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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端午节之后, 天气燥热,间或下几次雨,锦娘让原本绣喜被的朱绣娘改做书袋, 马上就是解试, 解试之后便是省试,读书人的生意可是好做的很,也很少有人讲价。

    锦娘还打出招牌, 说卖的这些书袋诗囊都在大相国寺开过光, 反正她们这里离大相国寺也很近,到时候肯定是趋之若鹜。

    为啥这么说呢?因为去年七夕, 她设计的桃花香囊,卖到断货了。

    蒋羡也是悄悄为锦娘打广告, 出门身上常常背着锦娘做的书囊诗袋, 他原本人就十分出挑, 最近又名躁京师,他的穿戴当然有人模仿。

    蒋羡让刘豆儿假装不经意的说出去,说在甜水巷的魏家绣铺做的, 众人趋之若鹜。

    锦娘不知晓这些, 原本她正带着女儿在铺子里玩,筠姐儿现在是店里的小模特,何时穿新衣服在店里坐坐,都能招揽生意呢。

    刚刚送走一位买童衣的客人,便见陈小郎在外面不知晓和谁说话, 锦娘她们店因为都做女客生意, 所以让陈小郎专门支个摊儿在外面卖士子用的东西,如此,两相不打搅。

    陈小郎平日多半送送货, 迎来送往罢了,今儿他支的摊子却是接二连三的有人光顾。

    因此晚饭时,锦娘还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蒋羡:“你知道吗?今日那诗袋卖了十几个出去了,真是没想到一扫而光。”

    十几个卖出去可接近二十贯呢。

    蒋羡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委婉的表示可能是自己的功劳,锦娘自然是一枚香吻奉上,蒋羡搂住她的腰:“别激动啊,你现下可是有孕在身。”

    肚子快八个月了,再有一两个月孩子就要生出来了,产婆请的还是孔婆子,乳母则是让牙人帮忙请的,面试了两三位,最后一位特别会哄孩子,经验也充足,连怎么缓解打嗝都知晓。

    但是鉴于上次那个养娘编造凄惨家世,这次蒋羡亲自去调查了一番背景,家世倒是很清白,如此锦娘才挑中了她,等孩子出生前几天让她过来,但这次只签了一年的契约。

    楼上的房子的杂物间改成孩子的房间,把悠车床铺还有两口旧箱子都搬了一份过去。

    之前她家一家四口住的时候,还觉得家里很大,如今生了孩子之后,又觉得紧巴巴的。

    锦娘素来把家事都打理的很妥当,她便把自己对父母的打算对蒋羡说了,蒋羡非常诧异,还道:“便是让岳父母住下又如何?要我说这样反而更热闹呢。”

    “我们既然有了我们自己的小家,爹娘也不愿意打搅我们,只是我想若是你考中进士,若是外任的话,咱们的宅子也不能空在这里,故而就让他们先等一等。”锦娘笑道。

    蒋羡内心对锦娘就更满意了,因为妻子的确一心在自己的家上。

    原本这宅子是妻子的,妻子要怎么处理他都没什么意见,他甚至还没想到这些问题,但妻子样样事情都拎得清。

    如此,倒也没什么烦恼了。

    “可是咱们真的如此,岳父母没有意见吗?”这是蒋羡担心的事情。

    锦娘笑道:“凡事总是一体两面,哪里能事事周全。如今说开了,大家还是最亲的关系,等到日后咱们孩子大了,下人多了,我弟弟也要娶妻了,人多口杂必定会有龃龉,肯定会有更多的事情,甚至会闹翻,多年情分还会消磨掉,这样真的好吗?况且,我爹娘也不是那样的人。”

    即便一时恼,大家也是小恼,若是把亲戚们情分全部消磨掉了,那反而得不偿失。

    这事儿也给了蒋羡不少启发,原来有人也不必这般周全妥帖,甚至事事都要圆满。

    就像彭三郎的事情,难怪锦娘也不怎么劝他一定要和彭三郎交好,反而道:“人生本来就是一个阶段就有一个阶段的朋友,他若避而不见,并非是真的讨厌你,而是双方差距太大,相见反而是折磨。”

    他想若是一般人肯定会怕别人说自己不孝顺,根本不敢让自己爹娘出去住,可娘子不畏惧这些,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如果这件事情快要发生不好的时候就立马打住,即便一时不喜,但从长远来看是有好处的。

    他从娘子身上学到好多处理事情的做法。

    蒋羡也是反哺回去,带着扬哥儿参加诗会,甚至还介绍他给一些博学之士认识,将来若是让妻弟拜一位名师,也是好事。

    六月初八是锦娘的生辰,自从成婚之后,锦娘觉得日子过的特别快。以前在周家的时候,她是怎么觉得度日如年的?可能是辛苦的日子觉得很难过,快乐的日子就过的特别快。

    蒋羡替她做了最喜欢的酥肉饼,之前锦娘吃多了上火,并不敢吃,已经禁嘴好些时候了,现下能吃到这个,自然心生欢喜。

    今年她正好二十四岁,也是她的本命年,锦娘摸着肚子里的孩子:“你可要平平安安的生出来啊。”

    锦娘这边很平静,老宅那边却热闹的很,蒋放夫妇正上门说话。郑氏让人准备了茶点果子,蒋晏和许氏夫妇也带着宣哥儿过来,大家在一处其乐融融。

    蒋放还夸许氏道:“嫂嫂把宣哥儿教的真好。”

    许氏谦虚的说了几句,郑氏也跟着夸,但郑氏说话的时候,许氏一直沉默不语。

    从时疫过了之后,她们这对婆媳都互相恶心对方,许氏觉得郑氏浪费奢侈,故意谄媚公公,郑氏则是觉得许氏为人擅专。

    甚至许氏常常故意穿的差,外人都以为她掌家后苛待儿媳,有嘴都说不清。

    婆媳二人关系乱糟糟,还得在外人装亲热,等人走了恨不得互相啐对方一口。但许氏还必须要恭恭敬敬的退下,郑氏还要笑着宽容几句。

    回到屋子之后,许氏觉得背痛胸痛,但也没有停下来,立马对宣哥儿道:“今日见了你叔父,玩了半日,快去书房写字吧。”

    她们许家一门双进士,自有专门读书的法子。

    不过,许氏也心疼儿子,天儿太热了,儿子今年长的特别快,旧年的衣裳已经穿不下了。她问葛婆子道:“甜水巷那边可有送衣裳过来?”

    往年都是甜水巷的魏氏送一幅上好的墨砚和衣裳给自己的儿子的。

    葛婆子摇头:“没有,今年魏娘子有身孕了,怕是忘记了吧。”

    “她那铺子里好几个绣娘呢,又不是让她送。”许氏觉得自己是很知礼的,魏氏生辰她还送了些水礼过去。

    实际上锦娘今年都没怎么跟蒋羡做,一来是以前做的衣裳够多了,二来,她很注重自身的身体。

    今年有孕感觉比上次有孕要沉重许多,所以她除了白日做店里的活计,晚上和闲暇时候都不再动针线。况且,绣铺的两位绣娘也很忙,锦娘自己就是从普通绣娘做起的,也不愿意人家私下熬夜替她做私活。

    阿盈也私下跟锦娘道:“这样也好,她每次就送点不到五十文一盒的糕饼来,您每次对宣少爷都送的不少。”

    “今年我自顾不暇了,除了四时八节,哪里管的了那么多。她生辰的时候,我还送了几尺时兴的料子过去呢,反正我也不欠她什么。”锦娘不在意。

    至于宣哥儿,她对宣哥儿没什么意见,只不过家中今年开销颇大。自然是不能同往日一样了,更何况若是蒋羡中了解试,一路连捷,恐怕需要的银钱不是一笔小数目,甚至刚刚付的乳母的钱,这次托牙人找的乳母不便宜,一年十几两。

    最重要的是许氏可没给自家女儿送过什么像样的东西,那她也是礼尚往来。

    尤其是她生了筠姐儿之后,大家觉得她跟宣哥儿送礼好像是因为自己没儿子要讨好人家一样,所以锦娘也很烦,这也是她之前没有继续反驳她娘的原因。

    去年中秋锦娘还是行首的时候,商会各处送礼颇多,今年却只是一些绣铺往来的商家送礼。罗玉娥还有些感慨,锦娘笑道:“这才是正常的嘛。”

    话音刚落,却见江状元家里送了厚礼过来,锦娘让陈小郎记下后,又去跟蒋羡说了一声。

    蒋羡笑道:“娘子,这还只是刚开始,你别怕。”

    以前,一般都是锦娘说,蒋羡听着,不知怎么,今日见他这般,说话间眉宇有些侵略性,锦娘脸微微红。

    中秋之后,锦娘虽然快临盆了,但仍旧帮丈夫准备考篮,考篮可是很讲究的。考篮有篾片、柳条、荆条或者藤做的,她选的是正方形三层的荆条篮子,四角包银,编成玲珑格眼,以便搜检,提梁上还镶嵌的金花片。

    没办法,她家夫君就是一个喜欢花团锦簇的人。

    头一层放着的号顶、号围、号帘,还有装食物的袋子,卷袋、笔袋以至包菜包蜡的油纸,都收拾得妥贴。第二层则放着碗筷,茶盅,风炉、蜡剪、钉子、锤子,第三层则放剥好的桂圆肉、煮好的莲子、冰糖,再有点心、切破的咸蛋、小块的火腿还有烤饼、米还有几样腌菜,如糟茄子、小鱼干这些。

    自然还有许多小细节上的,比如油布,防止下雨的时候,雨淋到卷子上。另外誊写的时候怕写错了得补错,所以还得带补刀和糨糊。

    锦娘还准备了上好的秉烛,又专门让罗玉娥过来看:“到时候弟弟若是发解,您也要准备的,现下正好看个清楚。”

    罗玉娥看着就发晕:“怎么连钉子和锤子都得准备啊?”

    “一进考院,就得把这些钉上啊,可以避风雨,夜间御寒。”锦娘笑道。

    说着,她又一拍脑袋:“我忘记准备香袋了,听说有人科举若是靠近臭号,或者出恭,身上可臭了。您女婿您也是知道的,特别爱干净的。”

    除此之外,还要准备几帖药,治咳疾的,还有治霍乱上吐下泻的,又是装了不少。

    本以为小小考篮一会儿就准备好了,没想到准备了两三日。

    到了开封府解试这一日,锦娘睡的迷迷糊糊之间,听蒋羡摸黑起来了,她知道自己若是醒来,丈夫肯定又要安抚自己半天,索性她就眯着。

    蒋羡离开之前,俯身亲了锦娘的额头一口,大踏步的离开了。

    罗叔驾车,罗大和刘豆儿帮着提东西上马车……

    却说蒋羡解试第一日,锦娘却是发动了,好在有她爹娘在身边,孔婆子又是老手,她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说真的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是幸运儿。

    好在孔婆子极会安慰人,只道:“魏娘子放心,你这胎位很正,肚子又尖尖的,保管是个男孩儿。到时候,你家郎君若是得中,还真是双喜临门。”

    “那就承您吉言了。”锦娘也希望蒋羡能够发解。

    这次生孩子比之前生筠姐儿的时候还要顺利,但就有一点,可能是腰太用力,生完孩子之后,腰椎似乎脱落了,完全只能躺着。

    可是大家都为她高兴,因为这次生了儿子。

    连阿盈都松了一口气,虽说之前守孝不能生孩子,可外人哪里管这些。郎君今年才二十一,还有大好前途,娘子却二十四了,若是不生下个儿子,如何巩固地位。

    再看筠姐儿,阿盈不知为何眼眶一热:“姑娘,娘子在里面睡觉呢,我带姑娘出去你外婆那里,好不好?”

    “好,谢谢阿盈姐姐。”筠姐儿乖乖的任由阿盈牵着她的手。

    她是个特别乖巧可爱的小姑娘,这几日锦娘身子笨重,很少下楼,她都自己让罗妈妈和习秋带着她去书房看书。

    但筠姐儿这般好的性格,也是娘子培养出来的,就连阿盈自己来到魏家之后,学会识字、算账还有办事,都是娘子教的,所以,她们都希望娘子好。

    小哥儿生下来后,锦娘因为身体不适,只见过儿子几眼,但是她让罗妈妈阿盈和悯芝轮流看着。一来怕孩子被掉包,二来怕乳母不尽心。

    罗玉娥刚去看了小外孙,又欢喜的进来道:“都说儿子像娘,我看小哥儿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

    “如此女儿是真的不想生孩子了。”锦娘扶额。

    罗玉娥替女儿擦汗:“知道你受苦了,好生坐月子,月子坐好了,比什么都强。”

    “嗯,女儿知道了。”锦娘躺了下去,又想着蒋羡不知道考的如何了。

    此时,蒋羡已经在考房里待了一日,他用娘子帮他特制的书袋把誊写好的文章装好,总觉得肚子有些饿。遂拿了风炉出来,拿出几尾小银鱼,让军士帮他煮桂圆莲子羹,蒸小酥饼。

    有了钱,人家办事也很爽快,一会儿就端过来了,蒋羡拿起调羹吃着,不免想起妻子。妻子是也不知道身体如何?

    甩甩头,把这些繁杂的事情甩开,还是先好好准备解试,若是发解不成功,娘子还得忙碌。

    娘子九岁开始进绣坊,已经做针线活十五年了,别看从外面看不出来,其实娘子非常需要休养身体了,否则眼花体虚,等再过几年气血不足更会加速衰老。

    想到这里,他快速吃完饭,又继续埋头写。

    一直到考完,他出了考场,虽然体力有些不支,但还是飞奔回家。

    他到家的时候,铺面正开着,陈小郎正站在门口的摊位前面,蒋羡知晓这是娘子的主意,她一直都是希望扩大店面,如此大家都能赚钱。

    阿盈刚送走一位客人,还笑道:“您的衣裳是我们魏娘子亲手做的。”

    蒋羡绕道旁边的侧门进去,家里才热闹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岳母正在二楼的小厅里跟筠姐儿翻花绳,看到他了,激动道:“十六郎,锦娘生了个小哥儿,现下正在里面呢,一直担心你,不知道你考的如何呢?”

    蒋羡谢过岳母赶紧进去,见妻子躺在床上,他赶紧半跪在地上,“锦娘,我回来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叫自己的名字,锦娘看到他,眼泪都流下来了:“我生孩子的时候腰椎仿佛有些脱落,我怕极了,以后我都不想再生孩子了。”

    “那就别生了。”蒋羡一锤定音。

    他家倒是有三个儿子,家里条件一不好,二哥就想着过继自己。娘一死,位置就被人占据了,爹也不过如此,他宁可要妻子好好地,也不想要她受苦了。

    她平日来月事都会烦恼的人,现在却是受这么久的苦。

    锦娘要抱他,但是蒋羡凑进了,她赶紧捂住鼻子:“你身上馊了,好臭。”

    蒋羡哭笑不得:“好,我去梳洗。”

    他对别人都很计较,对锦娘却是无偿的同意,什么都同意。

    锦娘等他走后,才发现一件事情,他现在不喊她“娘子”,而是喊她“锦娘”了。

    这次的月子也是坐了一个半月,腰也完全好了,锦娘再出月子时,儿子的名字已经取好了,单名一个宁字。

    而锦娘惦记绣铺的事情,到了绣铺,就先吩咐朱绣娘:“书袋别做了,开始做盖头、喜被、嫁衣、喜帐。我与你们一起做,也快些。”

    朱绣娘不明白:“解试的名单还未出来,明年还有省试呢?士子的诗袋这些肯定卖不过来啊。”

    “错啦,这次解试这么些年轻的举子,还有大户人家的女子已经开始榜下捉婿了,咱们铺子的婚庆物品是有口皆碑的。你们听我的,书袋不必做了,童衣喜被咱们几人多做些,提前备下,你们就听我的吧。”锦娘笑道。

    朱绣娘还奇道:“娘子,你这又是生了儿子,相公可能会发解,怎么我看你跟没事儿人似的,若是旁人肯定心神不宁的。”

    锦娘笑道:“我现在就担心咱们生意的问题。”

    即便蒋羡中了,真的说多了,人家未必会高兴分享你的喜悦。

    就连她跟她娘说了好几天之后,娘就问弟弟能不能中,说弟弟也很行如何。

    中午的菜又是蒋羡做的,他嘴刁,自己随意学一下,也很会做菜,几乎看几遍就会了。他们夫妻对坐而食,蒋羡叹了口气:“外面酒席的饭菜吃多了就腻味,还是家中清粥小菜好吃。”

    “咳咳,你在说什么混话。”锦娘看了他一眼。

    蒋羡不明所以。

    锦娘才道:“不知道的以为你去秦楼楚馆了,才说这些话。”

    “咳咳,娘子,你千万别冤枉我。”蒋羡倏地站了起来,但想起自己说的话,他指着锦娘道:“你可真是的,污蔑我。不过,你也不是清粥小菜就是了。”

    锦娘本身就是故意逗他的,听他这般,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解试要两个月之后才出结果,这些日子,锦娘就让蒋羡在家读书,还道:“《孙子兵法》上说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蒋羡是无有不从的,他想就像娘子当上行首了,人家都格外镇定,自己这还不知道中没中呢?

    绣铺原本也是极其平静的,可过了半个月后,却见有一家人要上门退喜被,还道:“这喜被我们可是一日都没盖过,全新的拿过来的。”

    锦娘翻到他们购买的记录,忍不住冷笑:“你们三个月前拿货的,当时我让你们验货了,你们也说无误,还按了手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盖没盖过,我凭什么退?你们退了,我是卖不出去的。”

    “你这东家怎么这样啊?我家女儿出嫁时,死在花轿里了,自然是没有盖过了。”那人扯着嗓子喊道。

    阿盈都忍不住了:“你们人死了,还把东西拿进来,真是晦气,快滚,我们可不会和你开玩笑。”

    锦娘自然也不同意,悯芝和朱绣娘出来助威,这人看魏家绣铺的娘子军都很有气势才讪讪退下。

    不过,等这人离开之后,锦娘还很奇怪:“这杜家不是有女儿嫁给咱们南城首富家吗?怎么就突然死了。”

    阿盈打听道:“娘子,这城南首富家里原本在杜家家中做下人,后来发达了,便要娶曾经主家的女儿。您也看的出来,杜家早已破落了,巴不得嫁过去。可那家小姐,怎么都觉得羞辱,在家就寻了几次自尽,后来在轿子里吞金而亡。”

    锦娘嗤之以鼻:“这等门第之见,简直是害人害己。杜家往上数三代,兴许也是农门或者寒门出身,食古不化。”

    她说完,阿盈还看了锦娘一眼,怕她想到自己身上,却见锦娘泰然自若。阿盈想娘子仿佛从来都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很少会自怨自艾。

    却说二人话音刚落,却见外面敲锣打鼓过来,原来是报喜的人来了。

    蒋羡解试过了!还是开封府的府元。

    第82章

    府元?那就是开封府解试的解元。

    蒋羡之前觉得自己时运不济, 如今这次十分顺利的解试得中,还是府元,忍不住跳了一下, 锦娘欢喜的搂着他的胳膊道:“我已经早备下散钱, 快去打赏那些报喜鸟儿吧。”

    还好她们绣铺常常收现钱,倒也不必去哪里换钱,锦娘亲自开了箱子, 装了一筐散钱, 让罗大和刘豆儿抬着下去。

    此时,蒋羡也重新换上锦娘给他做的新袍褂出来, 接受众人恭贺。

    锦娘这里自有附近绣作行会以及各处上门拜见她这位府元娘子,去年接替她的行首也过来拜见, 锦娘倒也不摆架子, 待众人一如往常。

    又有蒋羡的一帮衙内朋友, 张九郎、韩效等人都备了水礼送过来,张九郎还亲自上门过来。更有蒋羡的外家刘家,这些人原本是只和许氏关系不错的, 嫌弃她们商贾人家, 如今刘家舅舅和舅母亲自上门来。

    这个时候她们对锦娘又是另一番态度了,刘家舅母笑道:“我早说羡哥儿聪明绝顶,你婆母在世时,最疼爱的就是她的这个小儿子,如今果然出息了, 日后必定给你挣一个诰命, 你就等着享福吧。”

    蒋羡的兄长蒋晏也中了,但是名次在弟弟后面,且蒋羡还年轻, 有无限可能。

    锦娘闻言,连忙谦虚道:“如今只是解试过了,还有省试呢,舅母切莫夸的太早了。”

    刘家舅母见锦娘如此狂喜之下,还能颇为冷静,倒是佩服起姑太太选媳妇的眼光了。许氏节俭自持,敦促丈夫儿子上进,魏氏则是心灵手巧,虚怀若谷。

    好容易送完这一批人,锦娘和蒋羡开始商量打点的事,又见习秋带着刚睡醒的筠姐儿过来了,白嫩嫩的小脸蛋,睡成自然的酡红,夫妇二人就这样看着女儿都觉得不腻。

    却说那边江状元听说之后,也松了一口气,宋娘子笑道:“看来郎君眼光极准,我想亲自去一趟甜水巷。”

    “劳烦娘子了。”江状元很满意这位大家闺秀的娘子,人家不仅看人准,同时笼络人也很有手段。

    宋娘子笑道:“这有什么,郎君在外,总要有些帮手。幸而那魏家娘子虽然商妇出身,但亦是明白事理之人。”

    江状元见他家娘子折节相交,不免道:“不若把与你关系不错的周家娘子带上?”

    多个人,倒也不显得低就。

    宋娘子却笑道:“你不知道这其中有个缘故,这魏娘子曾经在周家做过几年绣娘,虽说后来雇期满了她就走了,但终究主仆名分是有的。我带周娘子过去,如此岂不是打她的脸?”

    原来如此,江状元感叹,他这样的寒门之子哪里知晓这其中曲折的关系。

    但无论如何,他娘子宋氏之前挑剔,如今为了自己能够有这么大的转变,也是辛苦娘子了。

    又说蒋六老爷两个儿子都发解了,要在老宅请亲朋好友相聚一番,蒋羡和锦娘都知道老宅那边捉襟见肘,遂送了十两银子过去。

    郑氏本来还想大肆操办都得花钱,不曾想蒋羡夫妇送了十两过来,倒是满心欢喜。蒋六老爷亲自写了帖子,遍请众人,就连素来穿的清汤寡水的许氏,也是特地把名贵一些的衣裳,让人从箱子底挖出来,重新薰香。

    锦娘从出月子之后,发现她的衣裳五口大箱子加顶柜都装不下了,就没有再继续做,把之前上过一次身的衣裳拿出来穿。

    秋高气爽的,穿一片牙白色的抹胸,抹胸上用银线绣着蟹菊,松青色的夹衣,外面罩着蜜色的貉袖,领口处缝了一圈兔毛。

    脖颈处戴了一串白水晶的珠串,头上戴着青鸟牡丹镶嵌珍珠的绒花,整个人看起来精致奢华。

    在马车上的时候,蒋羡就各种挨挨蹭蹭,见娘子正襟危坐,还有些生气呢。锦娘被他闹的没法子,牵着他的手,他才消停点儿。

    今日蒋六老爷喝了好多酒,锦娘看到许氏脸上也露出些许微笑,她想若是蒋六夫人还在该多好啊!

