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冬至这日, 锦娘提早半个时辰放朱绣娘回家,还送了她两条鱼、一只鸡、一盒糕饼,朱绣娘欢喜极了。在魏家绣铺这些日子, 工钱都是及时发不说, 活计做多了,东家还会发绩效,绣铺夏天有冰, 冬天有炭火, 四时八节还会有节礼,她满意极了。
“多谢东家, 多谢东家。”朱绣娘道。
锦娘笑道:“不必谢,早些回家, 和你男人一起好好过节。”
朱绣娘点头:“嗳。”
等朱绣娘离开, 锦娘正在做皮袄, 虎皮外面缝檀紫地卷叶岁寒三友纹的缎子,这是给蒋羡做的,人家的钱都放在她这儿, 总不能够让他受冻吧。
习秋正从厨房过来道:“娘子, 菜做的差不多了。”
“嗯,等郎君回来再开饭。”锦娘头也不抬的道。
阿盈摸了摸肚子:“娘子,郎君怎么还没回来啊,我肚子有点饿了。”
“郎君回了蒋家后,还得往四处送礼呢, 哪儿那么快啊。你先去巷口买些热糕垫巴一下肚子, 咱们店也得守一会儿。”锦娘笑道。
阿盈一听,赶紧从凳子上起来出去买吃的。
此时,蒋羡正在周家, 他今日先回了家,又去了族中在京的几房送了冬至节礼,再就去了刘计相、黄学士、韩效家中,最后到了周家。
正好蒋氏和周存之都在,拉着他说起话来。
蒋氏问起他现下如何,蒋羡一切都道好。
“我们从家里出去就住甜水巷了,侄儿家里怪会照顾人的,您放心吧。”
周存之道:“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派人上门来。”
蒋羡笑道:“二哥就放心吧,弟弟不会客气的。”又对蒋氏道:“侄儿就先告辞了,不打搅您家过冬至了。”
蒋氏颔首,周存之又送蒋羡出去,表兄弟二人倒是多聊了几句,周存之提到:“九郎说上次去你家拿了几尾白淮鱼?”
“是啊,是有海商跟我娘子换的。表兄也想吃吗?现下倒是没了。不过,我们附近有个酒楼的洗手蟹倒是做的不错,不如二哥到时候去我家,咱们叫来家里吃,也并不吃酒,你我二人畅谈一番,如何?”蒋羡如此道。
他本以为周存之不同意,没曾想周存之满口答应下来,当然,他也顺道告诉蒋羡一件事儿:“我听说巩子亮当年有意聘弟妹做二房,你也留心些。”
蒋羡听了一愣,又瞬间恢复原样,连忙向周存之道谢。
从周家出去,蒋羡颇有些患得患失之感,他对娘子是头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了,并非完全是因为娘子貌美,最主要的是她在说起自己绣活的时候完全是热爱专注,她还说她的条件是成婚后也要经营绣铺,否则她无法答应。
他是从小就知道自己生的好看,人也聪明,读书过目不忘,父母都偏袒他,长到十五岁,青睐他的女子很多,他家世算不得多好,但也是士族子弟。
没想到会有女子看重自己多过别人。
尤其是搬到甜水巷后,他愈发能够察觉到妻子做人有原则,有底线,为人坚持却不偏执,不卑不亢,这样的女子还有那般容貌,怎么可能没人喜欢呢?
只是他没想到,这厮竟然觊觎过自己的娘子。
这巩子亮听闻上个月丧妻啊……
他催道:“罗叔,您快些,我要赶紧回去。”
罗叔抽了马车一鞭子,他回来时,绣铺还有一刻关门,锦娘正好把皮袄缝好了,见蒋羡进来,连忙道:“正好你来了,快试试。”
“又做的衣裳啊?娘子怎么不歇歇。”蒋羡忙上前搂着她。
锦娘笑道:“马上入冬了,我如今也不能久坐,趁着还能做的功夫,先做一件皮袄。这料子是我特地留给你的,皮子用的是你上次见过的虎皮,我见你还有一件貂鼠的,一件猞猁的貉袖,正好做一件新的换着穿。”
冬装最容易看出一个人贫富,锦娘去年有了一件羊皮袄,今年还要做一件鹿皮袄儿,就是比缊袍和棉袄能挡风。
“娘子怎么待我这般好。”蒋羡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总觉得受之有愧了。
锦娘戳了一下他的脸:“干嘛总这么说,若是万一咱们十六郎考中进士了,恐怕到时候别人就说是我高攀你了。”
蒋羡挠挠头:“那万一我十年二十年,或者我和父亲一样一辈子都考不中呢?”
“这有什么的,咱们家的一个店收租子,另一个店我经营,咱们还有一百五十亩田。不说大富大贵,但也是勉强算不愁吃喝。”锦娘知道自己的个性有点强,要是找那种太过桀骜,针尖对麦芒的也未必好。
蒋羡听了自然心生感动,但又问了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问的问题:“你是对你夫君好,还是只对我好?”
“那自然是因为你好,我才对你好啊。若是个坏夫君,我才不会理他呢。”锦娘理所当然的回答。
蒋羡立马发誓:“我日后一定会对娘子愈发好的。”
“真是的,出去了一趟,说这么些话,咱们赶紧去吃饭吧。”锦娘笑道。
冬至这日,扬哥儿也在家,这家伙喜欢喝饮子,知晓他姐夫不能吃酒,特地也买了两样饮子过来。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菜,锦娘前面白白胖胖的饺子也很喜人,她夹了一口,竟然硌了一下牙,里面放了铜钱。
“锦娘,我这一百枚饺子才让橘香放了三颗,竟然被你吃到了,想必明年咱们女儿肯定福气满满。”罗玉娥笑道。
锦娘笑着看向她娘:“女儿就希望大家都平安健康就好。”
众人都很欢喜。
有了蒋羡在,扬哥儿读书也有人教了,两人相处就跟亲兄弟似的,锦娘也很欣慰,她家底子薄的很,弟弟每次想请教,都不知道找谁,如此很好。
阿盈心想娘子真的会做人,她对姑爷好,姑爷就会对魏家人更好。她若是打压姑爷,天天言必提恩惠,姑爷那样的能人,恐怕早就记恨在心了。
这天下间人和人相处真的是一门大学问啊。
冬至之后,锦娘还是以棉袄、皮袄、新婚用品为主打,今日她正在绣着枕巾,枕巾上绣着竹梅双喜的图。
她是打算上午就绣完的,故而头都不抬,绣的很是认真。
突然见一个老妇人带着一个小男孩进来,这老夫人穿戴不俗,应该家境颇为殷实。锦娘此时虽然有孕,但冬日衣裳宽大,看不太出来。
小男孩很乖巧,锦娘让人拿了零嘴攒盘放在一边,又同老妇人介绍:“您拿的这鹊穿牡丹的料子可真是好料子,要我看最好就做折枝牡丹纹的领抹,再掐牙全部用金线,如此才符合这料子。”
老妇人看锦娘讲解的如此细致,甚至还画出来给她看,字也写的很好,人也极其耐心,忍不住问道:“娘子如今可许了人家?”
锦娘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已经成婚了。”
老妇人有些失望:“我长子在菏泽做县令,先妻亡故,我年纪又大,他膝下唯独有一子要照顾,本见娘子为人细致周到,谈吐不俗,又有福相,不曾想娘子已然成婚。”
她见这位娘子穿戴不俗,又会打理铺面,关键是人生的极好,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婚了。
“多谢您抬举我,您能教导出做一方父母官的儿子,真是令人钦佩,这样吧,您若在我这儿做,我给您送一对荷包。”锦娘笑道。
老妇人本来有些吝啬的,但听说搭头是一对荷包,又看锦娘画出来的样子的确好,咬咬牙花了五贯三钱决定做。
锦娘这边开了货票给她,见那小男孩爱吃果子,又往他兜里装了一把果子。
这事儿她觉得是个小插曲,却被蒋羡知道了,蒋羡简直欲哭无泪,一个潜在情敌巩子亮,如今还有六旬老妇自荐自己儿子。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故而,锦娘在次日竟然喝到蒋羡亲手做的汤了,她还很诧异,小声道:“不是说君子远庖厨的么?”
蒋羡笑道:“我给我自家娘子做一晚馉饳,难道还有人说闲话不成,你尝尝看,我让橘香和习秋教了我一上午呢。”
锦娘见卖相不错,又怕里面是黑暗料理,毕竟自己有身孕呢?她狐疑的看了蒋羡一眼:“羡郎,你自己尝过吗?”
