻比其她几位姑娘都大,所以平日很少跟她们争执,毕竟也没那个必要。

    但是今日爹突然提出让她小娘也帮忙管家,那三姑娘和她小娘不怪渣爹倒是罢了,反而觉得是苗小娘撺掇的。

    难道后宅只能吕小娘管,不能苗小娘帮忙了吗?

    苗小娘也不是迫不及待,她这个小娘管家当然名不正言不顺的,但是她要搅浑水才行。蒋氏定然不愿意把家给她管,那就有可能交给儿媳妇张氏,这个张氏可不比她姐姐大张氏温婉贤淑,这样的醋坛子,又是个烈货,蒋氏呢,也是个十分要强的性子,让她们婆媳去争去。

    这么多年她暗中蛰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忍受别人白眼,欺侮,她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本来吕小娘是协助蒋氏管家,但被苗小娘这么一闹,蒋氏也是不能这般了。如今苗小娘生了儿子,又得宠,她甚至还争上权了。

    绿缨道:“以往大老爷从不管内宅之事,今日偏偏又说您这里既然事情忙,就得人多些管着,明显就是暗示您啊。”

    “是啊,话未曾点透,可大家都听的明明白白的。大老爷这是怕我苛待五哥儿,所以想让苗小娘也有一份倚仗。”蒋氏很是明白的,但难免有侵门踏户之嫌疑,若是年轻的时候,她肯定会吵闹一番,逼的丈夫认错赔礼。

    毕竟她生了长子,还是原配,娘家也显赫。

    可是现在这把年纪了,还和丈夫吵闹,连儿媳妇也是会看笑话的。

    年纪大了,越发厌弃这种后宅斗争了,偏这个时候老太太也来插一脚。这老太太先前大抵猜到女儿不能回来的缘故,应该就是姑嫂不和,如今见蒋氏对梅盼儿也不尽心,自然心中有猜忌。

    所以,在她们一行人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老太太拉着张氏的手夸了又夸:“难为你这孩子,生了小哥儿之后,成日来这里孝敬我。”

    张氏有些受宠若惊,因为老太太平日更照顾守寡的大奶奶,现下倒是对她这般另眼相待,于是连忙福身:“孝敬老太太,原本就应该是孙媳妇应该做的。”

    “一晃眼啊,存哥儿的媳妇都进门了,想你母亲当日也是像你这个年岁生下了存哥儿,我就把家交给她了,这么些年,她也有了媳妇儿了,日子过的真快啊。”老太太似乎不经意之间提起。

    蒋氏当然听的出来老太太的意思了,她没想到从来不多说什么的老太太这个时候帮腔儿媳妇,别看儿媳妇也是大房的人。但权利一旦下移,什么就不受控制了,她说的话就不再奏效了,大家也不会看她的眼色行事了。

    就跟官场上一样,一旦手中无权,那就彻底的败落了。

    所以,蒋氏笑道:“是啊,儿媳也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些年,等几个丫头出阁了,我这心就彻底安下来了。”

    她其实也是在告诉张氏,她等女儿出嫁,这家还是交给她管。

    张氏眼观鼻鼻观心,她虽然性情娇蛮些,但是不傻,太婆婆和婆婆斗法,她就不便掺和了。可是若能管家倒是好的,总比时时刻刻在前院无事可干的强,下人面上恭敬,但都不怵她。

    婆媳暗潮涌动,蒋氏回去也生了好一场气,又去找吴氏诉苦。

    “这些事儿我本是不欲和你说的,你现在有了身子,正该好好保养,可我也没个别人说这些。”

    吴氏暗忖这是大房家事,自己也不好开口,但她和蒋氏关系不错,所以道:“各贴各的肉而已,嫂嫂,你别担心。外甥女的亲事多半还是要由你操持的,嫂嫂只要稳住比什么都强。”

    蒋氏恍然:“我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吴氏笑道。

    蒋氏看吴氏现在这样,心想当年大老爷房里一直没人,她们夫妇好过多年,吴氏进门却是面对群妾环伺,妻妾算计。如今二人的处境却调换了,她年纪大了,和丈夫感情淡漠了,蠢蠢欲动年轻的妾侍虽然影响不了她的地位,但是看着闹心,而吴氏这里,二老爷却跟转性了似的,开始对吴氏心热起来,竟然连别的妾侍那里都不去了,一心一意的守着吴氏过日子。

    人生之事,真的很难说了,蒋氏突然也看淡了很多。

    让张氏帮着管家,也肯定比苗小娘好。

    总归二丫头的嫁妆该打的,该抬的,也都准备的七七八八了,管家遭人嫌弃,她宁可便宜自己的儿媳妇,也不愿意再受人挟制做什么。

    蒋氏起身走了,吴氏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大嫂还是这样,不愿意受任何人的压迫。”

    当晚,张氏就被蒋氏喊了过来,听到蒋氏让她协助管家,先推辞一番,又狂喜。

    连锦娘她们都知道了,陈娘子还吩咐她们道:“如今正是新奶奶立威之时,咱们针线房的人从今儿开始能少出去就少出去,别被人当靶子了,到时候被大棒子赶了出去。熬到最后,反而功亏一篑。”

    锦娘等人连忙道是,秦霜儿比锦娘还老实,她知道自己若是被抓住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还是要等三少爷的安排。

    但是,也正因为新旧用人交替之际,苗小娘长期收买的人也混了进去,甚至还打探到了一件大事。

    “你是说大姑娘的嫁妆把夫人的陪嫁还有家里的钱都饶进去了。”苗小娘不可置信。

    来人点头:“这事儿我哪里敢骗您啊,大姑娘那里一共准备了两万贯的压箱底,二姑娘陪嫁了一间铺子,两百亩水田,三百亩树林,压箱底的钱虽然比大姑娘少,但也有一万贯。这些时日,吕小娘那里收到的孝敬加上她历年积攒的银钱也约莫有两千多贯,将来恐怕也有五千贯……就只有咱们姐儿这里不大好。您要早做打算呐……”

    苗小娘没想到蒋氏做的这么狠,二少爷已经成家立业了,大老爷常常说见识不及儿子,家业必定是二少爷的,蒋氏的嫁妆也都瓜分了,她的儿女出不了头了。

    她筹谋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吗?

    不,不能这般,她突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她在大房时讨不到什么好了,如若二房的吴氏无子,二房的家财岂不是全部都是她儿子的……

    吴氏现下又有了身孕,身子脆弱,还不能和以往似的严防死守,正是好机会啊。

    第35章

    锦娘发觉她被布埋了下去, 一直无法喘息,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是梦。

    这梦也是反映其心境的, 最近的活真的是太多了, 她起床倒了一杯水喝,又听到秦霜儿那里窸窸窣窣的,锦娘忙问道:“霜儿, 你也起来了?”

    秦霜儿笑道:“我是小日子来了呢。”

    锦娘无语:“小日子来了, 你还这么欢喜啊。”

    虽然现在在周家,她们能用棉花和纸做更好的月事带, 但总归和现代的卫生用品是比不了的,所以锦娘最烦的就是来月事的日子, 甚至会把自己的两个铁瓶都装满热水, 觉得黏腻的时候, 到屋里洗一洗,生怕细菌入侵。

    秦霜儿道:“快睡吧,我这就睡了。”

    她赶紧到床上, 盖上薄衾, 心里没什么太大的负担,再等几个月,你们依旧是辗转各地的奴婢丫头,而我将不同了。

    现在没身孕,一切最好了。

    周慎之找上了二老爷, 他还有些羞涩:“侄儿见她可怜, 就想请二伯父帮帮忙。”

    周二老爷年少时惯常在花丛中流连,但也不算纨绔子弟,毕竟他的家业被他打理的翻了数倍, 他可是个精明人。

    因此,一听侄儿这么说就道:“若真是个正经人,真的为你好,怎会让你在婚前纵容你?不过,这也不打紧,但你自己要有分寸。”

    周慎之道:“自小,母亲对我管束颇严,父亲您也是知晓的,侄儿只把二伯父当成自己的亲父似的,二伯母对侄儿也有养育之恩。此番婚事,侄儿还要多谢二伯父帮忙,将来也会对新妇敬之爱之。”

    “嗯,你放心吧,我听说她是外头雇来的,到时候我就说你们那边少个针线丫头,让她在你的房里伺候,将来怎么样,还不是你说了算。”周二老爷倒是不怕大嫂心生芥蒂,这年头一个丫头罢了,大房的两位姑娘的嫁妆他可都是添了不少银钱。

    周慎之大喜过望:“一切拜托二伯父了。”

    周二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辈子举业不成,只能恩荫做个小官,你和存哥儿都是读书种子,一定要好好读书,千万莫辜负大人们对你的期望。”

    “侄儿明白。”周慎之笑道。

    周二老爷当然很会说话,她对吴氏说的是把针线房的丫头买了送给三房,是为了照应奚氏母子:“你和三弟妹关系素来不错,我上回看到帮你绣百子被的那个丫头挺能干的,所以找大嫂把她的契约拿来了,等大姑娘的嫁妆绣完,就让她过去,你再挑一个,一起送去做屋里人。”

    “怎么老爷亲自管这样的事儿来了?”吴氏生疑惑。

    周二老爷搂着吴氏道:“咱们勤哥儿还这么小,你肚子里的这个尚不知阴阳,我的年岁大了,总怕护不住你们了,到底还有慎之啊。新妇和咱们无甚瓜葛,不会帮忙说什么,留两个人以防万一。”

    这话听的人没由来的心酸,吴氏只觉不妥:“我们做伯父伯娘的,怎么好送屋里人给侄儿啊?”

    “我们是长辈,原本我们送也很正常,况且三房拮据,若是买两个能干的丫头恐怕未必凑的出钱来。”周二老爷非常擅长经济。

    无论是从利益还是从感情上,他都觉得要送,吴氏听了也觉得有理。

    所以,陈娘子在针线房对秦霜儿说道:“你的契约还有五个月,如今你是先在针线房做完针线做一个月,就直接过去三房吧。”

    秦霜儿没想到自己真的没有看错人,脸上却还装的不知所措:“怎么三房的人把我要去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说是让你和二房一个擅长庖厨的丫头一起过去。”陈娘子想来也是因为二房想送两个手艺人去三房。

    锦娘看向秦霜儿,不知道她那些日子出去是不是为了奔走此事,但是她这样过去,恐怕真的从拿月钱的雇工变成免费的保姆了。

    方巧莲也小声对锦娘道:“要挑也是挑你过去啊?”

    “我,那我肯定是不会去的啊。”锦娘摇摇头。

    从此,秦霜儿干活比之前还慢吞吞了一些,心思也不在这些活计上,每日倒是很开心,她手里有三少爷给的十两银子,拿出一些还常常请小荷吃,二人时常连活计也不做了。

    锦娘抬头看了看四儿:“你把边锁上,这里得针脚细密些。”

    四儿答道:“好。”

    锦娘把自己手里的针线做完,又开始抄写经文,她的事情也不少,完全不能停歇下来。在这种情况之下,锦娘去请教陈娘子做活,陈娘子也愿意教,毕竟现在锦娘这里完成的多,也能交差。

    但锦娘只做自己的活计,多的她却不愿意做了。

    还有最后几个月,她得站好最后一班岗,精进自己的手艺。

    成功来的太突然,秦霜儿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自抑,她见锦娘她们几个灰头土脸的忙活着,更加觉得自己这件事情走的非常好。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她想的十分透彻,甚至连苗小娘都暗中拉拢她。

    午饭还未吃完,她就去午睡了,陈娘子看着她的背影道:“也真是的,还真的准备在周府上干一辈子啊……”

    不知怎么陈娘子想起当年在船上,何家的婆子说的话,说有人会留在周家,看来倒是金口玉言了。

    蒋氏对这些倒是不在意,因为大姑娘要绣的嫁妆一大半已经是完成了,等大姑娘出嫁之后,三哥儿才成婚,并不影响送人过去。

    绿缨还道:“也真是好笑,若是送擅长针线的,怎么也该是锦娘吧?”

    “二房既然要她,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这有什么的。”蒋氏不在意这些,一个下人罢了。

    二老爷擅长经营,对家里人慷慨,他两个女儿就得了人家几千两的添妆,俗话说拿人手软,平日吴氏对她这个长嫂又马首是瞻,莫说是送给下人过去,就是送十个下人过去也不心疼。

    绿缨颔首:“您说的也是,这些日子二奶奶管家,她可真是雷厉风行,日后咱们府上可要焕然一新了。”

    二奶奶先是严惩各处吃酒赌牌的习惯,对这个蒋氏支持,所以不少下人都挨了板子,连兰雪的亲哥哥都挨了几下,还有胡嫂子被革了一个月的禄米。

    虽说锦娘和他们关系都不错,但是觉得这位二奶奶管的对,赌牌吃酒最容易闹出事情来引得家宅不宁,大房本来人口就越来越多,就应该如此。

    可这些话当着兰雪的面就不好多说了,只是岔开话题说些旁的:“我们针线房现下开始缓了一些了,我们这些人若是将来去了别处,恐怕也个个都是能手了。”

    最艰苦最累的活计都坚持下来了,以后再去别处,那就是手到擒来,也只能往好的方向想了。

    兰雪见她如此,又道:“恭喜你呀,没几个月你就能回家去,到时候重叙天伦之乐。”

    锦娘也是如此想的。

    只是没想到,此时珍儿过来道:“锦娘姐姐,你爹娘来了,在角门那儿等着你呢。”

    “我爹娘?该不会是拐子吧?”锦娘觉得莫名其妙的。

    从江陵到汴京,路程可不短啊,难道他们真的因为自己的信进京啦?锦娘揉了揉头发,心中热血翻涌,跑到了角门处,只见一对夫妇牵着一个小男孩正在等着自己。

    “爹,娘,扬哥儿,你们怎么来了?”锦娘非常震惊。

    魏雄搓着手,一脸笑意,可又不知道说什么,罗玉娥则道:“我们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留在汴京,本来你爹是不同意来的,是我,我决定一起来的。像你说的,江陵比不得汴京好挣钱。”

    说完话,罗玉娥见女儿黑眼圈,头发都油了,皮色还没在家的时候好看,很是心疼:“我的儿啊,你的脸怎么变成泥巴颜色了?”

    锦娘看她娘和弟弟,娘的皮肤嫩的完全能掐出水来,更别提弟弟了,眼睫毛又长,小脸白的跟豆腐似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在这里算是很白的人呢?只是近来就歇息两三个时辰,其余的功夫都得做针线。”

    “啧啧啧,就是家里的牛也没这么辛苦的啊。”罗玉娥看女儿这般,忍不住吐槽。

    锦娘跺脚:“娘,您小点声音说,免得被人听见。对了,你们打算在哪儿落脚,等我明日告假去找你们?”