    这大抵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了。

    蒋羡也是受邀去过几次文会,他这般年轻英俊,不少人打探他的亲事,蒋羡都道:“吾家有贤妻。”

    众人只得作罢。

    省试在明年二三月份举行,这才是大比之年,蒋羡参加过开封府准备的举子宴请后,又送了几份礼给提携过他的人,之后便钻进书房了。

    锦娘倒是没有特殊对待蒋羡,弄什么山珍海味,还是正常吃喝,让他尽量不要那么大的压力。

    生意仍旧照常做,她猜的不错,解试过后,开封府的媒婆们热闹起来,锦娘这里的生意也是兴旺起来。

    “娘子,花开富贵的四色牡丹被一幅。”阿盈道。

    一幅就是四床,锦娘应下,因为她们这里有现货,出货很快,一床十三贯,四床五十二贯,除去成本六贯,还能赚四十多贯,现下不必还赊贷了,一切都入账。

    再有蒋羡在开封府发解之后,因为是府元,还有官府奖了五十两,她都收了起来。

    今日倒也巧,有周家的人上门说是张氏想做衣裳,锦娘让阿盈上门量尺,又带着图册上门去让张氏挑选。

    不曾想阿盈回来之后,有些诧异道:“您可知晓香茗姐姐既然做了周家二少爷的通房。”

    “难怪这两年我很少见她出来了。”锦娘倒也不奇怪,香茗,也就是四儿,脾性不错,模样也还可以。最重要的是,她是蒋氏身边的丫头,蒋氏和张氏斗法,就会安插自己人过去。

    之前可能是周家守孝,守完孝了,怕就把人送过去了。

    阿盈担心道:“那张娘子可不是好相与的啊。”

    “香茗被卖进去是死契,如今张家大不如前,周家却又出了一位进士,恐怕情势调转过来,对她而言未必是坏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不给主子做小娘,就拉去外面配人,还不知道配个什么吃喝嫖赌的穷汉,那些品行不错的家生子,早就被有根基的人家预定下了。

    如此,锦娘倒是对阿盈道:“说来,你也快十八的人了,你的亲事你怎么想的?若是要往外头嫁,我替你销籍。”

    阿盈忙道:“娘子,我想留在您身边伺候您。”

    “嗯,那就等你遇到可心人再说。”锦娘笑道。

    阿盈心道如今外头的世道很是不好过,就拿上次的时疫而言,普通小户人家都难以撑下去。况且如今郎君是举人了,将来是进士,蒋家立马要发达了,她可不会走,再说了,她早已把娘子当成自己的家人来了。

    话说阿盈这边的亲事,锦娘想再等等,悯芝和陈小郎的亲事却很顺畅。锦娘自然同意这桩亲事,她们月钱都不少,锦娘还赐下十贯给悯芝添妆,又让罗妈妈替她们操办,二人都是下人,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很快悯芝就已经换上妇人装扮。

    陈小郎从此身上的衣裳平平整整,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整日咧嘴笑着。

    莫说陈小郎乐呵,便是儿子宁哥儿百日,身上康健,眉宇之中倒是很像锦娘,戴着一顶虎头小帽。别以为三个月的小婴儿听不懂你说什么,锦娘昨日说他哭的声音太响,人家今日看见锦娘还生气了。

    “宁哥儿,你还生娘的气啊,娘给你道歉好不好?我家宁哥儿是最棒的小婴儿。”锦娘亲了亲儿子。

    人家才愿意往锦娘怀里钻。

    宁哥儿的乳母姓马,是个非常擅长养婴孩的妇人,比以前照顾筠姐儿的那个养娘好多了。她还教锦娘怎么帮孩子拍奶,怎么照看孩子,锦娘也是个认真的,每日观察女儿和儿子,写了厚厚的笔记。

    刚把宁哥儿哄好,只见阿盈在楼梯口喊道:“娘子,韩侍制的妻子刘大娘子来了。”

    锦娘心想这刘大娘子还是几年前来她这里做过一次衣裳,后来就没有再遇到了,现下过来也不知道是做什么?

    于是,她理了理衣裳下去。

    这刘大娘子原本是韩效续弦,家世显赫,之前她觉得折节相交,反而让两家都不自在,如今上门来,就是见蒋羡已经是府元了,中进士几率非常之大,这个时候还不过来,那才是真傻到家了。

    “魏娘子。”刘大娘子笑道。

    锦娘见她不似来做衣裳的,遂请她到一楼的小厅吃茶,刘大娘子再见锦娘时,只见她头上的发髻用粉红的头巾包住,头巾前插着几样别致的鲜花,两边用的珍珠小梳帘。妆容虽淡,脸显得很嫩,举手投足之间还有少女的感觉。

    “魏娘子如今店铺还在开么?”刘大娘子好奇问道。

    锦娘笑:“这是自然。”

    除非蒋羡放外任,她要跟着去了,才把铺子租出去,否则她是不可能关门的。只要开铺子就进账银钱,怎么可能关啊。

    刘大娘子也变得善解人意了起来:“这倒是,你们魏家绣铺可是极有名的,正好我有一桩生意介绍给你。”

    原来是韩效有位堂妹要成婚,正在置办嫁妆,她还觉得是送了一份大人情过来了。

    锦娘却为难道:“多谢您跟我们介绍生意,只是吧,您说的这些恐怕明天春天才能做好。我们接的单子已经排到明年了,今年过年我想关门都关不了。”

    连悯芝现在都把童衣的业务都几乎放下了,全部人都在赶制。

    刘大娘子愕然,没想到人家生意这么好。

    锦娘歉意道:“要不我介绍您去附近一家,我这里实在是……”

    “不,就在你家做。”刘大娘子就越发要在这里做了。

    锦娘则去前面把图册拿出来,先翻到一页给她看:“这是做的最多的,花开富贵。”又翻到另外一页:“这是我新设计的百年好合,用的是百合花的纹样,被封绣的是折枝百合花,边上用银线勾勒。”

    她们专门有床可以放喜被,还有喜帐等等,刘大娘子还看这里标上工期和价钱,刘大娘子立马就下了定钱。

    以前是身份有别,如今身份差不多了,刘大娘子发现和锦娘很投契。

    锦娘当然也意识到了,人与人相交,原来不是看志趣相投,完全取决于身份之上,再看性格。

    对于这个问题,蒋羡倒是想的通:“娘子,你就别想那么多,记住一点,天下熙攘皆为利也。你也不必太当真,但是也别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话倒是有道理。”锦娘笑道。

    转念想来,若她只是个最普通的平民,没有置办宅子铺子,不会手艺,就是生的再漂亮,恐怕很难嫁给蒋羡。甚至是蒋羡本人,即便他是官宦之后,如果他不读书,不知礼,锦娘也未必看的上她。

    甚至二人能够常常谈情说爱,也是因为锦娘生意做的不错,不缺钱,不为钱烦恼,孩子有人带,没有任何婆媳矛盾……

    可这些不也是她一双手创造出来的么?这么想,也是她自己厉害啊。

    内耗了一盏茶的功夫,锦娘又起身:“我得赶紧去绣铺赶工了。”

    “不多睡会儿吗?”蒋羡问道。

    锦娘笑道:“那可不行,你不知道现在咱家生意订单太多了。”

    冬至时,锦娘没让厨下做饭,而是在鸿宾楼包了两桌,一桌在外间给下人雇工们用,一桌则是她们家人自己用。

    朱绣娘还把吃不完的打包了一份回去给丈夫,她们夫妇两个都有手艺,朱绣娘这个月的提成就拿了两贯,更别提人家绣铺送的米面炭火柴还有尺头不算。

    他丈夫一见桌上的菜,顿时狼吞虎咽起来:“这一桌不便宜吧。”

    “不便宜,一桌就花了差不多一贯多,酒水还是自家带过去的,我们东家很舍得,待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只是……”朱绣娘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丈夫不解道:“既然很好,怎么你还叹气呢?”

    朱绣娘则道:“我们东家的夫君今年中了开封府的府元,想来中进士也是不远了,将来东家肯定是要跟着外任的,咱们这铺子哪里还开的下去呢?东家如今接的单子,最晚就是五月。”

    为何是五月呢?因为省试是二月,结果出来得两个月之后,就是四月份了,四月还要交际选官可不就是五月了么?

    因为明年二月的省试,大家年都没怎么过好,今年还是被蒋六老爷强烈要求回去老宅过的。蒋羡是万分不愿意回去,但也没办法,父母在,只是分产,又没分家,还得回去。

    不过,这次回去唯一好玩的是,之前许氏自诩官家女,如今蒋羡是府元了,蒋晏名次在其后面,许氏又开始摆嫂子的款儿了,可如今锦娘却不会相让了。

    就比如许氏在年前就让锦娘过来准备祭祀的食物,锦娘则问她要准备哪几样,她们从甜水巷这边做好了送过去就行,许氏又说要摸黑起来做,要亲手做云云。

    这完全就是许氏自己自找苦吃,还要拉别人下水。

    这些不合理的要求,锦娘直接去问郑氏了,还道:“太太不知道,我那边孩子还小,夜里还得带着孩子睡,白日还要在绣铺做活,还要专门赶过来这边,恐怕不成啊。”

    本来郑氏和许氏就斗的厉害,听锦娘这般,忙道:“你且不必过来了,若说出去,别人还以为家里苛待你们做儿媳妇的,我们家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郑氏此话一出,让许氏气了个倒仰。

    正月过完,马上就进了二月,蒋羡夜里熬的越来越晚,还有些失眠。

    锦娘帮他把被子早就用汤婆子捂热的,见他躺在身边,就帮他按摩太阳穴,拍肩膀,如此这般蒋羡才能睡着。因为锦娘曾经有段时间也是老失眠患者了,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按摩一下就好了。

    也因为如此,蒋羡是越来越依赖锦娘,是真的非常依赖。

    这次的考篮也是锦娘亲自备下了,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就更熟练了。她在准备的时候蒋放和周三姑娘还上门了一次,锦娘心道之前蒋放可没上过门,但她面上不显,还是让人好生招待。

    蒋放见蒋羡刚写好的字放在一旁,弟弟的字倒是写的越发好了。

    蒋羡知道蒋放性格和周存之很像,二人都桀骜不驯,又成了姻亲,故而笑道:“十哥,坐吧,我让娘子过来见礼。”

    说罢,又让人请了锦娘过来,蒋放在她们成婚之前,很不赞同这桩亲事。但到如今,经历许多,再见锦娘,见她目光清澈,容貌出众,待人和气,倒也增添了几分好感。

    “二伯不如和嫂嫂在此处用膳,我听郎君说二伯爱吃驴肉,正好附近潘大家的驴肉远近闻名,我让他们送来。”锦娘笑道。

    蒋放虽然和蒋羡说话不太客气,但见锦娘这般热情懂礼,也忙道:“弟妹不必太忙。”

    锦娘道:“二伯是哪里话。”

    反正让陈小郎定一份过来就是,而且蒋放爱吃驴肉也是周三姑娘曾经聊天时说过的,锦娘听了一句,正好记得。

    他们兄弟俩在一处用,锦娘则和周三姑娘一起用饭,期间也觉得很感慨,曾经三姑娘坐着,她只有站着的份儿,现下都可以同坐一桌了。

    不仅是锦娘这么想,周三姑娘也是意有所感。

    人生之际遇,还真是难以预料。

    蒋羡省试当日,锦娘亲自送他过去,又帮他拢了拢皮袄:“风帽一定要戴好,如今虽然立春了,但还是冷的人发颤。”

    “我有娘子做的新皮袄,怕什么。”蒋羡看着身上新做的貂鼠皮袄,压根感觉不到冷。

    锦娘是用开封府发的五十两买了皮子,外面缝了黑金漳绒,看起来华贵,但是怕显得蒋羡年纪大,锦娘又帮他在里面搭配了一件湖蓝色的夹袄,看起来贵气十分,甚至怕他冻着耳朵,还帮他做了同色湖蓝的暖耳。

    到了地点,蒋羡跳下马车,果然一阵寒风吹过来,他忙道:“娘子,不必下马车了,外面太冷了。”

    “知道了,那你好好考,别担心家里。”锦娘叮嘱。

    蒋羡点头。

    二人正说一些话,却见有些南方上京的举子有的开始咳嗽流清涕,还有请大夫的,甚至锦娘还看到了冯胜也提着药箱侯在旁边,他素来是极其拼的。

    其实娄四娘也是在想这个问题,她送药材过来时还问冯胜:“你对孩子们要求高,希望他们将来能读书中进士。可现成的人脉放在眼前,怎么不用起来?我看他蒋家姨母人也不错啊。”

    冯胜淡笑了一下,没有做声。

    娄四娘心道丈夫平日可没少往上结交,现在这是怎么了?

    ……

    省试考了三日,锦娘在家中盼着,但手上还是没停。

    阿盈给她们都端了菊花枸杞茶来,这是明目的茶,做绣活的一定要保护自己的眼睛。放下茶盏,她又问道:“娘子,贾家的是不是今日就能出货了?”

    “是啊,贾家的被面都绣好了,只等缝上了,等会儿我和朱绣娘一起缝。”锦娘揉了揉眼睛。

    她们把被子缝好后,悯芝用包袱包好,和陈小郎一起送货去。

    此时,锦娘看了看天色,心道蒋羡应该要回来了。蒋羡的确很快就回来了,只是考的筋疲力尽,吃了一碗鹌鹑馉饳,倒头就睡,睡了整整两日才缓过来。

    锦娘等他醒过来,看他脸色有些不好,忙问道:“这次考的如何?”

    省试若不过,可要重考解试啊,可省试若是过了,殿试就是排名的问题了。

    蒋羡也不愿意妻子白高兴一场,只道:“我考的如何,还得考官判。”

    他嘴紧的跟蚌壳似的,锦娘也忐忑的很,好在绣活多,她事情也不少,有时候就忘记这件事情。

    到看榜的那一日,大家都换上春衫,蒋羡舍不得锦娘去挤,忙雇了几个闲汉看榜。锦娘却不听她的,她头上戴了头纱,硬是挤到前面,简直是一目十行,终于看到了蒋羡的名字。

    让才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又回去找蒋羡,看蒋羡在偷笑,忙道:“故意骗我是吧?害的我担心的很。”

    蒋羡举起手来:“我可太冤枉了。”

    到了殿试后,锦娘心情平复后,再去看榜时,让闲汉看了榜单,还抄了出来。

    一甲第八人,蒋羡,字叔时,小名羡哥儿。严侍下,年二十二,三月初六丑时生,外氏刘。治赋一举,兄晏,同科进士,娶魏氏。曾祖灏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追赠明国公,祖耀、父天成。本贯开封府父为户。

    锦娘看了三遍,蒋羡看娘子高兴,只觉得比自己看榜还要高兴。

    “天呐,从此,我就是进士夫人了吗?”锦娘总算是开怀了。

    蒋羡微微一笑:“是啊,娘子把为夫可是养的很好啊!”

    第83章

    中了进士之后, 按照习俗得摆烧尾宴,锦娘素来都是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总觉得日后还有好多日子要过, 不会真的发疯似的, 为了面子办十贯一桌的大席。

    但是甜水巷的宅子太小,家里都满满当当的,锦娘就同蒋羡商量, 要不要在会仙楼包下一层专门置办酒席。

    在会仙楼办有面子, 且人家也有相应的菜单,也不至于寒酸了宾客。

    “我去问了一下, 他们愿意把二层包给咱们,宾客一共二十六桌, 每桌四贯三钱, 酒水包含在里面, 每桌还送果碟六盘。另外,我还准备了伴手礼,一盒樊楼的点心, 这个倒是不贵, 一盒八十文。”锦娘算了算差不多要一百多贯。

    锦娘还把菜单给蒋羡过目,蒋羡见这里有鲜果六碟,干果六碟、咸酸小吃、蜜饯不提,十道主菜,有羊肉、鸡肉、虾肉、螃蟹都有, 另外还有六道下酒菜。

    蒋羡自是同意, 亲自拟了帖子,让刘豆儿、罗大、陈小郎三人帮他去送帖子。

    周家当然是第一批收到帖子的,蒋氏欢喜的很, 原本她父亲故去之后,兄长不过恩荫小官,还不耐烦做官,蒋家门庭衰落,现下倒好,她娘家这次一次中了两位进士。

    当然,这次她女婿孙世琛也中了,可蒋羡是一甲第八名,蒋晏是二甲第五名,孙世琛则是第四等,差点落到第五等同进士出身了。

    如此想来,还是娘家人可靠。

    蒋氏正喊了儿媳妇张氏过来,婆媳二人此时倒是摒弃前嫌,开始准备贺礼。

    更别提蒋放家中,蒋放之养母,也是蒋羡的表姨母,连忙打发人去周四姑娘那里请周三姑娘回来,准备一起去甜水巷帮忙。

    却说,周三姑娘正和周四姑娘说起摆酒的事情:“肯定是要摆的,妹夫的同年,师长,还有咱们娘家亲戚们,都得请的。”

    周四姑娘从未办过这般宴席,只好准备要请四司六局的人过来,正好听三姑娘的婆母派人过来说起,蒋羡准备在会仙楼办。

    “会仙楼?”她不禁咋舌,应该不便宜吧。

    这周四姑娘平日甚少出门,顶多就是往官眷处走动,她只知道京中似樊楼、会仙楼这样的酒楼都是大地方,肯定不便宜。

    周三姑娘笑道:“去会仙楼也好,甜水巷位置太小了,那里恐怕招待不好。”

    此次宴席之后,锦娘这里收到不少好礼,刘计相送了一扇紫檀屏风过来,蒋家大伯父送了阇婆簟,这是上等的凉席,睡在上面凉如玉,一床十五贯左右,再有就是收到各种上等香料,上等绸缎、茶叶、胡椒等等。

    锦娘带着阿盈、悯芝二人收拾了半天才登记在册。

    殊不知众人对这次酒席印象也很深刻,红木正中就用大的篾篮摆满各种能插戴的鲜花,宋人最爱鲜花,锦娘把自己旧年的一件褙子拿去和卖花娘子做了交易。

    且每一个花篮都不相似,有的摆着秋葵、栀子、百合、广玉兰、石榴花、蜀葵等等,看起来美丽热烈。有的呢,在黑藤的篮子里放着樱花、白牡丹和绣球花清新雅致。

    再有琳琅满目的菜色,酒水,大家都吃饱喝足,还带伴手礼回去,自然满意的不得了。

    蒋羡这边只请了晚宴一顿,不欲抢蒋晏的风头,蒋晏则是要办三日流水宴席,蒋羡和锦娘还得去那边帮忙。

    这次,蒋氏对锦娘可算是亲热的紧,还关心道:“期集之费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准备了。”

    期集费不菲,但怎么也要出,锦娘笑道。

    蒋氏夸赞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家里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条。”

    您以前可不是这么对我的,但就像蒋羡说的,面上还得应付一二,她道:“您真是过誉了,我还年轻,好些事情还要四处请教呢。”

    “快别这么说,你那酒宴就办的很好的。”蒋氏也突然很会说话了。

    许氏为了这次的流水席拿了不少本钱出来,却见席上众人都和锦娘说话,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当然也被周四姑娘看在眼里,她丈夫孙世琛和蒋晏是同榜进士,原本从蒋氏这里论也是亲戚,她便随嫡母来了。

    周四姑娘见锦娘还是挺平静的,没有什么打脸蒋氏的举动,反而还道:“我还多谢您送了我一道度牒。”

    一道度牒,一百三十多贯,这可是宋朝的有价证券。

    “那也算不得什么。”蒋氏大方起来是真大方。

    锦娘心想丈夫成了进士之后,身边所有的人都成了好人,其实四姑娘也是这么想的,她丈夫两次不中,此次一举中了进士,个中滋味大概也只有自己能够品味了。

    不过,此次倒是见到了随张氏一起过来的香茗,二人对视了一眼,寻了个机会在一处说悄悄话。

    香茗笑道:“姐姐真是有福气,蒋家十六郎君如今得中进士,等将来授官,姐姐就是官夫人了。”

    她是真的非常欣慰,头一次看到靠自己改命之人。

    锦娘道:“这也要多谢你呢。对了,你怎么样啊?”

    “我,我挺好的。”香茗低头不语。

    锦娘握着她的手道:“你别骗我,到底如何呢?”

    香茗莞尔:“锦娘姐姐,做人通房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本是签了死契的丫头,去二爷那里也是一条出路,况且他对我也颇维护。”

    “这就好,你也多留心自己的身体,若是生个孩子,便是如吕小娘那般,也有个依靠。”锦娘也是站在香茗的位置上替她着想,没有子女的通房或者妾侍,下人们都会看人下菜。

    别说下人们了,就是上人们也是如此,那时候蒋羡没出头时,她们对自己是怎么一幅面孔,如今又是怎样的一幅面孔,她清清楚楚。

    香茗听的认真:“好,锦娘姐姐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锦娘又想起后宅多寻人看病,也不认识谁,她倒是觉得娄四娘的品行不错,医术也颇高明,故而道:“我之前产后调理靠金梁桥的一位叫娄四娘的女医,你日后若是调理可以找她看看。”

    这么多年,锦娘姐姐还是这样,想的很周到,香茗早就被卖到周家,当时一直如姐姐般关爱她,教她手艺的就是锦娘姐姐。如今,自己做了通房,二者身份已经有这般大的鸿沟,锦娘姐姐却依旧为自己想的这么周到。

    “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姐姐你了。”香茗道。

    锦娘笑道:“我也没真的帮你什么,不过是随口说几句,你的路终究还是你自己走,日后别让人抓到把柄。忍一时之气,怎么都要好好活着,坚强的活着,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再难得时候都得活着,才有转机。”

    她一直在想嫣红,那是她在周府的时候对她很不错的人,提点她许多,可惜后来……

    香茗也说起曾经针线房的旧人:“秦霜儿受不了守寡的日子,奚三娘子看她受不住,就打发她出去了,我听说她给一个布商做外室了。”

    “她其实手艺还挺好的,为何不去找个地方做针线呢?”锦娘想起自家绣铺的朱绣娘,在她这里做的这几年,都攒了快百贯的家资了,人家完全是靠自己双手挣的。

    香茗不屑道:“她曾经和我说最痛恨的就是做针线,她只想过那些享福的日子,想要人伺候,花红柳绿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其实是香茗所向往的,锦娘姐姐的人生才是她想复制的。

    “不提她了,我可能等我家官人的官位下来,就得外放了,家里我爹娘你都认识的。若是你有什么麻烦,只管去找她们。”锦娘握着她的手道。

    香茗点头,“也只有姐姐你一直记挂我了。”

    这么多年,她们共同话题还是周家,所以还是说来说去绕到了周家来,香茗有些怜悯的道:“大姑娘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听说没多少日子的活头了,王家那边准备选续弦了,大夫人很生气。二姑娘这几年却是被打磨的圆滑多了,来信也是越来越客气,三姑娘和四姑娘却成了赢家,日子都过的挺好。”

    蒋氏为了长女次女几乎把周家钱财掏空,三女和四女反而几千两就打发了,然而嫁出去之后际遇完全不同。

    但锦娘则道:“大姑娘嫁入宰相府邸,听闻当年生孩子差点就难产而去,是周家让人拿了老参天山雪莲在旁,才缓过来,又过了这么十年。二姑娘呢,脾气也并不好,却嫁到姨母家,人家总能原谅她,其实她们已经很好了。”

    人家有试错的成本。

    锦娘想若是她生孩子难产,家里哪里买的起那般名贵的药材,即便全部钱拿出来买了,恐怕家里就得破败了,如此可能还救活不了呢。甚至是三姑娘这般,蒋氏也不会那么上心,其实大姑娘和二姑娘很幸运了。

    香茗一想,也是这般。

    二人还欲说几句,阿盈在门口道:“娘子,筠姐儿醒来正急着找您呢?”

    锦娘这才和香茗告辞,今年筠姐儿已经三岁了,断奶之后,都是她在带,怕女儿等着急了,赶忙出去。

    此时习秋正抱着筠姐儿过来,筠姐儿今日穿的一身紫色纱裙,右肩从脖颈到手都是缝的已经做好的蝴蝶上去的,衣裳上绣着各色花样,就似蝶恋花似的,十分可爱。

    “娘。”筠姐儿揉着眼睛。

    锦娘温柔的蹲下道:“怎么了?是不是眼睛里进睫毛了。”

    小孩子总是有些莫名的孩子气,锦娘哄了她半天,她语气温柔,自带一股母性,蒋羡正和周存之蒋放在说话,听到妻子的声音就暗道不好。

    不是他草木皆兵,实在是妻子太招人了,相貌清纯似露珠,性情却异常善解人意,可又不是那等绵软软弱的,有主见不强势。

    “娘,小猫咪和我打架了。”筠姐儿突然道。

    锦娘看向习秋,习秋忙摆手:“娘子,姐儿根本连猫都没碰到过。”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会把自己做的梦,还有别人的只言片语全部当真,所以锦娘给了个抚慰的眼神给习秋,又看向女儿道:“那你和小猫咪谁赢了呢?”