“自然是吃过了,若非我吃过,怎么可能给你吃呢。”蒋羡期待的看着她。
锦娘用调羹舀了一颗放嘴里,咦,还真好吃唉。
馉饳里包的是瘦肉馅儿,汤上放了几粒葱花和胡椒粉,味道也调的很好,她一口接一口的吃,还有些感动:“我家官人天下第一好。”
蒋羡被她一夸,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娘子过誉了。”
又笑着看向锦娘:“你若喜欢,下次我还做。”
不得不说做饭这种事情真的有天赋,锦娘做的菜仅限于做熟,人家蒋羡随便学一学就会了,甚至还觉得很简单。
二人感情自然比以往还要好了,正好蒋羡说起周存之可能要上门一趟,说他已经安排了席面,锦娘就没管了。
说来周存之在外为官几年,也早已不是当年在家的样子,他还带了不少礼物上门,见到这里虽然不大,但是收拾的井井有条,粉墙桃树,书房前还有一丛竹子,下人们斟茶送点心,也是井井有条。
“闹中取静,好地方。”周存之夸了一句。
蒋羡笑道:“此处最好的就是水甜,二哥尝尝这茶。”
周存之呷了一口,满是清香:“嗯,不错。”
说罢,周存之自然是说起读书所得,蒋羡与他颇谈的来,接着,又着人把扬哥儿喊过来介绍给周存之认识。
他这小舅子为人老实又木讷,非常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蒋羡也是想让他多和人接触,不至于怯场,人若是被人看出你害怕畏缩,人家瞬间就知道你的弱点了。
扬哥儿忙不迭的行礼,周存之笑着与他交谈几句,从自己腰间扯下一枚玉佩送给他当表礼,又温言问起他读书的事情,见扬哥儿虽然说的磕绊,倒也没有毒舌,反而勉励了几句。
蒋羡笑着对扬哥儿道:“周二哥进士及第,你要好生把话听进去。”
扬哥儿连忙道是。
接着,蒋羡让他先下去,又聊起自己最近作的时文,周存之看了之后,倒是和他探讨起来。
很快到了正午,蒋羡让人送了膳食过来,锦娘也特地过来请安,她大着肚子,从后面看似乎看不太出来,但看她走路能看出来。
“弟妹快请起。”周存之道。
锦娘笑道:“郎君说您喜欢吃白淮鱼,正好这次都没了,下次我且留心着,若是有,再让郎君送过去。”
周存之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被人记挂在心,心生欢喜,掩饰都掩饰不住:“那就麻烦弟妹了。”
这点猫腻锦娘因为低着头,并不知晓,她说完话就出去了。蒋羡在旁却非常敏感,他不是对周存之敏感,而是本身对他娘子周遭的人都很敏感,但他面上丝毫不露出来,依旧和周存之一起谈今论古。
一直到最后离开的时候,蒋羡披上皮袄,又有些甜蜜的苦恼道:“我家娘子给我做的衣裳实在是太多了,怎么穿都穿不完,今年分明是暖冬,我穿着都热出了一身汗,可若不穿,娘子必定怕我冻着,唉,女人呐。”
周存之故作淡然的笑道:“看弟妹对你这么好,我娘也就不必担心了。”
“还请表兄转告姑母,我一切都好。我原本就爱慕娘子,如今娘子对我也是……,总之请她别挂怀我。”蒋羡说到娘子对他如何时,还很是羞涩。
周存之离开时背影有些萧索。
蒋羡却冷脸进去书房,研磨写字,一气呵成。
锦娘不知晓这些,只听扬哥儿说蒋羡引荐他云云,她就对扬哥儿道:“你姐夫也就是今年因为丧事错过了科举,然而其为人处世,才学天赋都极高,你要记得多向他学学。”
扬哥儿还把周存之送的表礼给她看,锦娘道:“既然给了你,你就好生收着。”
“好。”扬哥儿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日子很快到了腊八,荣娘亲自过来送腊八粥,她正与锦娘道:“你不知道这粥是我亲自熬煮的,那莲子是我一颗颗挑出来的,先泡了一夜,又熬煮的,闻看看,很香吧,里边还放了榛子。”
锦娘闻了一下:“的确很香。”
荣娘又笑道:“你爱吃也不能吃太多,这豆子吃多了容易胀气。”说罢,又问锦娘产婆那些准备好了没有。
说起产婆,锦娘叹道:“原本找了一个,结果前几日听闻她吃酒误事,差点害死一个产妇了,我们只好再找一人。”
生孩子还不算大事儿,生孩子前后的安排才是最琐碎的,不过人的心放大点也不好。
荣娘略坐了片刻,又说有事先走了,锦娘疑惑的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腊八粥喝了一半,锦娘打了个哈欠,又见东街染坊的冯娘子过来了。说来这冯娘子听闻还是个读书人家的女子,因为家道中落嫁给一位染坊的掌柜,可总一幅读书人家的样子。
阿盈曾经去她家里量过衣裳,说这冯娘子和她表兄背地里勾勾搭搭的,被她不小心看到过一次,锦娘就不怎么让人去她家了,她倒是来了。
“冯娘子,最近咱们这边有新货,您过来瞧瞧。”阿盈起身介绍道。
冯娘子看向阿盈道:“本来是让你上门一趟,我是正经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好出院子,偏你不去,只好我自个儿来了。”
阿盈心道你看着正正经经,天天标榜自己,其实内里稀烂,看她家娘子,虽然做生意,可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男人勾勾搭搭的,还好意思说这个。
但她有良好的职业道德,立马堆起笑容想了个理由:“我们东家有孕在身,这里我可离不开,您别见怪,我给您上茶,您慢慢在这儿看。”
原来冯娘子是想买抹胸,其实锦娘这里做的最好的是抹胸,但是很多妇人害羞,故意都不看抹胸。这冯娘子买了个亮粉色三角摺的,上面绣着鸳鸯戏水,这件抹胸放了半年都没卖出去,大家都觉得有点风骚,今日却被冯娘子买了去。
“五钱。”阿盈道。
冯娘子付了钱就离开了。
阿盈悄悄道:“我听说冯娘子的男人在染坊忙的不可开交,她这是买回去给谁看的。”
“咳咳,少些嘴舌。”锦娘说完,又想起荣娘,要知道荣娘其实打扮也都是和她娘似的,天生丽质随意穿的便宜一些,可今日头上的钗子却是琼珍楼买的,那里的首饰可不算便宜啊。上次蒋羡帮她买了一对莲花簇锦的金镯子就花了十八贯。
若是冯胜送的倒是好说,若是别人送的,那荣娘的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
她就怕荣娘被冯胜算计了,到时候荣娘恐怕又要求上门来?
想到这里,锦娘就把这话跟罗玉娥说了:“您可知晓如今大姐姐和姐夫感情怎么样?”
罗玉娥思忖片刻,忍不住道:“虽说上次她们两口子闹着要和离,但后来感情很好,你想啊,到底有两个孩子。你大姐姐生的好看,人又细致,小菜就会做七八种,你姐夫也三十好几的人了,男人到最后,还不是找个伺候的女人。”
“我身子不便,您平日还是要多留心,否则,到时候她一有事,又要请你们过去。”锦娘如是道。
罗玉娥只好点头。
从屋里出来,又见许氏也打发人送了腊八粥和鲜果来,这人便是许氏的心腹葛妈妈,这葛妈妈以前跟着许氏来过一次,那时还是锦娘定亲的时候,如今过来,见整个绣坊生意也不是很好,又看锦娘大着肚子还在做绣活,暗道一声造孽。
看来这一切都是这魏氏打肿脸充胖子,心里稍安。
“娘子生意如何啊?”葛妈妈问道。
锦娘也不欲表现自己有钱,连忙道:“勉强糊口罢了,我们这儿绣铺林立,我这铺子小,大的活计承接不下来,小的活计人家嫌贵,唉,也是没办法。”
葛妈妈笑道:“娘子哪里话,您这一手绣活谁不知晓价值千金啊,怕是您哄我呢。”
“我哄你做什么,我倒是盼着多赚些钱呢。”锦娘又继续刺绣。
葛妈妈原本半信半疑,但她坐了一个时辰左右,这里竟然没有一个客人回来,她立马就回去跟许氏道:“我在那儿坐了半天,简直是门可罗雀,没什么生意。”
许氏才放下心来:“我看她当年便是故意虚张声势,让婆母觉得她是个有钱人,如今不过尔尔,图穷匕见罢了。”
主仆二人都是一喜。
却说临近过年,罗叔带着儿子让人把一百五十亩地的粮食往甜水巷送过来,锦娘则让他们放仓库里,统共差不多十八石左右,又把橘香喊过来道:“这些粮食存一半,吃一半,也省着些,否则平日大手大脚,荒年买粮可就买不起了。”
说罢,还把仓库里面掩门的钥匙给了橘香,橘香觉得自己深受信任,又道:“您放心吧,我一定把厨房给您守好。”
锦娘笑道:“朝堂不是还有什么粮仓大使么?橘香就是我的大使,工钱我给你涨到五钱。”
这一番鼓励让橘香愈发下定决心帮娘子管好家。
罗妈妈看在眼里,又对儿媳妇道:“你瞧不上娘子让你做粗活,可若是粗活你都做不好,日后更别提旁的了。你看那橘香,据说以前只是个灶上丫头,现在仓库厨房浣衣都归她管,习秋都老老实实的。”
她儿媳妇想起锦娘交给她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打扫院子叫彻底清洁茅厕,甚至在茅房也要点着檀香,要干净的一尘不染,她千般不愿意。
但如今若是不从底层做起,那她就什么都不是,不上工可是没有工钱的。
看着人家橘香如今工钱涨到五钱,自己则一文没有,她立马拿着刷子,提着水去了茅厕。
下人们这一番行动,锦娘也是看在眼中,她可不愿意要好高骛远的人,即便是蒋家的下人,她也不会真的白养着不做活。
连她自己大着肚子还刺绣呢。
腊八到除夕,日子转瞬即逝,锦娘终于把一条花鸟裙子绣好,对陈小郎和阿盈道:“你们俩一起送给宋娘子。”
阿盈道:“这条裙子您绣了一个月呢,真真是拿到手里都用份量。”
缎子做的花鸟裙,又用纱袋装上,更有一种朦胧之感。
这条裙子就三十贯,再加上朱绣娘卖出去的一床十贯的喜床被面,还有粉扑子固定的八贯,以及平日的零碎,这个月入账五十六贯。
总算能过个好年了,她想。
“娘子。”蒋羡喊道。
锦娘转过身去,见蒋羡端了饭菜来,一道杏鲍菇炒肉、香焖鲳鱼、花蛤蒸蛋,还有一份黍米山药粥。
她笑望着他:“这些又是你学的新菜么?”