    他们当然是准备去荣娘那里,罗玉娥还道:“当初你大伯父出事,为何能得到赔偿,都是你爹去找到他曾经禁军的同袍,否则就他帮忙偷车马行的马去卖,早就被下大狱了,只是你爹从来做好事不留名罢了。我们先去荣娘那里歇脚,明日你过来再一起说话。”

    锦娘告诉了她们地址,又叮嘱爹娘:“你们若是在人家家里住就小心些,不要太麻烦了,快些找牙人赁个屋子。”

    “好,对了,锦娘我们给你带了霉豆腐,你以前在家的时候不是最爱吃蛋炒饭配这个么?”罗玉娥赶紧拿了罐子出来。

    对于爹娘这样乡下长大的人而言,她们就觉得咸菜是好东西,几乎每一顿都得吃各种各样的咸菜。腌制的萝卜、茄干、芥菜,还有挂的腊肉腊鱼,都是她们最爱的。

    锦娘接下,看着她们雇的车辆离开了。

    又说罗玉娥上了马车,对魏雄道:“没想到女儿这般辛苦,你还埋怨说我不该卖了宅子过来,可我不卖,到时候闺女照顾不了,儿子也看顾不了。”

    “咱们手里有本钱了,在江陵觅一处地方做生意,肯定比背井离乡的好啊。”魏雄不愿意改变。

    罗玉娥则摇头:“你懂什么,咱们一家人在一处比什么都强,况且如锦娘而言,汴京的确繁华啊。再说了,你弟弟一声不吭就到了汴京,”

    且不说魏雄和罗玉娥夫妇如何到荣娘这里,荣娘如何安置她们夫妻,就说锦娘之前出门直接找吕小娘好说话,现下虽然二奶奶协助管家,但还得请蒋氏示下。

    可蒋氏这里正好有客,绿缨悄悄和她道:“是夫人娘家族兄,蒋家本籍杭州府,原本之前任县令,如今进京做官,他的夫人正在里面说话。”

    “那我就等会儿。”锦娘道。

    里间,蒋氏正和族嫂刘氏说话:“嫂嫂,放哥儿中了开封府的府元,我是真的为他高兴,如此,我们蒋家也后继有人了。对了,他可有许亲?”

    “许了,是彭家的女儿,她家原籍西京河地府(洛阳),父亲任都水监监丞。”刘氏提起未来儿媳妇直夸她贤惠人好。

    蒋氏却知晓这都水监可是肥差,本来她还想要不要把三女儿嫁给族侄呢,没想到……

    但她也是官场上的夫人,哪里能让刘氏看出来,要说蒋放本是六堂兄的儿子,后来被族中过继出去,据说当初为了过继,刘氏和六嫂闹的不可开交,但终究刘氏胜出,谁让她丈夫是进士,六堂兄却只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家业凋敝。

    偏刘氏和六嫂还是表姐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因此,蒋氏见锦娘要出去,就有些埋怨:“你们不是说正忙着吗?怎么又要出去。”

    “回大夫人的话,是奴婢的爹娘从江陵过来,奴婢怕她们安置的不好,所以想去探望。您放心,我手中的针线昨日夜里已经赶制了许多。”锦娘心道这就是受制于人的苦,什么都得看人家的心情。

    蒋氏“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等锦娘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她才让绿缨去处理。

    锦娘这次便是雇的一辆车去的,她在果子行买了一篮果子,又买了两只烧鹅过去。

    荣娘她们赁的院子不大,所以昨儿爹娘和弟弟一家三口住的憋仄了些,但她们很勤快,一早上就帮着叠床铺被,生怕把人家的东西弄脏,还特地让魏雄买了早点和肉。

    见锦娘过来,一家人不免哭了一场。

    荣娘还道:“婶母是不知道锦娘多客气,每次来都不空手。”

    罗玉娥拉着女儿的手坐下,不免问起她在府中的事情:“你那信上写的太少了,娘也是实在不清楚。”

    见人家一家要说私房话,荣娘借故出去了,锦娘就把在周家的一切都说了:“起初活计还好,周家这样的人家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人家了,可是女儿也被罚跪过,我们一起来的,还有个叫善姐的,被剥了裤子打了板子赶了出去。咱们这些人是无时无刻不得看人家脸色,陈娘子的腰因为做针线都直不起来了。”

    “啧啧。”罗玉娥又要拉女儿的裤腿看,听锦娘说已经大好了才放下心。

    她也有话和锦娘说起:“娘把家里的宅子卖了一百五十贯,还亏了三十贯,在你舅舅那店里干了一年,我们俩把生意做的红红火火的,赚了一百八十多贯。我们俩带着几百贯上京,我和你爹会做笼饼,会做豆浆,还会做煎夹子,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过的红红火火的。”

    “嗯,娘,您跟爹若是想找人赁宅子,可以找我日常去找的那位程中人。”锦娘也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不过,她也提醒罗玉娥和魏雄:“我考文绣院的事情,你们别和人家说,若是考中了还好,考不中就平白惹人笑话。”

    罗玉娥点头:“昨日来的晚,也没机会说什么。”

    到底在人家家中,锦娘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又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忙道:“你们若是赁了宅子就带信给周府西角门那里,到时候我来寻你们,如今周府事忙,我今日出来都吃了好一顿排揎。”

    见女儿这般小心翼翼,罗玉娥扳着手数着:“还有五个月,娘和爹早些寻摸到住处,等你出来,就再也不必受气了。”

    锦娘提醒道:“娘,京中吃食倒好,只宅铺挺贵的,您慢慢寻摸,也别急。”

    可罗玉娥是个急性子,她昨日在荣娘家里住下,荣娘的丈夫看起来那样笑着,却言语中颇有种看不起她们的意味,年纪轻轻就指教起她们来了,她们怎么可能还在这里久住。

    这一日虽然跟打乱仗似的,但是一家人竟然要聚在一起了,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锦娘跟做梦似的。

    爹娘有三百多贯,她有一百多贯,说起来也有五百多贯了,等将来她进了文绣院就好了。

    只有短短几个月了,锦娘心情也很是开心,

    又说,蒋氏那位颇有出息的族侄蒋放本已经有了未婚妻了,可那未婚妻却得了急病去世,周大老爷和蒋氏连忙去了蒋家,并成功给三姑娘定下了亲事。

    “真没想到后来居上的竟然是三姑娘,这蒋大郎君为今年开封府的府元,偏和咱们家有亲戚,这般真好。”秦霜儿自己的事情有了着落,也有闲情逸致点评府里的事儿了,不似之前惴惴不安。

    锦娘听她把周府称为咱们家,其实就已经猜到些许了,只是她太傻了,活契变成死契让人家捏着,如今还只是丫头的身份进去三少爷房中,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为小娘,甚至等新妇进门,她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活路。

    就像翠纤,妥妥的通房都被赶出去了。

    但她面上也为三姑娘欢喜,无论如何,周家这几位姑娘里,三姑娘是她一开始就替她做衣裳的姑娘,人其实还挺不错的。

    她也上门去道了一回喜,说起来三姑娘今年正好十三岁,正是豆蔻少女的模样,眼眸中透露出少女的羞涩。

    还有旁边的吕小娘不知道多欢喜。

    有个过了省试的未婚夫,就意味着等她出嫁后就是进士夫人了,蒋家还是夫人娘家,比什么都强。

    在宋朝,进士可是香饽饽,听说榜下捉婿有时候甚至还能打架打起来。

    道贺的人走了之后,吕小娘也在盘算嫁妆,之前老太太给大姑娘两千两嫁妆,在二姑娘这里就偃旗息鼓了,恐怕还得公中出,若能有五千贯,就很周到了。

    “三姑娘,娘真是为了你高兴。”吕小娘搂着女儿,动情的哭了。

    三姑娘其实那次在后花园见过蒋放一眼,眉目俊朗,英气勃勃,男子气概十足,不似旁的男子太过白面书生,算得上是才貌双全了。

    这样难免让二姑娘嫉妒,觉得她母亲偏心,这般好的亲事为何说亲给了别人?但女儿家怎么好讨论这些,只越发孤僻,变得古怪多了。

    若是以往大姑娘还能开导她,如今大姑娘即将出嫁,又得自己做些针线,还得学习庖厨、礼仪、管家,自个儿都忙的不可开交,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管别人去?蒋氏倒是怕二女儿不自在,悄悄送了一幅头面给她,还喊了她过来宽慰,又说自家打闹可以,但出去外面都是一家子,况且三姑娘和她们都很亲近,姊妹一起有何不好?

    在蒋氏看来,她的压箱底都给了亲生女儿,将来三丫头成婚也是公中出银钱,她在三姑娘的事情上只是出了些力,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三丫头嫁给自己娘家族侄,给儿子拉拢助力,也安抚了吕小娘。

    可她怎么说,二姑娘都执拗起来。

    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然而朋友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魏家也发生同样的事情,魏雄和罗玉娥夫妻本来是去赁房子,但是没想到赁房子的那个人因为急着回乡,手头差钱,所以想典房子。州桥夜市本是汴京最热闹的夜市,这里臭水巷的宅邸虽然老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巷口有一口井,宅子虽然不过二三十步,但两间大屋,一间小巧的花厅,能容纳下一张饭桌和书桌,便是茅厕和厨房也尚能够用,若是卖房和地一共八百多两。

    但若是典出去十年,就得三百贯,这笔钱是要一次性支付的。

    罗玉娥一下就动了心,尤其是里间大屋的光线太好了,女儿若是做针线,想必是极好的,更何况女儿在别人家里做奴仆,天天受苦受人排揎,家中若是有一处房,人家也好说亲。

    程牙人心知肚明,他见这锦娘还有个弟弟,又加码道:“罗娘子,实话告诉你,这州桥附近还有位黄举人和苟秀才坐馆,他们两家的蒙学最有名了,出了好几位神童,只招收附近的子弟,外面的人便是想来都进不了。”

    这罗玉娥立马下了决断,拿出三百贯典了这处宅子,又花十贯托程牙人办了官契。

    官契拿到手,但这房子的厨房得做一下,还有这里只有两间屋子,她们把朝向最好带大窗户的给了女儿,另一间还要找人用木板隔成两间,这又花了十贯,手里的银钱几乎花空了,但她们一切都觉得很好,甚至一心指望锦娘回家团聚。

    但这些让冯胜听的直皱眉头:“花三百贯典了十年,活脱脱的傻子一家人,还把手里的钱都用光了,那她们用什么做生计?若是拿这些钱觅一处店铺好生做生意,等赚个十年八年的,都可以买一处宅子了,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

    荣娘去过臭水巷那里,只道:“二叔和二叔母是劝不动的,她们正领着人粉刷呢,二叔母还说把这个给锦娘妹妹做嫁妆呢。”

    “典型的穷鬼,典房又不是买房,臭水巷虽然在闹市,可那是穷汉们住的地方,所以我说她们没见识。”冯胜越说越是起劲。

    荣娘被吓的讷讷不言,仔细想丈夫说的倒也无错。

    只不过,二叔夫妇把带来的银钱在这处典来的房子花了个精光,恐怕没嚼用了,还得找她们借,到时候借还是不借呢?

    第36章

    锦娘终于在忙碌之余把经书抄完了, 她亲自送去二房,也许是她救过吴氏的孩子,所以每次她过来, 吴氏都会见她一面。

    今日也并不例外, 只不过吴氏靠在榻上,看起来这一胎怀的很辛苦。

    “奴婢给二夫人请安,这一卷经文已经是抄完了。”她双手举过头顶。

    吴氏让身边侍女接过, 又笑道:“近前来说话。”

    锦娘上前, 见吴氏这般,不由得道:“二夫人身子如何?怎么看起来有些虚弱。”

    “也没什么, 是昨儿勤哥儿发烧有些咳嗽,我照看了半宿。”吴氏也三十好几的人了, 身子有些吃不消。

    锦娘劝道:“二夫人如今正有身孕, 也要保重为上。四少爷不知怎么样了?”

    吴氏笑道:“寻常小病而已。”

    锦娘又多问了一句, 又见到有位老妇人进来说勤哥儿的事情,她说的话都仿佛是一心为勤哥儿打算,但锦娘识得她, 她就是那个和苗小娘曾经在假山后面说话的婆子。

    嫣红的孩子, 就是死于这内宅之中,若不然,分明她怀相不错,怎么最后会那般?恐怕和苗小娘脱不了干系。

    锦娘等那婆子离开,思忖一息还是准备说出来:“二夫人, 奴婢看这册经文对消除病痛业障, 可否让奴婢私下给您念一册,否则再过些时日,奴婢出府了, 再要念给您听,恐怕就不能了。”

    以吴氏对锦娘的判断,这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丫头,从来不会仗着救过哥儿就拿大,此时仿佛是要说些什么,难道是家计艰难想求财?这也难免,她这个年纪的丫头,家中贫困,也实属正常。

    故而,吴氏遣退了下人。

    锦娘用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苗”字,然后道:“我曾经在大少爷死之前,有一日送东西,看到方才那个嬷嬷和这个在一起偷偷说话。”

    吴氏大惊。

    “夫人,我开始念经了。”锦娘拿起经文,抹去水渍,真的开始念起来了。

    这让吴氏想多问几句,也问不了,但她明白锦娘的为难,毕竟她是大房的奴婢。苗小娘若是知道她说什么了,对付她可就不好了。

    念完经文,锦娘笑道:“奴婢针线房那里忙,就先回去了。”

    “你等会儿。”吴氏也并不多问,要拿银铤赏她,被锦娘拒绝了。

    “我抄写了一卷,您给我一吊钱就够了,我爹娘来了东京,将来若是不便之处,还想请夫人能帮忙,我就感激不尽了。”锦娘说出此事,并非为了讨赏钱,而是为了自己的良心。

    吴氏莞尔:“你这孩子分的怪清楚的。”

    但她没有依锦娘的,虽然没有给银珽,但是拿了两根金钗给她:“汴京居住大不易,你们日后出去,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花钱,行头也很重要。”

    见推辞不过,锦娘方才收下。

    等回去针线房后,饭还未曾吃几口,就听说她娘在西角门等她,锦娘匆匆扒了几口出去,才知晓不过月余,娘竟然办了这么大的事儿。

    “您真的典了一处房?”

    “那还有假,今日来是问你,喜欢什么样家什,是要顶柜还是闷户柜?还有书桌你是要买翘头案还是方桌带书橱的那种?”罗玉娥想自己若是有钱,肯定给女儿准备一间更好的闺房。

    锦娘立马道:“我要带书橱的那种。可是你们银钱还够吗?”