    习秋松了一口气,她原本是伺候蒋羡的下人,后来到甜水巷这边,针线、厨艺她都不拔尖,远比不上悯芝,好容易娘子把她安排在姑娘身边,还说日后让她做姑娘的陪房,算是指了一条出路给她,若是连小姐都照顾不了,那她所有的后路都没了。

    “猫咪变得很大,她就这样喵喵喵的冲了过来,我就和她打起来,它用爪子挠我,我也挠它,我把它还挠出血了。”筠姐儿越说越真了。

    锦娘没有戳穿女儿,反而竖起大拇指:“我家女儿可太棒了,都可以打赢猫咪了。”

    话音刚落,见蒋羡走了过来,锦娘又惊喜的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你在前面吃酒呢。”

    蒋羡当然是甩了其余两人,让他们先行离开,自己才过来的,见锦娘这般问,连忙扶额:“酒喝多了,头疼的很。”

    “那咱们今儿早些回去吧,我帮你按摩一下头。”锦娘也是很心疼他。

    蒋羡勾唇一笑:“那可太好了。”

    自家庆贺之后,在闻喜宴之前,进士们自行参加期集,也就是各种大宴小饮,让大家熟悉起来。这些钱耗费巨大,锦娘直接装了二百贯让蒋羡自取,至于他身上的锦衣倒因为平日做了不少,一日一套都有富余。

    当然这其中也有上门借钱参加期集的,因为期集有门槛,比如再过三日的什么曲水流觞宴,一宴就与会的进士每人六十贯。

    这些钱花的连罗玉娥都心惊:“怎么要这么多?”

    “是啊,要不说一般的贫寒子弟很难出头。”锦娘摇头。

    也是因为锦娘知晓这些,所以一直没停过赚钱的事情,手底有钱,心里才不慌嘛。

    她现在做的最后一批货就是到端午,所以喜被那些都没有再接单子了,还有就是要把以前的货折价都要卖出去,再有就是找了牙人来开始准备赁铺子,最好是赁给布店或者绣铺的,这般铺子也干净一些。

    还有把以前伺候过婆母刘氏的方妈妈请了回来,这样积年的老人懂的又多,比外头买的愣头青要好多了。

    方妈妈原来伺候刘氏时,几乎一言九鼎,后来被郑氏赶出去之后,还好她这么多年手里有些积蓄,在城郭置了几亩田,但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哪里好过?赋税,豪强还有生计,日子过的很艰难。

    如今锦娘和蒋羡商量后,请她老人家过来,方妈妈是赶紧就过来了。她老人家家里还有个孙女,却没有带来,锦娘忍不住点头,这才是明事理的。

    这方妈妈是自小就伺候刘氏的,见识自是不一般,锦娘并非是官家女出身,这是她的短板,贸然上门请教,很容易被人拿捏,更何况,每个人遇到的每一件事情都不同,也无法照本宣科。

    正好悯芝和陈小郎成婚后,空出一间房来,给方妈妈暂时歇脚。

    方妈妈拭泪:“若是六夫人还在,看到十六郎和娘子你儿女双全,不知道多欢喜。”

    “是啊,郎君如今能中进士,也是多亏了婆母的栽培。”锦娘如此道。

    闻喜宴结束之后,便是吏部铨选授官,蒋羡被授吴县县尉,其兄蒋晏则被授太平州司法参军。吴县属于平江军,也就是现在的苏州,两浙路是天下人口最多的地方,经济富庶,倒是个好去处。

    “你的差事下来,那咱们家的店就得快些盘出去了。”锦娘如此道。

    蒋羡点头:“咱们在路上也不必带太多人过去,到当地再赁房子买下人。”

    “好,我也这般想的。”锦娘如此道。

    蒋羡又把罗叔一家四口留下,罗叔夫妻帮着看房子,守着库房,白日魏雄夫妻不在家的时候,前面又赁出去了,难保不会有人偷摸。至于罗叔的儿子罗大则管着家里的两个庄子,以及两处铺子的收租。

    家下仆人则带了阿盈、橘香、陈小郎悯芝夫妻,方妈妈、习秋、刘豆儿还有宁哥儿乳母八位下人,再有便是两位傔从,听闻武艺颇为高强。

    从开封到吴县,这么长的一段路,肯定要有人保护。

    再有,蒋羡毕竟从未担任过亲民官,因此他还得请一位懂刑名的师爷,这也是蒋羡这等官家子弟熟悉这些,才能够有人脉把人请够。

    只不过,蒋羡初任官,薪俸并不高,自家恐怕还要倒贴。

    一个县尉,永业田两顷,职田两顷,禄米一年五十二石、月俸一个月一贯,吃食一个月贴补二百五十文,傔从两人每个月四百余文,杂用一个月两百文。

    好在如今她们夫妻也算是置办了一些家业,锦娘的铺子原本朱绣娘想接手,但是她没有本钱,还是想用锦娘的铺名,到时候分红给锦娘,如此锦娘就不同意了。她虽然和朱绣娘很熟悉,但是在商言商,这个绣铺到今日这个地步,完全是因为她的手艺和创造力。

    你的绣技再高,每年时兴的样式不同,得时时变通。

    朱绣娘很遗憾,但锦娘也只能抱歉了,于是乎,通过中人把三间门面赁给一个想开绣铺的老板,同时还把店里的绣架货柜全部转让。她的铺子在大相国寺附近,本来生意就好,地段也不错,约定一个月二十贯赁钱,转让绣铺的物件一共八十贯。

    签了三年契约,一年一付,赁她铺子的人倒也爽快,遂先付了一年,一共三百二十贯。

    再有刘大郎君、江状元还有韩效、张九郎、周存之还有蒋放等人送的程仪,一共一百两。

    家中现在现钱一共就有五千多两了,再有香料、茶叶、白蜡条、胡椒等等。

    这些钱自然运输不便,要知道锦娘这么大的卧房堆了这么多箱子,可全部装的是金银铜钱。她只好让蒋羡去兑换飞钱,蒋羡以为自己耳朵不好使了,忙道:“娘子,咱们到底有多少钱啊?”

    “不是跟你说了么?五千贯啊。其中有两百贯的交子用作路途耗费,再有一百贯的铜子儿和二百两的金银咱们戴着身上,其余的钱财全部换成飞钱,到了平江军,咱们再取出来,我已经差人问过,平江军多专门兑钱的地儿。”锦娘如是道。

    蒋羡咋舌:“我们有这么多钱吗?”

    他可是从未料过,因为妻子常常还同他说什么年成不好,且平日亦是精打细算,从不露富,没想到他们有这么大一笔钱,这还不算两处铺子,两个庄子,蒋羡突然想躺平了。

    锦娘掐了他一把:“这可是我没日没夜做出来的,咱们俩的衣裳一人差不多就有五六箱子,这一二年也不必做新的了。到外面得赁房子,上下打点,这些钱还不够呢。”

    她之所以把家底告诉蒋羡,就是怕他为官之初,有了些许权利就开始贪心,到时候一辈子都是污点。

    蒋羡不敢置喙,听锦娘的把钱带去平江军进奏院兑了一张半联赁证,等到了平江军安定下来再兑现。

    又说蒋羡去雇船,锦娘则在家让人收拾行李,让大家只带紧要的,又让橘香备下酱菜糕饼咸鸭蛋腊菜等等。

    准备的差不多了,临出发时,却见罗玉娥过来了,锦娘正笑道:“您过来就好,我正有东西给您。”

    自从蒋羡中了进士后,亲友们多有彩缎相送,锦娘早已备下八匹送给母亲,还道:“您若不要,便去典当所换钱也成,共值当三十多贯呢。再有,我之前买的那些蜡烛,拿了八十根给弟弟,让他不必再买。”

    “我不是来说这些,我是说你大姐姐的事情。”罗玉娥听到女婿到吴县做官,就想起荣娘了。

    锦娘忙问怎么回事,只听罗玉娥道:“那一年,你生筠姐儿坐月子的时候,你大姐姐被你姐夫抓奸,你姐夫当时要我们俩把她带回家来。可是你这位大姐姐生的貌美,且出墙了几次,之前就和一个小吏勾搭,后来又被人抓现形,自己都无法辩解,我怎么敢让她住咱们家?故而,你姐夫就说已经把奸夫打发,只要和你姐姐和离,让她嫁入外地,别沾染孩子坏了名声,让大家知道麟哥儿和官哥儿是声名狼藉的女子所出。若咱们不同意,他就直接休了你姐姐……”

    锦娘愕然:“冯胜当日为何如此着急,难道是为了娶娄四娘么?”

    “可能是吧,但当时我们如何知晓。我们更怕他休了你大姐姐,到时候咱们所有人的名声都受牵连,还要被迫收养她。所以,我和你爹便和荣娘商量,我们假意答应冯胜说把她外嫁,实则把她送回安陆府去,如此还能够得冯胜退还的两百贯嫁资,便是再嫁,她也有本钱。”罗玉娥和魏雄还让人写了一封信,准备带给魏雄在安陆府的同袍,日后也有个照应。

    锦娘心想这也的确是个办法,冯胜为了娶娄四娘,也不愿意掰扯,荣娘拿钱走人最好,自然这也有可能是冯胜下套,但话说回来,你若不上钩,他也无可奈何。或者再坏一点,冯胜见荣娘不上钩,会不会下药谋杀……

    主要是荣娘自己都无法辩驳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抓奸了?

    冯胜这一番威逼利诱,也着实动人。

    又听罗玉娥道:“□□娘不知怎么,让我和你爹找她之前那个相好的小吏,那个小吏倒也痴心,连差事都不要了,说带你姐姐回家乡吴县去。俗话说,一嫁归父母,二嫁自由身,我们也只是她的叔叔婶娘,她打定主意要嫁,我们也没办法,看了他的凭由和状身,也就许了。我和你爹还花二钱银子替她买了些路上吃的食物,从家里取了些腊肉给她,就把她们送走了。”

    锦娘心想怪不得娘这几年提起荣娘的死都有些不自然,但她不明白的是:“您为何不告诉我呢?”

    “若告诉了你,你和冯胜闹起来怎么办?此事泄露只言片语,蒋家怎么看你?你娘我虽然脾气暴躁却不傻,此事我们也答应过冯胜再不会提起,况且冯胜对麟哥儿官哥儿也很好。若非你们现下去吴县,我怕到时候你们碰到荣娘诧异,才把这些说与你听。”罗玉娥藏了几年的秘密说出来也松了一口气。

    第84章

    一艘大船在河道行驶, 天下起了蒙蒙细雨,窗户已经支了一条缝,透过窗隙往外看, 似薄雾没有化开, 蓦然有一等杳霭流玉之感。

    锦娘现下已经在船上三日了,大人适应过来了,孩子们也没有生病的, 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以坐在窗边放松一下了。

    好久没有这般闲暇了,锦娘做活差不多十六年, 无一日是真正歇息的。

    阿盈端了一壶茶过来,不一会儿又用小梅花攒盘, 装了松子、荔枝、圆眼、香莲、榧子、榛子在方桌上。她又很感慨的道:“娘子, 咱们日日在绣铺忙着, 乍然清闲下来,我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锦娘笑道:“傻丫头,绣铺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即便在汴京也做不了几年了。”

    “为何?”阿盈不解。

    锦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九岁开始进绣坊, 现下都十六年了,我的身体已经不如之前了,大部分久做的绣娘,三十岁左右,眼睛就开始模糊不清, 无法看清楚一丈以外的地方。”

    阿盈想起朱绣娘, 似乎就是如此,远处走近个人都看不清楚。

    她明白了,也不得不说娘子想的是对的, 于是她道:“日后我就好好伺候您,把身体养的好好地。”

    锦娘笑了笑,说真的,她不再日日做针线后,腰酸背痛的情况好了很多,甚至睡眠都好了很多。但她握着阿盈的手道:“你平日多跟着方妈妈学学,将来和官家娘子们应酬,你可是我最大的帮手。”

    “嗯。”阿盈重重点头。

    主仆二人喝了一壶茶,锦娘又把窗户关上,到榻上看书。她还是很满意这艘客船的,不大不小,里面床铺齐全干净,从汴京到平江军,据说无风浪大雨的情况,二三十天就到了,但锦娘专门问过那人,一般都得两个多月才能到。

    甚至价钱还不菲,包含吃食杂费在内,她们这一趟就得花三百贯。

    不得不说是真的昂贵,但是这也没办法,孩子太小了,坐船可以减少换乘。这也是有些官位为何孤身上路的原因,可以省下不少钱。

    不过听说周四姑娘随丈夫到富阳县任主簿一职,富阳县在杭州,耗费更多。

    要说吴县和富阳县谁好,肯定是吴县,宋朝的县按照除赤、畿外,有望、紧、上、中、下划分,吴县是望县,富阳县是紧县,且吴县更为平江府的首县。

    看了会儿书,又吃了几口饭,很快就到了夜里,蒋羡从外面回来,锦娘指了指铁汤瓶:“里面替你装的热水。”

    旅途中洗漱不方便,还好锦娘的铁汤瓶解决不少问题,夫妇二人每日让厨下打了热水过来,梳洗洗漱不在话下,因此身上也颇洁净。

    蒋羡把铁汤瓶拿到屏风后面,先细细的洁牙,又把热水倒出来,兑了些许凉水,把身上洗了个干净,换上寝衣,才喊阿盈进来收拾。

    好在晚上她们夫妻不必丫头守夜,阿盈这边清扫了房里之后,就回房歇息去了。

    她们是包的船,也没有闲杂人等,大家倒也放心,况且蒋羡有官身,些许人并不敢造次。

    “娘子,你睡了没有?”蒋羡问道。

    锦娘打了个哈欠:“怎么了?是不是坐船坐的太疲乏了。”

    “不是,我是问你是不是还是因为花了三百贯心口疼?”蒋羡道。

    锦娘知道他是打趣,遂笑道:“也没有啦,我只是没想到要花这么些钱,还好咱们带的银钱够。”

    蒋羡搂住妻子道:“我哥哥是一人赴任,嫂嫂留在家中,可我就希望娘子陪着我。”

    “我也希望陪着你啊,所以我从未想过同你分开。”锦娘钻进他怀里,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忍不住贴在他身上。

    蒋羡有些得意,这是他离开汴京时亲自去挑的澡豆,还的确好闻,瞧他娘子这般,就是很有用。

    二人一夜睡的黑甜,早上锦娘起来时,窗外有小雀儿打架叽叽喳喳的,她和蒋羡才起身。早点是船娘做的,因为船上一般只吃两顿,所以都很扎实。

    早上一盅五味肉粥,一份煎白肠、猪胰胡饼两张,再有栗糕、乳糕,还有糟黄芽、糟瓜虀等等。锦娘和蒋羡还有女儿筠姐儿三人都吃不完,还分给阿盈和习秋吃。

    方妈妈又在一旁的小几上吃,正听锦娘和蒋羡说道:“我见有官员从家乡到汴京,总会带些土产去卖,不知咱们能不能也沿途带些特产到吴县去出售一笔呢?如此,好歹抵一些差旅费。”

    蒋羡原本嫌麻烦,但娘子发话,他自然觉得很有道理。这船家也是两浙路的人,蒋羡与他们相谈,也不说自己要买什么,只是问吴县人喜欢什么?

    打听回来之后,蒋羡才道:“我听说平江府城十分热闹,城内有米行桥、果子巷桥、鱼行桥、丝行桥、谷市桥、药市街、豆粉巷、大酒巷、油巷、绣线巷、毡巷、幛子巷、巾子巷等,未必比汴京差。”

    锦娘只好作罢,在一旁的方妈妈道:“娘子,要我说那里的人钱不差,差的是对汴京娘子们的敬重。”

    这话倒是,锦娘很快反应过来,又笑道:“既然如此,郎君和方妈妈有空多教我如何有气派些?”

    蒋羡就喜欢妻子这股劲头,那些所谓的贵女,无非就是投胎好些罢了。

    “锦娘,我教你投壶,我很会投壶的。”蒋羡忙道。

    方妈妈笑道:“老身教娘子打双陆,老身不是自夸,以前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我还常常赢几盘呢。”

    锦娘喜道:“有你们相助,我就没什么怕的了。”

    船靠岸后,蒋羡就让人买了双陆棋过来,锦娘是个认真的人,她白日看书学投壶双陆,投壶的技巧在她看来就是唯手熟尔,只能勤加练习,自己找诀窍。双陆懂规矩之后,便是和方妈妈还有悯芝习秋甚至是蒋羡开始车轮战。

    大家都很喜欢锦娘这样很勤奋好学之人,她很少找下人的麻烦,几乎都是有事说事,也不轻易折辱。

    “郎君,你看这船一靠岸,咱们就吃上绿油油的菜了。”锦娘笑眯眯的夹了一筷子青菜给女儿,这孩子总是不爱吃青菜。

    筠姐儿吃了想吐出来,见锦娘盯着,大口大口的吃了下去。

    宁哥儿如今十个月了,长了八颗牙齿,不必总吃糊糊,他的饭菜是橘香专门做的,鸡蛋馒头丁、几根菜叶、用猪油下的小碗清汤面。

    没办法之前把宁哥儿吃的便秘了,加了猪油,孩子就通畅多了。

    锦娘当年带筠姐儿的时候就观察过,因此带宁哥儿的时候也有经验。

    吃完饭,乳母把孩子抱回房里,锦娘则站起来开始投壶。先把铜壶放在离他二矢半处,用竹矢投向壶口,以先得一百二十筹为赢的一方,她每日吃完饭这般,还变瘦了不少,如此她愈发爱投壶了。

    她现在最好的战绩,就是连投两箭到壶中。

    蒋羡在旁指点:“你的手这般,要拿稳,别放出去的时候偏了,如此贯耳了。”

    锦娘听的很认真:“好,我再试试。”

    对于别人的指点,锦娘从来都是感恩,其实人生的际遇本来就一直在变,如果总待在一个环境里,反而容易丧失斗志。

    可是蒋羡又觉得锦娘实在是太过公事公办了一点,他教她的时候,她真的可爱的把自己当学生,特别谦卑的跟自己学习,完全不会用娘子的身份撒娇,这也算是个奇人。

    投了一个时辰的壶,锦娘到榻上看了会书,眯了一下,又让方妈妈进来陪着打双陆。

    她这样每日操练,半个月左右进步神速,日子还觉得过的很快。就在船靠岸补给时,却听闻孙世琛和周四姑娘想让她们载一程,原来是她们雇的船漏水,这里要等一条船至少得等十天半个月,并不容易,故而求助蒋羡。

    蒋羡下意识看锦娘,锦娘则道:“咱们这艘客船倒是还有空地方,只是要劳烦她们挤挤了。再有,你让人问问船家的饭菜够不够这么些人吃,若是添了她们这些人,要多少耗用,若是不多,咱们付了算了,如此也算他们欠我们一份人情,若是多,恐怕得他们自理了。”

    “好,我这就去说。”蒋羡觉得锦娘想的很是周到。

    他立马出去和孙世琛笑道:“我这船就是不大,你们若是赶路,恐怕要劳烦你们挤挤了。”

    孙世琛船漏水了,行李都湿了不少,还在附近驿馆住了几日,虽然没有耗什么钱,但他们还得赶着赴任,行李又实在是太多了,找不到大船,还好见到熟人了。

    “这可太好了,叔时兄,劳你搭救一番。”孙世琛很是高兴。

    蒋羡又问起他家带了多少人,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竟然带了二十多个人。他忙把船家喊过来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我与他们道左相逢,只是他们带了二十多个人,你们储存的食物可够,若是不够,可得再补一些。”

    那船家故作为难道:“蒋县尉,这……这多了二十多人,咱们船上的东西恐怕不够吃啊?再者,也只有几间空房了。”

    其实他们就是在婉拒了,不知孙世琛是听不懂,还是故意装不懂,连忙接话:“这倒是不难为你们,我家带了几个厨子上路的,东西自己准备就是。”

    既然他没意见,蒋羡就只好道:“那就辛苦孙兄了。”

    孙世琛哪里会说什么,至于银钱他都根本没想过要给,反正是蒋羡包的船,即便不捎带他们,他们自己也是要坐的,况且这点钱说出去也是太小家子气了。

    西边几间空屋就舍出来给了孙家人住,这些自然不用孙世琛烦恼,他正和蒋羡一处在饭厅吃酒。

    周四娘子却要让人把铺盖收好,钱财锁好,还得安排炊饭,如此,才让人准备了几样水礼亲自拿来锦娘。

    先是月白纱一匹、又有梓州的白熟绫一匹、白花绫一匹,蓬州的综丝绫一匹,阆州的莲绫一匹。再有两盒龙凤团茶,再有两盒精致的面果子以及一盒苏合香丸。

    锦娘笑道:“你也太客气了,不过是捎带一程罢了。”

    “我们人多,倒是打搅你了。”周四娘子知晓她雇的船也并不大,但还是捎带自家,肯定也要准备好水礼才行。

    锦娘不解:“怎么不到了地方再去雇下人?”

    周四娘子道:“这官员不能够买属地的奴婢的,所以我们才把人都带上了。”

    锦娘非官宦女子,自然不知晓这些,心道自己失策了,下人带的少了。果然是世事洞明皆学问啊,她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你们真是想的周到。”锦娘由衷夸道。

    周四娘子见锦娘看起来气色不错,人也看着颇有些气派。不过,再如何也看的出来,她到底还是丫鬟出身,对官场交际了解的不多,连官员不能买属地奴婢的道理都不知晓。

    二人交谈几句,周四娘子甚至发现锦娘连县尉要住县衙都不知道?只有被贬谪的,被人打压的,可能才要在外面赁房子。

    锦娘则是觉得和周四娘子交谈,自己也是查漏补缺。

    因此,夜里和蒋羡说起,蒋羡还笑道:“我是忘了,汴京的官员多半都是在外面住的,毕竟衙门太多了,官员也太多。”

    “嗯,所以官员的儿子称为衙内,就是这个意思么?”锦娘出身不如别人,要比别人多进步才行。

    蒋羡捏了捏锦娘的脸:“就是这个意思。”

    另一边周四娘子身边的丫头比她还要激动,丹荔忍不住道:“方才那锦娘看到您,都没有起身相迎。”

    周四娘子摇头:“如今她的身份变了,你们也不能这般口无遮拦。”

    说实在的,只要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之下,人家逆袭也没怎么样,更何况她们还在人家的船上呢?也是人家好心带她们一程。

    她这般说了,底下人虽然心气不平,但也不敢胡闹。

    只不过每次孙家的人吃饭都比蒋家的人迟一些,这就又是个矛盾了。这船毕竟是蒋家雇的,船家要保证把蒋家人的饭做好,才能把灶头让给孙家的人做饭。

    所以每天蒋家人都快吃完了,孙家人还没米下肚,如此就有了矛盾。

    锦娘刚打了两盘双陆,就对蒋羡道:“我看到了下一个大的渡口,让船家多停几日,否则,再这么住下去,肯定是要闹起来的。”

    原本锦娘以为孙家会奉送一些路资,不是她小气,实在是孙家人多,搞的闹哄哄的。周四娘子送的那些布,其实锦娘也有差不多的,就是江状元之妻宋娘子送的,她那里也有一份,甚至连苏合香的盒子都一模一样。

    虽然也很值钱,但算来算去顶多值当二十贯,还显得不用心。

    蒋羡也觉得很不便,人多就嘈杂,远没有之前她们一家人的宁谧安静。

    故而,他道:“娘子当初就不该答应。”

    “那你直接拒绝就好了,干嘛又看我?我还不是碍于名声罢了。不过我说的也是气话,这些年我清静惯了,所以一点麻烦事儿也不愿意沾,其实都是小事。”锦娘笑道。

    蒋羡也知晓,这是碍于姻亲关系,不好拒绝。

    做官了就是这样,得爱惜名声。

    好在周四娘子也觉得很不方便,遂对丈夫道:“到下一个渡口,若是有船到杭州的,咱们就直接赁下过去吧。”

    “嗯。”孙世琛这几日也是饿了好几次肚子,但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蒋家雇的船。

    而她们夫妻没有当成座上宾看待,其实孙世琛心里清楚,他和蒋羡共同在黄学士、江状元那里都明里暗里争过,后来蒋羡胜出,以一甲第八名选官,科名完全在他之上,他若非朝中有人,绝对不会立马分到两浙路这样富庶的地方为官。

    只要上头有人,熬几年资历,就回去做京官了。

    双方都不满时,凑巧却在船上看到他家姻亲了,他兄长娶的是蔡州瓷商的女儿,这正好是去两浙路拉瓷器的船,还是他兄长的小舅子亲自押船去江南西道,也自然途经杭州。

    孙家人一溜烟全走了,弄的满地狼藉,自然要船家清扫,让人家怨言颇多。

    锦娘则让悯芝和陈小郎帮忙清扫一二,人家的气才稍微顺了一些。

    蒋羡道:“这货船可是不少水匪跟着啊,他们胆子真大,之前赁了一艘漏水的船,现下随便敢坐货船。”

    锦娘正愁前些日子人员嘈杂,如今正好也能静下心看看书,还想幸亏从周四娘那里打听到了要提前带下人过去的事情,也就不计较了,反正也就是一些过客。船上倒是波澜不惊,很快到了扬州。

    方妈妈倒是提起一个人:“郎君有一位堂姑就是嫁到扬州来了,我记得她在闺中的时候,有一年不小心跌落水中,还是咱们六夫人让人救的她呢。”

    蒋羡故而写了一封信,让渡口的闲汉送去,不曾想蒋羡的堂姑人倒是十分热情,直接打发人用轿子马车专门接锦娘夫妇二人过去。

    锦娘则准备了一份礼过去,先是两坛开封府宴会名酒瑶泉,又让橘香做了她最拿手的菊花鸭签,用海棠花的食盒装着,再有一条她亲自绣的领抹,和两盒正要戴的纱堆花,以及大花罗两匹。

    这份礼物既不会太薄,也不会显得过于贵重,对姻亲见面正合适。

    蒋羡对这位堂姑母印象不深,就看打发来接他们的人,一路都恭敬有加,还有这马车轿子的外饰都非常华丽,看的出来也是用了心的。

    这个时候方妈妈的作用就出来了,她见着蒋羡堂姑窦夫人派来的婆子,连忙上前喊道:“你可是云萝?”