蒋羡放下托盘,不由笑道:“也不知怎么,我以前菜刀都没拿过,但是想着为娘子做饭,就一下学会了。娘子,知晓你爱吃清淡又有滋味儿的,快尝尝。”
锦娘重重点头:“谢谢夫君。”
今年是暖冬,想必也是个好年。
第72章
今年蒋羡在丧期之内, 必然不能如同以往,锦娘本以为今年会在婆家过年,没曾想还是在自家过年, 心情倒是很好。
只是她肚子笨重, 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原本打算准备休息。但是躺床上躺了一日,就觉得百无聊赖, 这才发现她想要的自由和放松是工作闲暇之余的放松, 不是完全躺平,她完全没办法做咸鱼。
于是, 就把自己生产的事情提前布置了一番,罗妈妈曾经奶过蒋羡, 说是妈妈, 其实年纪也算不上大, 也就四十岁出头,正好帮自己照顾孩子。锦娘让阿盈到耳房的阁楼去住,让罗妈妈正好到楼上隔间住。
产婆则请了一位颇有口碑的孔婆子, 连定钱都提前先下了。
布置完了之后, 她就在蒋羡的见案上专门作画,以前留下来的画册子已经陈旧许多,得翻新一遍。她们绣铺已经赶制出了一批白色的百褶裙,都是准备在元宵节前卖的,等元宵之后, 生意都会一般。
正好二月左右是产期, 她还得坐一个多月的月子,那就得提前把春衫做出来。
今年时兴的样子又不同,她得构思一番才行, 翻看以前的画册,她发现自己以前虽然没有现在手艺好,但是配色大胆不匠气。
她细致的画完一张后,才站起来看丈夫。
此时,蒋羡正拿着书在看,见锦娘过来,才笑道:“你来这里一个时辰愣是没有同我说一句话。”
“我也怕打搅你嘛。好啦,现在专心致志的陪你,你在看什么呀?”锦娘看了看书的封面。
蒋羡扬了扬书:“就是一本经义罢了。”
锦娘笑道:“好吧,我不过些许识得几个字,就不不懂装懂了。”
“娘子,怎么前些日子见税官过来了?还收了那么些。”就是蒋羡看到商税也觉得太多了。
锦娘却正色道:“税收说到底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们做生意的,总比种地的老百姓日子要好过一些,该交就交呗,若是你不交我不交,那朝廷打仗、修路用什么啊。”
蒋羡想,她真的非常正直啊,有些人千方百计的逃税,娘子却是提前预备税款交。
他握住锦娘的手:“娘子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天下有人却并非如此,足以见娘子心诚。”
“我知道,还有宰相家人放印子钱的呢,甚至士大夫们田连阡陌,还口口声声在朝堂说什么为民请命。可是这又如何呢?别人我管不着,反正我做好我自个儿就好了。如果是我,我反而不想要那么大的权和那么多钱,钱够用,权力能够保护好我们自己,这就足够了。”锦娘难得和丈夫有交心的言论。
蒋羡感叹:“娘子真是淡泊。”
“我可不淡泊,看到好吃的我也想吃,看到好玩儿的,我也想玩儿。郎君呢,郎君的志向是什么?”锦娘问。
蒋羡笑道:“我也没什么大志向,无非是克绍箕裘,不缀祖宗之名头。”
锦娘拂了一下他的脸:“这还不算大志向啊,这已经是很大的志向了。不过呢,你也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感觉当官也不好当。”
她前世也是看过不少文学名著的,只能浅显说点:“太清正了,恐怕是水至清则无鱼,为官场不容。太圆滑世故了呢,做官没立场,一时官途顺畅,恐怕也很容易被大鱼吃小鱼。为国为民者,也多有委屈,君臣相得不容易,总之我感觉很难。”
以前蒋羡是很少有机会和她这么交心的,因为他的确读的书多,妻子平日和他多半也是家长里短或者是说些笑话,很少这般。
没想到她这般有见地,锦娘却知道不是她有见地,而是她来自一千年后,凝聚了无数人的思想归纳总结,自然也就不同了。
“娘子,那照你这么说我就不做官了?”蒋羡笑着问。
锦娘摇头:“自然不是,学得文武艺,售与帝王家。你若科举得中,才能知道你能不能做好官啊,若是对百姓好,不必我说,老百姓恐怕都要送你万民伞。”说罢,她又搂着蒋羡的胳膊道:“我觉得你肯定是一位好官。”
蒋羡睁大眼睛,逗她:“那也未必哦,万一我是奸臣呢?”
“你若是奸臣,那我就和你割袍断义。”锦娘可不是开玩笑的。
蒋羡忙道:“别呀,咱们说点轻松的,你最敬仰的人是谁?”
锦娘想了想:“应该是伍子胥吧,太史公不是还说他乃烈丈夫吗?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
“伍子胥?”蒋羡非常惊讶。
他其实也听岳母说起自己娘子的生平,数十年如一日,攒起家业,分明美貌动人,却从不利用美色走捷径,非常自律,不贪图任何小便宜。
非一般女子可以比拟。
想到这里,蒋羡觉得自己头皮都紧了紧。
锦娘看了他一眼:“怎么啦?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女子的柔顺了?”
“不是,就是觉得娘子的品味高。”蒋羡笑。
锦娘挑眉:“郎君,你在讽刺我。”
蒋羡连忙道不是,锦娘又正色看着他:“我始终觉得人若是被利益驱使,最终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反正不管你将来是为官做宰,还是做个普通人,我都不会给你拖后腿。”
说了这一通,锦娘又摸了摸肚子:“我肚子有点饿了,到旁边吃点点心,你慢慢看书。”
“好。”蒋羡知晓锦娘平日吃的都不多,也就过年的时候多吃几块点心,还怕自己吃多了,自然应允。
锦娘见这细点做的好,吃了五六块,又出去自己倒水喝。回来之后,继续画了一张花样子,连中饭都只匆匆吃了半碗,蒋羡与她在一处,反而更不敢放松了。
别人过年走亲访友,她们夫妇却是如此。
正月初七,锦娘让人开了门,此时人不多,锦娘正好让悯芝和朱绣娘把二月份的粉扑也赶制出来,自家店铺倒好,关键是交付给别人的东西是一定要先赶制出来的。
她们三人边聊天边做,倒也很快,五日就做完了,时间还绰绰有余。
锦娘又和朱绣娘开始做做春衫,她道:“到时候我恐怕要生孩子了,店里咱们得有些存货,不至于人家要什么都没有。”
朱绣娘反倒是劝锦娘:“您还是先顾好自己的身子,这女人生孩子可不是一般的受罪。月子呢,一定要坐好。”
“嗯。”锦娘笑道。
其实也有王记绸缎铺想挖朱绣娘过去,朱绣娘看都不看一眼,魏家绣铺好就好在有人情味,办事讲规矩,东家为人公平,也没什么明争暗斗,如此也好。
又说锦娘这边已经开门做生意了,荣娘却依旧在家过年,她正让人炖了肉汤过来给孩子们吃。麟哥儿现下已经是个小少年了,有些别扭道:“娘,这肉太浓了。”
“你吃我做的这肉丸长大的,以前不都很爱吃么?”荣娘不以为然。
麟哥儿道:“娘,怎么不做螃蟹,我们在娄家就吃过蟹酿橙,可好吃了。”
提起娄家,荣娘不由想起娄四娘,她和曾经的锦娘一样大龄未婚,家传之技法,是一位女大夫,只是相貌不及锦娘。
丈夫近来和娄家老爷子走的很近,也带儿子们去过娄家。
这娄家也不知道怎么吸引人,丈夫常常去娄家探讨医术,儿子也嘴里说娄家好。
偌大的家,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也想向外面寻找些慰藉,但最后一步,觉得还是不行,簪子也还给人家了。无论如何,她有丈夫有儿子,若是被人发现,怎生了得?