    罗玉娥挠挠头:“还幸亏我拦着,你爹比我想用的还多。”

    “娘,我给十贯的交子给你们俩这些日子的嚼用,还有布匹蜡烛铁汤瓶这些我去拿来。”她心里很清楚,其实典房把手里的银钱用光很不明智,但她的父母就是这样,她们未必是多么英明神武的人,甚至缺点一大堆,有时候还重男轻女,可终究,她们也很爱她。

    无论是她要读书,还是当绣娘,甚至是考文绣院,让她们过来汴京,举凡她要做的,她们都满足她。

    罗玉娥见她拿了东西出来,又问东问西,锦娘解释道:“这铁汤瓶是装热水的,可以保温,避免浪费柴火,还有这几根蜡烛给家里用,还有一份文房四宝给弟弟用。另外,娘,弟弟读书要紧,我的那些家具什么的靠后,反正我如今也还有几个月才回去呢。”

    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若她是男子,肯定会读书的。

    “他的事儿容易办,家具可得提前去打,你的钱你自个儿留着,等这几日忙过了,我和你爹就去找活儿去。”罗玉娥早就想好了法子。

    锦娘摇头:“娘,之前您还说和我爹去寻铺子做生意呢,这十贯交子你们去钱铺取出来用,若是不够,到时候再找我拿些用。你们这把年纪去做大伯和焌糟,还得受气,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块五两的银珽。”

    “太多了,我不要。”罗玉娥赶紧摆手。

    还是锦娘硬塞给她的,罗玉娥才收下,她又说起冯胜不赞成:“你这位姐夫好一顿说我们,好似挺瞧不起咱们似的。不过呢,他嘴上这般说,还是让你大姐姐过来一趟,比你二叔一家强。”

    冯胜是何等性格,锦娘也不是头一日知晓,眼睛往上的人,用现代的话说精致利己主义,极度厌蠢,喜欢爹味指教。

    要说多坏也不至于。

    锦娘只道:“我在汴京也少与她们往来,每次去都不空手,巴巴的叫我去,对我也没什么特殊对待。娘,别想着亲戚们多就觉得互相扶持,咱们一家子还是靠自己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瞧不起咱们,可有人也瞧不起他。”

    也不知怎么回事,旁人说的话罗玉娥未必听的进去,但只要锦娘说的,她就觉得很有道理。回去后和魏雄道:“锦娘给了我十五两,这可是她一年的月钱,咱们俩明儿把女儿要求的样式让木匠打出来,再给儿子找蒙学去。”

    魏雄乐呵呵的:“哎呀,这可太好了,本来还说钱不够用,铺子还没找到呢。”

    “铺子咱们过些时日再说,去岁做了一年生意,前年帮我弟弟帮了一年的忙,人都要累垮了,还舟车劳顿的过来汴京。”罗玉娥瘦弱,身体肠胃一直都不是很好。

    家里魏雄平日看起来很勤快,但是不动脑,罗玉娥聪明一点,可是她身体不是很好,而且她现在满脑子就想让女儿回来,帮女儿好好调养身子,旁的日后再说。

    想到这里,她又拿出铁汤瓶:“女儿说用这个可以把热茶装起来,两三日都是热的,这般可以省多少柴啊。你赶紧把柴劈了,我们现下就试试。”

    魏雄想装死,被罗玉娥一脚一踹,立马起身去新厨房烧水。

    罗玉娥哈哈大笑,又对扬哥儿道:“你姐姐要你快些去读书呢……”

    扬哥儿看了看外面:“娘,外面下雨,儿子想在家里玩儿。”

    “你呀……”她对儿女总是没有脾气。

    那边冯胜还怕人借钱,不曾想荣娘回来道:“二叔母说锦娘拿了十几贯给她们,我去的时候,她们正带着扬哥儿去蒙学呢。”

    冯胜撇嘴:“你妹妹原本就生的一般,挣的也不多,偏还把钱拿到家里用……”

    荣娘暗道,不管怎么样,锦娘妹妹还是很幸福的,二叔夫妻纵使有千般万般不好,但是对儿女不错。

    锦娘也是这般想的,她爹娘在身边,心理上给了她很强的后盾,所以她状态也好了许多。

    而陈娘子和她们也都提前把手里的活计完成了,蒋氏一人赏了一吊钱,锦娘她们睡了几天几夜才恢复过来。

    这个时候离大姑娘出阁已经只有一个月了,秦霜儿提前去了三房,她对针线房没有任何留恋,就那么离开了,只是陈娘子喊了过去,帮助她把活契改成了死契。

    就连方巧莲都觉得她不划算:“若是死契,她日后都不能拿这么些月钱了。”

    “那有什么法子的,这是她自己愿意的。”锦娘就是劝别人,也得别人愿意听啊。

    方巧莲又看向锦娘:“还是你好,你爹娘都来汴京了,将来你们都是汴京人了。”

    也许只有最后一个月了,大家都不必再藏头缩尾了,锦娘也笑道:“巧莲,你日后还去蜀绣坊吗?”

    方巧莲摇头:“我在来京之前,家中已经为我说了一门亲事,我的未婚夫在江陵府衙做押司。”若非是确定锦娘不会回江陵,她也不会把这些说出来。

    押司是衙门里的书吏,他们虽然被士大夫阶层看不起,但也属于官吏阶层,他们也享有免役的特权。穿长衫虽然只能是黑色,和秀才一样可以结一根长长的儒绦衣带,脚蹬靴子书吏同时掌握着一定的权力,甚至书吏在供职一定年限后,经过考核,证实在职内没有过错,就可以得到升级为官的提拔。

    押司可谓是在地方上非常有势力的,锦娘连忙恭喜道:“真是恭喜你喜得良缘。”

    在这里她已经很清楚了,方巧莲帮何夫人做内应,就比如何三公子为何能甩开梅盼儿,打听二姑娘的喜好,看周家是否真殷实,二姑娘可否有隐疾……

    但做这些的回报,便是能嫁得押司人家,她又有绣花的手艺,和周家人熟悉,有何家人做后盾,将来日子不知道多滋润。

    方巧莲笑道:“还不是大人们安排的,我有什么,之前他也只是衙门一个小吏呢。”

    “多的话我也不会说了,反正就祝你日后平平安安,夫妻美满,嗯,早生贵子。”锦娘呵呵直笑。

    方巧莲要上前呵她痒,锦娘连忙躲,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二人正闹着,见一眼生的婢女进来道:“陈娘子可在?二奶奶有事唤她过去。”

    锦娘忙正色:“陈娘子在前面庑房。”

    那婢女又出去了。

    锦娘对方巧莲道:“该不会让咱们最后一个月还做衣裳吧?”

    “我现在听说做针线都发昏。”方巧莲敬谢不敏。

    锦娘摊手:“这也没办法,也许等咱们俩出去了,就不会这样总受制于人了。”

    做人最重要的不就是自由吗?

    没有自由,即便权势富贵又如何,成日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情,那又有什么好?

    果然,二奶奶找陈娘子是让他给周存之做衣裳,据说本来她们在外面找裁缝做了,但是周存之嫌弃太俗气,裁缝手艺差,之前知晓她们在赶制新娘子的衣裳就没有找她们,如今嫁妆既然已经绣完,就让家里帮忙做了。

    陈娘子推说自己病倒了,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压力过大,本来腰就有问题,这次做完,直接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这活计就落到锦娘身上,毕竟锦娘是唯二曾经替周存之做过衣裳的人。

    其实经过两天的休整,锦娘已经是精神抖擞了,上回她已经去量过尺寸了,倒是不必再去。二爷和二奶奶既然都没发话做什么样子,锦娘就自由发挥了,她心目中周存之这样张扬的性格最适合穿红袍,缎子做圆领袄儿,缎子在胸前,两肩绣团花,袍子两边开岔,愈发能显示出他身材高大。

    方巧莲见锦娘略加思忖之后,就开始拿模子开始印上去,似乎马上就有了主意,她忍不住道:“你又可以开始了?”

    “是啊。”锦娘觉得自己没什么创作瓶颈,只要是她想要去做的事情,立马就有兴趣。

    方巧莲道:“我真是佩服你,真的厉害紧了。”

    锦娘摇头:“和真正的大家差的远了。”

    甚至她还在想若是周存之穿这身会怎么想?是时候该做一件属于他的人生衣裳了。

    若她能开一家店,全部由她自己自主发挥就好了。

    也就这么想想,早上把衣裳裁出来,中午就去找兰雪玩儿,正好她说家里有客人来,锦娘就帮她点茶。虽然最后运匕她还是不擅长,但是前面点茶那可是相当的熟悉了。

    “是谁来啊,你们这般隆重?”锦娘也没听说有客人来啊。

    兰雪道:“仿佛是蒋家郎君来了,你不知道咱们二爷和蒋姑爷关系很好,两人还一起去参加文会呢。”

    “看来人生之际会,真的是无常。”大姑娘虽然要嫁入宰相家里,但王三郎君举业不成,二姑娘嫁的何三公子,本是姨表作亲,何家比周家官位低,按照正常的,周家能够拿捏何家一辈子,可何家却有二姑娘把柄在手。甚至是苗小娘闹的沸反盈天,还生了小郎君,最后三姑娘竟然嫁的最好。

    官宦人家,一表人才,还学问极其好。

    兰雪却笑道:“你呀,别只看外面。你不知道这位蒋郎君本是京中蒋六爷的亲儿子,他家原本三个儿子,蒋郎君排行第二,那位六爷屡试不第,蒋二郎君是自己跑去杭州读书,自个儿把自个儿过继了,蒋六爷夫妇本来不同意,但后来被宗族压着同意了。”

    锦娘惊呼:“还有这一出呢。这人可真狠心,要我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

    她自家就是再破,那也是自家,别人家再好,那也是别人家啊。

    兰雪接过她点好的茶来运匕,只是道:“所以我说这里面水深着呢,连自己爹娘兄弟都能抛弃,他日飞黄腾达,什么不能丢?”

    也是啊,锦娘如此想着。

    苗小娘也是这般跟四姑娘说的,她还道:“你现在也不小了,也该上心些,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也该常常做些针线给你爹。”

    “好,女儿正在给爹爹做鞋呢。”四姑娘微妙的能够感觉到苗小娘的说辞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她是想要自己多往大夫人那里去,现在却只要她讨好父亲。

    难道是这个时候就发现了大夫人把嫁妆都给两位姐姐了?

    看来是的。

    听女儿这般说起,苗小娘略感欣慰:“如此甚好。”

    周大老爷可不会闲着,嫣红病了之后,蒋氏没有再安排人伺候,但是二老爷怎么好看哥哥守活寡,立马买了一对绝色双胞胎舞姬送给她哥哥,听说一人就花了快一千两。

    那两个虽然还未有名分,但是比苗小娘年轻,更受宠,苗小娘知道自己现在虽然还能分些宠爱,可是早已是红颜未老恩先断了。

    好在她部署得当,若是勤哥儿出了点什么事儿,吴氏本来怀相就不好,恐怕到时候就会一尸三命都有可能。

    四姑娘知晓苗小娘应该是开始部署了,其实若非这府邸里人人都对苗小娘视而不见,她也不会这般,大夫人宁可让吕小娘管家也不让自己的小娘管,分明娘是那般讨好她,打帘子、帮她洗脚甚至之前二少爷惹爹生气,娘也帮过忙的。

    她看过书,若非吴氏自己蠢笨如猪,御下不行,怎么可能轻易就让人收买了呢?

    这世道但凡给别人一条生路,别人怎么可能会那般?

    再说,说起恶,二老爷比小娘恶心百倍,她们人人都厌恶苗小娘爬床,但是二老爷却亲手送美妾给大老爷,还送美婢给三堂兄,却没任何人抨击?就连大夫人那般刚强的人,竟然也不说什么。

    可是,四姑娘也不想娘和上辈子似的,她从旁劝道:“娘,咱们家里的男儿都是读书种子,女儿听闻宰相韩琦就是庶子,最后为其母请了封诰,您不必在于一时,只要好好的培养弟弟,将来您不会弱于任何人。”

    苗小娘则笑道:“你弟弟我自是信任的。”可她心里很清楚,那可太难了,以后的事情她不信。

    况且,便是做了进士的人,多少穷困的进士还舔着脸到二老爷的印子铺借钱,出门才有一身好衣裳。

    女儿年纪,还不知道官也不好做啊,看姑太太还不是嫁的进士,没有一幅身家,最后下场如何呢。钱才是最重要的。

    四姑娘就不好说什么了。

    可苗小娘自以为胆子大的时候,却得知她安排的那婆子竟然被赶了出去,连勤哥儿身边的另一个乳母也被换了。

    四姑娘也听说了,据说是吴氏觉得她二人看顾不力,说是陪勤哥儿拿布条勒着脖子玩儿,差点让哥儿透不过气来快窒息。

    据说那婆子都快被打死了,也只是一口咬着她不是有意的。

    被二老爷送交官府,以蓄意害人之罪名。

    让四姑娘佩服的是,从头至尾,她竟然都没吐露出是苗小娘干的。苗小娘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这婆子的女儿生的好,原本是大少爷的妾,大少爷死后她告发了邓小娘,结果出去还是被一些恶霸流氓骚扰,这些人当然是苗小娘的哥哥安排的,安排人骚扰她,再救下她女儿。如今婆子的女儿嫁给了她介绍的人家,若是婆子吐露出来,那她女儿的下场她就得掂量一二。

    这等隐蔽之事,过后再去查探就很难查,吴氏只查到那婆子家里找到一包银子,可这些银子也并不能证明是苗小娘做的。

    吴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等产下孩子再去查苗小娘,哪里知晓苗小娘又有了身孕。

    ……

    周家闹出这等事情之后,锦娘也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那婆子被遣了出去,勤哥儿算是安全了。

    锦娘的衣裳也做好了,特地让人送去周存之处,周存之试完这套衣裳,就要立马脱下来:“这若是穿上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娘们儿。”

    小厮忍着笑道:“小人倒是觉得这身不错。”

    “这谁做的啊?”周存之很不满。

    小厮道:“是针线房的锦娘,她的针线活可是没的说的,小人接过来的时候,她还嘱咐说这次的团花是她花了颇多心思做的。”

    周存之都快气死了:“这个胖丫头是不是把我当成她的玩意儿了?还做这个。”

    小厮吓的缩了缩脖子。

    “去把她给我喊过来。”周存之咬牙切齿,这可是他准备去宰相家行卷穿的衣裳,全毁了。

    锦娘很快就过来了,见周存之生气,她连忙道:“二少爷别生气,奴婢当时做这件衣裳的时候,正在看二夫人送给我的《诗经》,正好翻到《齐风·猗嗟》,猗嗟上第一行便说‘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这不就是您么?那些太过清浅的颜色,反而显得淡的无趣,相反这红色一穿,岂不是有‘一庭残月海棠红’的意思,显得您愈发是鹤立鸡群,出挑的很。”

    她一边说一边看周存之翘起嘴唇,得知自个儿成了。

    果然,周存之道:“算你说的有理,只是日后做衣裳,还得先问过我的意思。”

    锦娘讷讷称是,又心道没几天我就要离开周府了,你就是想找我做衣裳也找不到了,哼。

    第37章

    从二少爷那里回来, 锦娘正好收到了程牙人让人带的信过来,文绣院已经张贴告示了,让锦娘写一本自己的脚色状, 若是不知道怎么写, 可以花两百文让人写。

    所谓的“脚色状”,和简历差不多,把自己的乡贯、户头、三代名衔、家口、年龄以及曾任职何处都要写清楚, 锦娘当然不需要花费这个钱了。

    她从右往左写上, 魏锦娘,年十五, 六月初八日生,外氏罗。又另起一行写, 具庆下, 有弟一人, 鲁祖已故,祖父已故,父原为陕西禁军, 本贯江陵府城寄居开封府城, 父为户。曾为蜀绣阁绣女,擅长花鸟蜀绣绣技,后在枢密院承旨府上当差,业已期满。