    “芍药姐姐。”蓝妈妈已经许久都没人叫她这个名字了,说起来很感慨。

    方妈妈和她叙旧完,又介绍起锦娘:“这是我们十六郎君家的大娘子,极是有孝心,听我说八姑太太在娘家时爱吃菊花鸭签,特地让人备了一些。”

    锦娘笑着对蓝妈妈颔首。

    这蓝妈妈笑道:“方才奴婢见着十六郎君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娘子又是容貌品行出众,真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蒋家八姑太太住在扬州城里,一路行来,只觉得人声鼎沸。正所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还有什么烟花三月下扬州,都是富贵迷人眼的地方。

    思绪拉回来,正听方妈妈在打探八姑太太窦夫人的情况,那边蓝妈妈正道:“我们娘子有生了一儿一女,儿子今年十七还在读书,女儿十二岁,生的很是出挑。”

    “那敢情好,儿女双全。”方妈妈凑趣。

    蓝妈妈则叹了口气:“若真是这般倒好了,我们娘子老实贤惠,又无个心机。老爷又是个风流的,家中就有几房小娘,成日闹的乌烟瘴气。”

    这就是人家的家事了,锦娘不好插嘴,但窦夫人肯定不至于这么惨,若是这么惨还能这般大张旗鼓的招呼客人么?

    显然,蒋羡也察觉出来了,窦家的人看向自己都隐约含着期望,这种眼神,通常便是他们遇到什么事情了,要他说他完全是基于亲戚拜访一下,并不想涉入到什么麻烦的事情中去。

    马车行驶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才到窦家,窦家住在扬州城的内城,从外无法窥测到里面。原本应该是蒋羡去见窦家姑老爷,锦娘见窦夫人,但是他们几乎从未见过面,故而,蓝妈妈先带他们一家四口先去见窦夫人。

    锦娘和蒋羡并排而走,她小声道:“你这位姑母恐怕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想找你撑腰,你小心点儿。”

    “娘子,你也看出来了吗?”蒋羡故意露出一种有点“怕怕”的样子。

    锦娘看了他一样,有些好笑道:“你既然要做县尉,若是真的有事,你也能拿来练练手。否则,你天天看那些断案的书籍也没用,正好咱们家下人太少了,我好在扬州雇几个过去。咱们各忙各的,岂不是两全其美?”

    “别呀,我还是要娘子在我身边。”蒋羡眨了眨眼睛。

    锦娘又安慰道:“放心,我肯定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蒋羡其实就只是想撒撒娇,但每次即便是玩笑,娘子都这般在意他,和他共进退,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前面带路的蓝妈妈正和身边的人道:“十六郎和他娘子真是恩爱。”

    第85章

    窦府四处走来, 只见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好一派富贵景象。锦娘心想这位窦夫人是在蒋家最鼎盛时期嫁的,蒋氏还只是蒋相的侄女, 她可是嫡亲的孙女, 择的丈夫应该也是很不一般的。

    思及此,只见迎面走来一位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 身上穿着广袖, 头发束起,只随意用一支乌木簪簪住, 看起来有些落拓不羁。

    蓝妈妈赶紧行礼:“四老爷。”

    又赶忙为蒋羡引荐:“十六郎君,这是我们家四郎君。”

    蒋羡走上前行了一礼, 忙唱喏, 表现的很是谦逊, 并不以自己中了进士就倨傲。

    那窦四老爷见蒋羡生的俊俏出众,锦袍玉冠,一看就是世家子弟的做派, 又有读书人的样子, 忙向蓝妈妈道:“若二嫂放心,我带他侄儿在扬州城出去游玩一番。”

    蓝妈妈笑道:“十六郎君能够来见我们娘子,都已经是万幸了,他正欲赴任吴县呢。”

    窦四老爷惊了一下,没想到蒋羡还是官员, 脸上越发堆起笑容, 更热情了。锦娘在旁看的很清楚,时下果然是科举为上,尤其是在文风尤甚的江南。

    “四老爷, 娘子那边还等着呢……”蓝妈妈道。

    窦四老爷这才寒暄离开,他走路时,颇有些落拓不羁,倒有些魏晋之风。

    蓝妈妈则同他们介绍道:“四老爷是我们太夫人的幼子,最好诗词,十二岁时就名声响彻扬州。但不知怎么长大之后,反而科场平平。后来,索性就没有科考了,他最喜结识读书人。”

    蒋羡只是一笑,他很少轻易去评价人。

    窦夫人的正房在在第三进的院落里,粉白的墙,乌黑的瓦,似一幅水墨画似的。

    锦娘来不及细看,就随蒋羡一道进去,一楼便是专门用来待客的花厅,很快就见一四十来岁上下的女子由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扶着出来,从衣着判断,这位应该是窦二夫人蒋氏。

    果然,蓝妈妈立马介绍,这位就是八姑太太。

    锦娘正准备和蒋羡一起行礼,却被窦二夫人一把拉住:“快别多礼,我在这扬州,许久不曾见娘家人,这般倒是好了。”

    一面说,又一面吩咐人上茶。

    说是亲戚,其实蒋羡自出生以来,窦二夫人就已经出嫁,双方并不熟悉。然而,还得装出特别熟悉来。

    这就得考验双方功力,蒋羡便是个中高手,他不由道:“日后小侄在吴县就职,虽然只是微末小官,但日后姑母有事,只管差遣便是。反正吴县和扬州也不远,如今还让表弟表妹一起过去,侄儿房下怪贤惠的。”

    这番话对于本来就想求助于蒋羡的窦二夫人来说,正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她重新看向这位年轻的侄子,少年得志却谦虚谨慎,看起来就很靠谱。

    如此熨帖的话,甚至让她红了眼眶,她身边的小姑娘忙递上帕子:“娘,您别哭了。表哥来了,咱们就都有救了,您有事儿只管说。”

    窦二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下,有些不好意思道:“看这丫头就是嘴快。”

    “姑母,您有事儿只管说,亲戚之间,不就是互相帮忙吗?”锦娘道。

    原本应该喊八姑母,但是蒋羡省了“八”字,锦娘也如此说道。

    窦二夫人拉着锦娘的手道:“听你说话就知晓你是个贤惠人。”又着人送了锦娘一套头面。

    这幅头面有缕金的凤簪、金插梳、花丝嵌宝的耳饰、玛瑙珠串、铺翠手镯。

    全部是最上等的,锦娘连忙推辞:“姑母也太客气了,如此重礼,侄儿媳妇不敢生受。”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寻常小忙帮忙说话,若是杀人放火违背道德或者影响官声的事情,那可就不成了。

    蒋羡很满意,因为他娘子虽然爱赚钱,但是更喜欢赚属于自己的银钱,不属于自己的都不想要。

    窦二夫人见锦娘怎么都不肯收下,又鼻酸流泪,锦娘只当没有看见。

    如此,窦二夫人才屏退下人,方道出事情来,原来是窦二老爷颇有些宠妾灭妻,窦二夫人进门之后,那侍妾也后脚进门,二人还前后脚生下儿子。甚至那小妾还生了两个儿子,在家中颇有地位,三年前还把侄女接进府中。

    “那个侄女生的花容月貌,人也不尊重,我家博哥儿本来对她几番偶遇都不假辞色的,但慢慢的,竟然同我说要娶她。”窦二夫人简直气的头发昏。

    蒋羡道:“少年慕青艾,这也实属正常,把女子送走不就成了。”

    一家子里面总有些“情种”,蒋家七房的十五哥不也是如此。

    窦二夫人道:“前几日他再次同我说,我还是不同意,昨日他就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那位女子。”

    失踪?锦娘道:“既然失踪了,直接去找不就行了。”

    窦二夫人摇头:“不行,不能大张旗鼓的找,还得瞒住。”

    蒋羡跟锦娘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窦二夫人则道:“再过两日大伯就要回来了,长房无子,原本是很看重你表弟的。”

    “姑母,您家妾侍的两个儿子读书如何?”蒋羡突然问道。

    窦二夫人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道:“也有几分狡猾罢了,都是些小聪明。”

    如此说来,蒋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起身道:“好,我知晓怎么把表弟找出来了。”

    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为何很快就能得到别人的喜欢,就是他为了讨人喜欢,专门办棘手的事情。

    锦娘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主意,只先跟着蓝妈妈到了客房歇息,又对蓝妈妈说了自己要买人的事情,问她有没有相熟的牙婆云云,蓝妈妈则笑道:“有什么妨事儿的,到时候咱们家送几个人过去就是了。”

    “这怎么好意思。”锦娘道。

    蓝妈妈把她们安置好后,就把窦二夫人的女儿送了过来,锦娘见她在学针线,还能指点一二。窦姑娘单名一个媛字,性情颇心直口快,知晓蒋羡是来帮她娘的,她就很开心的和锦娘叽叽喳喳:“汴京是什么样的?也和我们扬州一样么?”

    “汴京和扬州有相同的,也有不一样的。”锦娘尽量和她说一些轻松的话题。

    “金明池附近不少人打马球的,有些还是女子呢。再有就是大相国寺,每个月开放五次,简直是万姓交易,各种珍奇异兽,珍稀之物,在那里都能找得到。”

    对一个在深闺的小姑娘而言,外面的吸引力很大。

    锦娘又笑道:“也不打紧,等我们去了吴县,安顿好了,就请你们过去玩儿。”

    窦媛叹了口气:“我肯定是想去的,但我娘走不开。表嫂,你不知道,我们家的这个小娘总欺负我娘,我爹什么都听小娘的,常常与我娘吵架。”

    大户人家妻妾相争,锦娘也见过不少,她只好开解窦媛:“大人们总有她们自己的处世之道,你好好把你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就像她爹娘的人生,她即便能管一时,也无法管一世。

    或者她自己的人生,此刻的幸福美满,日后也未必一直如此。

    听蓝妈妈说八姑母刚进门的时候,窦二老爷虽然有妾,但是和她亦是举案齐眉呢。

    窦媛倒是很喜欢锦娘,她的针线活计看起来很好,方才还教自己绣扇面,比买的都好看。且总是那样笑笑的,和她待在一起好呢平和,这和自己家完全不同。

    家中总是充斥着母亲和父亲还有小娘们的混战,父亲抱怨母亲没有容人雅量,小娘们煽风点火,母亲则抱怨父亲不仅无能还宠妾灭妻。

    “表嫂,筠姐儿的衣裳真好看。”窦媛见筠姐儿穿着一身嫩鹅黄的扇子,领缘处绣着黄色的风铃,下身穿一条鲤绿色的百迭裙,裙摆处绣的是枇杷金雀,枇杷上还洒的金粉,看起来波光粼粼的。

    锦娘笑道:“你若喜欢,等我有闲工夫了,帮你做一套。”

    “那就多谢表嫂了。”窦媛搂着锦娘的胳膊道。

    却说她们准备在窦家歇息一日,窦家颇知道礼数,窦二夫人还带她去见了窦家其余长辈,倒是收获了不少见面礼。蒋羡则和窦家儿郎们一起吃饭,到兴起时,还要去驾一叶扁舟。

    锦娘歉意的看着窦二夫人道:“郎君他玩兴大,姑母可别见怪。”

    窦二夫人瞥了一眼身后的小妾道:“十六郎素来有魏晋风度。”

    “还要多谢姑母多宽心。”锦娘笑着。

    她先带着孩子们睡了,今日是方妈妈跟在身边伺候,她把阿盈打发回去和悯芝夫妻照看船上的行李。好在她们雇的船原本就要在扬州的渡口多停几日,锦娘也抱持着享受的心情。

    一大早,蒋羡精神抖擞的回来了,还专门给锦娘带了扬州城两样有名的细点回来。

    锦娘此时正在梳洗,见他回来,立马道:“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着什么急啊。”蒋羡笑着。

    其实锦娘知晓蒋羡到底在做什么了,他的确深谙人心,恐怕是早已知晓窦家哥儿不见甚至是突然私奔,就是那小娘捣鬼,既然如此便也吓吓那小娘,把她的儿子也弄成失踪的假状,如此小妾肯定着急。

    若那小妾上当,窦家哥儿肯定很快就找到了,若是那小妾坚持不说,如此,窦家大老爷回来时,都讨不到好。

    蒋羡来看过锦娘和孩子们之后,又去见了窦二夫人。

    窦二夫人本来和无头苍蝇似的,现在有了蒋羡相助,顿时支棱起来。我儿子不是被你侄女勾引走了么?

    那么现在你的儿子也被我的侄儿带出去了,大家别装了。

    小妾自然上门来问过一次,但她是女人不好和男眷说话,只好派人找窦二老爷,但是蒋羡又和窦二老爷还有窦四老爷一起在外宴饮,她也寻不到人。

    晚上,因为有蒋羡这个娘家人在,窦二老爷自然来窦二夫人这里歇息,这就更让小妾恐慌了。

    蒋羡酒量很好,即便吃了不少酒,但是回来喝了蜂蜜水后,人清醒了许多。

    锦娘拧了热帕子给他:“这几天你也吃了不少酒吧,好好歇息一觉。”她是很心疼丈夫的,因为知晓他这个人虽然爱小酌几杯,可并不爱酗酒。

    “还好,今日写了几首山水诗,心情好多了。”蒋羡把自己的心情说给锦娘听。

    锦娘摇头:“文人墨客到了江南,总是有许多写江南的诗词,令人赞叹不已。不过我读庾信的《哀江南》感觉还好,可是读《枯树赋》时写到‘重重碎锦,片片真花;纷披草树,散乱烟霞’时却十分惊艳他的才华。”

    这话说的挺有意思的,你在此情此景中写的未必是最好的,但是你若在别的地方想江南时,在脑海中美化江南,可能会写的更好。

    “娘子平日总不肯与我讨论诗词,还说自己不懂,可我看娘子手不释卷,说话总有出乎意料,又很有道理。”蒋羡看着锦娘。

    锦娘摆手:“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我这三板斧可不够耍的。不过,你还未曾履任,一切当谨慎。”

    蒋羡点头:“放心,明日那小妾恐怕就按捺不住了。”

    因为马上窦大老爷就要到家了。

    “可她若是不上当呢?”锦娘最担心会发生的事情。

    蒋羡看向锦娘,认真的道:“如果是你未必上当,也未必做这么蠢的事情,但如果是一般的后宅妇人,恐怕能够做的出来。”

    锦娘惊讶,看向丈夫,哭笑不得:“多谢你对我的夸奖。”

    “不过,此事若是八姑母单独处理,恐怕是有问题,到时候二房彻底完蛋。但是有我在,必定能够帮她一把。”蒋羡道。

    到了次日,锦娘先去见窦二夫人,窦二夫人心里着急,对外不好表现出来。只能找些事情和锦娘说话,锦娘之前是见蒋羡在管,所以并不多说,怕引起误判,但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

    可她知晓蒋羡虽然有手段,但他毕竟是男子,有些后宅的弯弯绕绕看不明白,故而她吃了一盏茶,才故意引出话题:“姑母,昨日我见了你们家的三夫人,人看着很是和气。听说她也有个儿子,不知才学如何?”

    “烨哥儿?烨哥儿倒是不错。只不过,他这孩子七月生的,身子总不好,不是被这个冲撞,就是那个冲撞,病恹恹的。”窦二夫人每次看到三弟妹的孩子,都庆幸自己的儿子身体倒是很好。

    锦娘暗自思忖,这窦家四房,长房无子,四房只有三个女儿,唯独二房的儿子多,若是二房的三个儿子自相残杀,恐怕就便宜了三房。

    三房的儿子病恹恹的,无法科举,将来靠着窦大老爷还能得一个恩荫,即便不过继,也照样可以。

    甚至窦三夫人的手还是干干净净的,随意挑拨几句,那小妾眼窄贪图利益,下手就快了。

    当然,这些只是她的猜想。

    “表嫂,你再帮我画个花样子吧。”窦媛笑眯眯的道。

    锦娘又在里间的八仙桌前,帮窦媛画着牡丹花的花样子,从临摹到脱稿,她很快就能找到感觉了。窦媛看了心里欢喜,一个劲儿的围在锦娘身边。

    而窦二老爷和那小妾上门来,锦娘才带着窦媛一起出去。

    窦二老爷进来就一脸焦急的问着窦二夫人:“人呢?二郎和三郎怎么都不见了。”

    窦二夫人摊手:“老爷这话问的奇怪,他们不见了,你们便去告官,与我什么相干。这两个孩子从来都是养在小娘房里,不许我管,如今不见了还找我。”

    小妾忍不住跳出来道:“可是我儿子是跟你侄儿他们出去一起吃饭就没回来了,我的儿子啊……”

    “你也别说你儿子,就连我儿子和你侄儿不是也不见了吗?”窦二夫人看向她。

    窦二老爷皱眉:“什么?大郎也不见了。”

    “多稀奇啊,儿子不见了三天,做老子的却什么都不知道。”窦二夫人都气笑了。

    小妾连忙装死,窦二夫人则看向她:“大不了的玉石俱焚。”

    “夫人在说什么呀,我怎么知道这个。”小妾慌乱往后退。

    窦二老爷则看向柔弱的小妾,对素来刚强的妻子道:“她一个妾室奴婢,你自己儿子不见了,也不做声,倒是怪在她身上了。”

    有时候,窦二夫人想夫妻过成这个样子,真的不知道是谁的错。故而,她冷下心肠看向窦二老爷和那个小妾:“我再说一遍,我儿子要是不在我跟前,大家要死一起死。”

    小妾看到她这样,有些怕了,小声道:“既然是跟雪儿一起不见的,我去问问吧。”

    连路引都没有的两个人能跑多远,甚至他们出门都很少,出了扬州城,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在哪里。小妾连夜就让她哥哥把人找回来了,同时,小妾的两个儿子也回来了。

    小妾慌张跑了过来:“我的儿啊,你们有没有受苦啊?”

    那两个儿子却笑道:“没有啊,蒋表兄带我们去一处采风,正好我们还带了画回来呢。”

    小妾想向窦二老爷告状,窦二老爷反而喜道:“把你们的画展开我看看。”

    两个儿子又展开了画,窦二老爷看了立刻赏析起来,小妾却觉得自己没个好娘家人,窦二夫人却是看明白了,窦二老爷分明是不敢真的开罪蒋家。

    但她对丈夫看明白了,对儿子却无条件的宠溺。

    这位窦家大郎也是个被宠坏了的,被找回来之后,不仅不觉得母亲含辛茹苦费心找回他,反而道:“娘,您就成全了儿子吧。”

    窦二夫人气的头脑发昏,还是蒋羡颇会说话:“这是表弟吧?你和那位姑娘的事情,我听说之后十分感动,真是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窦大郎正值青春叛逆期,别人越反对,他就越是沉迷其中,如今见蒋羡也赞同他,神情完全轻松起来。

    不过,又听蒋羡道:“说起来,我有位亲戚,也是和你一样,后来却是抱得美人归,你猜是怎么样?”

    窦大郎忙问起来:“还请表兄教我。”

    蒋羡笑道:“我这位亲戚原本家中不同意,后来考入太学,被一大户人家选中做了女婿,那女子嫁妆就五千余贯。后来,妻子又十分贤惠,见丈夫原本有心爱的女子,主动帮丈夫纳入门中。你这般私奔而去,实在是太过莽撞了,你二人凭引没有,身份没有,到了外地怕是难以存活。她若真的爱你,便是做小又如何,只要你们不分开,不就好了?”

    ……

    锦娘听了半天,咋舌道:“你这人也是缺德带冒烟的。”

    “我想窦大老爷马上就要回来,将来大郎若是真的出继,于我而言,岂不是好事?”蒋羡只把自己的盘算说给妻子听。

    妻子却是摇头。

    “娘子不同意么?”

    锦娘笑道:“我总觉得人不要太过涉入别人的因果,就像是好话救不了要死的鬼。咱们此次过来是帮亲戚的,既然帮了,就早些赴任而去。这窦大郎,这么大一个人,看不见母亲为他付出,妹妹都为他着急,即便真的中了进士,此人我看也是个草包。”

    她素来不信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话,故而又道:“一来他是非不分,那个是他母亲对头的侄女,他却视若无睹。二来明明知道他爹不中用,母亲妹妹前途命运都系在他身上,却毫无察觉,更是无情无义。你们把实情告诉他,说是那小妾作祟,他还混混沌沌,只想自己的小情小爱,此等人,对自己的亲娘都如此,你还能指望他不成?”