这样的心情在她元宵节时,见到锦娘和蒋羡夫妻的时候,又觉得她和冯胜的关系其实是不正常的。
比如蒋羡还是读书要科举的人,那样矜贵的世家子弟,却事事妥帖周全,对锦娘更不必说了,二人完全就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锦娘其实讲非常无趣小时候吃汤圆的事情,他都非常捧场,而且一直夸锦娘,锦娘嘴角的笑容都没放下来过。
冯胜似乎从来都没有这样过,一直在酒桌上吹嘘他认识谁,又去哪个大人物家里看病,完全自说自话,到最后甚至都无人附和他了。
饭菜撤下后,又听冯胜提起道:“我看你们家铺子怎么换了人?”
蒋羡道:“哦,他家与我家的赁期到了,正好又有别的朋友介绍,我和娘子见那家也可以,就又赁给了人家。”
“你们那的门面比二姨家的大,位置也好,赁给做钱庄生意的倒是一处大进项。”冯胜若有所思道。
钱庄可是长久又有钱,不是一般的人哪里能够找的来。
冯家一家人在回去的马车上,冯胜和荣娘都很沉默,麟哥儿却不知怎么问向荣娘:“娘,二姨和三姨都在做事儿,怎么您不去做事儿呢?”
荣娘被这句话惊醒了,她支支吾吾道:“娘是为了你和你弟弟啊。”
自己悉心伺候孩子到如斯地步,最后竟然被自己的孩子背刺了。
**
同样元宵节,锦娘提起蒋羡去年送的灯,还找了出来:“看,和新的一样,咱们再把它点燃放床边吧。”
“等出了孝,咱们光明正大的出去猜灯谜,给你赢一个回来,好不好?”蒋羡今日熬到太晚,都没什么力气了。
锦娘笑道:“自然好,不过,你知道我刚刚怕什么吗?”
蒋羡奇道:“你怕什么?”
“我怕你说等会儿我让人出去买一个给你,所以我就默默祈祷,咱们俩都这么熟了,快别这样了。”锦娘双手合十,笑颜看他。
蒋羡失笑,又双手放在脑后:“我这般给你造成负担了吗?”
锦娘赶紧摆手:“不是,我就是觉得一个人太周全妥帖了,这样不是很累么?虽说这样对我很好,可是我怕你累。”
说罢,她把唇脂涂上,准备上床歇息。
现在她睡外面,方便如厕,蒋羡还是下意识的帮她把被子盖上。他今日有些睡不着,想着二月就要省试了,若他发解了,想必现下也能参加省试了。
这些烦恼,若是同别人说,别人要么冠冕堂皇,要么就大呼小叫小题大做,只有跟娘子说,娘子就非常正常。
“下个月就是省试了吧?”蒋羡开口。
锦娘道:“对啊,若是我没有怀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会做些什么雀上枝头、节节高升的笔袋,让小郎去国子监门口摆摊去,指不定生意还不错呢。”
蒋羡看向锦娘,即便是黑夜里都能看出她在打趣,他忍不住掐了一下她的脸。
锦娘才安慰他道:“知道你郁闷了,可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觉得三年之后的你,肯定会愈发从容。闲庭信步,笑傲考场。”
见蒋羡还难过,她又道:“就怕到时候咱们蒋状元打马游街时,那般春风得意马蹄疾,被人榜下捉婿了!”
这句是真的把蒋羡逗笑了,他捏了捏锦娘的鼻子:“我还道你没什么怕的呢,原来你也有怕的。”
锦娘笑道:“肯定啊,现在家里只有咱们俩了,咱们夫妇感情很好,等你真的高中了,就会有更多人围在你的身边。常言道,夫妻共患难容易,共享福难。将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样了,所以,咱们珍惜现在的时光,努力过好每一天,比什么都强。”
这样的担忧其来有自,蒋羡现在是真情实意,日后又不定会怎么样?
人生过好当下才是最值得的。
蒋羡没想到锦娘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想娘子就是太爱他了,所以患得患失,“不会的,谁捉我,我都不走,就等娘子。”
“真乖。”锦娘看着蒋羡表忠心,抚了抚他的脸。
蒋羡满脑子都是自己被抢走,娘子伤心难过的场景,那些省试殿试竟然抛诸于脑后了,迷迷糊糊的竟然睡着了。
次日起来,他一醒就看锦娘正盯着他笑。
“怎么了?”蒋羡摸摸自己的脸。
锦娘道:“怕我家小夫君被抢走了,快起来,你今日帮我去送一件货。”
“我?”蒋羡觉得稀奇。
锦娘点头:“可不是,初八那日,有一户人家送了《缂丝孔雀图》来让我帮着修补,后来我发现这家竟然是一位博学鸿儒。我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听锦娘把名字说出来,蒋羡才讶异道:“竟然是他。”
“你知道我是不会和人搞这些关系的,巴不得送完扭头就走,但是你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你送过去,就教他如何保养,我还送他一件手套。如此一来二去的,岂不是就相交了么?”锦娘道。
蒋羡听锦娘说了之后,不由得道:“娘子,你其实也挺会交际的嘛。”
说完,他觉得自己傻,他娘子在文绣院的时候,还能够让弟弟拜入吴侍诏的门下,人家可不是一般人?只不过平日从来不轻易出手,甚至帮宋执政的女儿做过那么多衣裳,都懒得攀附。
锦娘拉他起来:“反正你看着办?你若觉得可以,就帮我送过去,若是你觉得不愿意,那我就让小郎去送。”
“我去,我去。”他可要抓住每一次的机会才行。
“也不要勉强,到时候若是他很不好说话,是个古怪老头子,不爱才,那咱们也别理会他。”锦娘怕他受挫,又如此道。
蒋羡搂住锦娘,心里很是感动,别人知晓自己的难过,恐怕也只会难过,只有娘子什么事情都把他放在心上,并付诸行动。
这是蒋羡头一次替她送货,锦娘倒是不担心他送错,就怕他见不到人。
阿盈打趣道:“我看您以前也没那么紧张。”
蒋羡却是异常顺利,见到这位大儒,那人见他通身之气派,还不由得多聊几句,知晓他也是读书子弟,还曾经拜入黄学士门下,当场考较起来。
至于结果,在蒋羡回来的时候喜气洋洋,锦娘就知晓了。
“多亏娘子,今日才能结识这位肖翰林,真乃博学鸿儒也。”蒋羡还拿了几本书回来,说是肖翰林送的。
锦娘摇头:“这是靠你自个儿的功劳,与我什么相干,是你才学好,人家才看中的。”
蒋羡还道:“我真没想到他还是国子元江顾言的先生呢,娘子,我看过江顾言的文章,写的极好,又很有见地,大家都愿意结识他呢。”
“哦,江顾言就是宋家娘子的夫婿吧?我去年还帮宋家做过嫁妆呢。”锦娘说来也知晓。
蒋羡立马点头:“对,就是他。”
锦娘让他帮自己缠线,她则开始劈线,又打了个哈欠:“那真是歪打正着了,说明咱们运气好。”
“什么运气好啊,都是娘子为我的事情事事上心罢了。”蒋羡是非常了解锦娘的,因为绣技出众,尤其是擅长一些绣件上的疑难杂症,所以颇有些脾气,为人也是很硬气,轻易不求任何人,是个特别要强的人。是因为他,才想出这样的主意的。
可过后丝毫不居功,总说自己才学好,人家才看上他的。
二人正说说笑笑时,见有客人过来,锦娘让他先去书房,她则出来迎接,没想到来的不是别人,倒是蒋羡的表姨母,也是他二哥的养母刘氏,她身后还跟着三姑娘。
锦娘忙要行礼,刘氏托住了她:“你有身子的人,不必行礼,快些坐下吧。”
“是。”锦娘坐下同她们追忆蒋六夫人,寒暄了几句,才道:“姨母,十六郎正在书房读书,我让人带您过去吧。”
不管刘氏表现的多么挂念蒋羡,又或者倾诉她的苦衷,或者说许多话,锦娘都处于一种客气的状态。
刘氏同意了,又让三姑娘留下来同锦娘说话,三姑娘笑着看周围的环境,啧啧夸好,又问锦娘:“你们产婆乳母都请了吗?”
“产婆请了,乳母这些日子正在相看。”锦娘笑道。
三姑娘如今和在闺中不同了,闺中的时候很是秀气,擅长文墨,现在成婚后却一心为夫家着想。她到如今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人看起来还微微丰腴了一些。
她没想到锦娘不仅自己打理铺子,倒是把一切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的。
她们就是想施恩也没机会,正如刘氏拿了一张田契给蒋羡,还道:“你嫂嫂那里已经收下了,如今你母亲一去,留下你们兄弟三人了。我没福分生下一儿半女,你爹听闻连下家都找好了,你年纪最小,日后怎么照顾你啊?你娘子虽好,可不能够总靠着她啊,你看她多辛苦,月份都这么大了,还在做针线。”
刘氏说的蒋羡颇为羞愧,本是过来看看的锦娘却扶着肚子进来道:“姨母,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婆母临过世之前给了我们几亩薄田,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也是能保证我们衣食无忧。”
大道理锦娘不懂,她就知道什么叫做拿人手短,吃人的嘴短。
婆母在世时和刘氏根本不往来,甚至连他们的礼都不收,如今她们两间铺子有宅有地,何必贪图那些?