    文绣院设在外诸司,外诸司在皇宫外面, 像左右金吾、乳酪院、东西作坊、绫锦院、军器所等等和文绣院一并都在宫外。

    她们的资料得先拿去审核, 锦娘想她可以利用在周家的日子做些荷包、香囊,到时候肯定是要看她们针线的。

    不管怎么样,她都先做准备。

    一旬过去, 程牙人又让人过来让她做些针线过去参加初选,锦娘把自己做好的针线香囊拿了出来,又赏了跑腿的闲汉二十个子儿。

    其实文绣院的待遇一般,但是有文绣院镀金,她日后刺绣之路会更加顺畅。

    大姑娘成婚的前一日,嫁妆开始送过去,二房三房把奴仆也都派了家丁过来帮忙抬,锦娘她们跑去二门口看。

    锦娘目光只在那些绣件上,在夕阳之下,各种各样繁复的绣技集合于此,她喃喃道:“那些是我绣的。”

    “之前大夫人从咱们针线房把这些绣件抬出去的时候,好些人围着看,都说咱们这被褥都绣的很好。”方巧莲也是感慨颇多。

    锦娘笑道:“你是还未见过陈娘子做的绣衣呢,那才真的是好看。”

    大姑娘房里的架子上正放着火红色的嫁衣,陈娘子最擅长的就是做霞帔,她这次专门为大姑娘做的便是“一年景”刺绣红霞帔,时人嫁人常常有红男绿女称呼,然而她没有做成青绿色的嫁衣,而是抹胸处用绿色素罗,霞帔“一年景”用的红底绿绣,显得绣衣大气雍容。

    不愧是文绣院的绣娘教出来的,都是用的大袖装,舍弃了那种长褙子样式。

    随着大姑娘的嫁妆一起过去的有她的乳母丫头,她们是提前一日过去铺床的,王夫人也带着儿媳妇们过来看,三儿媳妇的家世比前面两位差一些,但是嫁妆却很丰厚。

    就连新房铺的喜被,尤其是这条鸳鸯戏水的被面,绣的这是真好。

    其实方巧莲曾经绣过龙凤呈祥,但是蒋氏看了之后觉得太中规中矩没有亮点,再看锦娘的就不同,她绣的鸳鸯有一种活泼明丽之感,整张被面就跟一幅画似的。

    这些事情锦娘当然就不知晓了,她甚至还被陈娘子抄过创意,只是陈娘子手艺更好些,反过来比她做的还强。

    针线房中,锦娘和方巧莲已经开始打包了,明日吃完喜酒陈娘子她们乘船回江陵,锦娘则回家,这几年她手里还攒下了一百多贯,十五两给了家里,她手里还有一百零二贯。除此之外,还有六匹绫罗绸缎,两厓纱、香烛十对,上等茶叶三斤、丝线绒线半箱、汗巾子十方,金钗子两根、珠钗一对、珠花一对、耳坠子三对、戒指七个、绒花绢花一盒、银簪子三根。

    至于衣裳这三年也有两箱子,夹的、棉的、绸缎的、绫的、纱的都有。

    她又把四儿喊来,留了一册花样子给她:“这是我平日多描的花样,你若不知道绣什么,只管照这个学。裁剪你现在也会了,我就不担心了。”

    “锦娘姐姐,你要是在这里该多好啊。”四儿就跟雏鸟似的,紧紧的扒着她。

    锦娘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若常常在这里,你也出不了头。日后,兴许咱们还能再遇上也说不准啊。我爹娘如今也来汴京了,咱们总有再见的一日。”

    四儿还是舍不得松开手,锦娘又从自己的画册抽出几样搭配给她:“这是我曾经画的搭配好的衣裳,你若不知道怎么搭配可以参考,但我想你那么聪明,日后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多谢锦娘姐姐。”四儿擦了擦眼泪。

    锦娘也拿帕子替她点了点泪:“不管日后针线房存不存在,你有了这些手艺,无论在哪儿你都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兰雪瑞草还有绿缨胡嫂子珍儿几个都让厨房准备了菜替她们饯行,她们还不让锦娘张罗,锦娘抱着手环胸:“好,今日我也受用一日。”

    丫头们在房里闹着,周家今日也是聚齐了,都在老太太这里用饭,吴氏快临盆了也过来了。周大姑娘看着众人,不知怎么眼睛一酸,大夫人蒋氏也忍不住拿着帕子抹泪:“好好的日子,别哭,明日你哥哥还要送你上花轿呢。”

    老太太笑着;“是啊,王家离咱们也不远,日后回家也便宜。”

    但蒋氏则道:“在婆家一定要孝顺公婆,尊敬嫂子,你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她不赞成总要家里人兜底,就像她自己,蒋家是官宦人家,最终能不能把日子过好,还得看自己。就是婆家也管不了你这么多,嫁出去了,就是人家的人了。

    自己立不起来,总想靠娘家,那也只能帮一时。

    周大姑娘点头,她很明白,这次出嫁家里人都出了大力,她也要为妹妹们以身作则,维系住两家的姻亲。

    在场的姑娘们中,除了四姑娘和梅盼儿,其余都定下亲事,正巧四姑娘和梅盼儿的关系不错。老太太年岁大了,已经是久不出去交际,还得靠蒋氏出马,看蒋氏给三丫头结的这门亲事就很好。

    她总觉得是蒋氏不尽兴,殊不知蒋氏觉得自己已经是尽力了,大房的三姑娘才说了亲事,大姑娘要出嫁,大姑娘出阁后,还有二姑娘出阁,哪里还管的上表姑娘。

    等宴毕,老太太吃了些酒,躺在榻上,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打小就伺候老太太的董妈妈上前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可是舍不得大姐儿。要我说不必舍不得,到底是这样美满的姻缘,旁人是求都求不来的。”

    董妈妈也是人精,知道老太太还在埋怨大夫人呢,可有些话不好说,她也只能出别的主意:“老太太,其实咱们表姑娘年岁也不小了,要说您可别错过眼前的人。”

    老太太不解:“你这老货,想说什么不好好说。”

    “韩家如今还在丁忧中,他家七公子虽然无父无母,但是韩大爷仁厚,将来会分一些钱财田地过去,那哥儿很会读书,何不两家做亲呢?”董妈妈如是道。

    却见老太太摆手:“不可,韩七郎志向远大,不中进士,绝对不会娶妻的,咱们盼儿可等不了。况且她无父无母,须选些温良的人。”

    董妈妈又道:“还有蒋家三郎呢,他年纪虽然小些,这些都是亲戚中,年貌相当的。”

    老太太又是不同意:“蒋六爷家已经败落了,且他那个夫人是有名的悍妇泼皮,咱们盼儿这样动辄落泪的嫁过去,便是用自己的嫁妆去填,还会被欺负。”

    董妈妈还记得上回蒋六夫人过来,因为六爷与人博戏了一番,当场狮子吼,哪里有半点妇德。

    连着提了俩人都被老太太否了,董妈妈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如今的进士都是势利眼,都是大龄未婚,就等着中了找有钱有势的女家,就连当朝宰相招女婿还得给女婿出三千两的铺床钱。而老太太手里现在也不过就五千两,这算是棺材本了,顶多拿一半出来给梅姑娘。

    这点嫁妆怎么可能找一个进士,便是连庶出的三姑娘据说也有五千两的嫁妆呢。

    ……

    四姑娘从老太太这里出来,也不愿意去苗小娘那里,苗小娘如今有身孕,那叫一个仔细,旁的姐妹里,她和大姑娘关系还可以,但是大姑娘明日出嫁,早就被大夫人喊过去了。

    因此她回到房里,觉得有些无趣的紧,又见她身边的玉杏从外头回来,脸微微红,她问道:“去哪儿啦?”

    “方才去吃针线房她们的饯行宴了,针线房的陈娘子和锦娘巧莲她们明日都要走了,我们就都凑了份子去吃酒,方才酒初歇,奴婢才回来。”玉杏道。

    锦娘就要走了,也是,她遇到周存之的时候,已经是再醮之身了。

    四姑娘道:“我早听说她好,让她过来替我画一张花样子,日后让她画恐怕也不能了。”

    她盼着她不再碰到周存之,也就不会被周存之骗娶了。

    锦娘刚吃完,点了个炭盆,准备睡会儿,又听说四姑娘让她过去。她捶了捶胸口:“最后一天也是不消停。”说完,认命的拿着墨盒颜料去了。

    原来过来只是让自己画花样子,锦娘不由道:“四姑娘想画什么?奴婢帮您画。”

    四姑娘随口道:“画喇叭花吧。”

    若是旁的特别复杂的花样,锦娘还要临摹一番,但牵牛花叶片少也很简单,根本就不需要先画轮廓再,直接把颜料调匀了之后,就直接下笔。她一直仿的是徐熙黄荃的画,所以随意几笔就与众不同,连四姑娘都惊诧连连。

    看锦娘作画的人,并不知道锦娘之前一直临摹名画,还以为是她自己画的,都看住了,四姑娘则想她乃千金小姐,却反而不如一介婢女?原本她自己画的花样子是新颖出众,丫头们都夸的,没想到锦娘画的浅紫色的喇叭花,还把竹篱笆也画出来了,甚至还画了一只乳白蝶翼浅青色蝶身的飞蝶,野趣横生,又另有一番富贵气象。

    也难怪她这幅模样,竟然被二哥看上。

    即便是在宋朝这样的读书人家,汴京女儿也多读《女诫》《女则》,真正的才女其实是很少的,还要家中颇为开明的人家才行。就像今日吃饭,蒋氏对大姐姐那般好,大老爷也把长女看成掌上明珠,却要她柔顺侍奉夫君,孝敬公婆,还说什么女子以卑弱为主。

    这锦娘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世吧?

    她旋即问道:“锦娘,你家中爹娘做何营生?”

    “做些小买卖而已。”锦娘笑了笑。

    画完之后,锦娘见四姑娘看到自己的画不可置信,大抵明白她心中所想,还有些不以为然。这四姑娘之前来那么一出,仿佛很尊重自己,其实呢,还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身份不同,认为她一个奴婢怎么可能擅长画画。

    但锦娘想这四姑娘不是穿越而来的,怎么比本土女还封建?大姑娘三姑娘甚至是二少爷从来还没质疑自己呢。

    好在明日就要离开了,她也就不介意这些了。

    到了次日起床来,周家全都是一片红,锦娘她们等于是没差事了,头一回不用当差,专门在园子里玩儿。方巧莲还笑道:“咱们今儿也在这里玩会儿,平日成日埋头做针线,还从未好好在园子里逛呢。”

    “还是得躲着些,否则被人家看到咱们俩大摇大摆的到底不好。”锦娘知晓大家被憋的狠了。

    谁都不是下贱胚子,天生就给人家做奴婢的。

    周家的富贵权势的确不得了,都说大老爷不日又要升官了,这次大姑娘还和宰相做了亲家,来的人就更多了。

    方巧莲则道:“我拿些吃的来,咱们躲在那园子后头,吃些点心茶水,要不然等会儿都饿了。”

    “嗯。”锦娘同意。

    不一会儿,二人就吃着水煮花生,几碟点心,赏花听不远处传来的戏班子的声音,好不惬意。只是方巧莲捂着肚子道:“我去解手,等会儿就直接去针线房睡午睡了,你坐会儿了也回去,咱们今日可是要走的。”

    “好。”真的说起要走,锦娘还是有些舍不得。

    等方巧莲离开之后,不知怎么来了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这些人锦娘也认得几位,有蒋氏娘家人,也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少年。本来她打算等这群人离开之后,再悄悄回针线房的,毕竟等会儿她爹娘都要过来搬东西。

    没想到这群人闹起来了,先是一个高胖的少年闹着要射箭,如今读书人不仅要读书,还要会君子六艺,他还特地指着两位清秀的少年道:“奚四郎,彭三郎,你们俩来。”

    锦娘知晓这奚四郎是三夫人奚氏的娘家侄儿,素来寒素的很,看起来人也单薄,被推搡着,看起来有些羞怯。另外一位彭三郎,也是瘦弱的小少年,他忍住道:“不如投壶吧,我们俩射的不好。”

    高胖少年拿着弓弩道:“要不我说你们俩就跟小娘们似的,起开。”

    这高胖少年还真是讨厌,只不过这几位少年年纪都十几岁,有的并不上前调和打圆场,只听那高胖少年越说越过分了。

    好在其中一位最漂亮的少年,悄悄溜了出去,锦娘倒是认得他,大夫人的娘家侄儿,仿佛叫蒋羡,上次打马球的时候,见过他一次。锦娘以为他会出去找大人们过来评理,不曾想,他就在自己旁边的花丛跟另一位道:“张十八实在是欺人太甚,若是欺负旁人倒也罢了,但是这奚四郎可是周三夫人的侄儿,到时候因为一个张十八闹的周家大房和三房都不和,你看这……张十八到底是你们张家人。”

    蒋羡诉苦的少年原本是作壁上观,因此立在一旁,锦娘见那少年听了这话立马冷嗤道:“张十八不过是我们张家旁支子弟,他老子娘和他家计艰难,对我母亲跪了又跪,成日哭诉,如今倒是在这里充起了款儿,看我不教训他。”

    在一旁的锦娘缕清了关系了,高胖少年是二奶奶张氏的族弟,作壁上观的是张氏嫡亲的弟弟,让张家人管张家人,一来不惊动周家,二来也是救那两位清秀少年于水火之中。

    这蒋羡年纪比她还小好几岁呢,竟然如此聪明。

    又见张小郎出去喝止住张十八,骂的极为难听,张十八起初还犟嘴几句,后来反倒是对奚四郎和彭三郎认错。

    然而周围都没有蒋羡的身影了。

    锦娘回去后更兰雪说了花园的一幕,兰雪倒是笑道:“你道为何蒋羡只提奚四郎,却不提彭三郎啊?因为蒋延之妻便是彭家的,他这是在帮蒋延呢。”

    锦娘恍然,蒋延是蒋家族长的儿子,和蒋羡关系最为亲厚,锦娘见过他们堂兄弟好几回呢。

    大家族的子弟,果然都不可小觑。

    兰雪道:“你就要走了,我还真的是想你呢,日后都没人同我说话了。”

    “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这茶房当差的,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是配小厮,还是提早自家接人出去都得有个成算。我知道你也是有一日混一日,但是现在二奶奶开始管家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总不能由着人家赶你出去,到时候就全部由人家安排了。”一般锦娘不会说这些,但是今日格外不同,她就要离开周家了,对自己这位关系不错的朋友也会多啰嗦几句。

    张家子弟看的出来都颇倨傲,不是一般的倨傲,张氏定然也不是一般人。

    兰雪起身,看了锦娘一眼,又低头替她点茶:“你说的事儿我的确就要这么考虑,拉出去配人,日后就很难进二门做活了,唉,我总希望我能够侥幸的在这儿,你们也都在这里,如此也挺好的。可你说的对,不能总让人家安排我,到时候随便拉出去配人,一辈子都毁了。”

    见好友能够想明白,锦娘也为她高兴,还欲说些什么,又听说陈娘子和秦霜儿都过来了,几个月不见秦霜儿,她身上穿着亮缎的褙子,头上插着花瓶簪、金球簪,看起来似小姐模样了。

    “这是你的卖身钱,一共十六两,二夫人那边打发人来送给我的,你看是替你拿去江陵还是直接给你。”陈娘子急着回去,恨不得早些处理。

    从活契改成死契,竟然只卖了十六两,秦霜儿还很高兴,现下她还道:“这些银钱就先放我这里吧,等将来我接了我娘来再给她。”

    锦娘心想这二老爷真的是生意人,这般会做生意。

    只见秦霜儿把一包钱搂着了,头也不回,对锦娘和方巧莲更是爱答不理。锦娘耸肩,对陈娘子道:“娘子,这……”

    “她自个儿愿意的,只盼着她有造化,若没造化,才是真的傻。”陈娘子摇摇头,不欲多说。

    紧接着,外头有人来催,陈娘子和方巧莲一趟趟搬运走了行李,几人昨日践行,今日倒没那么矫情了。锦娘还帮着她们搬了些东西,还准备找兰雪说话的时候,她爹娘也来了,四儿跟兰雪也帮着一起搬。

    魏雄雇的马车来的,锦娘正跟罗玉娥介绍四儿和兰雪:“这是我的小徒弟,这是我的好朋友。”

    罗玉娥连忙问好,她生的秀美年轻,让兰雪都忍不住对锦娘道:“这真的是你娘,不是你姐姐?”