    “娘子,真知灼见。”蒋羡恍然。

    锦娘又把自己在窦家内宅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窦家水深着呢,我让蓝妈妈帮我打听窦三夫人去没去过那小妾的院子,没想到还真的悄悄去过。我们也只能提醒到这里来了,若是姑母和窦大郎自己不行,这次咱们帮了忙,下次她们恐怕再要落入算计。”

    这点蒋羡还没想到,他以为只是妻妾相争,没想到却是这般。

    “娘子是什么意思呢?”蒋羡是真心请教。

    锦娘则笑道:“我知晓你想结识人脉,可你别忘了我同你说的,参天大树我自为之。咱们这趟既然只是帮姑母,那就到此为止,否则别怪我没提醒你尾大不掉,反正我是不看好窦家的。”

    为了短期利益,将来豆腐掉在灰里,不知道帮他们擦多少屁股。

    不知怎么蒋羡突然觉得妻子其实比自己更适合做官,她看起来和姑母还有表妹相处的非常好,可是做起事情来,却非常冷静从容客观,甚至犀利,他都不知道这背后还有窦三夫人的事情。

    难得的是窦家这般富贵,娘子却根本不想从中捞富贵人脉,反而觉得从长远看窦家必定不成。

    因此,只让自己做普通亲戚来往,不让自己过分亲近。

    “好,我答应娘子。”蒋羡乖乖答应。

    锦娘道:“好,那我们就回船上去。”

    见他们夫妻要走,窦二夫人连忙挽留,连窦大郎也跟着挽留。蒋羡只好违心道:“我是来见姑母的,如今表弟回来了,我又何必再留下。姑母不知道,我还得早些赶去赴任呢。”

    窦二夫人听了很是感动,准备了丰厚的程仪,还送了三个丫头给锦娘她们,锦娘不好生受,也回送了窦媛一本她自己画的花样,和两条上等的折枝花满绣的百迭裙送给了她。

    蒋羡看了锦娘一眼,这么多纷繁复杂的情形之下,娘子还依旧记得家里添置人的目的。她这个人还真是,不管在什么环境什么情形之下,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也算是个奇人了。

    第86章

    回到船上之后, 锦娘就让方妈妈先教一下三个丫头的规矩,再分到各处。她又悄悄把阿盈喊过来,送了一对金叠胜的耳环给她。

    “这几日, 我不在船上, 辛苦你了。”锦娘笑道。

    阿盈赶紧摇头:“奴婢可没做什么。”

    锦娘又说起从窦家找了丫头们来的事情,还道:“咱们家里虽说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到底有个什么事儿, 总人手不够, 如今等方妈妈调理好了,你们各自也活计轻省些。”

    人少的时候好管理一些, 人多了就不好管了,如此, 就要让专门的人去管。

    在扬州到苏州的路上, 锦娘又把财务梳理了一遍, 她正看窦夫人送的东西,除了给她的一套头面之外,就是二十两纹银的程仪, 另有高邮的咸鸭蛋两坛、点心六盒、干果六盒, 再有两方帕子。

    如今正值酷暑,点心最是放不了,她送了一盒给船家众人,又赏了两盒下去给下人,再有一盒送到宋师爷处, 她这里留了两盒自家人吃。

    “锦娘, 还有几日咱们就要到了。”蒋羡的口吻中带着些许兴奋。

    锦娘也是松了一口气:“之前两个月真的是煎熬,如今总算是看到曙光了。我这几日让她们可以先收拾起来,到时候也别跟慌脚鸡似的。”

    又说窦家来的三个下人, 原本也是窦家之前就教过一些规矩的,如今方妈妈说的又是蒋家的规矩,让她们记下:“我们娘子是个好性儿,最是明白事理的人。在她那里伺候还不用守夜,月钱一个月二钱,娘子还许诺,等将来出嫁,还帮忙置办一份嫁妆。只一条,人得本分些,不许背着娘子自作主张。”

    这是顶顶重要的,蒋羡现在是官身,身边的下人若是偷偷收受贿赂,到时候也危及蒋羡本人。

    “再有,分到哥儿姐儿身边的,且有些耐心,一个月的工钱也是二钱,将来等哥儿姐儿长大了,且有你们的好处。”

    在临下船之前,分了个针线活不错,人看着内敛、沉稳到了锦娘那儿去,锦娘给她改了个名字叫青蓉,又把个唤作娇杏的温和、体贴的丫头派去筠姐儿那里,最后分了个貌美爽利的丫头到宁哥儿那儿。

    方妈妈笑道:“娘子的人选选的真好。”

    青蓉和阿盈互补,却又不爱抢风头,能力也不错。娇杏和习秋二人同时伺候筠姐儿的,习秋性子本来就不是强悍的人,若是再配个脾气泼辣的,还没开始小姐房里就吵的一团乱麻,再有宁哥儿才是个不到一岁的小婴孩,马养娘独自一人照顾,若有个炮筒在旁边,她也会有所顾忌。

    下人们若是互相不服气,就容易生事,一旦生事的多了,主母在的时候尚且能镇压住,一有不测恐怕就很容易出现问题。

    “方妈妈,行李既然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让她们各自把房里掉在地上的腌臜扫干净,桌椅板凳都得扶好。”锦娘前世出去外面住酒店,离开时就会把东西收拾好。

    人的口碑都是一天天积累好的。

    又说下了船之后,便有吴县的县令派出人过来迎她们,锦娘等人先上了轿子,又听外面来人正拜见蒋羡,这些人自报家门,锦娘只听得这里一共有两名都头,一名步兵都头,一名马兵都头,底下又有数十个坐马弓手护送。

    却说从渡口进了平江城中,原来吴县和平江府府衙都在同一座城中,吴县知县侯知县还特地站在门口相迎,专门为蒋羡接风。这些接风自然与锦娘无关了,她们正要进入内宅,甬道上都铺着条石,二堂过了之后,便到了县尉眷属住的地方。

    全程都是戴着帷帽,锦娘也不好在人前左顾右盼,好在县令侯夫人派了位老嬷嬷过来,倒是热心介绍:“娘子,这里是两年前修葺的,前门廊屋八楹,东西轩是书斋茶房,正房一共五间。”

    锦娘进了正房,才发现明窗亮堂的很,她忍不住夸道:“这里倒是颇亮堂。”

    老嬷嬷还笑道:“咱们江南一带多蚌壳,将这些蚌壳磨成薄片,很是耐用,不但透光,还能防火防水和防风。”

    锦娘心想比纸糊的好些,又看看内室,这里面还真是家具齐全,帘子旁边放着的琥珀色的花边花几,黑漆罗汉榻,大理石的座屏,黑木嵌云石的小几……

    一见这里,她倒是爱上了。

    “嬷嬷,咱们旁边的院子是谁住的?”锦娘问起。

    老嬷嬷一拍巴掌:“正是我们太爷和娘子住的儿,咱们两家就隔着一条甬道。”

    锦娘又问起主簿等人,老嬷嬷则道:“韩主簿家住东边,韩家的大娘子也和娘子一样,最是好性儿了。”

    二人交谈片刻,锦娘遂赏了这老嬷嬷一个精巧的荷包,荷包里装了几十个子儿,那老嬷嬷面上一喜,才回去覆命。

    等她离开之后,锦娘才吩咐人开始洒扫收拾。

    正房三间自然是她们夫妻住的,儿子女儿住旁边的耳房,前面八间廊房有三间是小厨房,锦娘便让橘香住进去,另外五间则分给下人住,方妈妈一间、阿盈和青蓉一间、习秋和娇杏一间、陈小郎夫妻一间,刘豆儿一间。再有马养娘和佩兰都住在宁哥儿屋里,不必再行安排。

    而宋师爷和两位傔从多半是安排到吏员房舍去住,就毋须锦娘这里安排了。

    至于她们正房,锦娘让人铺了竹席,软枕上铺了白鹤白玉兰的枕巾,帐子也是用同色的轻纱玉兰帐,大门口的帘子则换成了湘竹帘,内室的换成了玉色的轻纱帘。

    她们家还有一座刘计相送的紫檀屏风,再有镜台、妆奁盒一一摆上。

    这些年,锦娘的首饰比之先前多了三个匣子,再加上窦二夫人送的一套头面,再有她婚前置办的,一共六匣金银首饰。

    几人正收拾着,又见外面来了两个穿青缎掐白牙的褙子的丫头,她们自称是韩主簿家的娘子打发过来的。

    “我们娘子说今日天色晚了,怕县尉娘子没用饭,特送了几个菜来添置。”

    锦娘见青蓉接了过来,两个丫头还帮忙摆到外面的八仙桌上,正好六菜一汤,红糟鲥鱼、烧鹅、春盘小菜、肥腊鸭、清炒枸杞、凉拌荠菜,再有一份熬的黄灿灿的鸡汤。

    本来不饿的,见了这桌饭菜,倒是勾起了馋虫。她想这位韩主簿的娘子,还真是妥帖,锦娘笑道:“本该今日上门拜见诸位姐姐,但家下刚来,事情太多,一时走不开身。多谢你们娘子送了席面来,明日我亲自去拜会。”

    说罢赏了这两个丫头一人一串钱,二人方才退下。

    阿盈笑道:“娘子,这位主簿娘子倒是不错。”

    “这才头一日呢,日后相处久了才知晓她们真正的为人。”锦娘笑道。

    正说罢,又见厨房送了饭菜过来,说是县令吩咐送来的,一共四十个菜,茶果甜食,蒸酥点心,细巧油酥饼,再有下酒菜色等等。

    锦娘亲自挑了些能吃的送去给筠姐儿吃,又让方妈妈分给下人们吃了,她则继续去书房和儿子女儿处看摆设。

    新来的伺候宁哥儿的佩兰,已经把房里收拾的利索了,锦娘夸了她几句。

    她这边正忙,熟料衙门里的几位正头娘子也暗地里打探她,县令娘子正听老嬷嬷道:“县尉娘子箱笼就好几十个,她身上穿的是织金纱做的裙子,裙摆上绣着玉簪花,褙子则是捻了金线绣的,头上戴的是一排玉簪花的箍头,胸前带着水晶项链。看起来好生气派的模样,家里下人不多,但都规行矩步,没有蝎蝎蛰蛰的人。”

    说罢,还把锦娘赏赐给她的荷包拿了出来。

    县令娘子一看,这荷包也是缎子做的,心中已经是有数了,“我听官人说这蒋县尉十分年轻,少年英才,如今看你这般说来,定然也是个官家女儿。否则,也不会有这等气派。”

    老嬷嬷也是赞同,“您说的是。”

    “不过,梅县尉抢了东边院子的事情,你没有透露吧?”县令娘子皱眉。

    老嬷嬷赶紧摆手:“这哪里敢说啊。”

    原来这吴县是个大县,因此一般都有两个县尉,一个文县尉,一个武县尉,文县尉一般是科举出仕的进士担任,要求颇高,要识文断字还要通晓法律,如此才能减少冤假错案,而武县尉多半由武官担任,能够剿地方叛乱、缉拿罪犯、巡查地方、追捕盗贼。

    梅县尉是顶他叔父的班,故而对衙门很熟悉,知晓西边的县尉内宅和小吏们的房舍挨着,而东边的院子则和主簿知县的院子挨着,所以他就佯装不知,直接让家丁把家俬搬到东院去了。

    本朝文官地位一般高于武官,更何况蒋县尉进士及第,自然该住东院,可遇到这种情况,再让人家搬出来也不好,因为也没有明文规定东西院必须是哪个县尉住下。

    县令娘子又问:“你看这位蒋县尉娘子性情如何?”

    老嬷嬷想了想:“言谈清楚,说话都能说到点上,落落大方的。”

    “好,我知晓了,明日她既然说要过来,咱们且等着看看。”县令娘子如是道。

    比起县令娘子,主簿娘子虽然也打探,但她打探的是怎么交好,只听她那丫头道:“县尉娘子家里摆的紫檀木的屏风,床上铺着上等的簟席,身上穿的衣裳也是不菲,看起来倒是不寻常呢。”

    主簿娘子点头:“我知晓了,正愁明日回礼送什么,看她这般,就把我那对牡丹花头簪钗拿了,用红木的盒子装着。”

    一语未了,见门口一个纤腰袅娜的妇人过来,眉黛轻点、樱桃小口,穿着揉蓝的衫子杏黄色的裙子。

    主簿娘子站起来道:“是包娘子来了。”

    这包娘子是梅县尉的浑家,她们俩个的院子挨着,都在东边,主簿娘子素来大方,二人关系不错。

    包娘子笑道:“今日天儿热,我是懒得出门,听说有新人来了。”

    “是啊,前头县尊正在为蒋县尉接风呢,还带了妻小一起过来,日后咱们这些官眷们也都能走动热闹起来了。”主簿娘子倒是一幅很欢喜的样子。

    这县衙里,唯一能称官的就是县令、主簿和县尉,其余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吏。吏员权利不小,但是和官有天壤之别。

    包娘子坐下来,摇着扇子虚虚扇了几下,又笑道:“不知新来的县尉娘子是个什么来路?”

    “明日就能见着了。”主簿娘子温和笑着。

    锦娘这里也正把明日要穿的衣裳让青蓉熨烫薰香,又派陈小郎请人去了解送水的人,知晓城中一共饮用的水井也不过七眼,一斛水七八文而已,她立即给二十文,让陈小郎赶紧让人送水过来。

    家中有风炉,她把水烧开之后,装了两铁汤瓶水。

    又听说大厨房有专门送热水的,锦娘则让悯芝去处理,如今她是妇人身份,倒是比小姑娘们方便一些。

    橘香之前就是管着厨房,如今三间小厨房还是由她管,她的箱子里除了衣裳和钱,还背了一口铁锅过来,柴米油盐酱醋都带了一些,就是怕刚来一地,买东西不方便。

    家里两处酒席,剩下的好的,她都一一放橱柜里去了,因为娘子曾经说过不能浪费,到时候娘子若是饿了,她还能够热一热。

    娘子其实问过她要不要嫁人,她却不想,嫁人没什么好的。若是汉子不好,她日后又何去何从?还不如就跟着娘子。

    吃穿住行都不愁,娘子给她的银钱也丰厚,她本来就是个好吃的,在厨房不愁吃穿,比外边哪里都强。

    况且,娘子现在都是官家人了,她若跟着,将来前程更远大呢。

    不过,厨房还是缺一些东西,她还得把铁锅洗一洗,明日还要去买菜,这些都得问娘子。锦娘听了之后便道:“你一个人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出去,我不放心。明日一早你熬些粥,把家里带的酱菜、咸鸭蛋做了,还有今日剩的还可口的菜先做了早点,我吃了早点要去拜访县令和主簿娘子,到时候去请教她们,到时候家下还要买一匹马和一匹驴车。到时候这驴车就可以让陈小郎带着你去买菜了。”

    橘香笑道:“奴婢明白了,奴婢方才看风炉烧的水要烧半天,所以想在厨房烧些热水送到哥儿姐儿房里。”

    “可是柴还没买呢?”锦娘道。

    橘香傻呵呵一笑:“奴婢带了过来。”

    锦娘自然夸她办事周到的紧,橘香如吃了蜜一样的甜。

    在家里,锦娘是不许大家喝生水的,怕大家喝了肚子疼,故而是一定要烧开的。

    诸事妥当之后,锦娘等热水送过来,就先沐浴洗头,又换了寝衣,才觉得舒服多了。方妈妈也是梳洗之后过来的,与锦娘一起商量过礼的事情。

    “您的意思是数目送的一样,但是些微有些差别。”锦娘问道。

    方妈妈点头:“虽说这县令娘子官位最高,可话说回来,主簿还有另一位县尉娘子也都不好得罪啊。”

    锦娘心想也是,如果是爱多心的,怎么都会多心,此番送礼,一人送一匹提花大罗、一匹上等绉纱,两盒上等像生花、两坛会仙楼的玉醑酒、一饼龙凤团茶、一包燕窝、一包南香。

    初次见面,礼太厚了也不是很好。

    她又让阿盈把礼物拿来,特地用签子写好。

    几人把事情打理的差不多了,蒋羡才醉醺醺的回来,新官到任,肯定是要吃酒的。她亲自调了蜂蜜水,递给他喝了,又让人送热水过来。

    如此方妈妈等人就先下去了,蒋羡也是盥洗一番,见屋里都布置的极好了,他心中一松。又拉着锦娘道:“今日我观县尊为人擅专,对僚属似下人一番,身边的师爷都有一股傲气,我恐怕要伏低做小一段时日了。”

    “郎君,县尊可是世家子弟?”锦娘问起。

    蒋羡摇头:“我也着人打听了一番,这侯县尊原本是木材商人的儿子,后来家中发迹,供养子弟读书,他便中了进士,在吴县任职四年,却久未升迁。再有主簿姓韩,恩荫出仕,另有武县尉姓梅,本县武官。”

    闻言,锦娘记在心间,又把自己和方妈妈拟好的单子拿过来给蒋羡看,蒋羡看了觉得并无不妥,夫妻二人方睡下。

    早上,橘香把早点做好,青蓉端了过来,清粥小菜,倒是更有滋味。

    锦娘又与他说起买马的事情:“日后咱们出入也方便一些。”

    蒋羡笑道:“让曹大去相马,他们连战马都骑过,眼光可不一般。”

    “这倒是可以。”锦娘如是道。

    因家中一切有妻子操持,蒋羡压根就不必太费心什么,锦娘漱口完,换了身衣裳先去拜见县尊夫人。

    县尊娘子姓齐,鹅蛋脸儿,高额广角,水杏眼,红菱嘴,看起来端庄持重。

    锦娘让阿盈和青蓉一并奉上礼物,还写了礼单,并道:“昨日多亏娘子派人与我指路,才不至于让我们成睁眼瞎似的。”

    这些礼单齐娘子很是满意,她又见锦娘穿一身银白小朵菊花青领对襟褙子,身条儿秾纤得衷,全身一股书香之气,看起来兰心蕙质,气质出众。

    不仅如此,她并不目下无尘,反而极会说话,颇为小意。

    寥寥几语,齐娘子等她离开之后,让老嬷嬷过来,预备下心爱的首饰衣裳作回礼。

    又说锦娘再去见主簿娘子,这位主簿娘子性情温软,娘家姓田,倒似个荔枝美人,皮肤晶莹剔透,眉眼弯弯。

    比之方才的齐娘子,这位田娘子显然很好亲近。

    锦娘先是谢过她道:“昨日多谢娘子的酒菜。”

    “你若欢喜,日后常来我这里便是,反正咱们都住一处,往来也方便。”田氏之所以这般,也是因为其来有自。

    她家官人是恩荫官,这进士出身的官员三年升阶,恩荫官要熬够四年才可以升阶,甚至上升的渠道也受限制,因为荫补之官不得担任台谏官、两制官、经筵官、史官、外交官。

    故而田氏帮丈夫结交上下,也是想得一个好评,日后好升官。

    最后,锦娘去见的梅县尉之妻包娘子,这位包娘子打扮入时,身姿妖娆,颇有风情。见着锦娘就拉着她的手进来,二人序了年齿,包娘子比锦娘大一岁,故而喊锦娘:“魏家妹妹,原本是我该去拜会你的,怎好让你过来。”

    “我初来乍到,还要请姐姐多提携呢。”按照正常的,应该是文县尉高于武县尉,但包娘子既然知晓,却还等着自己上门,锦娘就知晓她是要强的,故而也让她一头。

    现下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四处树敌。

    包娘子请人上了茶,又与锦娘拉起家常,她言谈伶俐,倒是说了不少事儿:“咱们吴县富庶,来了的官儿就不肯走了。”

    这话似乎在说侯县令一家,锦娘眼睛一动,又笑道:“我与姐姐的夫君都是县尉,日后更是要和睦才是。”

    包娘子听了这话也觉得备受尊重,又见锦娘并不乔张做致,倒是有几分好感,还与她道:“我也不多留你了,过会子,几位押司、录事还有都头的浑家都要和你磕头。”

    果然,锦娘回去之后,两位都头的浑家都奉上水礼,都头是县尉的直属,这两人巴结之意极浓。听她问起平江城的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几人正说话时,县尊娘子、主簿娘子都回礼都送了过来。

    锦娘一看礼单,见县尊娘子送了一套青色湖绫玉兰窄袖褙子,同色绫纱团花褶裙,再有一件抹胸和单衣,还有一对花瓶簪。主簿娘子送了一对实心的金花头式簪钗,一柄泥金柄的扇子、一匹八大晕提花锦的尺头,再有白鱼、银鱼、白虾各一篓。

    须臾,包娘子才送了两屉蒸食,分别是一屉豆沙团子,一屉香蕈蘑菇馅的馒头,再有一匹纻丝尺头、一对葫芦荷包。

    锦娘给来送礼的人都是给了一方帕子,二钱银子。

    齐娘子还派人说过两日她们几家挨次给锦娘接风云云,锦娘也不扭捏,只说姊妹间同乐,她这一番行为,倒是让县衙其余几位娘子都觉得她是官家娘子出身。

    但锦娘却已经决定先与包娘子交好了。

    阿盈不明白:“这叫什么由头?押司娘子说包娘子此人不好相与,说此人尤好抱团,待下严苛,还嫉贤妒能,平日没少欺负主簿娘子性情好。”

    “我自有我的缘由。其一是她夫君是武县尉,她这般搅风搅雨之人,若是因为女眷不和,导致官人在办公务时失和,将来后患无穷。二来便是,我若能暗地与她交好,如此,她灯下黑,倒也害不到我。”锦娘淡淡的道。

    阿盈才恍然,娘子的身份已经转变过来了,怪不得人家在文绣院能当绣头,在绣作能当行首,靠的就是洞察力和果敢。官夫人和诰命就是人家奋斗的目标,甚至还能让十六郎君因为她的交际手段,反而还要求着她。

    第87章

    却说到了下晌, 曹大过来支钱买马车和驴车,他看中的马二十五贯,驴八贯, 一共三十三贯。她们内宅后面有专门的花园、亭台楼榭, 假山嶙峋,花园附近也有专门的马厩,出入也方便。

    不过, 锦娘问那曹大:“一般在开封府, 一匹马中等价位都是十八贯左右,你说的这马二十五贯可带后面的车?”

    曹大这才回去和商家要求加车辕车厢, 一共三十两买定。

    驴车既然多用于拉货买菜,就用青呢布, 马车是她们出行要用到的, 就用上等布匹装饰。锦娘的绣铺曾经业务广泛的很, 做这些小意思,不过半日就做好了,陈小郎安在上面, 华丽极了。

    有了马车, 锦娘遂对蒋羡道:“你可别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得把咱们的四千贯提取出来。”

    蒋羡连忙道:“我自然记着,但是我刚履新,就去金银铺拖着那么多箱钱回来不好啊。”

    “这次不必换成铜子儿,你在界身巷找一个有口碑的金银铺, 全部倾成十二两半的束腰金铤, 记住要十分金,不能被人哄骗做成九分金,如此三十多个金铤一个箱子拉回来就够了。”锦娘如此道。

    蒋羡则道:“娘子, 全部换成金铤,平日花销呢?”

    “这四千贯是咱们俩最后的救命钱,从现下开始就不能动了。我之前不是告诉你咱们有五千多贯吗?有四千贯存着,带着五百贯,另外还有五百多贯,我在汴京让金银铺的人跟我打了些金银器皿,即便是请人吃饭,也是拿的出手。”

    说罢,锦娘又拿了一根钥匙,开了个箱笼给他看。

    蒋羡望了过去,见里面都是银嵌栀子花的果菜碟,盘心各錾团窠折纸花纹,有牡丹、菊花、芍药、莲花、一把莲、茶花、木芙蓉、木槿、栀子、菱花。又有银鎏金的菱花盏五个,盏口分别做成梅花、秋葵、菱花、栀子、千叶莲花,盏心和内壁都一样的花纹。再有两个金盏、金芙蓉花和金葵花,还有银水仙花台盏和银菊花盏。

    “真好看啊,咱们可以用来待客了。”蒋羡看着笑眯眯的。

    锦娘则道:“那得看你招待什么人了,你初来乍到的,得低调安静为上。若是太过露富,容易招人怨恨。”

    蒋羡也觉得可以,但听妻子道:“我们如今手里仅有二百五十六两,我打算用作一年多的开销,所以从现下开始得勤俭一些,如此方是长久之计。”

    过日子不要太过勤俭,容易失去乐趣,但若太奢靡,容易不给自己以后留后路。

    蒋羡自是没什么意见,家中一直就是妻子当家,反正钱是一直都够用。

    夫妇二人把这些公事商量好,锦娘又说起县尊娘子明日要在园子里替她接风云云。蒋羡倒是说起一桩事情,还怕锦娘生气:“有人打听娘子的来历,我便说娘子家虽然不是高门显宦,却富而知礼,家中有书香之气。”

    “我也打算如此说呢,这也没什么。”就像普通人去应聘还得把自己的简历写的完美一些呢。尤其是这是封建等级制度森严的古代,她很为自己骄傲,从小丫头闯出自己的一片天。但是,对着不熟悉的人,你实话实说,人家反而嘲笑于你,故而就得包装一下自己,只要不过分都成。

    蒋羡松了一口气,娘子实在是深谙人情世故,倒是不是那种死心眼子。

    又说齐娘子先让人在县衙的后花园中备下酒宴,锦娘今日身着墨绿地印金罗对襟香色杂宝纹绮褙子,又外罩一层纱衣,里面着松花色折枝花的抹胸,下穿牙白色褶裙。胸口戴一串水晶项链,手上戴着铺翠的手镯。

    再看在场众人,齐娘子梳着多鬟髻,头上珠翠环绕,金凤簪、金博髻还有金插梳,看起来粉雕玉琢,倒是很有打扮。再有主簿田娘子,也是精心打扮,她梳着龙蕊髻,头上插着花钿、珠花,手上戴着两枚猫睛石的戒指。

    比之这两位,包娘子首饰要逊色一些,但比她们打扮的更吸睛,她头发梳的云鬓叠起,斜斜的插着一只金步摇,银红的抹胸外罩素白的纱衣若隐若现。

    几人厮见一番,众人看她又是另一番的场景,都觉得她打扮的雅致贵气。

    按照众人地位,首桌是县尊齐娘子坐正上首,往下依次是主簿田娘子、锦娘、包娘子。

    第二桌便是小吏们的娘子。

    席间,齐娘子让家中两个会弹唱的丫头唱了一首《西江月》和《鹧鸪天》,站着把盏的押司娘子正凑趣热络。

    “马上就要中秋了,县尉娘子远从汴京过来,不知晓咱们这地方虽小,可是热闹的紧。贵家张灯结彩,民间也是通宵达旦。”

    锦娘笑道:“吴县为平江军的首县,历来富庶,我虽然只下船时看了人物风貌,亦是觉得人杰地灵。”

    “魏家妹妹家中可有儿女?”田娘子笑问。

    锦娘道:“有一儿一女,都还小,也不好让他们出来。姐姐呢?”