即便没有,也不应该受之。
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
蒋羡听锦娘言语,忙道:“是啊,姨母,我们家产提前分了,如今都是娘子打理,现下比在家里的时候日子过的还好。”
刘氏不曾想蒋羡这样的风流公子,这般上道的人,竟然成婚之后,也变成了个被女人辖制的人。
然则,这魏氏毕竟不是她的儿媳妇,也不好发火,若她对魏氏不好,将来魏氏折磨蒋羡可就不好了。
“罢罢罢,既然你过的好,那姨母也就放心了。”刘氏此来当然是想着让他们兄弟和解,日后莫生嫌隙,否则蒋放日后官越做越大,亲兄弟出来拆台,可就不好了。
蒋晏和许氏倒是亲近的很,偏魏氏出来拦着,她这计划自然落败。
锦娘倒也不会得罪她,还笑道:“姨母突然来访,我们也没个准备,等下次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了,再宴请姨母。”
刘氏自是带着儿媳妇走了,锦娘看了蒋羡一眼:“我没有让你收下,你不会怪我吧?”
蒋羡摇头:“本来我也没想收,她也是为了二哥的前途罢了。”
锦娘点头:“咱们不要她的东西,无欲则刚,若是要了,你就是占理,将来也说不清了。”
“娘子说的是。”蒋羡当然知晓娘子的心意。
锦娘心想,我既然能和蒋羡一起搬出来,自然会把这朵人间富贵花养的好好地,还需要别人啰嗦。
时光转瞬到了二月,锦娘刚把一月份的帐盘好,就发动了,当晚就产下一女。
第73章
锦娘产下孩子之后, 才知道生育对于女性的摧毁有多大了,饶是她这般已经是饮食不错,心情不错, 条件也还可以的, 身体上和心理上都会不舒服。
外面却是兴高采烈的,蒋羡打赏了孔婆子和身边伺候的丫头们,他原本一直有一种自己也是孩子的心理, 现在看到女儿后, 尽管红彤彤的桃子脸儿,皱巴巴的, 但他肩上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孔婆子,娘子如何了?”蒋羡问道。
孔婆子笑道:“母女均安, 您就放心吧。”不过, 她又提醒道:“女子产后身子虚, 月子一定要坐好。”
蒋羡频频点头:“您放心吧,我懂。”
他又立马打发刘豆儿请娄四娘明早过来,这娄四娘是个医女, 当初他听冯胜提起就留意到了, 若非是锦娘天黑时生产,早有大夫随侍在旁了。
在里面的锦娘又听到蒋羡在外安排,也稍微心安了,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都说蒋羡比她小, 所以在婚姻里女方肯定受苦更多, 但她觉得这些事儿无关乎年纪大小,只关乎人的心智成不成熟。
从他十二三岁就能不动声色解决纷争,后来认命准备娶自己的时候, 每一个环节都那般妥帖,就能看的出来他自我调节的能力,心智是多么成熟。
看,他正喊橘香上来道:“你用红枣熬炖些小米粥来。”
橘香连忙道:“是,郎君。”
不一会儿,娄四娘就过来了,她是女子也就没那么多忌讳,锦娘也放心的和她说起身子上的毛病。
娄四娘道:“你的月子可一定要坐好,不能强行离床行动,久坐或做针线,用力工巧,除了如厕最好是不能下床。这恶露一般得排一个月,少数人还得延迟十日。”
锦娘见这娄四娘虽然相貌仅清秀而已,可侃侃而谈,医术熟练,对她很是信任,不禁点头:“好,不知吃食上我该留心什么?”
蒋羡见锦娘说话有些不方便,大抵是身体还虚弱着,忙道:“娄娘子你对我说就行,我娘子生产虚弱,让她休息。”
娄四娘很意外,一般男子哪里会在意这些,但看这位蒋家郎君做这些完全理所应当,她不由赞道:“蒋公子真是爱妻如宝。”
又把饮食忌讳说了:“莫太清淡,也莫太油腻,吃食一定要软烂,最好是加了鸡汤或肉糜的粥。但是也不要太清淡,稍稍有点滋味,产妇也能吃的下去。不过,即便是好吃的东西,产妇也不能吃的太多,很容易积滞。”
接着她又说了沐浴以及各方面的事情,蒋羡都听的非常认真,还听她道:“魏娘子产后气血大伤,心神易浮,要静心休养才是。尤其是夜间独处,很容易惊悸不安,思虑过多伤神。”
林林总总,蒋羡听的万分认真。
等娄四娘离开后,锦娘已经睡着了,蒋羡俯身亲了妻子一口,让阿盈和悯芝好好照顾,他又下去让人报喜。
蒋六老爷倒是很高兴,许氏表面功夫素来做的极好,不仅人亲自过来,还送了不少补品来。现在自从小叔子一家出去之后,她堂姐的公公已经进了三司使,很是赏识丈夫,如今真才实学也要,但也要扬名才行。
便是许氏见了罗玉娥也是客气万分,又说等丧事的钱还完了,就接小叔子一家回去云云。
罗玉娥也不傻,知晓女儿不愿意回去,只道:“姑爷在家里住的挺好的,您放心,我照顾姑爷就跟我亲儿子一样。”
两人正说着,见荣娘亲自过来了,她带着儿子们曾经穿过的旧衣服还有一些自己裁的尿布过来,罗玉娥又道:“正好孩子需要这个,我让人送去楼上给乳母。”
荣娘又问道:“听说锦娘请了乳母?”
“是啊,一共雇了两年,原本是个货郎的老婆,她男人得急病死了,孩子才一个月,就得出来谋生计,好在我们锦娘心善,本有更好的人选,见她可怜,也就允了。”罗玉娥如此道。
其实荣娘觉得浪费钱,还不如自己奶孩子好。
可她也不是原来的她,锦娘如今虽然做生意,但常常以贵家妇人自居,自己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许氏心道这乳母哪里有只雇两年的,莫非她二人钱财上太紧张不成?她虽然不喜婆母偏心,但如今婆母已经去世了,若是小叔子过的穷困,日后指不定还要上门打秋丰,丈夫肯定不会袖手不管的。
所以,她还是希望小叔子的日子能够过的去。
正准备向罗玉娥套几句话,却见刘计相家中、舅家还有周家都派人过来,她还要帮着应酬一番。
因在丧期,蒋羡也是不欲办洗三,但大家都提前便把洗三礼送了过来。
这一切外界的喧嚣,锦娘倒是无所觉,她现下就是坐好月子,努力把身体养好。孩子有乳母和罗妈妈照看,再有自己的爹娘也是常常来照顾,她能放心。
至于魏家绣铺的生意也没有停,但到底怎么样,她都让阿盈别告诉她,等出了月子自己再去处理。
蒋羡这边倒是比锦娘忙多了,肖翰林很是赏识他,常常喊他过去探讨学问,他还要顾及锦娘,夜里总怕锦娘这里丫头伺候的不尽心,三不五时还在她房里的榻上过夜。
他这般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却被三姑娘听了个正着,回去后便说给妹妹四姑娘听。
她和四姑娘在闺中时关系不算好,但出嫁之后,二人都是庶出,彼此处境有些像,倒是越走越近。
“那蒋十六真是体贴,我去的时候,他正吩咐人煮粥,真没想到他还能这般。”
四姑娘莞尔:“如今他们兄弟分家了,那魏氏的确有钱,蒋十六也真是弯的下腰去。”
什么都不是真的,钱是真亲,三姑娘也这般想:“我去过几次魏家绣铺,店面不是最大的,衣裳却是最精细的,每一件都手艺上佳,便是你我二人也未必能常常穿。”
“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也算是逆袭的典范了。”四姑娘心想若是种田文,这魏锦娘也能做女主了。
三姑娘笑道:“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十六郎虽说官家出身,但父祖皆白身,他自己也没有功名。锦娘却是单枪匹马,几千贯的嫁妆,我听说她现在的绣铺一个月五十贯的盈余,可不算少吧。”
其实三姑娘的嫁妆也不少,一共五千贯的本钱,嫁给蒋放后,公婆也是生财有方,丈夫还是官员,一家子的日子都过的红红火火的。
然即便如此,自己的都是死物,人家的是活钱。
四姑娘讪笑应是,又听三姑娘道:“妹夫此番落第,你也不必着急,他年纪还轻,下一科若是中了便好。”
这便是四姑娘郁闷之处,孙世琛也是官家子弟,现下又是省试未中,意志消沉的很。
再有便是孙家人虽然送了钱上京,但是赁宅子一个月就十贯,还别提冬日炭火,夏日的冰,吃穿住行,连担水都要钱,四时八节送礼,那三百两如何够用呢?