    “去你的。”锦娘白了她们一眼。

    魏雄则默默帮锦娘搬着箱子,书箧、布匹,罗玉娥见东西搬的差不多了,催锦娘回家:“家里的家俬都打好了,我们还买了一只烧鸡,还磨了米粉,等会儿咱们做蒸菜吃,快回家吧。”

    锦娘看兰雪还好,毕竟是大丫头了,四儿却惶惶不安,她跑上前抱了抱她:“好好保重,我的床让给你睡,鸡毛笔和纸都留给你了。不要怕,放胆子去做。”

    “好。”四儿说完,又坚强道:“锦娘姐姐,后会有期。”

    锦娘重重点头,回望了一下周府,她本来以为三年会非常漫长,这一路走来的酸甜苦辣到现在,竟然不是痛快的离去,而是怅然。

    上了马车,快离开乌鹊巷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周府看了一眼,在心里默默的道,别了周府,我要开始属于我自己的人生了。

    第38章

    “你爹还要去跟你冯姐夫借马车, 我没让。”罗玉娥等锦娘一上马车就告状。

    锦娘赞赏的看了她娘一眼:“这般做的对,咱们也不是说要断亲,但能别麻烦别人的就别麻烦。总这样小恩小惠的欠着, 将来还不是要还过去的。”

    罗玉娥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出了朱雀门, 又往前走到龙津桥,过州桥向南走,这便是夜市一条街, 锦娘掀开帘子看到灯火一片, 完全是按都按不住的想下马车来。还是罗玉娥按住了她:“急什么,你回来了之后, 每日都可以来逛。”

    人声鼎沸之处,各种商贩卖的水饭、爊肉、肉干, 还有玉楼前各式各样食物的熟食, 曹家店铺那些摆出来层层叠叠的从食琳琅满目。

    过了州桥夜市一条街, 就到了臭水巷的门口,罗玉娥给了车夫十五个子儿,她们又把锦娘的行李搬了进去。

    这还是锦娘头一回到自己汴京的家中, 房里点起了蜡烛, 她的房间是成套的家具,翘头书案旁边立着书橱,一架镂花床上铺着缎子被,床旁边立着顶柜,她坐在床上往后面一躺, 又打了个滚儿, 只恨不得不起来了。

    还是罗玉娥道:“喜欢吧?这颜色还是我挑的呢,最适合你们小姑娘的。”

    锦娘满意的点头,又起身搂住她娘:“娘, 我很满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你快些换身衣裳,跟娘去灶房烧火。”罗玉娥也是和女儿一刻都离不开。

    天知道她还有多少话要跟女儿说,魏雄是个不擅言辞的,儿子还太小,只有女儿什么都可以聊,还能站在自己那边。

    锦娘笑眯眯的换上一件青色的绸袄,下面穿灰色的绵裤,系上一条鹅黄色的腹围,她先把自己的书籍衣裳放入书橱和衣柜中,又把钱箱子放好,其余的盥洗之物也拿出来,再看看自己房间的窗户下还有一片空地,到时候放绣架。

    真好。

    厨房并不是很大,灶头也只有一个,罗玉娥连忙道:“家里的铁锅还好背来了,否则买一口锅可不便宜。”

    宋朝的铁就不便宜,不像现代几十块钱上百块就能买一口锅,一口铁锅约莫三到五贯左右,这可是重要的财产。有的人家分家,为了一口铁锅能打的头破血流。

    锦娘把稻草弄成一个小把子,放进灶膛里,火烧的旺旺的。

    以前她最喜欢跟娘烧火,冬日暖烘烘的,娘还会用一个黑色的小瓦罐里面放豆角腊肉放进灶膛里再拿出来,那可太美味了。

    罗玉娥做了六道菜,一样是买的烧鹅,一样羊骨汤、葱煎豆腐、红烧鱼、粉蒸萝卜茼蒿、烩咸菜。

    锦娘面前一碗羊骨棒汤,她俯下头喝了一口,暖烘烘的,再看娘正道:“过几日我来炸丸子,炸一样萝卜丸子,一样肉丸,再用簸箕装好放梁上。”

    比起锦娘的不挑嘴,扬哥儿却是个挑嘴的娃,家里烧的菜和米饭塞进去如同嚼蜡,只吃外面买的烧鹅。他的话也不多,但知道自己是姐姐,动不动就要看自己,锦娘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扬哥儿,你的书读的怎么样?”

    扬哥儿点头,笑眯眯的,还把手里的木制雀鸟递给她。

    锦娘看这雀鸟惟妙惟肖的,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罗玉娥笑道:“你弟弟自个儿雕的,之前你到汴京,我和你爹先在你舅家帮忙,就替他买个木头玩意儿,本来是买着玩儿的,后来他自个儿常常拆了自己拼,你看他这么小的人,他手有劲儿。”

    锦娘见弟弟的指甲上还有倒茧皮,心中暗自讶异,又摸了摸他的头:“扬哥儿真聪明,读书怎么样?”

    “在江陵有好些小伙伴玩儿,在汴京蒙学,他说话有乡音,先生倒是还好。”罗玉娥道。

    锦娘则道:“无事,现下咱们在这里定居,扬哥儿慢慢就熟悉了,蒙学学好咱们十岁之前参加童子试,若考不中就寻一个好一点的书院读书。总之,在汴京读书,肯定比江陵要好的。”

    魏雄和罗玉娥在儿子读书方面都听女儿的,只是罗玉娥道:“扬哥儿年纪小,吃不惯汴京的饭菜,苟秀才那里好些学生的父母都送饭去。”

    “若是离的近就送,离的远就让弟弟多适应,否则你们日后做生意也不好再送,他总要适应。”锦娘喜欢自家的氛围,做什么事情都有商有量。

    饭菜很可口,爹把鹅腿特地留给她了,锦娘吃不完了,他还固执的让她吃,锦娘失笑,家人就似这样,不管你多大了,多能独当一面,他们都怕你吃不饱吃不好。

    豆灯之下,一家人吃个精光,锅里留的热水,锦娘洗了手脚,沾上枕头就睡了,早上起床,正准备喊“四儿”,才发现自己在家中,她自个儿都笑了。

    早上,外面盖了雪,锦娘拢了拢衣裳,她听娘在后门找人花六十文买了一担木柴。冬日、炭和柴都是必须品,且快过年了,如若不备下,到时候过年还买不到。

    锅里熬了豆粥,配着一小碟咸鸭蛋,锦娘吃了个肚圆。

    正好爹送了弟弟去学堂后回来了,他们夫妇为了这个宅子忙活了两三个月,找铺面的事情就耽搁了,更何况现在天儿太冷,还有许多地方插不下脚去。就拿她们附近的州桥夜市,摆摊都严丝合缝,根本没地方出来,因此夫妇二人决定明年开春再找地方做生意。

    这点锦娘倒是同意:“反正咱们如今除了扬哥儿读书,倒也没有旁的开销。”

    爹娘帮舅舅起早贪黑做了一年,才换开一年的经营权,二人省吃俭用做了两年,又急着上汴京,也需要休整一二,就莫说是他们,便是自己,也巴不得在家歇息几日。

    成日做活儿,如今闲下来,锦娘也是有些不适应。爹娘都是特别溺爱孩子的,她家务活不必做,遂出去街上找木匠定了两样绣架,去程牙人那里问文绣院的情况。

    只不过,成日这里雇车也忒麻烦了些。

    魏雄也觉得如此:“不如咱们买头驴,十二贯一匹就可以买上等的驴。”

    “成,马车咱们买不起,骡子也得一百贯,毛驴儿倒是可以。日后咱们去哪儿,一家人也方便,不过,得我考上文绣院再说。”有了收入,再提买车的事情。

    魏雄颔首:“是这个理儿。”

    锦娘知晓爹娘卖了家中的车马来京,反正日后做生意送人搬运东西都用的上,何必节省这个钱,有钱不就是用来改善生活的么?可是现在她刚从周府回来,暂时处于失业的状态,就不能再从本钱里把钱拿出来坐吃山空了。

    要说锦娘从周府把另一个铁汤瓶带出来了,所以家中如今有一对了,正好一个铁汤瓶用来喝热水,另一个则用来洗澡。

    此时,她就揣着一个热茶坐在堂屋里喝水,就这样坐着都觉得很惬意。

    可惬意没多久,就见有人敲门,罗玉娥把人迎了进来,原来是三叔一家和阿奶她们过来了,是啊,三叔也在臭水巷附近做馒头生意,她倒是忘记了。

    听娘说她们搬过来之后,三叔有意交好,亲自教爹做汴京人爱吃的笼饼方子。如此,罗玉娥倒也不便说什么了。

    锦娘也出去叫人:“阿奶,三叔,三叔母,莹娘妹妹。”

    莹娘笑道:“二姐,阿奶一直想见你呢。”

    “我也记挂阿奶呢,来来来,都来堂屋坐,我去斟茶来。”锦娘拿出粗瓷碗,里面都放的散茶沫,出来的时候外面也聊上了。

    娘和三叔母关系素来很不好,还曾经吵过架,现在却还能说话,锦娘觉得中国似乎都这样,大家为了面子上好看,都会刻意忽略曾经的不快。

    实际上什么便宜都让三叔占了,他们表面上说孝敬阿奶,连到汴京都带着阿奶,其实是阿奶半夜起来帮她们生火和面兼烧火做饭,因为三叔母烧不好饭,脾气还特别大。

    三叔是过来说过年的事情的,他道:“今年过来要不都去我们那边,反正娘在我那儿,到时候我们做菜,你们直接过来就成?”

    罗玉娥下意识看锦娘的反应,锦娘知晓若是三叔可能真这么想的,但三叔母悭吝,故而,她笑道:“三叔,我怕冷,汴京可不比咱们江陵,下雪也就下那么几日。到时候,杯碗筷碟一大桌还得让你们洗,那太受罪了。等天气晴好的时候,你们来我们家里,大家一起吃饭,那才好。”

    接收到女儿是反对的,罗玉娥也开心,因为三房属于做事没任何计划,每年过年都是除夕当天买菜,没本事又爱指手画脚,过年容易吵架,她没房子住就罢了,如今有房子住,也拒绝了:“是啊,别说是锦娘,就是我也不愿意出去了,风吹的我头疼的很。”

    三叔愣了一下,又说起莹娘定亲之后准备买宅子的事情,莹娘也道:“安平家能拿一百六十贯出来,我们找了房牙,房牙说可以替我们借贷九百贯,我向寺庙借了四百多贯。如今我自个儿手里还得拿出二百多贯来,反正是写我的名字,只是我手里有仅有三十多贯,大姐(荣娘)那边已经借给我了五十多贯,还差百来贯呢……”

    锦娘常听说三叔爱博戏,就是喜欢以小博大,做生意喜欢找角落或者最便宜的赁钱,没想到她这位堂妹竟然准备在古代“贷款”买房。

    啧啧,到底谁是穿越的啊?

    但锦娘连忙道:“我一个月不过一贯,前几个月我爹娘钱典了这宅子,我又给了她们一年多的月钱,我是真的没有,若有,怎么着也会借给你们的。”

    魏雄倒是看莹娘:“让你爹给你点儿不就成了。”若是他有钱,肯定都会锦娘用。

    三叔当然不愿意借钱,所以才来二房这里。

    三叔他们一听说都不借钱,也坐不下去了,一群人乌泱泱的离开了。

    等她们一走,罗玉娥就咋舌:“这三丫头敢情是空手套白狼啊,全是借的银钱,还要写她的名字。”

    “真是天底下不能白掉馅饼儿,还要请我们吃饭呢。”锦娘无语。

    别看魏雄看起来老实,其实他的阴谋论也不少:“不会是看我们典了宅子,她们就赶紧去买的吧?想跟我们比一比。”

    锦娘失笑:“反正咱们家也没钱借,就不管了。”

    但很快,锦娘又叮咛她爹:“我听说赊钱,以田宅或金银为抵当,无抵当者,三人相保则给之,到时候您可千万别作保就行。”

    “对对对,女儿说的对。”罗玉娥生怕丈夫被忽悠过去作保。

    魏雄立马道:“我当然不会作保,可是你三叔为什么不拿钱给莹娘呢?他做了这些年的买卖,房也不置,车也不买,手里那么多钱。”

    锦娘摊手:“谁知道呢?还别说拿这些钱出来,就是去她家吃一顿饭多盛一碗饭,三叔母都开始竖起眉头呢。”

    只不过这件事情给了锦娘启发,原来北宋也可以跟现代一样贷款买房子,甚至还能够向寺庙借钱,这就是另外一喜了。甚至《宋刑统》引“杂令”中已有明确规定:“诸公私以财物出举者,任依私契,官不为理。每月取利不得过六分,积日虽多,不得过一倍。”又引户部格敕:“天下私举质,宜四分收利,官本五分生利。”

    想起她在现代首付的房子,在最高点买的,贷款利率都快百分之六了。

    又听罗玉娥道:“她们借这么多,怎么还啊?”