    田娘子自道:“我头年生了个哥儿,没站住,好在后来又生了个哥儿,也堪堪三岁大的年纪。”说罢,又道:“前头姐姐倒是生了个姐儿,已经嫁到西京去了。”

    没想到田娘子竟然是填房,锦娘倒是很惊讶,更没想到她这般坦诚。但她没有就这个话题说,而是谈起时兴首饰绢花胭脂布料这些比较安全的话题。

    宴席已毕,大家到廊下投壶、打双陆、斗草。锦娘在船上已经是练过数次了,但和包娘子打双陆时,依旧不是她的对手,输给了她二两银子,包娘子赢了之后笑的是花枝乱颤。

    却说趁着包娘子起身小解的功夫,秦都头的浑家拉了锦娘到假山后头道:“县尉娘子,您可是不知晓吧?那东边院子,一共二十间房,原本该是您的。是被梅家强占了去,我们听了这事儿,都很为您鸣不平呢。”

    秦都头的浑家很有些看不惯包娘子,尤其是见她言行举止轻佻,再看后来的锦娘,明显谈吐不俗,待人大方和气,因此也是借着此事想博得锦娘信任。

    锦娘对别人的投诚,她当然是欢喜的,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你说话若是没个替你捧场的,你没有声势,消息也不灵通。

    但是当着秦都头浑家的面,锦娘则道:“我们两家都是县尉,官位都是一样的,她们既然住了便住吧。我见包娘子人倒是还好,旧事便不必再提了吧。”

    “娘子真是宽厚人。”秦都头的浑家赞道。

    锦娘连忙摆手:“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我这个人便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来县衙后,包娘子对我并无不妥。”

    她在说话时,听到后面树枝有响动,佯装不知,倒是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秦都头的浑家听了连连赞服,二人又听前头在喊她们,随一同过去了。

    殊不知,等她二人离开后,包娘子才从那树后面走出来。

    这包娘子原本是招宣府上招宣夫人的贴身丫头,倒是早早就被招宣梳拢了,这梅县尉本是招宣抚亲兵出身。那招宣毕竟年纪大了,夫人醋性又大,包娘子便私下和梅县尉有了些首尾,后来梅县尉给招宣送了二百两银子,才得了这个官职,招宣娘子得知这梅县尉浑家死了,遂一石二鸟把包娘子嫁给了梅县尉。

    因她这个出身,偏偏她又不认命,刚到县衙时,知晓田娘子也是填房时,二人玩的还很有,有同病相怜之感。没想到田娘子不仅嫁妆巨富,还生了儿子,相貌还好看,县尊娘子也是明显更看重田娘子一些。

    荫官和武官有什么区别,还不是都被进士出身的文官看不起。

    但是齐娘子就是更抬举田娘子一些,前些日子节度使的夫人过来,都没有让她出席。

    原本听说新来的县尉是正经进士出身,她寻思看看,不曾想这魏氏看起来颇有礼数,为人不掐尖要强,看她的举止言谈,应该也是出生书香门第,却难得没什么门第之见。

    又说等宴毕之后,次日包娘子拿着针线过来与锦娘一起做,锦娘又把女儿筠姐儿喊过来拜会,还歉意道:“我那个儿子才一岁,不成体统,不好见姐姐。”

    包娘子回去让人备了一份银项圈送来,次日锦娘就让女儿戴上,这让包娘子越发受用。

    再说齐娘子请了之后,原本该田娘子接着请的,但是又正逢中秋,众人只说等中秋之后再一起吃饭。

    蒋羡这边也把金铤换了回来,夫妇二人锁好,又密密的藏好。

    锦娘笑道:“从此,就当这四千贯没有,咱们紧着用钱。”

    “可是娘子,马上就要中秋了,还得备礼啊。”蒋羡兀自担心。

    锦娘笑道:“不过是送些团饼果品罢了,耗费不了几个钱。”

    蒋羡疑惑:“以前娘子不是还往刘计相家里送螃蟹吗?那个可不便宜啊。”

    锦娘摇头:“那是因为你在人家家里啊,你如今是官了,咱们一开始过来拜会之后便罢了。我也问过包娘子、田娘子,她们都是这般的。”

    说罢,又吩咐橘香去买西瓜、石榴来,又向秦都头的浑家打听本城有名的小饼店,亲自买回来尝了一些,遂选了两盒并瓜果送往县衙其余三家。

    西瓜多籽,象征多子多福;西瓜瓤红,团圆、喜庆契合中秋节的家人团聚欢乐,故而这礼送去多欢喜。

    田娘子当即回了一捧沾着露水的鲜花,两匣子玫瑰酥饼,再有一匣子葡萄。

    阿盈笑道:“田娘子的东西真是新鲜,咱们都没见过,这玫瑰味儿的倒是头一次吃。”

    “我看也是。”锦娘也拿了一块出来尝,没有寻常酥饼那油腻腻的味道,玫瑰味儿很容易发苦,可这个倒是很清甜。

    田娘子正好带着儿子过来,听锦娘说玫瑰酥饼好吃,赶忙送了方子过来,锦娘兴致勃勃道:“等我日后有功夫了,一定让厨下做。”

    田娘子的儿子叫冬哥儿,这孩子生的眉眼不俗,就是身体上有些弱,但小孩子小时候都很容易小病小痛的,连筠姐儿都拉了几天肚子才止住。

    二人说起儿女经停不下来,锦娘还有专门的簿子记下儿女们平日起居,田娘子爱听这些。

    又说中秋之后,齐娘子病了一场,锦娘过来探病,见她脸儿蜡黄,头上勒着抹额,忙道:“娘子快些躺下,我们来探病,哪里劳动您起来。”

    齐娘子这病也多是妇人病,还是心病,她膝下无子,妾侍有儿子。虽然待她还算恭敬,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日后如何?

    因此,她想出去烧香拜神,但她一个人出去不妥,又同锦娘道:“魏家妹妹过来这些日子,我也未曾带你出去走走,等我好了,咱们一处去紫金庵烧香。”

    锦娘自是应下。

    却说她出来时,见县令家中过来一个梳着丫髻的年轻女子进来,很是伶俐的样子,手上拿着扎针的用具,遂问齐娘子身边的丫头:“此人可是医女?”

    “她是本县的女仵作,只是通些医术,我家娘子常常犯了寒症,就找她扎几针就好了。”丫头道。

    锦娘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女仵作呢,还觉得有些稀奇。

    晚上,蒋羡从外头回来,如今热气散了一些,家下做的都是些可口的小菜,鲜有肥腻腻的菜,她正与蒋羡道:“县尊娘子要我们三日后一起去紫金庵。”

    “烧香拜佛?唔,也好,你也能出去走走。”蒋羡笑道。

    他也乐意娘子出来之后,多与人来往,以前在京中的时候,他见娘子为人有些孤僻,现下外放,人缘反而好了起来。心想以前娘子是只需要刺绣就行,不需要麻烦的维持人际往来,但是到这里,人际交往反而是很重要的。

    甚至有些事情从后宅,能够窥得前堂的事情。

    “羡郎,你和梅县尉相处的如何?”锦娘帮他盛了一碗汤,又关心道。

    蒋羡点头:“还成吧,我看此人倒是有几分精明强干,三教九流都能结识,与我处事也并不鲁莽。”

    锦娘见他如此,遂道:“你们公门之中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就知晓凡事多留个心眼准是没错的。”

    这就是锦娘,在涉及到别人的专业领域,她从来不指手画脚。

    是日,锦娘随众人一同去紫金庵中,蒋羡派傔从丁三跟着她们一道过去保护,丁三赶马车,马车里则坐着锦娘和方妈妈,后面的驴车则是陈小郎在赶,坐着阿盈和青蓉。

    锦娘这次就没有戴帷帽,而是在头上披了一层白纱,看起来倒似观音了。她不大信什么鬼神,但依旧手抄一本经书送过来。

    方妈妈笑道:“这吴县倒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的。”

    “妈妈,您说齐娘子刚刚病了初愈,怎么就要上这庵里拜佛。”锦娘不明白,若是她必定是好好休养才是。

    方妈妈积年的老人了,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妇人最在意的还不是儿子,这齐娘子是个贤惠的,庶子女几个,自己膝下却空无一人,怎么不上心。尼姑庵里有些尼姑就捏有生子秘方,说不定就是讨要这个的。”

    锦娘摇头:“天下哪有什么生子秘方啊。”

    但是齐娘子瞒着她,她和齐娘子交情泛泛,自然不好相劝。

    等到了紫金庵,又有庵里的姑子出来迎接,众人前呼后拥的一道过去。不曾想竟然是仵作娘子陪在齐娘子的身边,锦娘便没有往上凑,听得包娘子过来道:“一个小小仵作,好不晓事,巴结上了县尊娘子,还真以为自己会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女性仵作一般称作“坐婆”、“稳婆”等,主要负责对妇女的下身进行检查。

    这仵作娘子原本年纪轻轻没有成婚,是不可能做仵作的,但她偏偏母亲是女医,她又爱破案,因此便女承父业,破格成了女仵作。

    关键是县衙办案的便是梅县尉和蒋羡二人,锦娘对蒋羡倒是很放心,包娘子大抵是怕丈夫和女仵作接触太多,所以又说了不少闲话,锦娘只听着,并不附和什么。

    不过,锦娘对包娘子道:“怎么前面仿佛还有一行人等在那里,似乎不是庙里的姑子啊。”

    包娘子笑道:“那个是本县乡绅,城中有金银铺、布庄,生意做的极大。她家族亲在朝任官,等闲官员也不敢轻视。”

    “包姐姐懂的真多,双陆打的又好,我那官人说让我好好跟在你身边多学学。”锦娘一脸服气的样子。

    包娘子这个人虽然为人两面三刀,又心性狠辣,可她又是个非常真性情的人。

    似田娘子知晓包娘子不好惹,反而软弱起来,一味讨好,以和气为上。锦娘虽然谦让她几分,但说些软话,却办硬事,就像在她跟前的秦都头的浑家,她就不会因为包娘子不喜欢,就和秦都头的浑家切割。也不会因为包娘子不喜欢田娘子,就不和田娘子来往。

    前面的乡绅姓顾,其娘子顾夫人和婆母顾老夫人再有儿女媳妇都在一处迎接。

    顾老夫人年纪虽大,却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她看来颇为精明:“老身为县尊娘子和几位娘子备下一桌素斋,这紫金庵的素斋娘子们可千万要尝尝。”

    齐娘子笑道:“紫金庵平日香火旺盛,求素斋之人都排到明年去了,今日咱们能直接过来,还安排的如此妥当,真是多亏了顾老夫人和顾夫人啊。”

    顾夫人连忙出来道不敢。

    这庵堂依山傍水,古朴雅致,道路旁枝叶繁茂,小巧精致。她也曾经逛过汴京古刹,和古刹的恢弘不同,这里就是很有江南特色。

    素斋果然很可口,味道极鲜,却没有夹生的感觉。锦娘最怕吃到看菜,就是那种看起来特别有食欲,摆特别漂亮的菜,吃起来却非常难吃。

    顾家人十分周到,对两位押司的娘子都以礼相待,送给众人的礼物也不是非常粗俗的给,而是说天热了,怕众人热,送了一柄扇子来。这扇子乍看平平,却很有玄机,扇面上所用竹丝骨子细如鬃毛,扇柄则采用脱胎和剔犀工艺,柄把镂空,透雕对称的三组如意云头纹饰,镂空的花纹还能转动。

    这可是雕漆镂空的技艺,锦娘在心里啧了两声。

    用完饭,众人一路颠簸,便去客房歇息。锦娘只是陪衬过来,送是十两银子的香火钱,遂真的去睡觉了。

    齐娘子自然是为了生子而来,又是送了香火钱,又是诚心叩拜,这才拿了两道符和几包药。这样私密之事,仵作娘子自然不便参与,只在门口守着,等齐娘子出来,才道:“娘子,走吧。”

    “好。”齐娘子虽然忌讳这些跟死人打交道的人,但仵作娘子医术很好,每次她身体不适,也不找外头的人,就直接让她扎几针。

    仵作娘子往前看了看:“娘子,包娘子在前面,咱们往前头走吧。”

    那包娘子是个牙尖嘴利的刺儿头,齐娘子一想也是,二人从小路包抄过去,没想到途中竟然不小心绊倒一具女尸。

    ……

    原本是去散心的,却遇到了命案。

    女子听闻是被紫金庵附近的河水冲上案的,不知怎么尸身不腐。

    这是蒋羡上任以来的第一个案子,锦娘有些紧张,蒋羡却一点儿不怵,反而道:“这局应该就是那女仵作做下的,她的原意是帮这个女子揭穿真相。”

    “难道是谋杀?”锦娘问起。

    蒋羡摇头:“并非如此,你猜她为何月余还尸身不腐,因为体内水银朱砂颇多。”

    “难道是失眠所用,我听说这朱砂有镇定清心安神解毒之功效。”锦娘道。

    且朱砂不便宜,这具尸体的身份只是个丫头啊?难道是避子汤。

    “避子汤,是避子汤吧。”

    锦娘和蒋羡为了不生育,二人用的是羊肠,也就类似于现代的避孕套,要不就不弄到里面去。可有些男子自私,不愿意戴这些,大妇又不愿意丫头生育,便用麝香、水银这样的药物。

    这可是内宅阴私,蒋羡看了她娘子一眼,“娘子聪慧,此女子本是按察使胡家大爷的通房,因妻室未曾嫁过来,又收用了此女子,故而常灌避子药。”

    锦娘看向他:“那你打算寓意何为?如此不该查证证据,再行抓人么?给人下水银,那可是投毒。”

    蒋羡见娘子这般看向他,认真道:“我自是立刻派人提审胡家。”

    “如此,我就替天下女子谢过夫君了。”锦娘道。

    蒋羡莞尔,他想直道行之也不错。

    至于过程中如何取证,怎么和胡家周旋还不得罪人,这就要靠自己的智慧了。

    ……

    三日之内,胡家表示此女子的确是胡大衙内的通房,然而吃水银一事,他一无所知,都是药房有个嬷嬷嫉妒她工钱高,故意换成避子药让她得不偿失,却没想过她竟然死了。

    此嬷嬷自然判了死刑,胡家赔偿该女家中二百两纹银。

    胡家欲打点蒋羡,此钱锦娘作主退了回去。

    通过这次案件,对所有本县女子都有警示,避子药对身体损害极大,甚至可能会导致死亡。

    只是不曾想女仵作不满意,她却不找蒋羡,只找锦娘:“魏娘子,此事主谋系胡大衙内,盼请娘子告知县尉。”

    “仵作娘子,私门不谈公事,此事你若真的想作主,至少应该把证据找出来证明,或者是直接去找你的上官蒋县尉和梅县尉,我无能为力。”锦娘道。

    仵作娘子脸上一片白一片红,她的确听闻此事县尉娘子很同情,所以有意想让蒋县尉诛杀胡大衙内。毕竟胡家在本地是大族,根深叶茂,她小小的仵作女,哪里能对抗胡家啊。

    而蒋县尉,听闻颇有背景,他完全可以找他上面的人对付胡家。

    但县尉娘子的话捅穿了这层窗户纸,根据现有的证据,只能这般判,若是你觉得不可,你可以继续找证据,或者找你的上官两位县尉,让他们继续追查,而不是来这里道德绑架她。

    女仵作负气而去。

    锦娘看着她的背影心道,也就是蒋羡还有点背景,若是没有倚仗的人,恐怕这个案子开始查的时候,人就已经被换了。

    况且蒋羡只是佐贰官,最后审理此案的是侯县令,除非蒋羡官位不要了?然而你女仵作都不敢拼上命帮忙,却让蒋羡头破血流为一桩内宅阴私丢官,自然不太可能了。

    第88章

    深秋, 金黄色的落叶打着旋儿的从树枝上落下来,丫头们晨起把院子里廊下的枯枝败叶用簸箕装好,又洒水继续清扫。厨房已经炊烟袅袅, 外面送水的已经拉着板车来了,

    院子里一片宁静祥和,锦娘推门之后,神采奕奕。

    这些日子她不必埋首针线中, 身体的确好太多了, 今日是蒋羡旬休,他准备带锦娘和儿女们一起出去游玩一趟。

    不冷不热的日子最舒服了, 穿一件夹衣也就够了。

    筠姐儿现在在锦娘的教授下,把《千字文》和《论语》还有唐人名诗都学了不少, 因为现在她年纪太小, 家里准备在她六岁后再请先生。

    好在孩子的记性特别好, 蒋羡也喜女儿聪明伶俐,常常教她读书。

    只是凑巧看到那女仵作了,锦娘微微颔首, 方妈妈却很不喜欢她, 只道:“咱们这县衙里包娘子的手未必干净,怎么不见她出手,净会给别人找事。”

    锦娘虽然不喜她道德绑架自己,但是这女仵作据说办事还是挺用心的,无论何时何地, 随叫随到, 从不推诿,比男仵作要敬业多了。

    仵作娘子倒是有些羞愧,上次县尉娘子那般说她, 她反思自己也是欺软怕硬。

    好在从那日之后,县尉娘子没有针对过她,方才还同她打招呼了。

    又说一行人先到了一家瓦子,蒋羡特地让人寻了个好位置,点了一壶茶,几碟点心,就能看一些表演。

    先是有唱曲儿的,唱的是一首《卜算子》,词儿倒是很好,锦娘还抄了下来。

    蒋羡笑道:“没想到娘子还随手携带纸笔呢。”

    “习惯了,再说你们读书人不也是去哪里都背着诗囊。”锦娘写好之后,递给蒋羡看。

    蒋羡则是看了锦娘一眼,写了一首《念奴娇》,锦娘看了娇嗔的看了他一眼,这家伙,写什么情诗啊。

    抬眸看到对面的酒楼张灯结彩,她对蒋羡道:“看来平江也不比汴京差嘛,这里的正店也是很恢弘的。”

    “那是本县顾家开的。”蒋羡道。

    顾家?锦娘笑道:“上回去紫金庵,倒是见到顾家的人了,还送了我们一柄扇子,就是我拿回来的那柄。”

    不知怎么,见蒋羡神色莫名,锦娘不解道:“怎么啦?你对顾家可是有疑虑?”

    蒋羡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听说顾家子嗣不丰,顾老爷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若生前不能选好嗣子,恐怕将来争产又得到衙门打官司。”

    锦娘也是一声叹息,不过今日出来就是游玩的,她道:“咱们看完相扑,就去乘舟游玩一趟吧。”

    “好。”蒋羡自是作陪。

    要知道蒋羡心里也是很苦闷的,顶头上峰侯县令大事小事都插手,此人也是个酷吏,让他觉得有些烦恼,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但这是他初履新,许多事情都得忍耐,再忍耐。

    还是和妻子儿女在一起时放松,但这样的日子还是很少,次日,听说有一处盗贼。梅县尉却又不在吴县,因为有人上报一桩争坟的官司,蒋羡让人请梅县尉回来,他又推说有事。

    蒋羡则道:“既然如此,我带着人马过去。”

    他本就是世家子弟,弓马娴熟,甚至他也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就不能总是受制于这个梅县尉。

    锦娘虽然有些担心,但是她自己就是个在事业上颇为用心之人,见蒋羡如此,也颇为支持。大家都住在县衙后宅,前脚蒋羡刚走,包娘子后脚就过来了。

    “魏家妹妹,怎么家里就你一个人?我还以为你家官人在家,不敢过来呢。”包娘子道。

    锦娘担忧道:“还不是说有寇贼作乱,他带人去追捕了。”

    包娘子忙道:“这可不成,蒋县尉斯斯文文的,哪能做这个啊。我还是赶紧同我家官人说。好妹妹,你就放心,我这就让人传信。”

    “那就拜托姐姐了。”锦娘心道原来梅县尉是想施恩给自家啊。

    也是,他到底只是个普通的军官,要往上升可不容易,而蒋羡他们这样的进士,科名如此靠前,日后只要有人提拔,必定飞龙在天。

    但他还要卖个好,让你承他的情。

    锦娘见包娘子快步走了,心道,你们是真的不了解蒋羡。别看他看着瘦,除了怕鬼之外,玩鹰、赶车、舞剑、射箭什么都会,还挺厉害的。

    却说包娘子派人传信给丈夫后,梅县尉雄赳赳气昂昂的准备去救人,只是没想到赶到杨树村的时候,贼寇奸猾往河里跳了,据说蒋羡直接跳河抓人。

    梅县尉都惊呆了:“兄弟们,赶紧找人啊。”

    若是蒋羡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自己可是众矢之的了。

    他往前冲时,却见蒋羡抓着人游了回来,还道:“贼首抓到了,贼首抓到了。”

    梅县尉目瞪口呆。

    ……

    锦娘让厨下熬了姜汤,亲自递给他:“来,喝一碗热乎乎的姜汤。”

    “不辣。”蒋羡喝了一口,有些讶异。

    锦娘笑道:“太辣了,怕你不爱喝啊,我还放了些红糖在里面。”

    秋天下水抓贼,锦娘自己都不敢想象,回来时,众人都说本以为蒋羡是文官,不曾想人家武力值也是很可以的。

    锦娘不会去斥责蒋羡,也不会过度关心,只是他很奇怪:“你怎么会泅水的?我在江陵长大,其实都不敢随意下去。”

    “我小时候听说王羲之养鹅练字,所以我也要在园子里养一只鹅,结果那只鹅太坏了,老是啄我,有一次还追我追到池塘里了,还好我娘拉我起来。后来娘想起八姑母差点溺死的事情,故而专门让人教我泅水。”蒋羡想起当时鹅啄他的屁股,现在还觉得恐惧。

    以前锦娘很少问蒋羡小时候的事情,她见到蒋羡的时候,年纪不大,人家就能打马球还能不动声色解决问题了。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趣事,锦娘则道:“娘真的对你好好啊。”

    蒋羡点头:“可是等我现在有能力了,也没法孝顺娘。”

    锦娘跟着他唏嘘了一回,又看向他道:“那你现在还怕鹅吗?”

    蒋羡心有余悸:“你们没尝到鹅的厉害不知道,那啄起人来可真是厉害。”

    “这鹅可真坏,小时候我随爹娘在陕西时,我娘养了几只大公鸡,大公鸡可好了,还给我当坐骑呢。”锦娘刚穿越过来的九年都是独生女,她娘对她十分溺爱。

    蒋羡看了锦娘一眼,咋舌道:“你真的坐过大公鸡?”