就像冬天,一件皮袄就要六十两,什么都不便宜。
四姑娘也在抱怨钱财,三姑娘道:“你千万别随意投钱,我前些日子听闻二嫂亏损了不少,她有间铺子正放贷给两个平江府的商户,一共放出去两千贯,结果人家跑了。”
这还是吕小娘偷偷告诉她的,说张氏还不敢声张。
“二嫂如今越发钻钱眼里去了。”其实在四姑娘看来,周家的日子虽然不比以前,但又用不到张氏什么钱。她如今损了这么多钱,恐怕心气不顺,自己最近还是不必回娘家了。
又说张九郎和他娘子一起到周家探望姐姐张氏,他们姐弟素来关系都很不错,张氏见到弟弟心情才稍微好点。
张九郎则道:“阿姐,一听说你生病了,我就过来了,到底是什么病啊?”
张氏见到亲弟弟,才把自己的事情说了,张九郎道:“此事倒是难办,官员之家禁止放印子钱,不如我与平江府的故旧打一声招呼。”
“罢了,那两人恐怕用的是假籍,你也莫声张,若是被你姐夫知道,我怕是要受他训斥。”张氏怕的还是矮丈夫一等。
张九郎心想也是,他也不能在后院久待,让他娘子在此陪着张氏说话。
张氏见她身上穿着的孔雀蓝抹胸好看,外面的褙子绣样也出众,不免夸赞了几句,她弟妹笑道:“这是蒋十六的娘子送给我的,她着实是个大方人,上回郎君去她家要了白淮鱼,我则过府了一次,正好听她说起有位瓜州的商人定了衣裳,结果过了约定的期限人走了,正好我身形相仿便送给我了。”
“原来是她,如今她倒大方了,先前在我家做奴婢的。”张氏不客气道。
张家弟妹觉得此话不妥,蒋羡是夫君的好友,人家夫妻待她们夫妻甚好,姐姐却是这般不客气,但她也不好驳姑姐,又岔开说别的话题了。
张九郎也和周存之在叙话,二人提起今科状元江顾言,不日便将迎娶宋家女儿。
“真是少年俊才,九郎可曾识得他?”周存之问道。
张九郎笑道:“人我倒是没有见过,但听叔时(蒋羡)倒是十分推崇他。”
周存之疑惑:“十六郎从何处识得他的?”
张九郎摇头:“具体如何识得的,我就不知道晓了。”
又说回蒋羡,正和锦娘抱怨道:“那江状元似乎不喜我的衣裳,认为太过奢侈了,可娘子给我做的这件褙子,绣的这般好看,我哪里舍得脱下啊。”
锦娘倒是无所谓:“那日后怎么办?就做些不绣花的衣裳给你。”
对她而言是轻松了,随便裁一件直裰就好了,还不必绣花,工作减少一大半。
听锦娘这么说,蒋羡一脸哀怨的看着她,锦娘哈哈大笑,因为她也很了解自己这位丈夫,真心是比自己还要爱美。
“好好好,那就做一件普通的,你平素穿去状元府,平日咱们郎君还是由我亲手做,怎么好看怎么做。”锦娘也非常愿意打扮丈夫,她很少做男装,所有绣的男装几乎都是给丈夫了。
如此,蒋羡才满足,又关心的问锦娘:“不会回奶了吧?”
“没有,现下熬过去了,还要多谢你。”锦娘也没想过不喂奶,也会那么难受,娄四娘开了炒麦芽的回奶药,又用四物汤补气血,这些都是蒋羡亲自安排。
她已经坐了快一个月的月子了,许多身体上的折磨算是熬过去了,成日躺着,也不做事,倒是觉得自己比之前丰腴了一些,也有些劲儿了。
但家里人的意思都是还得多坐十日的月子,总得养好了再说,锦娘也只好同意。
三月初三,孩子满月,锦娘看着女儿不过一个月已经是白白净净的,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的人心都萌化了。
“筠姐儿,你又来看娘啦。”锦娘亲了一下女儿的小脸蛋。
一个月的小婴儿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要不然就是晒晒太阳,就是每天拉的多。洗尿片都能专门一个人洗,还好这些锦娘就不必操劳了。
她原本想亲自喂养母乳,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她真的熬不了了。
如今孩子有专人照看,自己则是多睡觉多休养,比什么都强。反正乳母那里有罗妈妈照看,她也放心。
只是钱袋子空了不少,雇这个乳母就花了十五两,罗妈妈的工钱也是每月三钱。
但没办法,这些银钱也是应该出的,好在家里也请的起。
去年成婚之后,大半年才抛除花销和所有开支,总共攒下三百贯,再有金梁桥的铺面租子,如今手里现钱一千八百贯。
若是以这个势头,再过两年,手里至少有三千两左右的现银,将来蒋羡若科举成功,出仕打点,她还赊贷也就尽够了。
如此想着,她心下稍安,一会儿就睡着了,乳母连忙抱着孩子回去。
中午饭时橘香送过来的,虾仁豆腐还有两样青菜,锦娘深知贪嘴长肥容易,要减肥却很难,体重能保持好不容易,所以一直很注意。
“娘子,您晚上想吃什么?”橘香问道。
锦娘道:“还是做小米粥,清蒸鱼肉,再炒两样蔬菜。”
“好。”橘香点头。
能自己作主这点儿倒是真好,要是吃她娘端的什么猪蹄大肉卤鸡,恐怕又是故态复萌了。不过,说起她娘,每日下午都会上来看看孩子,今日倒是不见踪影。
实则是罗玉娥和魏雄都被叫去了冯家,她们过来的时候,荣娘正跪在地下,她现在满脑子都浑浑噩噩的。
冯胜倒是很冷静,先让下人把门带上,屋里只有魏雄夫妇和他们夫妇四人。
原来三月春风拂面,最是踏青的好季节,此时听了冯胜的话,魏雄和罗玉娥都仿佛在冰窖似的。
“二叔,二叔母,为了提前还赊贷,我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歇息。便是连过年,我都在替人家看诊,却没想到她和有妇之夫厮混,还被人家捉奸了。”冯胜一幅委屈的模样。
荣娘连忙辩驳:“不是,我不是,我是和他去说清楚的。”
“那你们为什么抱在一起?”冯胜犀利道。
荣娘嘴嗫嚅了一下,罗玉娥见状不好,忙问道:“荣娘,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说呀。”
荣娘脑袋混混沌沌的,她之前无事可做,故而经常和人打叶子牌,起初是女人们打,后来逐渐也有男人上场。那个男人会侍弄花草,和她一样,她们很爱吃那些平民美食,十五文一份的杂碎吃的很欢,完全和冯胜不同。
冯胜想过的是上层人的生活,也以上层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他只要有多的钱,愿意做些面子功夫。荣娘喜欢三文钱一杯的水酒,冯胜却是一定要喝会仙楼这样的名品,荣娘平日喜欢野菜野花,土陶里插一束野菊花,她也会觉得很好看,冯胜却多半等客人来的时候,专门买些名贵的花。
荣娘也不是喜欢那个男人,只是二人兴趣一样,他对自己极其讨好,起初她不吃那一套,一直拒绝,但逐渐,她一直被否定,被丈夫儿子们看不起的时候,只有他变着方儿的讨自己喜欢。
这次也是因为他们要搬家了,日后再也见不得面了,那男子手里有她做的荷包,她想让他还回来,从此也就没人知道这段往事。
不料,男子说他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抱抱她,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
就是这么巧,这么一抱,被平日都不在家里的冯胜还有男人的老婆推门看到,她百口莫辩,说也说不清楚。
见荣娘这般,罗玉娥和魏雄也是面面相觑,如今荣娘被人捉奸,这就是她的错。
冯胜见素来爱闹腾的罗玉娥没了脾气,他心里很清楚,若是锦娘在,可能还会翻出别的事情来,但是罗玉娥没有头脑,魏雄更不行。
他就说出了自己的盘算:“二叔,二叔母,那男人和他老婆已经被我花了一百贯封了口,□□娘给我戴了这么大的一顶绿帽子,我这心里过不去。”
罗玉娥皱眉,她和冯胜道:“冯姑爷,你是知晓的,我们也只是荣娘的叔叔和叔母,也管不了她许多事情。”
罗玉娥怕冯胜让她替荣娘出一百贯,这是万万不能的,以前丈夫倒是在荣娘她爹娘的事情上出过大力,荣娘和莹娘那家反而更好,她怎么可能还拿钱出来给一个侄女。
果然,提到钱,魏雄更是不做声了。
冯胜本来想说别的的,没想到魏雄夫妻已经开始说不管了,他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又是先抑后扬 :“若是休了她,恐怕两个孩子将来受人指指点点,所以,我想和离,人你们带回去。”
“我们,我们带去哪儿呀?”罗玉娥立马否决。
冯胜冷哼一声:“这就是你们自个儿该考虑的问题了。”
莫说是甜水巷现在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便是有,罗玉娥也不可能接一个和离的侄女住过去。她女儿正坐月子,姑爷长期在书房休息,万一她走投无路,勾引自己的姑爷怎么办?