    锦娘想了想:“我听说莹娘被冯姐夫又介绍去香药铺,专门在铺子里卖成药,卖药您说赚不赚钱?尤其是不少妇人羞于看病,都是买成方,有时候她挎个篮子上门去卖,自然生意好,赚的也多。”

    之前,莹娘在做焌糟,月钱也很高,可听闻遭到客人调戏,就寻冯姐夫介绍了一份工作。

    无论做大夫还是卖药,都是比较挣钱的行业,只不过这些要有门路。

    魏雄看向女儿道:“锦娘,要不你也去做吧?求你姐夫介绍一二。一个月一二十贯,可不少。”

    “爹,我还是愿意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靠别人,咱们也不欠人家的人情。”锦娘总觉得靠别人自己就得矮一截。

    魏雄知道女儿主意大,自个儿也说服不了,他又去锦娘房中帮她铺床扫地,甚至把锦娘漱口的被子都擦的干干净净,期间也没少让锦娘做家务。

    可锦娘知晓爹也就嘴上说说,常常是他们夫妇帮着她收拾房间,不需要她做什么。

    中午,罗玉娥做了炸丸子,她亲自挎着篮子去苟秀才家中送饭,还给苟师娘送了一碗丸子。回来时,找锦娘去州桥逛去,锦娘赶忙换了一双旧鞋,戴上毡帽。

    罗玉娥一出来就道:“你不知道你爹那嘴多碎,我只要多花一分钱他就爱说什么败家子儿的,还是女儿回来好,我也有人作伴了。”

    “娘,爹就这样,嘴上这般说罢了。等明年你们找一处铺子,好生做生意,有了出息,爹也不好啰嗦了。”锦娘劝着。

    其实似她娘这样年纪的女子,很多内心的苦闷无法倾诉,丈夫未必理解,儿子年纪太小,还有亲戚关系不太和谐,还好她回来了,能够陪伴一二。

    锦娘边走边看,终于有一种踏实感:“娘,您知道为何女儿今日特别高兴吗?就是三叔他们也影响不了我的心情了。因为我是自由的人了,真的很好。”

    有好些安慰的话,罗玉娥心里明白,却说不出来,她是个粗人,只会说:“锦娘,你昨儿不是看曹家从食吗?娘买给你吃。”

    锦娘好笑:“娘,您一边说女儿家瘦些好,可一边给人家吃最多的东西。”

    曹家卖的糟的小鱼干和松饼,锦娘看着不错,让人包了些,又看到各种肉脯,花二十个子儿买了些,罗玉娥也买了两只风干鸡准备过年的时候吃。

    吃食随意买了些,却见这里有专门的铺头卖各种头花,锦娘拉着她娘道:“走,我们进去看看。”

    这里的梳篦、耳环、头面、绢花、绒花、项圈、璎珞应有就有,而且价格非常便宜,最贵的三十文,全都是何娄物。

    罗玉娥起初还小心翼翼的,但之后她一件件试,锦娘则道:“娘,您戴这种长珠子的好看,还有这个一把莲的耳坠也不错,买了吧。”

    “我就戴着玩玩,哪里还真买啊。”罗玉娥挣扎半天,还是放了下来,毕竟现在她们俩没有收入。

    锦娘劝道:“也不过十文,就买了吧,我给您付。”

    罗玉娥又摇摇头,锦娘只好直接对掌柜的道:“我要这对‘珍珠耳环’,掌柜的帮我包起来吧。”

    她直接帮娘买了,娘当然是高兴又小心翼翼的,看的锦娘心酸的很。

    腊八之前,程牙人给了文书给她,让她进文绣院去当场考核,等于是她前面的绣品已经过关了,现在是决赛。

    程牙人还道:“这次文绣院只招十人进去,但是据说参选的就有数百人,到最后复选的才三十人。”

    这就是要在三十人中脱颖而出了,锦娘还有些压力。

    此次考核是由少府监派出的官员督考,家里人都很紧张,锦娘却是那种越到大事上越有静气的人,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由父亲雇车把她送去。

    魏雄不善言辞,只是指了指马车:“爹在这儿等你。”

    “嗯,女儿进去了。”锦娘又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

    文绣院不愧为负责纂绣,以供皇家服饰、用品及宾客祭祀之需的地方,真的是极其阔气。听说这里还有绫锦院、染院、文思院。绫锦院专门产专供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要服用,亦供军需,染院则主要任务是掌染丝帛绦线及绳革纸藤之类,文思院除了织造罗、帛等,供岁赐之用外,还掌造金银犀玉工巧之物,金采绘素装钿之饰,以供舆辇、册宝、法物凡器服之用。

    引导的人都穿着官服,迈着四方步。

    进去之后,便见到几张八尺长的红木桌,上面放着考核的东西,只听督官道:“你们每个人桌上都有三件物件儿,第一件是破了洞的衣裳,你们要补的平整看不出来任何瑕疵,第二是在给的荷包上绣相应的景,第三件是要会用雕版做贴金印花的领抹,在两个时辰之内完成,过时不候。”

    听督官介绍完,锦娘松了一口气,三样她都会,尤其是印金贴花,是她偷师陈娘子的。

    在周府三年,仿佛高考刚考完,现在简直强的可怕。

    先拿到破的洞,找到相近的颜色,就开始界线分出经纬,用绣绷把洞撑起来,开始飞快的绣起来,光这个洞就差不多花了半个时辰,她这还是快的。再看荷包,是土泥巴色,锦娘还未见过这么丑的颜色,抬头看别人的,也都是特别辣眼睛的荷包颜色。

    土泥巴色就不如把它当泥地,对,绣六月雪,锦娘赶紧用炭笔画了个花样子,如此便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

    锦娘看着旁边的绣娘补洞还能用双面绣,她心道果真这里是刺绣大师云集,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绣这朵六月雪时,根本不敢分心,好容易绣完,她又亲自藏好了线头,放在一旁。

    最后开始做领抹,这贴金印花是手艺活,锦娘这一项最弱,但是她好歹能完成,似乎身边有的人在低呼:“怎么用这个做领抹啊,我们不会啊……”

    这个时候谁还会告诉别人呢,大家都奔着进来呢,锦娘做的小心翼翼的,做印金的诀窍就是把胶涂三遍,涂完再印上去,若是烫完就不能再烫了。

    涂完之后,用小刷子赶紧刷,刷完又开始描彩,这一步就千万不能手抖。

    锦娘提醒自己,小心,小心,再小心。

    最后一炷香的时候,全部完成,她站了起来:“督官,我做好了。”

    督官见她交上来的绣物,暗自点头:“你出去在廊下坐会儿,结果马上告知。”

    “是。”锦娘舒了一口气。

    在廊下没坐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听督官出来唱名,锦娘忽略了前面的名字,终于听到第八个名字是她。

    “江陵府魏锦娘入选!”

    锦娘一喜,从此她就过上卯时(早上六七点)上工,酉时(下午五点)下工,每旬休息一日,一年可以休息六十日的日子了。听说天气炎热的夏季(从农历五月初一到八月初一),绣匠们的工作量照例还要减半,元旦、寒食、冬至、圣节、请衣、请粮、请大礼等节假日都要放假呢!

    第39章

    之前程牙人说过文绣院的月钱是每月月粮两石, 米豆六斗,全部折算成粮食发放下来,她还去外面和文绣院合作的书铺让人写了个小木牌, 木牌上右边大大的写着文绣院三个字, 中间一行字写的是绣画科花鸟局 最左边一书魏小娘子,工本费一共十六文。

    魏雄听说女儿中选了,父女二人忙回去告诉罗玉娥好消息, 家中自然十分欢喜。

    锦娘知晓自己入选, 也拿了十二贯给爹娘,让她们赶紧去买一辆驴车。

    自家有个车还是方便些, 到时候发粮食的时候,直接自家用驴车拉回来, 岂不是更方便, 只是她道:“这草料就由你们平日打理了。”

    一家人虽然在一处住, 但是真正过日子起来,还得你来我往,大家先把话说在前头, 如此反而更好相处。

    罗玉娥笑道:“放心, 草料我们买就是了。”

    “嗯,像平日爹娘买菜油盐酱醋做饭洗衣服你们负责,其余的柴、炭、皂角粉、米由我负责,如此咱们都分担点。”锦娘提出道。

    爹娘当然不肯,他们要都出了, 锦娘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咱们长久的住在一处,我也这般大了,开始挣钱了, 大家互相贴补,日子才好过一些。”

    如此,爹娘方才同意。

    一家人相处也是有诀窍的,父母疼爱你不假,但也真的不必总把自己当小孩子,理所应当的让人家付出。

    文绣院入选之后,还要三日之后方才能上工,锦娘便买了绣架在家,开始绣起荷包来。罗玉娥不理解道:“怎么现在还做这个?不是说已经考上了么?”

    “这是拿去锦绣阁的,文绣院的月钱不多,我得有些别的收入才行。您不知道,锦绣阁是不许随意占他的地方售卖的,必须是先从荷包扇套这些入眼了之后,才会留一小块地方给你去卖成衣。”锦娘伸了伸懒腰,继续低头做。

    罗玉娥看着女儿道:“你还真是上进。”

    锦娘笑道:“肯定要坚持的,女儿正年轻呢。您不知道文绣院多大,我一个人就能分三个绣架给我,各种丝线绒线画册什么都有,真是太好了。”

    罗玉娥把火盆往女儿这里挪了挪:“你有了筹算,我们也放心了,年货我们都备下了。”

    “嗯,家里的事情都请娘安排,日后咱们家肯定会蒸蒸日上的。”锦娘笑道。

    又说冯胜那边听到莹娘要买宅子的事情,也是对荣娘道:“这也太冒险了,步子跨的太大了,谁不是小宅买了再换大宅的,她才那么点钱就想一步登天了。”

    “我也这么想的,她怎么借了那么多钱啊,我想都不敢想。”荣娘觉得都有点害怕,但不知怎么又觉得这些堂妹们似乎一个比一个冲的厉害。

    冯胜饭还没吃几口,就听人喊,他连忙起身对荣娘道:“晚上我要去几户人家,就不回来了,你带着麟哥儿先睡。”

    也别说冯胜钱挣的多,但他也是很辛苦,夜里上门看诊几乎是家常便饭。

    有时候熬夜回来,早点干脆就在外面吃了回来。

    荣娘只好道:“好歹把饭吃了走啊。”

    “不吃了。”他赶紧去拿药箱,他一个外乡人,要在汴京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哪里能停下脚步啊。

    屋子里寂静的可怕,又只有她和麟儿了,小孩子这个时候都已经睡了,就又只有她一个人了。出去又不能出去,在家中又寂寞无趣的紧。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冯胜这样拼命挣钱,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隔日是腊八,荣娘亲自熬了腊八粥后,就让车夫去臭水巷,毕竟她两位叔叔都在那儿。只是没想到二叔家里,也买了新的驴车,她过去的时候,二叔正取下车套,牵驴进门。

    “荣娘来了。”

    只见二叔母走了出来,她鬓边簪了一朵绒花,耳朵上戴着珍珠耳坠,绿色大布袄配着挑线的红裙子,倒似和往常不一样了。

    荣娘赶紧笑道:“我是来送腊八粥的,怎么叔叔买了驴车么?”

    罗玉娥道:“还不是我们锦娘出钱买的,若没个车出去也不方便啊,到时候锦娘去文绣院上工,扬哥儿要读书,都得要车接送才行啊。”

    荣娘惊讶:“锦娘这么快就已经找到差事了吗?”

    “那还有假,文绣院的差事比在别人家做女使可是强太多了。”罗玉娥提起来嘴都笑的合不拢。

    二房宅子不大,却收拾的温馨,厨房里烧着汩汩的热粥,堂屋的小厅放着几样细点,二叔母还从铁汤瓶里倒了热水泡茶给她喝,不一会儿,锦娘也出来了。

    锦娘在家中几乎没什么打扮,穿的粉色半旧不新的厚袄,底下穿着绵裤,外面罩着一条碧色三涧裙,皮肤倒是变好了些,只是还有黑眼圈。

    荣娘拉着她的手道:“怎么考上文绣院也不与我们说一声,正好我们也该上门道贺的。”

    “又不是什么当官作宰,或者中了进士,哪里还要专门去说。”锦娘陪着说了几句。

    荣娘又起身去了三房,锦娘则尝了尝荣娘送过来的腊八粥,然后对她娘道:“大姐姐熬的烂熟的,还挺好吃的。”

    “恐怕熬了一晚上呢。”罗玉娥也吃了一口。

    锦娘摇头,又进去打络子,她做了一对红梅荷包,灰色的亮面缎子上绣的是红色的梅花,底下是绣在缎布上,上面衔接则是用贴上去一根做的黑枝红梅,络子也打的是梅形结。

    这等红梅荷包很适合年轻的少女佩戴,接着她又在家赶紧做了一对富贵些的古钱纹腰圆荷包,当然这缎子是周家带出来的,前期自己的投入也不少啊。

    做完两对荷包,次日他就等爹送了弟弟去学堂后,爹娘一起送她去锦绣阁。

    本来按照流程,她把荷包放那里卖,若是有客人看上,锦绣阁就会跟她签契约,锦娘想的是正值冬日,梅花的肯定好卖,自己等上月余就行。

    “陶掌柜,这是我绣的荷包,若是有人看上,您就去臭水巷往西边数第六家,让人带个信给我。”锦娘道。

    陶掌柜本是漫不经心,但见锦娘的荷包的针脚花样竟然都很好,正欲收下,罗玉娥自然帮女儿壮威:“掌柜的,我女儿可是文绣院的绣女,非同一般的绣娘。”

    “原来是文绣院的绣娘,本来我见你针线活好就想签下的,如今正好了。”陶掌柜就更没什么担心了。

    锦娘还把自己新做的木牌给那掌柜看,如此签下契约就更顺利了。

    她们的这张契约不是雇人的契约,只是买卖如何分账的契约,然后锦娘所要的衣料、丝线、配饰全部可以在锦绣阁拿,但锦绣阁有的只是些基本的布料,要去外头的布店买的话,得拿条子报账。

    锦娘去锦绣阁库房看了一下,这些料子太稀松平常了,没什么新意,她又带着爹娘去布庄寻了几尺好料子。

    回程的路上,罗玉娥一直看着女儿,见她侃侃而谈,挥洒自如,与人说话也都能切中要害,且滴水不漏,女儿这三年的变化可真大啊。

    锦娘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反而道:“自个儿单独处理的事情多了就懂了。”

    即便是宋代,街上做生意的女子也有不少,因为上午的功夫全部拿来办事儿,锦娘又提议在州城北的八仙楼用饭。这八仙楼是正店,门口用彩色绸帛结扎的棚架,上面用花鸟、流苏装饰,很是气派。

    在这样气派的地方,魏雄脚下生怯:“咱们还是回去自己烧火吃算了,何必糟蹋这个钱。”

    “爹,都来了,就进去吧。一年到头省来省去,自个儿不吃,指不定钱又去哪儿了。况且这几日接连好事,我又进了文绣院,还和锦绣阁也立了契,都是好事,怎么就不值得庆贺一番啦?”锦娘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但是也希望自家爹娘能够多长见识,如此才不怵别人,同时也能享受美食。