    他曾经听周家有人说起说锦娘原先胖嘟嘟的,后来不知怎么瘦下来了,当时甚至有人私下在他面前说起说锦娘可能是流产之后才变瘦了云云。

    蒋六夫人和蒋羡都不信,认为那些人是恶意中伤,事实上成婚之后,蒋羡也知晓那些人更是无稽之谈。

    可是想起娘子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骑一只瘦弱的公鸡……

    这画面太美,他实在是不敢想象。

    锦娘撅嘴:“大公鸡还能飞起来呢。”

    蒋羡听的哈哈大笑,但心情也舒畅许多。

    却说这次蒋羡擒获贼寇,在县令面前并没有说梅县尉的不是,反而说有梅县尉的配合,他才能够办案顺畅,因此此案写的是二人联名。

    梅县尉本以为蒋羡会报复他,没想到蒋羡如此,从此心悦诚服。

    蒋羡自然也是偶尔透露他上头有人,若是做出政绩,到时候能帮梅县尉言语几句,梅县尉至此对蒋羡无比配合。

    因为梅县尉本身就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武官,若能攀上蒋羡这样的进士,至少二十年官场生涯都不愁。

    身为县尉,蒋羡除了刑狱之事,也同时肩负河工一事,扯到河工,自然是一等难事。

    但是蒋羡早已想好自己要做政绩的事情,怎么可能退缩,也不甘心做侯县令的傀儡。况且,他夜里与锦娘道:“我在任上时必须要做出些成绩来的,若是侯县令与我和平相处,大家各司其职,相安无事,但他若是阻碍我前程,我必定不会放过他。”

    今日第一日去河工,他就发现木材商还有一些要塞都插满了侯县令的人,这些人早已经一条藤上的,全部是高价出售,河工拨下来的银子又有限。

    “羡郎,你身为佐贰官,应该先安静为上,不能贸然出头。”锦娘忍不住劝了一句。

    蒋羡笑道:“嗯,我正派人在查此人底细,放心吧。”

    立冬之后,天气猝然阴冷起来,南方的冷和北方的冷不同,南方的冷是冷到骨头缝里的冷,锦娘本人就是南方人。但真正非常冷的时候,也就那个把两个月,平日穿夹衣夹袄就是。

    宁哥儿穿的都是筠姐儿一两岁时的夹衣,浆洗了一遍,还是很新,这些衣裳本来也就上身过几次,当时就是洗好了收着,如今再把它们一件件找出来。

    “宁哥儿的衣裳用蔷薇香味的肥皂荚洗。”锦娘如是道。

    佩兰忙应下,又去大厨房挑热水过来洗衣裳。

    两刻之后,阿盈过来道:“娘子,佩兰说她去大厨房的时候,途经东院,那包娘子正揪着杨都头的娘子奚落,说她不置办酒席还席云云。”

    锦娘来了之后,齐娘子先置办了酒席,后来中秋之后,田娘子、包娘子、锦娘又各自请了一席,之后便算是押司的两位娘子也请了,甚至连同为都头娘子的赵娘子都请了,杨家娘子却始终不动。

    可能因为锦娘她们这里紧挨着吏员院舍,也知道一二,这杨都头的娘子不还席不是杨家缺钱,而是这都头娘子不受宠,杨都头早有外室,她带着两个孩子只不过是吃穿不缺,但多的就没了。

    一件褙子就翻来覆去穿,哪有钱置办上等酒席。

    “这也过了些。”锦娘摇摇头。

    阿盈笑道:“可不是,包娘子也不过就只比杨家娘子好一些罢了。”

    因为阿盈负责锦娘这里迎来送往多年,可以通过各家往来就几乎能判定人家家底如何了。比如县衙四官,田娘子应该是最有钱的,她嫁妆还很丰厚。其次就是自家娘子,汴京两家铺子,两座庄子,还有现钱好几千贯,更别提金银首饰六匣、衣裳、布料、茶叶、香料好些东西。

    其次就是齐娘子,齐娘子娘家听说也不大富裕,做着个穷官儿,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嫁给商家子。

    包娘子却是家底最薄的,却反而嘲笑人家。

    “别扯闲篇了,你自个儿冬日的衣裳先拿出来拆洗一遍,到时候冬天就没太阳了。”锦娘道。

    世上有三种东西是藏不住的,贫穷、咳嗽和爱。

    贫穷首当其冲,所以,过冬的衣裳如果不准备好,就容易受寒,到时候感染风寒就受罪了。

    阿盈的衣裳是不缺的,她曾经和姑子静安关系不错,锦娘知晓她要迎来送往,都会特别留些上等料子给她,她月钱虽然没有绣娘多,但是有赏钱,她又爱俏,故而,她冬日的袄子也有一箱呢。

    甚至,她还送了一件自己不喜欢的给青蓉做人情。

    锦娘忙活了半天,又练了一会儿子,才在绣架前绣佛像和佛经,在做绣娘的时候,她别的如修补缂丝都学会了,但是绣佛像这事儿总是她无法逾越的鸿沟,所以她总是如鲠在喉。

    现在有专门的功夫了,她便在窗下绣白衣观音坐莲台。

    她先以传统的平针绣开脸,平针法如今是主流,但是仍旧要以画像为主。锦娘得到的这幅观音坐莲台是紫金庵的主持送的,说是名家所画。吴县此地,又称姑苏,锦娘上次随蒋羡出去,还逛过一些绣铺,也有所得。

    据说唐代则天皇帝时期,还曾经下令绣佛经四百余幅赠予寺庙和邻国呢。

    刚绣了一个半时辰,就听外面说齐娘子那里请她过去,锦娘又忙换了身衣裳过去。

    原来是本府通判的夫人过府了。

    通判官位在县令之上,齐娘子早已请通判夫人上座,她在陪坐。然而众人都知晓,齐娘子虽然为官家女出身,平日也颇有些架子和心机,然而不擅长言辞,故而便请田娘子和锦娘一处帮忙热场子。

    锦娘进门先拜见,又听齐娘子引荐:“这是本县刚上任的蒋县尉的娘子。”

    通判娘子见锦娘行礼如仪,又多问及来历,锦娘笑道:“外子弟兄二人同年进士。”

    一家出了两位进士,更何况蒋羡还如此年轻,通判夫人哪里敢小觑,言谈之中,又见锦娘穿一件杏黄抹胸,外罩墨蓝色的褙子,头上盘了髻,用细细的金桥梁簪插入正中髻中,发顶上插一件松塔簪,两边各插两股金钗,看起来端庄贵气的很。

    于是,通判夫人与锦娘说的话更多。

    众人也不过是闲话家常,通判夫人这样的上官夫人上门吃茶,齐娘子和田娘子还有锦娘自然都有贽礼相送。

    锦娘送的是一匹阆州莲绫的尺头,一个定窑的梅花瓶。

    等这位通判娘子离开之后,锦娘回家和蒋羡说了,蒋羡消息颇为灵通,他与锦娘道:“通判几日就要回京述职,恐怕不得在此留任。”

    “你的意思是她过来,最后捞一笔吗?”锦娘道。

    蒋羡笑了:“恐怕也有这个意思。”

    锦娘笑道:“还好我送的也都是一些寻常之物,不过,你近来在修河?若是钱财不趁手,把我那个箱子的茶叶胡椒香料都卖了去。”

    官员的俸禄半年或者一年才发一次,蒋羡要在明年才能领,钱财自然不太趁手。

    现在锦娘是坚决不用手中的那四千贯,只把能够用的东西先当用了。

    蒋羡也同意,夜里让刘豆儿拿去卖了,一共到手三百两。这些钱他也不会立马就用,肯定是该出手时就出手。

    冬至这日,女仵作倒是头一个过来的,她送了两盒鲜花、一盒是茶花,一盒梅花,都是送给她戴的,再有半篓蛤蜊。

    锦娘笑道:“我怎么好要你的东西。”

    女仵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人虽然做的是穷仵作,可是常常也做医女帮人看病,所以诊金丰厚。”

    “原来如此,我也不是看轻你,咱们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锦娘笑道。

    女仵作原来姓姜,家中排行第六,性子有些嫉恶如仇,又爱破案,还因为如此退了亲事,她倒也不恼,如今更能光明正大的留在衙门。

    她见锦娘如此和气,丝毫没有芥蒂,也十分开怀。

    锦娘送给她十对桦木蜡烛,还道:“你们做仵作的,有时候晚上还要验尸,用灯油太暗,不如用这个。”

    姜六姐很是欢喜的走了。

    至于她送来头上戴的鲜花,锦娘分了些给府中下人,一人分了两朵戴。除了姜六姐外,县尊娘子、主簿娘子还有包娘子也都派人过来,大家相互送礼。

    有些布匹生丝她就收下,至于果点,让青蓉收下,等来人的时候能够拿出来吃。

    自然,收下多少,也得往外送。

    这是普通的人情往来,也不过就是些吃食酒水,如顾家还有陶家这样的乡绅富贵人家送的名贵的物件儿,锦娘是不收的。

    不过,顾家两位姑娘倒是很讨人喜欢,机灵又不多话,还很有分寸,锦娘都夸她们:“唯独有这般钟灵毓秀的地方,才能养出这般钟灵毓秀的人。”

    顾家倒是送了两张喜帖过来,原本顾老爷身体不大好,唯一的心愿是看到两个女儿成婚。但是,顾家不准备选嗣子,而是次女出嫁,长女招赘。

    招赘在家,日后就是长女打理家业。

    自然,顾家还请了锦娘做全福人,方妈妈是极力劝锦娘接下:“您道为何六房原本只是有个三进宅子,后来的花园是怎么做的?就是我们六夫人做全福人赚的。”

    “真的么?”锦娘问道。

    方妈妈笑道:“您看官员收受贿赂不成,可是似咱们十六郎字写的好,就有润笔费,这是光明正大收的,谁也不会说什么。娘子您克己奉公,堪称内助,并不贪墨,可您身份在这儿,普通的媒人全福太太都拿这些,您拿这般,也是光明正大的。”

    如此,锦娘方才答应。

    全福人和媒人还不同,媒人在中间穿梭男女送节礼以及婚仪,而宋朝的全福人便是在女家收到定礼后,全福人挑巾开启男家送礼盒,放在正屋厅堂上,备上香烛、酒果,告祝天地祖宗就行。

    顾家住在城南,宅子布置的的很精妙,山水相映衬,还有幽径小桥,树叶飘零,西边甚至有茅屋人家,假山前的院子猿鹤相鸣,仿佛置身于山水画之间。

    锦娘都忍不住赞叹:“我见过不少园子,此园修的最为精妙。”

    她见过周家的园子,还有刘计相家中的园子,甚至还有蒋羡他家的,好看是好看,但是有一股匠气,此处却天然去雕饰。

    领路的婆子道:“我家老爷便是建园子的方家,一手本事都传给我家大姑娘,大姑娘平日最擅造景。”

    “那我可要多讨教了。”锦娘当然知晓她甜水巷的宅子虽然很新,当初也用了巧思的,但是人多了,日后住不下,还得另外置办一处新宅。

    宋朝赘婿并不禁止科举,况且顾家大姑娘生的貌美能干,又有偌大家俬,那些郎君们自然趋之若鹜。拖着病体,顾老爷为长女选的是长洲县县令之次子,锦娘在院子外面看到新郎官生的白皙英俊,一股书卷之气,据说还是国子生,倒是微微点头。

    没想到为了财产,堂堂知县之子都愿意入赘。

    这让锦娘对宋朝的婚俗“娶其妻不顾门户,直求资财”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她自己不也是因为嫁资还算多,故而才能嫁给蒋羡的么?

    新郎官也是官家,定礼送的颇多,锦娘揭开巾布,就看里面有金瓶酒八樽,装以大花银方胜,红绿销金酒衣簇盖酒上,以罗帛贴套花为酒衣,酒担以红彩缴之。另外珠翠、首饰、金器、销金裙褶,及缎匹茶饼自不必提。

    锦娘也得了全福太太的报酬,官铤白银二百两、一担茶饼、八匹时兴缎子、两匣子香料,两根十根参须的河东潞州府的党参。

    ……

    锦娘离开之后,顾老太太对顾大姑娘道:“你娘还是小气了,这些太少了。”

    顾大姑娘不好说母亲的不是,只道:“祖母,不知为何您青睐这位蒋县尉的娘子?咱们之前送去的东西她都不要,可见并不把我等放在眼里。”

    “胡说,这是官家娘子爱惜名声,俗话说娶妻不贤毁三代,娶妻贤惠旺三代。人有定力才会走的更远,况且蒋县尉兄弟二人都是进士。我也打听过,这县尉娘子也是商户出身,有我们在汴京的掌柜曾经说过她不仅是文绣院的女官,还做过汴京绣行的行首,不是寻常女子。你要知道蒋县尉年纪轻轻就中进士,还能运作到我们吴县这样的地方,可不容小觑啊。别人常常说在咱们这里一年宁可换别的地方十年,多少官员来了就不愿意离任。况且,县尉娘子持家有道,房下只有她一人,连侍妾通房都没有,这是个有手段的女子,蒋县尉若还有四十年仕途,你若县尉娘子交好,能保你四十年。”顾老夫人缓缓的道。

    顾大姑娘方才明白祖母苦心,含泪拜下:“祖母为孙女殚精竭虑,孙女实在是无以为报。”

    顾老夫人笑道:“快起来,都笑话咱家是娘子军,娘子军就娘子军,咱们巾帼不让须眉。”

    顾大姑娘心想本城富商多投靠侯县令,据说他背后是集贤相,再有攀上平江军的知军或者通判的,祖母看重蒋县尉,竟然是通过他娘子判断的。

    第89章

    包娘子爱吃鹅, 故而她这里放着各式各样的鹅,田娘子送的水晶鹅、锦娘送的烧鹅、齐娘子送的炖鹅汤。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是最高兴的, 一边吃着鹅, 一边翘脚看礼单。

    外头裁缝送了三套衣裳来,都是上好的洒金的衣裳,包娘子连忙让人给了这裁缝工钱, 又喜滋滋的试了一遍, 又从账上支钱让人打了钗环耳坠,如此还尤嫌不够, 从私房钱里拿了三十两,打个四个金镯子。

    只是打了金镯子后, 才发现钱袋里只有零碎几两银子了。

    “娘子, 您怎么把私房都拿出来了?”巧儿作为包娘子的贴心人, 一心为她算计。

    包娘子待巧儿与别人不同,自然说心里话:“你不知晓,新上任的通判夫人请我们去赏梅, 通判夫人的花宴之后, 知军夫人的女儿及笄,我总不能金镯一对成日戴一样的吧。”

    她嫁妆薄,浅浅两口箱子还是些“西瓜装”,都是丫头的装束,水红的裙子, 翠绿的褙子, 哪里穿的出去。

    巧儿也觉得是,主仆二人又商量回礼,包娘子想别人送的布匹直接从嫁妆匣子里拿就罢了, 她却只有再从公中支钱买去。

    要说梅县尉有没有钱,他常常缉拿犯人,替主簿催收税款,手里自然是有钱的。但这些钱大头都在梅县尉本人手里,一部分用于公中走礼,还有包娘子和妾侍们的吃穿用度,但这些不是钱,要攒一份私房钱也不容易。

    包娘子一心想着那日出风头,自是早早筹划。

    却说顾家二姑娘的定礼,锦娘又去了一趟,两次一共得了四百两,两担茶饼、十六匹时兴缎子、四匣香料、两根老党参和两盒翠花。

    锦娘先把东西都收拾到箱笼里,再从手上拿了八贯替蒋羡和她自己各买了一双皮靴,冬日在外行走,穿皮靴鞋子不容易进水。

    蒋羡的皮靴外面是湖蓝地仙鹤纹,锦娘的皮靴外是正红折枝牡丹锦,蒋羡穿上很合适,问了下价钱,方道:“娘子总是想着我。”

    “我也买了一双,今年要去参加新任通判夫人的梅花宴。”锦娘笑道。

    她有个打算,吴县土地肥沃,良田每亩三贯,若是买上百亩,也不过三百贯。这次做全福人得了这些钱,其实已经尽够了,但她也不能把手里活钱用完,等明年蒋羡的俸禄来了,再有汴京的赁钱送过来,不如索性置办一个庄子。

    但是她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也不能贸然买,买了管理也是有问题。所以还得慢慢寻摸,无论是田还是人。

    吴县一斗米六十文左右,一亩良田约莫每亩收获两到三石,也就是一年就入账六万钱,大概六十贯左右。若是汴京发灾,这边的米面也能运过去,不至于饿肚子。

    可是将来若是不在这里做官了,不可能为了六十贯来回,不如多存些钱,日后也多买些。

    好歹也是个进项。

    想到这里,锦娘平复了一下自己进账的喜悦,又继续去绣观音了。

    蒋羡正吃茶,见锦娘还在绣观音,不禁道:“娘子,你如今少做些针线,仔细眼睛。”

    “我现下每日也就闲暇的时候做一下,平日两个小鬼头缠着我,我还没那个功夫呢。”锦娘笑道。

    夫妻二人间或说几句话,多半还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等到午饭时,锦娘才放下手中针线,和孩子们亲香。说起来筠姐儿聪明记性好,弟弟宁哥儿记性却更好,不过才一岁多,锦娘教过的图册,他看了就会读,着实让锦娘也惊讶了一番。

    但姐弟二人比起来,筠姐儿性格更讨喜一点,宁哥儿有自己的个性。

    “娘,我还要听《晏子使楚》的故事。”宁哥儿央求道。

    锦娘点头:“好,等会儿我就讲。”

    一岁多能把话说的这么清楚,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她跟小孩子们说的都是什么《一鸣惊人》《晏子使楚》或者是《孙敬闭户》的故事。跟宁哥儿这样小的孩子,便是教蒙学所学的《急就篇》《太公家教》。

    她自己会先写一个教案出来,会用浅显好理解的方式讲出来,这也是蒋羡很佩服锦娘的原因,她是真的永远活的非常充实。

    下午陪了会孩子们,锦娘又把自己去花宴的衣裳找了出来,让阿盈熨烫之后又薰香,再把首饰拣出来,到时候直接让阿盈梳妆。

    很快就到了梅宴这日,齐娘子约定了出门的时辰,去府衙参加宴会,自然得戴冠子,锦娘成婚时有一顶冠子,后来蒋羡中了进士之后,她打了一顶如意云形银冠,银底上用金银错錾入花纹,胎底轻薄不会压脖子,同时因为银质地也便宜不少。

    冠子两边再簪时兴绢花,髻前用金梳篦,发髻后插花式并头金簪。

    等发髻梳好后,再换衣裳,抹胸则着白色梅花暗纹罗,又穿同色中衣,再穿天水碧缎面绣折枝茶花的丝绵夹袄,外面再罩一件柔粉色素锦貂鼠皮貉袖,腰间系张九郎曾经送的花鸟玉佩手腕上戴的婆婆刘氏送的玉镯。

    没办法锦娘就两件皮袄,貂鼠太贵,因此只做短装,能少一半的钱。过几日去知军夫人家中还要穿的,所以她今日先穿貉袖。

    头饰,衣服穿完,最后脚上再蹬上新买的茜色的挖金羊皮小靴。

    打扮妥当她才去齐娘子那里候着,齐娘子今日戴着缕金银团冠,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袄,其次就是田娘子,戴着如意云纹金冠,身着紫色猞猁皮袄。

    她们俩都是戴着如意云冠,但锦娘的是银底的,她的是金做的,锦娘倒是不以为意,反而道:“姐姐也是在汴京的沈家铺子做的么?看起来成色不错。”

    田娘子笑道:“不是,我是在临安府做的。”

    “咱们俩的样子是一样的,就是我的是银的,姐姐的更好看。”锦娘心想金冠价钱是银冠的十倍,何须浪费那个钱,自是一笑而过。

    田娘子情商极高,连忙道:“我看妹妹的更好看,錾金进去更显得波光粼粼。”

    三人如此说着,见包娘子最后来的,她戴着金冠,衣裳倒也华丽,洒金的云锦长袄配着鹅黄的长裙。

    这几日都下了雪,地上又有些雪水融化,所以鞋子很容易浸湿,锦娘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穿了皮靴,否则鞋子肯定全部要湿透了。

    包娘子见田娘子和锦娘都同样戴的如意云冠,只是二人一金一银,又笑道:“你们俩倒是凑一块去了。”

    锦娘道:“我们俩眼光很像。”

    田娘子听了有些不过意,听锦娘这般说还笑道:“是啊,怪不得我与妹妹这般投缘。”

    包娘子平日与锦娘交好,意识到自己说这话不妥,见好就收,倒是又岔开说起别的来了。等齐娘子收拾妥当,见众人到齐了,立马招呼大家上轿或者马车,一齐去府衙。

    一般旁的县衙的属官当然没这个机会和府衙官眷频繁往来,但吴县是首县,和府衙的官眷同住一城,就便宜多了。

    却说吴县的县衙都已经是有花园,颇为富丽,府衙更是更上一层楼。

    白雪皑皑之地,点点黄色的腊梅,如冒出的新芽似的。通判夫人卫娘子年纪三十六七上下,穿戴不俗,通今博古。

    齐娘子领着锦娘她们过来行礼后,这外面冰天雪地,内里却是一溜雁翅似的火盆烧的旺旺的。大家也不比去雪地里赏花,而是透过菱花窗,捧着热茶,看簌簌的雪落在腊梅上。

    当然重点不在赏花上,还是大家联络感情更重要。

    锦娘等人自然都跟着齐娘子一起奉承这位通判娘子,包娘子以为自己打扮的十分光鲜,今日别人会高看她一眼,只是却事与愿违。

    她们一行人在这里,完全说不定几句话,不过是投壶、打双陆,吃了一席酒,还弄的她们都得送一份礼来。

    包娘子不免回去时,怨声载道,她底下鞋子全部湿透了,巧儿还仔细取下她的冠子道:“我替娘子收好,免得被人摸了去。”

    “嗯,去完知军家里,就先替我还了当铺去,万万不能让人看到。”她倒是有个银冠子,但戴过一次就被田娘子比下去了,自然得在当铺借了一个金冠来戴。反正她们是官,当铺的也不敢随意过来讨要。

    当然,她为了怕人说闲话,也是戴完就还了。

    之后,又去知军家中,锦娘这次戴了当年成婚婆家送的百花如意鎏金银冠,身着粉紫镶边淡紫折枝梅花纹样缎面羊皮长袄。这次去,又是陪坐陪聊,还说不得几句话。

    锦娘倒是不着急,还对阿盈道:“这就是冷板凳,冷板凳坐热了就好了。”

    方妈妈笑道:“您说的极是,既然她们也给您下了帖子,那就表示她们也是知晓您的,若是咱们刻意表现,就太露骨了,人家还会拿你取乐。娘子这般,才有官家娘子的样子。”

    除了知军通判娘子外,还有推官娘子和本地大户,也不打肿脸充胖子,把顾家送的翠花拿出来,配成一套戴,又有她之前成婚的嫁妆里有一套金累丝的首饰,也是拿出来戴。

    当然,其中锦娘也看出了不少门道,有些人是利用筵席交际,有些人是游走其中帮人保媒拉纤,还有些人纯粹为了结交人,多拓宽一条人脉。

    锦娘之前在船上学的投壶、双陆也有用武之地,女眷们都是玩这些,或者打打叶子牌。当然,她也会从中套取信息,就像在推官家里吃到的鲜藕、腌的晚菘都是自家庄上产的。甚至她家还有柑橘园,种的是宋朝最有名的平江府洞庭柑,贵的时候一颗就一百文,价钱是现代大家耳熟能详的耙耙柑数倍。

    推官家见她爱吃柑橘,还送了一角黄柑酒给她,锦娘回来之后立马做了笔记,她若买了地,不能只种粮食,还要种一些经济作物才行。

    蒋羡从外回来,见锦娘穿着桃粉的夹衣,嫩绿的半臂袄儿,正在书桌上认真写着什么,娇俏的让人心动,他连忙走了过来。

    锦娘听到动静,把册子放在一旁才道:“外头好冷的,你们今儿如何?”

    “衙门倒还好”蒋羡拖了一把椅子,自己坐在锦娘身畔,他那些公事自己都觉得无聊,所以也甚少说给锦娘听。

    二人闲话几句,主要是蒋羡撒娇,锦娘羞他,两人闹做一团,满室温馨。

    另一边却是凄凄惨惨,包娘子也是跟着出去了些时日,每次都脚上湿透了,回来便得了风寒,只觉得头重脚轻。

    梅县尉从外回来探望,包娘子点着眼角道:“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的这汉子哪里疼我?别人都穿着皮靴皮袄,一日一套,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却不妨梅县尉见她哭的越发楚楚可怜,只笑道:“我帮你发发汗儿,等会儿让皮靴店的人上门就是了。”

    说罢按着她,行了一回事儿。

    隔壁的田娘子正与杨都头的浑家送了一件青碧色绫纱斜襟旋袄、一件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还道:“你若有不趁手的,只管来寻我,总不能让孩子跟着受罪。”

    这杨都头实在是不像话,妻儿穿不暖,都没个体面衣裳,钱全都贴到外面去了。

    杨都头浑家平日拎不清,却每每承田娘子的情,只道:“只有娘子待我最好。”说完,又与田娘子说了一件事儿:“那包娘子的金冠子都是从当铺借来的,我是亲眼在当铺当东西的时候,看到巧儿去的。”

    之前杨都头娘子受到包娘子的奚落,早就怀恨在心,恨不得把包娘子的糗事到处说。

    却没想到田娘子不是个爱说是非的,她这桩亲事原本就得来不易,婚后还夭折了个哥儿后,又生了个冬哥儿,丈夫也恩荫到官,对她很是爱重。这般好的日子,她活在蜜罐子里似的,她管人家做什么。

    可杨都头的浑家见田娘子不接招,知晓她是个宽厚的,少不得自己做这个恶人,又四处与人说了,就连锦娘都听说了。

    阿盈讽刺道:“这人实在是太虚荣了。”

    锦娘却想自己若是不会赚钱,即便凭借美貌嫁入富家了,也是如此。男人对没有到手的女子都大方,对娶回家里的舍不得花一分钱。这包娘子嫁妆不丰厚,事事都要手心向上,自己想买些什么也不便宜。

    推此即彼,锦娘倒也明白许多以前不明白的道理。

    似田娘子那样菩萨似的人,是因为她什么都有,就不愿意和人生事,能用些小钱摆平的事情,自然不愿意自降身份去争,还能够赢得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便似包娘子这样张牙舞爪,还不是一无所有,所以要闹,找存在感,从自卑到自负。

    这个年是头一次在外地过的,蒋羡他们衙门也休衙了,说起别的家事锦娘还可以,做菜她就不如蒋羡,蒋羡也是许久没做菜了,一时技痒,做了几样小菜。

    “郎君,你要是每日做菜给我吃就好了,我最喜欢你做的菜,咸淡适宜,美味可口。”锦娘很是捧场。

    蒋羡还有些不好意思,他只好道:“娘子,我打算今年过来专门打击拍花子的,如今专门有些人拐卖妇女儿童,有的卖往别处,有的则是敲诈勒索。所以,年节下怕是不能随你们一起过了。”

    锦娘笑道:“这也没什么,你若做好了,这绝对是你的政绩。”

    “我也这么想的,你不知道明年县学考试,县令要自己亲自录取,河工他也是爱插手,我只能够另辟蹊径了,等我有些功绩,日后咱们也不必总受他的气。”蒋羡如此。

    这般说锦娘也赞同,只不过她有些担心:“这些拐子们,可不是一个人,你要带足人手啊?”