被休了的女人,走投无路,自然是想再找个依靠,有什么依靠比她姑爷那样才貌双全的男子强,她怎么可能引狼入室。
故而,罗玉娥立马道:“不行,我家里住不下人,况且,荣娘也不是我亲女儿,还是隔房的侄女,我们家早就分家了。”
说罢,提脚就要走,见魏雄站着不动,还骂道:“你还在这里想挺尸啊。”
冯胜见他二人如此决绝,又看了荣娘一眼,才装作无奈道:“你们且慢走,我也知晓如今蒋家姑爷住甜水巷,若荣娘的事情传出去,锦娘恐怕遭人嘲笑。”
这茬儿罗玉娥还未想到,现在听冯胜提起才想起,是啊,自己的女儿嫁的可是官家衙内,来往都是大人物,若是被人家知道她堂姐被人捉奸,别人怎么看待自家女儿呢?
本来女儿就是平民嫁入官家的,她看向冯胜:“那你是什么意思?”
冯胜道:“我倒是有个两全之策,荣娘的嫁妆我从未动过,不若让她往外地嫁,嫁妆也带走,对外就说她探亲落水死了。大家就一起把这件事情瞒下来,如此,对我儿子还有你们家甚至是荣娘都有好处。”
罗玉娥和魏雄对视一眼,觉得冯胜已经很厚道了,忙道:“我们是没意见,看荣娘怎么说?”
“是啊,荣娘,你也得为孩子们着想啊。”冯胜加码。
……
荣娘回乡探亲落水而亡的消息是锦娘出了月子才知道的,她还道:“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见到尸体了吗?”
“认了,你姐夫去认的。”罗玉娥急忙道。
锦娘又疑惑道:“大姐姐怎么一个人回家探亲去了,她也真是的,这水上陆上盗匪横行的,你们三人结伴过来,我都怕呢。”
罗玉娥帮女儿把肚子绑好,才道:“还不是你奶让人带口信过来,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冯家姐夫本就是个精怪人,如今你姐姐死了,咱们俩家的关系怕是要断了,也就不提了。”
“好吧。我还得去铺子里看看,这一个半月坐月子,不知道生意怎么样了。”锦娘也是着急。
罗玉娥见女儿不再追问,心里松了一口气。
第74章
她坐月子的这一个半月, 店里耗费比之前要大,先是在布料丝线和绒线上,卖出去的钱的成本增加了, 还有被退货的衣裳。
“这可是我们的老主顾, 怎么退货了?”锦娘问着阿盈。
阿盈忙道:“当时是她拿了一块料子来,说是让咱们给她画出来,您知道的, 这里除了您, 旁人没那个现场作画的本事,我们就说有差不多颜色, 是您之前画过的,让她可以挑选一番。她那日磨叽的很, 选了快两个时常, 才选好了花样、形制。那里知道朱绣娘提前做完后, 她说花不是她想要的,还说您平日会主动帮她掐牙,这次做的太过敷衍云云, 闹着要退货。”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 你们辛苦了。”锦娘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朱绣娘只是普通绣娘,且她会做,但并不会说,阿盈虽然善于应对, 但她毕竟不是东家, 也不擅长刺绣,这才让人稀里糊涂的退货了。
这一个半月入账才二十六贯,无论如何, 有些收入总比没有要好。
锦娘这么一来,大家的主心骨就稳当了,她先对阿盈道:“这个月的粉扑赶制出来没有?”
“还差点几个。”阿盈忙道。
“嗯,先把这个赶制出来,明日一早我就得去鬼市和东华门,你们早些起床。”锦娘现在浑身都是劲儿。
结果蒋羡听闻锦娘要去鬼市子,他也闹着要去,“我可不放心你单独出门,更何况你才出月子,没必要这般。”
锦娘笑道:“我都坐了一个多月的月子,骨头都长毛了,做生意就得多出去看看,才能有些灵感,不能闭门造车。”
“所以我陪你去啊,我还从未去过鬼市子呢。”蒋羡道。
锦娘只好答应下来。
中午夫妻俩同桌而食,锦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觉得很神奇:“现下孩子生出来了,但是总还有些不习惯。”
“娘子,你也是受苦了。”蒋羡那日见女人生孩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其实我和许多人比算是好的了,又有父母夫君在身边照顾,有专门的乳母养娘照看孩子,只养着身子即可。只是咱们俩在孝中,日后得留心些。”锦娘也怕再来个孩子,如此很影响一个正在成长的小店。
蒋羡也不知道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没有,晚上是真的规规矩矩的睡在她身边,一个劲儿的说还是床上舒服。
他反而叮咛自己:“明日五更就要起床,咱们早些休息。”
“好。”锦娘如此想着,不知怎么想起荣娘,微微叹息。
三更天,她们一道起来,锦娘换上了灰瓷蓝的交领上衣,下裙一条合围的裙子,细节便是腰封绣上各色花鸟,再加一条牙白色的披帛。头上则是阿盈用红丝缯系上,两边简单的插着珍珠帘梳。
如此淡雅可人,看的蒋羡心头一热。
上马车之前,蒋羡亲自帮她披上松花色的披风,“别着凉。”
这样的鬼市锦娘去过不少次,蒋羡却是头一次来,看什么都稀奇。锦娘也是由着他去,她眼睛一直在逡巡,现下鬼市上今年卖的颜色都是和她身上的颜色差不多灰瓷蓝、松花青、浅杏黄,藕花粉色。
抹胸改成交领穿的,裙子从百迭裙改成仅合围,仅合围则多以间色为主。
鬼市上还有不少卖盘扣的,这些盘扣的样式多种多种,每一枚三文到十五纹不等。锦娘如今会做的扣子多半在十枚以内,她便买了石榴花扣、蝴蝶花扣、风仙扣、花篮扣、柳叶扣、寿字扣、枫叶扣、梅花扣、秋菊扣、银杏扣十枚。
再有杂宝折枝花卉挑了三种颜色,一共买下一丈。
鬼市天亮就散了,锦娘又往东华门的布店去看,选了几匹,留下地址,让布店的掌柜送货过去,一季结一回帐。
事儿都办的差不多了,锦娘方才带着众人一起回去。
上午她开始设计衣裳,多以合围裙的夹色为主,制造出层层叠叠之感,这些衣裳她亲自来做,让朱绣娘开始做白底荷叶鸳鸯这等清爽之色的被面。
到四月底的时候,生意才回归正轨。
悯芝在四月底也做了两套男孩子的衣裳出来,锦娘就有个想法:“悯芝,我想让你主要做男童和女童的小衣裳,明日我开始画图,你照着我的图画些端午的童衣出来。你要抓住这次机会,如此,我方才好跟你涨工钱。”
“是。”悯芝连忙应是,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
锦娘亲自把这两套衣裳送给麟哥儿和官哥儿,但两个哥儿都在读书,冯胜则看着她道:“二妹,多谢你么。他们的娘去了,多亏你还惦记他们。”
以冯胜这个年纪要再续娶是非常正常的,锦娘当然也拦不住,她道:“姐夫是哪里的话,姐姐英年故去,我当时也没能赶过来,如今不过是尽我的一片心罢了。”
“二妹不必伤怀,你当时也是正在休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冯胜淡淡的道。
锦娘又温言说了几句,但她和两个外甥关系都一般,平日连荣娘都是半年一年才上一次门,只是感怀几句,便也离开了。
端午过完,冯胜很快求娶娄四娘的消息传过来,莹娘正过来问锦娘:“咱们要去吃喜酒吗?”
“不用吧,咱们是大姐姐的姐妹,如今大姐姐故去了,我们这些前头的亲戚去了也不成名堂。”锦娘摇摇头。
况且,她还道:“冯姐夫也没请我。”
莹娘有些得意:“他倒是请我去了。”
“那你就去呗。”锦娘现在无意于这种纷争,莹娘见锦娘不在意,就离开了。
冯胜也不是什么朝廷大员,也没必要守妻孝,正常的都会等一年再娶,冯胜却此时提出娶亲了,不知道荣娘的死有没有隐情?