    看爹的手被油锅蒸汽烫过好几回了,都有坑了。

    爹娘坐在桌上都小心忐忑,尤其是平日话很多的娘,都有些六神无主,还是锦娘笑着对茶饭量酒博士道:“你们拿水牌我看看。”

    这样的正店都有有几幅水牌的,锦娘其实也是头一回点,但装作很镇定的样子,点道:“一道葱泼兔、羊头签、三脆羹、荔枝腰子,再要三个白肉夹面子和三碗水饭。”

    茶博士一字不漏的把自己说的菜名记下就下去了。

    他一走,罗玉娥就道:“这么高大气派的位置,咱们还是头一回来呢。即便以前你爹在禁军中,我们也没去过,顶多就是在脚店吃饭,你看他们这里的帘子都是缀着珍珠,可不一般呢。我们走过游廊那里还有假山,真是好地方啊。”

    锦娘点头:“是啊,女儿在汴京也是刚刚知晓,之前在周家时哪儿也去不了。日后,只要我发了月钱,咱们每个月来一回都使得。”

    其实钱不是省出来的,不开源一味的节流可不成。

    茶博士很快就把菜上上来了,别看魏雄一直说回家吃划算,真的吃起来,埋头吃的比谁都多。葱泼兔鲜香椒麻,一直刺激他们的味蕾,闹的锦娘又叫了几样饮子。

    羊签子本就是锦娘最爱吃的,她留了一半准备带回去给弟弟吃,三脆羹则清爽可口,嫩笋、小蕈、枸杞头再加上胡椒的辛味,让爹娘都喝了一碗又一碗。更别提颇为下饭的荔枝腰子,这荔枝腰子可不是真正放荔枝,而是把腰子表面切出菱形交叉的细密纹路。

    “爹,好不好吃?”锦娘笑问。

    魏雄不好意思摸着肚子,“好吃,还从没吃这么好吃的。”

    罗玉娥也道:“日后就别扭捏了,大家一处赚钱,一起花。锦娘,下次娘请。”

    一家三口吃的肚皮都快撑破了,简直是扶着墙出来的,此时,人声喧闹起来,她们架车回家。

    锦娘一回去就先喝了杯水,但这水实在是不甘甜:“臭水巷,臭水巷,这水还真的是不好喝。”说罢,又拿了湖南的上等茶叶吃,她以前总觉得好吃好喝的得留着,自个儿吃浪费,现在却觉得自己吃才是最不浪费的。

    要说品茶是罗玉娥最欢喜的,她也斟了一杯来喝。

    魏雄赶了一早上的车,已经去休息了,罗玉娥则道:“你爹还从未吃的这般满足过,说比皇帝老爷的日子都好过呢。也别说是你爹,就是我吃的也少,小时候在家,你外婆总爱做胡萝卜,有点咸菜都是好东西了……”

    本来一开始还撑着眼皮听,慢慢儿的竟然睡着了。

    醒来时,外头已经黑了,扬哥儿已经回来了,正吃着她们从外头带来的好吃的。锦娘趿着鞋出来,把扬哥儿的功课拿出来,她发现弟弟不怎么爱说话,字儿也写的一般。

    “娘,等弟弟吃完,让他过来背书写大字吧。”锦娘道。

    罗玉娥拍了拍儿子:“听你姐姐的,快些吃吧。”

    一听说读书,素来乖巧的扬哥儿却只想玩手里的玩意,一直拖延,锦娘哪里肯放过他,“等会儿我点灯做针线,你便是在旁边背书,我同你一起背。”

    前世她就是文科生,背书特别快,记性很好,更何况弟弟要背的她早就背过。

    像扬哥儿这样的转学生,如果一开始不适应的话,日后就很难读进去了。这还是印刷已经颇为发达的北宋,又重视文人,识字的好处莫说什么为官做宰,就她去酒楼,找工作,看契约都绰绰有余了。

    锦娘先进去看了看自己平日做衣裳的尺寸,略放宽些,现在是做成衣,就类似于均码,要适合大部分的人。冬日做长袄,里面用乱麻和丝绵,没办法,全部用绵,那这个价恐怕太贵了,别人未必会买。

    这还是罗玉娥头一次见锦娘裁剪,真的是片刻之间就大概知晓自己要做什么样子了。

    扬哥儿磨磨蹭蹭的才进来,这是罗玉娥成婚十年后才有的儿子,因此溺爱的紧,见扬哥儿闹着要睡,只道:“要不让他歇一会儿吧。”

    “不成,今儿背不出,明儿去学里上的没意思,过几日就退学了。他这样的瘦,能帮你们做笼饼吗?我爹还有把子力气,会驾车,连三叔家的盛哥儿以前读村塾,十岁转来汴京,次次倒数,三叔那样吝啬,还拿钱让先生帮忙私下温书呢。”锦娘没好气道。

    罗玉娥只好把儿子押在这里,锦娘就同他一起背,平日背一篇文章要五六日的孩子,今日竟然两个时辰就背下来了。

    这期间锦娘一直在忙自己的花样子,这可是头一件做出去要卖的衣裳,可不能马虎着,还得看顾弟弟,见他背下来时也深更半夜了。

    好在次日,扬哥儿就回来道:“苟先生今日夸了儿子,说只有儿子一人背下来了,多谢姐姐。”

    锦娘捏了捏弟弟的小脸,全家人都是互相扶持,爹娘做家务送她去这儿去那儿,让她没有后顾之忧的做针线,弟弟将来若有出息,也是她的后盾。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日后,每日就在这里背书,姐姐陪你背,从小就要把习惯养好,整日拖沓,莫说读书,做什么都一事无成。”锦娘摸了摸弟弟的头。

    昨日刚裁好的衣裳,今日还要刺绣,据说绣这样一套要十日左右。

    晚上罗玉娥熬了鸭子汤,锦娘喝了一碗,又道:“明早女儿就要去文绣院了,只是中午还不知道在哪儿用饭 ,怕是不会回来,你们在家自用。”

    罗玉娥则道:“我晚上和你爹和好面,做些炊饼,明早你带过去。”

    “您别忙活了,那附近也有人卖吃的,您明日要不就让爹送饭去,要不就您自个儿去,家里要留一个人,年根底下,偷东西的贼多。”锦娘嘱咐着。

    夜里,罗玉娥都跟魏雄道:“哪家的女儿像咱们家女儿操这么多心,真的是什么事情都想到了。”

    魏雄听了不语,心中却还想着那道葱泼兔,砸巴了一下嘴。

    早上锦娘就起身穿戴好,把木牌戴上,罗玉娥给他们都煮了面,一人还卧了一枚鸡蛋,大家吃跑了且出去,先把扬哥儿送到苟秀才那儿,再送锦娘过去。

    锦娘踩着雪把木牌给守门的人看了方才进去,文绣院中下有直长,正八品,统管整个文绣院,下面又有绣工一人,都绣头一人,副绣头四人。

    副绣头四人分别管山水、楼阁、人物、花鸟四类,锦娘很快就去见了她们的绣头,这位娘子姓顾,打扮的非常入时,头上梳的多鬟髻,正中插着金插梳,发髻后斜插着银鎏金凤簪,胸前挂着一串水晶念珠,更别提她身上穿的富丽,她曾经见过的人中大抵只有周家二夫人吴氏可以比拟了。

    要说在周家,锦娘算是遇到一位好的领导,陈娘子这个人不多事,还很公平,也不欺压她们,三年一直关系都不错。

    这位顾绣头,潮人恐惧症有些要发作了。

    这次入花鸟绣画科一共五位,有两位是青年妇人,约莫二十几岁,还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头发还未束上去应是未婚,再有一位生的颇为貌美,和她的年纪相仿。

    锦娘来不及问,就听顾绣头说安排:“你们呢,先进来熟悉一个月,这一个月的前半个月要把宜忌规矩学好,后半个月,上半天依旧是学这些,还会请翰林院的先生来教你们作画,下半天则跟着熟手的绣娘学,如此之后就开始上绣架。”

    她们五人不敢置喙,又被带到次间屋子里,等教导的女官过来,跟她们讲礼仪服制。

    锦娘想这可能就是进公司培训了,她拿出纸笔,听女官讲道:“后妃之服四种:‘一曰帏衣,二曰朱衣,三曰礼衣,四曰鞠衣。’皇后受册,朝谒曇灵宫,朝会及诸大事服帏衣;妃及皇太子妃受册,朝会服榆翟……”

    “常服一般为真红大袖衣,以红生色花罗为领。红罗长裙,红霞帔以药玉为坠子。红罗褙子用黄、红纱衫,白纱裆裤,服黄色裙,粉红色纱短衫……”

    女官在上面讲,锦娘一边记笔记,一边打哈欠,因为真的仿佛回到学生时代似的。

    听了一上午,肚子饿了,不过,文绣院不包饭,可以自己自备干粮,或者出去外面吃。她和一起进来的绣娘们出去外面花六文吃了一碗饽饦,饽饦汤虽然清,但却有滋味。

    “为何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包饭啊?”有人抱怨道。

    锦娘抬头一看,原来是许三姐,她原本是吉安人,丈夫本是县中文书,后来县令升为京官,他丈夫也跟着过来了,只是汴京居住不易,因此出来贴补家用。

    见她这般说,锦娘则想她们到底在外诸司,朝堂自然是不包饭。

    这个问题顾绣头也说了:“原先也是在里边吃的,但都嫌做的不好,所以会另外付你们五百文的饭钱,又有三百文的房钱,二百文的炭钱,每个月会多付一贯给你们。”

    这又是另外一喜了。

    下午酉时一到,准点就放她们回家了,锦娘还有些不习惯了,到底在周家的时候是没有下班这个概念的。每日都有活,随叫随到,想何时让你做就何时让你做。

    家中母亲已经做好了饭,现下的日子比在江陵好多了,桌上三道菜,腊肉炒茼蒿,粉蒸白菜,还有一小碟咸菜,一家人说的热热闹闹的。

    锦娘吃完饭站了一会儿,就去做衣裳,冬天天黑的早,做针线的功夫大抵也只有两个时辰,如今还能用之前的蜡烛,但若自个儿买蜡烛,一根就一百五十文,遂她也只能节约着了。

    这套衣裳分褙子、百褶裙、抹胸、领抹、绵裤,甚至她还做了同色凤头鞋,可以单卖,也可以一套卖出去。

    这些都是很耗功夫的,罗玉娥看着女儿这般,只道:“你们姊妹中,唯独有你大姐命好,你姐夫那般能挣钱,她只要享福就好。”

    她只盼女儿能找到如意郎君,不必这般辛苦。

    锦娘却歪着头笑道:“娘,一辈子太长,切莫太早下定论。当年您嫁给我爹时,爹是禁军,俸禄高,您专心带我就好,可不出几年,家中还不是穷困了。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旁人都以嫁谁而荣,女儿却要他们以娶我为荣。”

    第40章

    “昨儿回去口干舌燥, 正要去缸中烧水,里面却是全部舀光了。你知道是谁干的么?对啦,又是我那位小叔子。”文淑惠又开始说起她婆婆小叔子这些事儿了。

    锦娘听了略有些烦, 可能是她没成婚, 其实也不是很爱听这些日复一日的家长里短,但偏偏文淑惠和许三姐都是成婚几年的妇人,两人还坐在一起, 成日抱怨公婆小叔子。

    但她们也不是很熟, 倒不好多说什么。

    还好,此时顾绣头过来了, 她正笑道:“再过两日就过小年了,明日咱们文绣院会发一些物事给大家过年。”

    锦娘原本以为顶多就是发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没想到文绣院竟然还发好些东西, 一坛上等足足有五斤的芝麻油、两斗上等粳米、三尺的大巾一张、另有六张巾帕、两方菊花肥皂团、荔枝干一包、酥胡桃一包。

    众人都议论纷纷, 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孟丽娘呼道:“这么些东西,我怎么拿回去啊?”

    孟丽娘不负其名,名字里有一个丽字, 生的很漂亮, 她是跟着姐姐姐夫住的,许多事情都不方便。她又问起众人,“你们怎么弄回去的?”

    “我爹来接我,正好一起拿回去。”锦娘笑道。

    文淑惠的丈夫本就是车夫,倒也容易:“我家平哥儿的爹来接我。”

    至于许三姐道:“我也是孩子爹来接我。”她家和锦娘家差不多, 都有驴车。

    锦娘看漏刻到了酉时, 催促道:“下工了,下工了。”

    孟丽娘和邹月娥还有锦娘都是未婚的小娘子,她们三人的关系还不错, 锦娘不免道:“原本今日若是无事,我可以让我爹送你们回去,偏偏我们家今日要去我姐姐姐夫家用饭,这就不巧了。”

    其实是锦娘想好的推辞,要不然她们肯定会喊自己帮忙,如今天儿越发的冷了,她怎么可能折腾自己的爹。

    “没关系,我一日少带一些回去,东西就能搬完了。”邹月娥道。

    汴京二十二岁还未出嫁的女子极少,锦娘知晓邹家到如今还是赁的房子住,一家五口都在两间小小的屋子住。所以邹月娥最苦恼的便是婚嫁一事,但她人看起来中正平和,没什么太大的戾气。

    和同事们道别了,锦娘让她爹进来帮着搬米搬油,魏雄换喜道:“锦娘,你才来了几日啊,人家就发了这么些东西来。”

    “是啊,我也是没想到呢……”

    回家之后,罗玉娥更是欢喜的很,她们家就是这般,都特别知足常乐。娘一幅当家主母的做派:“荔枝干留着过年的时候吃,酥胡桃咱们都可吃些,这胡桃可是乌发的。菊花团皂拿来洗衣裳,是不是太浪费了?”

    锦娘笑道:“娘,有好的您只管用。”

    “来了京城,咱们也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了。”罗玉娥叉着腰,一幅骄傲的样子。

    饭毕,锦娘把白日带去文绣院无事时纳的鞋底拿出来,把糊的鞋面缝合在一起,她心中着实忐忑,也不知道在锦绣阁会卖的如何?

    她是一心记挂这些事儿,罗玉娥却也记挂着女儿的亲事,翻年女儿就十六岁了,这个年纪可要说亲了。

    但她压根就不认识什么人,不敢随便找,况且如今她们夫妇把手里的银钱典宅用的差不多了。也没钱给女儿做嫁妆,罢了,等明年生意做起来再说。

    扬哥儿学馆已经闭馆了,锦娘她们已经跟着女官们学规矩学了半个月,如今上半天则是翰林院画院的先生过来准备了一些册子给他们,甚至还鼓励她们画画。

    “只有精于画,才能绣的更上一层楼,这些画你们有空就拿回去多画画。”

    锦娘深以为然,她现在能够脱稿画的太少了,既然锦绣阁的成衣已经拿过去了,那她有空就回去多练习,尤其是在岁时(春节)放七天假的时候。

    就是不曾想回家时,见她娘一脸气绝的样子,锦娘笑问:“您这是怎么了?”