    “这你就放心吧。”蒋羡笑道。

    他打拍花子的头一个是为了政绩,第二也是能够和本地大户卖好,毕竟那些拐子们偷的妇女都是那些生的漂亮好看的,但能够养的很好的,便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居多。后面这个理由他就没对娘子说,以免娘子对他的好印象破灭。

    在娘子心中,他可是玉树临风、才学出众,心地善良,胸怀天下的好郎君呢!

    过年蒋羡甚少在家,锦娘也难得不需要应酬,遂在家中看书做做针线,清静的反而很舒服。应酬过的人就知道了,头一次从家里出门,会觉得特别兴奋,但是这么出去好几次了,筵席菜色差不多,慢慢的就觉得还不如在家待着。

    又因为功夫多,锦娘可以完全的功夫用来绣观音坐莲像,在绣佛像的空隙,就和孩子们说说话。两个孩子在一起是个伴,姐姐能讲故事给弟弟听,弟弟也很依赖姐姐。

    筠姐儿真的是她的小帮手,有时候宁哥儿喊叫一声,她就会用食指放在嘴唇上:“嘘,咱娘在做正事,不许吵到娘。”

    “姐姐,我是小猪,我会哼哼哼。”宁哥儿做怪样子。

    筠姐儿再懂事也是个小孩儿,和弟弟学狗叫猫叫,吵的锦娘脑仁儿疼,让乳母丫头们带他们去别处玩耍,自己才能静下来。

    这么一绣就是绣到元宵节,这般灯会,正是拐子出没得时刻,蒋羡早就设下埋伏,连抓十三起拐带案,从官家千金到乡绅女童,甚至还有男童不小心走失,几乎都被蒋羡一网打尽。

    上次蒋羡从锦娘这里拿了三百多两,就是在下面打点,他手里自有一班人驱使,又有衙门的梅县尉想倚靠他,故而几位都头都听他的。

    办下这样的大案,且连夜审问,拿到供词,安慰亲属,宋师爷又雇了些闲人在市井中传扬蒋羡的功劳,这传到侯县令的耳中更是怒火中烧。

    打了拐子好不好,好!安慰受害者亲属对不对,对!

    可这些只有我侯功才能做。

    因此,他立马就把蒋羡叫了过来,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

    若是以前蒋羡必定唯唯诺诺,此时蒋羡先是认错,又笑道:“县尊,这吴县的安危,原本是我分内之事,我在来时,舅舅叮嘱过我,要我好生办些事情,否则绝对不饶过我。”

    之前蒋羡一直表现的跟没依靠的寒门士子一样,侯县令曾经打听过,只知道蒋羡父祖都白衣,只有他弟兄二人同年进士,但也才刚初出茅庐。据说他师从黄学士,但黄学士早已辞官归乡,他妻室也是普通人家,连他外祖曾经是翰林,现在却早就过世了。

    所以,侯县令并没有太把他当回事。

    现下见蒋羡态度如此,侯县令不由问道:“不知县尉的舅舅是谁?”

    “舅父正是三司使,和集贤相比起来差远了,不过新任集贤相的儿媳是我嫡亲嫂嫂的姐妹。”蒋羡微微一笑。

    官场就是这样,你没后台都想抢你的功劳,但别人都不会这么过分,侯县令太蛮横了。

    你是进士,我也是进士,你的后台是如今的集贤相,我蒋羡经营多年也不是没人。

    侯县令再看蒋羡,和以前的柔顺不同,此时他乃一等衙内气质,他素来不苟言笑,有些下不来台。

    又听蒋羡道:“县尊,我只想做些政绩来,早些回京。”

    你做的这些事我不管,但你别碍着我的路,你侯功在这里已经是盆满钵满,舍不得走,我却是有追求的。

    我要的是权,你要的是钱,大家互不干扰。

    官场规定,欺老不欺少。侯功虽然蛮恨,却不傻,他想蒋羡想早些做出成绩离开,对他而言也是好事。

    因此,侯功觉得自己憋屈的忍了回去。

    ……

    被救的人家纷纷上门感谢,但他们送来的厚礼,蒋羡“忍痛”全部退回去了,就像娘子说的,头一年就收受贿赂,自以为自己做的小心,但万一被御史抓到,日后便是污点中的污点。

    蒋羡还顺藤摸瓜,把这些拐子们的上线找到,又在一个窝点救出二十多个人,跑了的拐子则发了海捕文书。

    此事大快人心,锦娘也欢喜不已。

    自然也有哭笑不得的事情,被蒋羡救下的还有富商之女,那富商想让女儿进门做二房,服侍蒋羡和锦娘,还要陪嫁丰厚嫁妆以身相许。

    据说蒋羡当场往后退了一步:“老员外,你这是报恩,还是害我?”

    富商不解,这不是好事儿么?

    蒋羡回来才对锦娘道:“明明是救人的好事儿,反而还要增添些风流,让我的名声都不好了。”

    锦娘想此人是个事业脑,这事儿蒋羡要的是考评,若真闹出什么风流韵事,旁人大做文章起来,反而不美。

    而蒋羡觑着妻子的脸色,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她信了,否则她若不信,觉得自己只耽于情爱,可怎么办?

    第90章

    阳春三月, 锦娘从驿站收到罗大的信件,剖开信里的夹层,里面还夹带着金梁桥铺子的赁钱和两个庄子的银钱, 一共是六百贯的。她甜水巷铺子的赁钱在五月份才能收租, 所以现下只有两处的银钱。

    但这也够了,锦娘让蒋羡先去提钱:“我手里原本有四百两现银,如今家里送了六百贯, 咱们不如拿些钱在此地置办个庄子, 买些良田、果园。”

    “咱们怎么又有这么多钱了?”蒋羡还想问锦娘,她之前不是说只有二百多贯要用一年, 到了去年年底才帮他买了一双皮靴,今年这就又有一千贯了。

    锦娘点头:“是啊, 还有呢, 我的观音坐莲台的佛像画好了, 我还绣了佛经在底下,这幅我让陈小郎问过,能卖二百多贯呢, 再有我甜水巷铺子那边还有二百多贯没送过来。”

    蒋羡想起自己刚领的俸禄, 忍不住摇头,“娘子,我这做官了,还是得靠你养啊。”

    “胡说,我赚的那四百两, 人家不就是看在我是你娘子的份上才请我做全福娘子的么?”锦娘眨了眨眼。

    蒋羡感叹:“娘子可是比我有钱多了。”

    锦娘笑嘻嘻的:“那你要陪我去看看田亩, 我虽然了解了不少,但是总觉得只是纸上谈兵。”

    选田可是重要的事情,不能够随意, 况且,锦娘又道:“你现下做亲民官,不是也得了解民生疾苦么?”

    “好,娘子说什么,我绝对支持。”蒋羡举双手支持。

    买田这不是一时的事情,得细细察看,锦娘则给自己裁几尺缎子给自己做一件新衫,这缎子还是顾家送的,都是最时兴的缎子。

    至于筠姐儿和宁哥儿各做两套,便让悯芝做。悯芝如今有了身孕,正好也不必出门,锦娘只管让她好好养着,只做些针黹。

    她先做了一件嫩黄地兰花暗纹的抹胸,再做一件天青色缎子领抹绣玉兰花的对襟长褙子,下边银红的裤子配白纱裙。

    这是现下吴县最时兴的穿法,嫩黄配天青色,她手艺好,可以省下绣匠的钱来。

    锦娘不喜欢有钱就挥霍,她父母当年就只是有点小钱,她就能读书识字在汴京典房,让她学刺绣学做工都比别人要强几分,只是最后没什么嫁妆给她,她也辛苦。如今锦娘也希望能够替女儿存一份嫁妆,不会让她将来过的太辛苦了。

    自然,现下她也是为了她们夫妻,钱财不投资那等太过冒险的,虽然获利大,但容易打水漂,还不如买些土地宅子来的实惠。

    阿盈则道:“娘子,你为何不打一顶金冠子啊?”

    “你呀,不知道那金冠子多贵,就是田娘子那顶八两重的就要四百贯,我的当年打的时候还要四十二贯呢。有那些闲钱,我还要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锦娘摇摇头。

    想到这里,锦娘手中做着针线,说真的天天做厌烦疲倦,隔一段时间做,还有点兴奋,锦娘开始绣领抹。

    外头有人递了一封梅红的帖子过来,锦娘打开一看,竟是通判娘子的,这是请她去昭德寺赏花。

    “难得,竟然请了我。知军大人年初回京述职,如今平江军都是由通判代理,卫娘子可谓是先声夺人啊。”锦娘笑道。

    阿盈最喜欢打扮入时了,连忙撺掇锦娘道:“娘子不打金冠子,总得做些时兴的冠子带吧?”

    锦娘想来也是,又让人套了马车,专门去了绢花巷,金银冠子她不打算再做了,想做像生花的冠子。只是进去了几家,都觉得太过繁复,要不就老土了,好在有一家的荷花冠子做的极好。

    阿盈忙上前问价:“不知这一顶荷花冠多少钱?”

    “您看咱们这荷花冠子底座饶了两圈的珍珠,荷花顶上也缀了一颗珍珠,给您说个实诚价,最低六贯,要不然我这价卖不起。”掌柜的见进来一位年轻妇人戴着帷帽,身边跟着下人仆从,立马就喊了一个价。

    锦娘虽然喜欢,但不是冤大头:“这圆熟的小珠子我在汴京就买过,一颗五十文,两浙路的湖州就产珠,你们做生意的恐怕买的更便宜。加上你这么点绢纱,三贯六钱,我就直接买了。”

    掌柜的欲哭无泪:“娘子,算你有见识,但这冠子您还的价也太狠了。”

    “我这个价钱已经是很公道了,我也是诚心跟你买啊。”锦娘看这珠子也不是什么名珠,就是很普通的珠子。

    掌柜正欲说话时,见一青年女子走了出来,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头上簪了几朵绢花,很是素雅好看,她身条极长,倒生的秀丽。

    “东家。”

    原来是这女子才是东家,她原本神情淡淡的,就跟见到客人还价,司空见惯似的。只是没想到看到方妈妈,立马上前道:“方妈妈,未曾想在这里碰到您,真是有缘。”

    方妈妈见了她,倒是有些尴尬:“是蔺娘子啊。”

    说罢,又在锦娘耳边耳语几句。

    锦娘方知原来这就是今年元宵节被拐子掳走的富商之女,当时还要自备嫁妆嫁给蒋羡做二房,吓的蒋羡赶紧阻止了。

    这边方妈妈又介绍道:“这是我们娘子。”

    蔺娘子连忙请了锦娘去内室坐,锦娘和蒋羡成婚之后,丈夫比她小几岁,又生的这般俊俏,怎么可能没有这样的事情。只是多半人知道他已经成婚,便作罢了,如今蒋羡已经做官了,要做二房送美人的肯定会多许多。

    甚至有人觉得人家家里没有妾侍通房,女人名声不好,反而劝女子接受。

    可这种事情,锦娘不是相信蒋羡是相信自己。

    故而,她对蔺娘子还很正常:“不曾想是你家的本钱,俗话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蔺娘子经此一遭,日后必定否极泰来。”

    蔺娘子却十分尴尬,她早年许了一门亲事,那男子却死的早,故而今年元宵原本欲放花灯求良人不曾想被拐子拐走了。她被拐走的那一刻,简直是万念俱灰,没想到后来峰回路转被县尉救下。

    蒋县尉据说出身名门,少年进士,人又英俊,虽说有正室,但他们这样的子弟,便是三妻四妾也是寻常,蔺娘子没有太在意,岂料天下还真有那等只对老婆好的痴情种子?蔺娘子不知蒋县尉正妻是何等人,今日却偶然道左相逢。

    不曾想人家开口就是安慰她,蔺娘子先称道一声好心胸,又偷偷打量锦娘,见她二十多岁的年纪,脸上薄施脂粉,只觉得肌光胜雪,眸光潋滟,端看脸只觉得清雅可人,颇有书卷气,再看体态却是隆胸纤腰,与相貌完全相反,真是样样都长在了男人的命门之上。

    蔺娘子有些自惭形秽,只干笑:“您说的是,奴家也希望能承您吉言。”

    锦娘也不是什么人生导师,但是怕她被掳走后,有心理创伤,倒是忍不住多劝解了一句:“蔺娘子年纪轻轻,体貌康健,家资富有,你如此鲜亮明媚之人,将来必定也能有鲜亮人生。”

    蔺娘子愣了一下,笑容漾开了来。

    锦娘就准备告辞,蔺娘子立马要把方才锦娘看中的珍珠荷花冠送给她,锦娘哪里能白要,一定要出钱,要不然就不要了。

    好说歹说,蔺娘子只肯收下三贯,多的就不肯收了。

    荷花冠买到手后,锦娘又去绣巷转了一遍,这毕竟是她的老本行。苏绣真是瑰宝,锦娘逛的流连忘返,见人家有的在绣双面绣,之前她没功夫研究,现在借着要买绣品看人家绣,她似乎觉得也不难。

    她看到双面绣常用的针法包括绕针、抢针和滚针,那绣娘起针时,将线尾剪齐,从上面刺下,又在离针二三丝处起针,将线抽剩少许线尾,正式下针时将线尾压住,连线几次短针,将线尾藏没,使正反两面都不露线头。

    再有她们绣的习惯把针垂直,不刺破反面的绣线,确保双面针脚、丝缕、针迹点滴不露,达到两边一致,天衣无缝。

    锦娘自然也不吝啬,买了一把双面绣的扇子和一把双面异色绣的扇子。原来所谓双面绣,最主要的便是藏针。

    出了绣巷之后,锦娘又去了附近的果子行,给两个孩子带了两份樱桃煎,自个儿则买了些荔枝、新胡桃、嘉应子和金桔。

    她不知道别人家孩子是如何,便是她自己小时候,如果爹娘出门去,每次回来的时候小孩子都会期待爹娘带些新鲜的东西回来。

    故而,她出门一定会给孩子们买些吃的,甚至是丈夫她也没忘记,买了几盒点心回去,也算是满载而归了。

    很快就到了去昭德寺的日子,这次她们要坐船过去,锦娘今日穿的是几年前做的芰荷装,当年她做芰荷装的时候,完全以《离骚》中的“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抹胸是韶粉色莲瓣状的,外面则是荷叶绿色的对襟罗衫,底下则是比浅粉要稍微深一点的菡萏色,如此层层叠叠,又配上荷花冠,连宁哥儿今日都闹着要锦娘抱。

    可外面天还微微有些凉,锦娘里面穿了一件绵裤,外面则把自己貂鼠的貉袖披在外面。

    包娘子还未见过有这样的衣裳,一看就价值不菲,不是普通的绣匠能够做的出来的。甚至把田氏今日穿的衣裳,都比下去了。

    以前蒋羡初来,锦娘低调谨慎为主,现下蒋羡办了几桩大案,受到上面褒奖,这又有不同了。锦娘做人依旧低调,但是却不会太过小心了。

    她们坐的是一条画舫,能欣赏到沿岸的风光,桌上的小几摆着果碟点心。岸边杨柳依依,锦娘忽然似有所感,她还能帮蒋羡做一套柳叶的纱绸袍子。

    还是出来好,出来会有灵感。

    画舫上包娘子正和田娘子打双陆去了,锦娘突然发现田娘子虽然有许多好东西,但是却没有铺子和田亩收入,似乎多半出自于她的箱笼之中。

    她曾经听蒋羡提起过,这田娘子的夫君韩主簿也出身世家,也有些办事能力,但只是个站干岸的,左右不得罪,端着世家子的身份,平日催收税款,县里的河工赈济都是蒋羡带着梅县尉在办。

    正想着,见齐娘子身边的女子捧了一杯酒水过来:“娘子,请吃酒吧。”

    锦娘一看,竟然是侯县令的妹子,侯三姐儿。这姑娘听说是她母亲的遗腹子,比侯县令小了二十几岁,如今到了将笄之年,据包娘子说箱笼都带来了,可能想到吴县寻摸人家。

    她遂笑道:“怎么好让姑娘替我把盏子,你坐下,咱们且说说话。”

    侯三姐腼腆坐下。

    锦娘知晓她是姑娘家,不好多说话,又寻着些家长里短和她说话。

    说话间,就到了昭德寺,这也是一座古刹。众人又坐轿子上去,到了一处大殿,锦娘又跟着出了十两的香火钱。通判夫人请了众人进去坐下,锦娘以为还和之前一样,反正做个陪衬就好,等会儿她得溜出去自己逛逛。

    没想到通判夫人对锦娘却异常礼遇,不仅对她道:“县尉娘子真是和蒋县尉郎才女貌十分的般配。”

    锦娘笑着谦虚几句,又听通判夫人问起:“听说你还有一双儿女,不知可曾许配人家没有?”

    “孩子年纪太小,并没有。”锦娘虽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想着应该是因为蒋羡之故,只是现下要做亲,她也不愿意,亲事是结双方之好,也要儿女们自己愿意。

    通判夫人见锦娘说完不再搭话,言辞间更热切几分,她当然是打听到蒋羡乃是刘计相的外甥,姑母还是扬州窦家和杭州府周家,可谓是姻亲遍地。自然,这些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蒋羡进士出身,家中殷实,她见到锦娘五次,每次穿的衣裳戴的首饰完全不同,都看起来名贵异常。

    即便蒋羡日后仕途一般,姻亲不得力,就凭这份殷实,结亲肯定没错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判夫人这次的抬举,从此县衙里称呼她就是县尉娘子,直接否认了同为县尉娘子的包娘子。

    这包娘子平日无事还要生三分事,原本她和锦娘关系还算不错,可后来同时做县尉娘子,真是处处比不得人家。

    尤其是杨都头浑家与她吵架时也嚷嚷:“你也只与我们这般斤斤计较,对我们颐指气使了,看人家县尉娘子,那才是真的县尉娘子呢。从不打骂咱们,对咱们客客气气的,怜贫惜老。不像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上不得高台盘。”

    包娘子一拍桌子,对巧儿道:“我这次若不制服她,她还当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巧儿也不喜欢杨都头的浑家,刚来的时候还被欺负过,主仆二人也慢慢定计。

    说到最后,包娘子道:“说到底也是那魏娘子的事,她也真是的,处处都要压制别人,比别人强。”

    若她能让那魏氏出一回丑就好了。

    **

    锦娘从昭德寺回来之后,见蒋羡在家,就把通判娘子的言下之意说了,蒋羡听她嘴巴翕翕合合,什么内容他没听到,只觉得想亲她,因为她今日实在是太美了,就仿佛坐着莲台下凡的仙女似的。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锦娘被他青天白日的抱到内室,都无语了:“色魔。”

    二人云雨一番,蒋羡最后情到深处,想起锦娘不想有身孕,最后还是抽身出来……

    事后,他才与锦娘道:“你想的是对的,通判虽然现在位置比我高,但将来又不一样了,再者结亲还得日后等孩子们长大再说。”

    像他大哥娶了许氏之后,许氏总觉得名不符实,日夜催逼大哥侄儿。

    儿子将来若是不成,岂不是要受那等妇人的闲气?连同妻子也受气,做梦。

    他想的这么远,锦娘摇头:“我是想如今新任知军大人还没来,通判夫人俨然就有一等大家都要听命于她的意思,日后新夫人来了,还不知道如何呢?”

    “也是。”蒋羡赞同。

    锦娘又问他:“如今你和县尊相处的怎么样啊?算上今年,他就在吴县县令的任上待五年了,再晚也不会继续任下去吧。”

    即便上头有人,也没有这么个任法。

    蒋羡笑道:“我不管他别的事情,他也不会怎么样,况且,如今我亮明底牌,他不敢对我如何?”

    官场上喜欢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但是他可不是小虾米。

    锦娘这才放心,当年她同意蒋羡也是这个原因,蒋家各处关系还是有的,说出来也够唬人。否则,若是找个穷书生,她早就嫁了。

    二人从官场又说起置办田地的事情,锦娘道:“原本打算这次旬休出去的,偏偏通判夫人捣乱,那下一旬咱们约好。”

    蒋羡点头:“也好。”

    这一旬,锦娘早起先发会儿呆,躺在榻上看看书,再开始绣双面绣,顺便裁了些嫩绿的绸子替蒋羡做交领上衣,在白色的领缘处绣同色的柳叶,底下配墨绿色褶裙,裙子裙边用金色的线绣柳叶,外罩一件白色绉纱做的对襟褙子,褙子左边的领抹绣绿色的柳叶,右边则绣白色叶子以绿色缀一些,如此清新自然。

    只不过这次又没去成,因为顾家二姑娘提前出阁,锦娘作为她的全福人,当然也要去参加。

    这次婚宴,县衙的官员和押司们也都被请了过去,这次锦娘穿的是上次她做的新衣裳,脖子上戴着窦二夫人送的玛瑙珠串。

    包娘子只管和黄押司的浑家道:“人家是富家小姐,咱们是贫民丫头。”

    县衙一共两位押司,秦押司的浑家和锦娘关系不错,包娘子遂抬举黄押司的浑家,那黄押司的浑家本来受杨都头浑家的气,包娘子帮她出过几次气,二人关系很好。

    黄押司的浑家声音尖细,她又是个水□□调侃的妇人,听包娘子说完,轻轻一笑:“您别气,要生气不应该是有的人么?”

    这个人说的当然是齐娘子了,齐娘子可是被抢了风头啊。

    包娘子摇头:“她素来不管这些。”

    齐娘子之前也被田娘子挑衅过,二人关系反而越来越好,却只针对她一人。

    席间,顾老夫人还问锦娘是不是要买地,锦娘知晓顾家生意极大,自己找牙人问,她们顾家肯定也知晓了。锦娘倒也不遮掩,只道见吴县水土肥沃,想置办些庄子,将来丈夫归隐田园之际,也不愁吃喝。

    顾老夫人笑道:“老身有位亲戚在常州定居,正好有几顷地托我家帮忙卖,县尉娘子可要看看?”

    “那感情好,等下一次旬休,我们去看看。若是成了,我给您抽一成,您别嫌少。”锦娘笑道。

    顾老夫人是打算送给锦娘的,但见她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公事公办,她想也得看看这县尉娘子到底是真的清廉,还是所图者大,这么快就被腐蚀了。

    等顾家二姑娘出阁之后,锦娘和蒋羡就跟着顾老夫人一起去看了看,却是个三顷的田亩,鱼鳞册和庄家把式都有,锦娘原本只准备买两百亩就尽够了,不曾想这三百亩还修了三进的大庄院。

    其中还喂养着鸡鸭鱼鹅、水禽果蔬,锦娘和蒋羡四处看了看,二人都觉得不错,况且顾家是有诚心结交他们,就不可能故意卖坏田。

    如此两顷良田作两贯一亩,一顷良田作三贯一亩,一共七百贯,还有那个庄院,作价一百五十两,总共八百五十两。

    顾老夫人和顾夫人都道:“不过是我们小小心意。”

    锦娘却笑道:“话不是这么说,您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既然我要买田必定是备下了钱的,大家有来有往,如此才是长久的往来。”

    顾老夫人一听,越发觉得锦娘可交,便作主八百五十贯,抹个零头,再把十几个庄户的卖身契送给锦娘,做个顺手的人情。

    锦娘当场让人抬了金银过来,一共八百贯,当场点清。

    在一旁的蒋羡就是县衙,衙门里的那些手续办的非常齐全,红契就到了锦娘手中。锦娘自然也不是真的占人家便宜的人,在顾二姑娘归宁时,送了她一床闍婆簟,这还是蒋家大伯父送给她们的,是十分上等的凉席,来自闍婆国。

    人情还了回去,锦娘也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花了这么多钱,她们家得节衣缩食一段时间了,但是她笨胆子小,放印子钱,在商贾那里出股拿分红或者是买盐引茶引那些,她做不来,也不愿意干。田亩租子少了些,但是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