    “你爹今日去给你祖母送腊肉,哪里知晓听你三叔母说什么她家姐儿和荣姐儿都成婚了,就你还没着落云云,娘怎么能不气?”罗玉娥很是生气。

    锦娘拍了拍她娘的肩膀:“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她不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你们怎么想着送东西过去?”

    “到底是你祖母。”罗玉娥其实是怕女儿说亲时,男方暗访知晓她们婆媳不和,说她们不奉养老人,故而才如此。

    过年之前,她去了一次锦绣阁去问自己做的衣裳卖的如何了?只见掌柜的翻账册道:“魏娘子,你做的这些,只有一条裙子卖了出去,约莫能分你三贯三钱。”

    “多少?”锦娘追问。

    那掌柜以为锦娘嫌少,忙道:“你才送过来没几日,这里的常客也不认识你,已经不错了。”

    “不是。”锦娘是觉得太多了,她以前在周家做一套衣服也不过得一吊钱,还是少数时候,现在一条裙子就能分成三贯多了。

    若日后锦绣阁这边三贯多,文绣院也三贯多,一个月的月钱就是六贯,一年就七十二贯了,要知道她在周家一年赏赐全部加起来也最多三十贯,还累死累活的。

    人如果不走出那一步,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家中爹娘正忙着做白米糕,这种糕是过年必备的,娘说她带回来的米特别好,正好找人借了磨子磨了米浆做糕。

    锦娘则进到屋里看画师们的画,她尝试脱稿来画,只可惜上午脱稿了半天,她自己画出来的匠气太重,且花瓣的形状也不对,气的她揉成团丢进了纸篓,起身出去外面走走。

    正巧罗玉娥道:“锦娘,你把这糕送些给你大姐那边去,人家腊八还给咱们送粥来了的。”

    “好,我也出去走走。”锦娘正好也觉得气闷。

    挎上篮子,锦娘围上头巾,骑着家中的毛驴过去了,今日倒是真巧,荣娘和冯胜都在家中,见锦娘过来,都让她留下用饭。

    锦娘摆手:“我来的时候,我娘开始淘米生火了,要我快些回去呢。”

    荣娘拉了她进来:“好歹吃一盏热茶回去。”

    如此,锦娘才坐下来,又听冯胜问道:“我听说二妹妹去文绣院了?”

    锦娘笑道:“是啊,文绣院轻松许多,我如今也有更多的功夫可以精进自己了。”

    “也是,你们一个月的月钱多少?”冯胜道。

    锦娘照实说了,却见冯胜皮笑肉不笑道:“也太少了,似莹娘那样每日不必去那么早,一个月最少也有八贯,时常还能有十几贯都是稀松平常。”

    “那也是她的福气啊,哎哟,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锦娘起身就要走,显然不爱别人说她。

    荣娘又要抱麟儿给她看,想多留她多坐会儿,还是被锦娘拒绝了:“若回去晚了,我娘怕是要说我。”

    从这里出去,锦娘迫切的想回去画画了,无论如何,她一定得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即便是文绣院,也只有三年雇期,到时候若不必去了,自个儿又何去何从?

    回家匆匆扒了几口饭,继续拿出新的草纸,她之前都是临摹,现在先对照着画,用勾线笔勾一便,开始上色,再把方才画的拿开,自己按照脑海里的画一遍,画完又对照,如此反复到深夜,才总算是不必用勾线笔了。

    但总觉得不太好,早上脸也不洗,就继续画。

    鸟雀有各种形态,花朵也有各种形状,锦娘不是那种绘画大家,家中也没有花园,更没名师教导,完全是自己凭借经验揣摩。

    因为画画,她连亲戚也没走动,罗玉娥和魏雄说一起上街,她也不愿意去,这样爹娘当然会埋怨自己,便是亲戚们也说自己性情古怪,但锦娘不在意这些。

    徐崇嗣的画比徐熙黄荃的更适合锦娘,是学没骨画的首选。

    但要她现在不用勾线笔,还是不行,她先用藤黄和花青色调成绿色,调色的时候不要调匀,这是画叶子的。

    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自己饿了,锦娘把酥胡桃和馒头拿出来吃,又用热水调了一碗籼米粉。

    吃完之后,锦娘才苦笑,自己的减肥大业算是完了,现下高强度的工作,还要久坐,每日耗费的功夫多,吃的也不能少。

    她根本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只是觉得她踽踽独行,为了自己的事业。

    当然,也因为如此,荣娘和冯胜都觉得锦娘实在是不合群。

    就像冯胜道:“一个女子,相貌美丑并不在关键,重要的是性情的好坏。你看你二叔他们,竟然一字一句都不觉得你妹妹有什么错。”

    荣娘笑道:“你看看你,即便是关心人也说的这么难听,她素来是好强尖刺的性子,莫说是和我们比,恨不得跟男子都比较一二。”

    等锦娘把《枇杷绶带鸟》的领抹线稿打出来时,罗玉娥看着咋舌,看着女儿都有些不可置信:“真是厉害呀。”

    “我打算照着做三条领抹,正好明日买些罗回来,明儿咱们大家一起去大相国寺吧。”锦娘道,她也得抽空陪陪爹娘。

    罗玉娥当然是无有不可,她还巴不得锦娘多出去走动,兴许能碰到如意郎君呢。

    以前来去大相国寺总是非常匆匆,现下却能够放慢脚步欣赏其中,可真是太好了。娘却是头一次来大相国寺,真的是琳琅满目,看的走不动道。

    最好玩的是别人小贩一招呼,她娘就上去看看,锦娘则拉着她娘道:“日后常常来都可以,女儿想去附近的绣巷看看。”

    “那我先买一包炒栗子吧。”罗玉娥道。

    锦娘失笑,她娘只要有钱还是会只买吃的。

    母女俩又去了附近的绣巷,这里才是真正刺绣者的圣地,所有的绣件都琳琅满目。她在这里就仿佛老鼠进了米缸,她娘起初还陪她进去,后来摆手:“我觉得头晕,看的眼花。”

    锦娘只好自己看,这里有专门的领抹店,上面都是精致的纹路,各种颜色都有,还有专门的鞋店,鞋面精致,衣裳自不必说。

    她又裁了几尺的绸和罗回家,开始准备做《枇杷绶带鸟》的领抹,毕竟这可是有高官长寿之意,今年开封府有解试、八九月就有省试,接下来还有殿试。

    不知不觉中,七日已过,锦娘又开始去文绣院上工了。

    现下她们要跟着老绣娘们先学,锦娘搬着凳子坐在一边看,那老绣娘也时不时跟她说几句:“到时候你们这些新绣工还得帮新科进士们做衣裳,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就是如此。”

    “哦,原来如此啊。”锦娘见这位绣娘正在一条褙子上熟练的绣着,她又好奇道:“您这是给谁绣的?”

    “给黄美人绣的,她原先是宸妃的养女,如今封了美人,咱们就得做裙子上去,对了,我可告诉你,再正式御宴场合宫妃们都是穿红色的褙子,全部用珍珠装饰。”老绣娘道。

    锦娘连忙用鸡毛笔快速的记下,也同她闲聊着:“养女也能做美人?”

    老绣娘本就做着枯燥无趣,不由道:“官家没有儿子,这些养女们不是大臣进献的,就是妃子们收养的。”

    其实她们这些成日忙碌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朝堂官家怎么样,说实在的,当初若非是要到周家做事,她连本地谁是知府知县都不知晓。

    “还能这般啊。”锦娘道,她现下还不觉得此事和她有关,将来却因为此事涉入风波之中。

    再看这绣娘是把珍珠缝在掐牙上,而非领抹上,锦娘暗自记下。

    又说家中,爹娘手头银钱有限,好容易找到一个铺面,娘很想快些赚钱,就索性付了半年的租钱,加上置办蒸笼桌子铁锅等等,手里的二十贯都花了。

    锦娘成了他们的第一批客人,爹娘卖的是灌汤笼饼、菜饼、稀饭、豆腐脑儿、豆浆这些,她尝了两颗笼饼:“还不错啊,就是包子有些黄。”

    “还不是你爹,不知晓开封的气候和咱们江陵不同,再有这开封的面也和咱们江陵的不同。”罗玉娥说完,还指了指对面的羊肉汤店:“你不知道对面的面店,竟然也在卖笼饼,是我们太心急了。”

    “不是你们太心急,是咱们本钱有限,您和爹正好用这个地方练练手艺,开封人的口味和咱们江陵人不同,你们只要不亏本,等半年过去,再换个地方就是了。”

    锦娘知晓开封房价贵,只有这样偏僻的地方都好说歹说才两贯一个月的租钱,稍微好点的地方都得四贯左右,那还只有单单一间铺面。

    罗玉娥本是个急脾气,但见锦娘这般宽慰,也松快许多,“放心,我和你爹肯定会坚持到最后一日的。”

    又说锦娘她们一个月的岗前培训结束,开始正式上岗,不知道是不是过年时她给自己的魔鬼训练,如今看到画院送来的新画,她不必再用透亮的高丽纸蒙着临了,直接在笔画了出来,还在要绣的地方用线勾勒出来。

    要开春了,娘娘们的新衣新裙也得裁了。

    顾绣头边走边看新人们,锦娘一边绣也会不顾麻烦的起身问询,态度倒是很不错。

    新人上绣架,虽然之前听了一个月,但真正去做,还是错漏处颇多,顾绣头就会轮流安排做熟了的绣娘教她们。

    她们新进的五人皆为一组,安排做一套衣裳,这和在周家不同,周家是一人做里外一整套,这里却是一人做一件。

    锦娘分到的是做四破三裥裙,怎么做都专门会有一个人教你,就比方现在,顾绣头就对锦娘道:“这裙子的右上方和左下方都绣芍药,花样子照着这个画,先用棉线再用丝线,劈细一些。”

    “是。”锦娘懂了,文绣院就是专门的绣匠,不需要你有许多想法,会做就行了。

    这样也好,不必动脑筋,同时还可以把最新的花样带回去,宫样是最受欢迎的。

    因此,本来准备做三条枇杷绶带鸟的领抹,就把最后一条改成芍药的了,这三条她依旧是打算赚了三贯尽够了,只是不曾想竟然有六贯之数,如此一来,加上这个月的月钱,都快十贯了。

    回家之后,锦娘就晃了晃钱袋子:“明日我正好旬休,咱们一家去鱼羹店吃鱼去。”

    她爹照常扭扭捏捏的,娘却道:“那赶紧好,明日咱们早些收摊。”

    锦娘自从上次买了驴车之后,爹娘那里她就不再给钱了,以前她会觉得自己是在攒嫁妆,然而现在她觉得手里要有钱,至少有一大笔钱,不管做什么都不必受制于穷,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看冯胜为何对她们谁都敢指点一番,不就是因为她能赚吗?

    一个月十贯月钱,这是她从前根本都不敢想的事情,能拿一两她都觉得很好了,她有时候坐在一旁,听说冯姐夫一个月三十多贯时,那时候对她而言仿佛是天文之数,可如今却觉得自己原来是可以触手而及的。

    马行街北有一家鱼羹店,锦娘正与爹娘道:“我听我们顾绣头说这家鱼羹店与旁家不同,寻常的鱼店要么是煮的,要么是蒸的,这里的鱼店却是先烤了再煮的,每日人满为患。”

    “还能这么吃呢?”大家都觉得稀奇。

    锦娘颔首:“可不是,而且也不贵,一百文还送酒水,爹爹,正好你不是说近来没空打酒么?”

    劳逸结合才能走的更远,爹娘本来近日生意不算好,但出来散散心都心情舒畅许多。扬哥儿这是头一次同他们出来,平日他的话不多,现在却兴奋的四处张望着。

    锦娘牵着他的小手,还帮他买了个面具和小风车,扬哥儿立马道:“明日我能带去学堂玩儿吗?姐姐。”

    “当然可以,你可以多交一些朋友。”锦娘笑眯眯的。

    扬哥儿对姐姐又爱又怕,爱她对自己很好,可是怕姐姐骂他,功课做不完还可能不让他吃零嘴,还好现下他的功课从倒数第几名,到这次终于在学堂排第十名了。

    门口的大伯们正招揽生意,锦娘她们等了半个时辰了,爹都等的不耐烦了,再临界点的时候,好歹进去了。锦娘就点了一份鱼,一份小酥肉,在等菜的过程中,她仿佛看到了吴氏身边的丫头,其实不过才两三个月,她竟然觉得很久了。

    又说周家在嫁了长女之后,针线房的人全部遣散了,但外院的人不知晓,周存之的确上次靠那身红衣裳给人深刻印象,他自嘲自己仿若陈子昂千金砸琴,所以春衫还想要锦娘做的时候,却听说针线房的人都走了?

    周存之愕然。

    又说锦娘一行人吃饱喝足从里面走出来,俗话说乐极生悲,锦娘手里的小荷包一把被小偷抢去了,虽说她平日出来不会带许多钱,这荷包里却有一张买布要报销的条子。

    她爹也赶紧作势往前跑去,锦娘也跟在后面,可那小偷身形轻巧,这里人又多,一会儿竟然不见了踪迹。

    父母二人正一筹莫展时,却见一个小伙子拿着荷包过来了,他穿着缊袍,头戴方巾,正道:“这位姑娘,你看看荷包里的东西少了没有。”

    锦娘先是道谢,又打开看了看,一样不少,这里面一共有三十个子儿,锦娘拿出二十文给他:“多谢壮士,这点钱给你打些酒吃吧。”

    她们还说话时,就见魏雄与那男子攀谈起来,那男子姓邵,名升平,得知他是从济南乡下来京的读书人,如今在一私塾坐馆,一个月三贯钱,但两贯赁宅子,如今已经是有些三餐不继了。

    罗玉娥和魏雄都很同情他,又见他帮女儿讨回荷包,竟然常常让他去笼饼店送些吃食给他。这些锦娘倒是不怎么管,但是当娘悄悄说邵升平请媒人上门时,锦娘拒绝了。

    “锦娘,你是个有本事的,性情又刚强。我看这位邵郎君,正好年纪比你大五岁,虽说家计艰难些,但是是读书人,心地也好,人很周正,你看人家还帮你追小偷了。”

    因家中大小事都是锦娘作主,所以罗玉娥先问过她。

    锦娘却立马摇头:“娘,女儿现下还没考虑成亲呢,汴京女子多是十七八岁成婚,我还想多挣些钱呢。他自个儿还泥菩萨过江,我觉得不可,女儿不愿意再吃苦了。”

    她有自知之明,她如今胖的很,只是因为在周家和文绣院这样的地方上工,所以在外穿的绸衣,家中还有房,除此之外,她同那人话都没说过,人家怎么就真的喜欢她?况且,她对这个邵升平没什么感觉。

    据说邵升平不死心,又请媒人过来,只还是被拒绝了,罗玉娥苦着脸对媒婆道:“我家女儿不同意,这也没法子啊,总不能让我家女儿去住窝棚吧。”

    媒人亲事没做成,和邵升平说了,“邵先生,你也莫恼,我这媒人可是殷勤的很,但这魏小娘子只爱富家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