想到这里,她替女儿做了一件合领对襟半袖衫,又迅速剪裁了一件衩裤,她们店里甚至还有百衲衣出售,瞧,进来的一位妇人就迅速买了一件过去。
原本百衲衣应该是东家一块布,西家一块布拼凑而成,但现下的百衲衣全部都精美无比,方才卖出去的一件就六钱银子,也就接近六百文。
谁也没想到童装的生意竟然比大人的生意还要火爆,虽然也是有不少人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但是大人对孩子们的心都是一样的,都巴不得把自己的儿子闺女打扮的更漂亮。
为了七夕的荷叶半臂,锦娘画了七八种样式就画了半个月,悯芝都各自赶制一套出来。
锦娘给她和朱绣娘分工,一人主要做婚庆用品,一人做孩童用品,锦娘自己则专门做衣裳,若是事情多,朱绣娘和悯芝都要帮着店里先把要交差的完成。
六月底因为童装的关系,店里生意这个月就涨到八十贯了,除开还赊贷,税款,月钱,生活费、本钱,她至少赚了快六十贯。
中午用饭时,蒋羡正和锦娘说道:“如今江状元的妻子有了身孕,咱们送些什么过去呢?娘子素来聪慧,快帮我拿拿主意。”
“这还不好办,就送一件百衲衣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再送一对孕妇用的托腹枕和侧卧枕,再送一枚长命锁,如何?”锦娘问道。
百衲衣和枕头自家都可以做,花不了多少钱,银鎏金的长命锁一贯多,不到两贯就能送上好礼,还实用的紧。
要不是她怀孕一场,还真的不是很清楚孕妇睡觉多么难受。
蒋羡伸出大拇指:“还是娘子会选。”
他说完又偷看了锦娘一眼,出了月子的锦娘起初还有点丰腴,现下完全瘦回来了,气色还很好,神采奕奕的,比之前更美了。
想到这里,他又挨挨蹭蹭的过来:“娘子,我准备了羊肠,今日晚上我就赖上娘子了。”
锦娘脸一红:“知道啦。”
她夫妇二人在房事上倒是很和谐,蒋羡常常被自家娘子迷住,总忍不住捏捏她的脸蛋和胳膊,还有时候逼着锦娘喊他哥哥。
礼物备好后,蒋羡让锦娘一起过去,毕竟是送女儿家的东西,况且他也希望妻子不再一直躲在他后面。
自然,蒋羡也跟锦娘说起江状元的情况:“他寒门子弟,如今住的是宋家陪嫁的宅子,据说他颇为惧内。”
“原来如此。”锦娘恍然。
娶大家女虽然有好处,但是也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消受的。
锦娘之前见过宋娘子,帮她做过衣裳,这次二人相见,宋娘子态度看起来很是和气,锦娘也不刻意吹捧,只道:“原本想做个药枕送过来,但是想着有孕之人不能随意用药,故而里面放的是普通的棉。还有这孕妇枕,孕中晚期都能用。”
这些东西都送到心坎上来了,宋娘子见了百衲衣也很喜欢:“都说百衲衣,方能祛病化灾、长命百岁,多谢你了,魏家娘子。”
因为锦娘刚生过孩子,二人多半是围着孩子说话,锦娘也讲了不少自己走的弯路,直到外面说蒋羡要离开了,她才离开。
宋娘子之前曾经隔着屏风见过蒋羡,实际上不太喜欢他,觉得他虽然年轻,但是左右逢源,一般人掌控不了这种人。
可今日看了其妻,完全不同,为人诚恳细心又温婉,虽然做买卖,但不卑不亢,她都特别喜欢听她说话,完全是很有分寸的人,无一点谄媚之色。
宋娘子颇为礼遇锦娘,还特地送了两盒通草花给她拿回来戴,锦娘则回去让阿盈收着了。她倒不觉得有什么,蒋羡一日不中,人家和你也是不可能平等相处的,所以她心理预期放的很低。
又说荷叶半臂裙因为卖的不错,悯芝的工钱涨到五钱了。
锦娘发完工钱之后,把以前的旧册子卖给绢人店,又得了四十五贯,她就拿了五贯给蒋羡:“你自个儿喜欢看什么书,用什么砚,只管去买就是了。”
蒋羡连忙道:“娘子不是这个月给了我钱吗?怎么又给。”
“没什么,有一笔外快,所以分一些你。”锦娘笑道。
蒋羡不由得道:“娘子对我也太好了,但我手里有钱,娘子帮我存着,我要钱的时候找娘子要便成。”
“好吧。”
马上就要是婆母死后一周年了,许氏那边已经打发人过来说到时候一起过去坟地祭奠,锦娘也让蒋羡去准备香烛表纸。
提起蒋六夫人,蒋羡不免感叹一声,母亲竟然过世快一年了。
二人感怀了几句,锦娘和蒋羡一起去看了女儿一眼,筠姐儿正好四个月多月,会翻身了。小小的孩子生的眼睫毛长,奶白的皮肤,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的人心都化了,上身穿着薄荷绿色抱腹,外罩同色荷叶边纱衣,下面穿着牙白色的衩裤,袜子则穿着浅粉色的罗袜。
整个一个小荷花仙子似的。
“乖女儿,要出去玩儿啊,娘带你出去店里玩会儿,好不好?”锦娘抱着女儿就不愿意撒手了。
蒋羡委屈道:“娘子,你们母女都去店里,我不好过去,你这是故意馋我呢。”他也想抱抱香香软软的老婆和女儿。
锦娘故意装作没听到,只把给筠姐儿做的荷叶边的帽子戴上,立马下楼去。
筠姐儿还真是个有福气的,一般中午太热,没什么生意,锦娘也本是想着中午没什么人,正好陪陪女儿。
此时陈小郎和阿盈都在逗孩子,一个拿着拨浪鼓,一个则唱着儿歌。
“娘子,您看姐儿的小胳膊跟藕节似的,这套衣裳穿的真好。”阿盈亲了一下筠姐儿的胳膊。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来了一位年轻的小妇人,锦娘认识她,她是附近东四脚楼少东家的妻子,她们家生意倒是很不错,可就是为人吝啬。去年来她家绣铺,试了二十件衣裳,愣是一件也没买。
但对所有的客户,锦娘都是一视同仁,她让阿盈起身招待去,阿盈不情不愿的过去了。这大夏天的,谁都是一身汗,若是让她试完了,这衣裳一股汗臭味,谁还要买啊。
没想到她却看向筠姐儿,眼睛突然闪着光,看向锦娘道:“魏娘子,这衣裳真好看啊,是你做的吗?有没有卖的啊?”
有一等人对自己舍不得,但是对孩子却很舍得,就小孩子的这一套一贯,竟然眼睛都不眨的定了一套。
连阿盈都不可思议:“没想到她掏钱也挺爽快的嘛。”
“是啊,这就叫可怜天下父母心吧。”锦娘亲了亲自己闺女儿。
抱着女儿又到了蒋羡的书房,把方才的事情说了,很是嘚瑟道:“真没想到咱们筠姐儿还是个有福气的小娃娃呢。”
蒋羡还有些生气:“娘子方才抱着女儿就走,都不理我,我也不与你说话了。”
“好吧,好吧,是我不对,原谅我吧。”锦娘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看妻子这般,蒋羡哪里还能有火气啊,坐下来和她一起逗孩子。
到了下午,锦娘这里已经卖出去三套童衣了,还接了个帮狗做衣裳的活计,她正好请大家吃冰消暑,不曾想有人上门送了礼,竟然是娄四娘送过来的。
一盒黑塌香,一盒七香合。
都是些名贵的香料,两盒恐怕也得五钱银子左右。
“她要跟冯姐夫成亲是他们的事儿,怎么还跟我送这个?”锦娘沉默。
那边娄四娘正跟冯胜道:“这蒋家的姨母毕竟是孩子们的亲姨母,总也不能断了这门亲戚,日后还是照样走动。”
她们夫妇刚新婚不久,冯胜很是喜欢娄四娘,娄四娘虽说相貌不够荣娘那般标致,但是医术好,人品好,和自己目标一致。
进门之后,对前面的两个儿子虽说并非视如己出,也是不曾捧杀。
“夫人说的是。”冯胜笑道。
娄家觉得娄四娘年纪大了,又是三姑六婆之列,容貌平平,如今冯胜在金梁桥有三进大宅子,虽然前头有两个儿子,但相貌堂堂,颇有家资,还是回春堂的首席医士,二人成婚倒是十分迅速。
娄四娘这些年攒下快三百贯的嫁妆,进门之后她和冯胜都想自个儿开医馆,二人一拍即合,她便把嫁资拿出来,冯胜也把历年积攒的钱拿出来,二人准备一起赁铺子筹备。
这个时候,娄四娘自然觉得后院不能起火,于是送了礼给锦娘和莹娘。
在冯胜很年轻的时候,自然喜欢美女,如今却更欣赏娄四娘这等性情的女子,家里家外一把好手,料理事情也不感情用事,这才是他冯家的好主母。
冯家的事情,锦娘后来除了从莹娘嘴里听说,因为来往少了,很少听到了,现下她跟蒋羡正带着筠姐儿一道去婆婆坟前。
原本筠姐儿不该去的,毕竟年纪还小,万一被鬼神冲撞了就不好了。但是蒋六夫人生前对锦娘极好,蒋羡也是想带女儿过去拜祭一下母亲,锦娘遂同意了。
她便帮女儿穿上乳白色绣草莓的合领半袖纱绸衫,底下穿一条月白绢的衩裤,头上系一条粉纱的发带,脚上则踩着白绸绣草莓的平头鞋。
原本筠姐儿就生的可爱,这般穿着,蒋羡都恨不得抢了乳母的活计自个儿抱着,还是锦娘道:“八月正热,孩子出去不容易,还是让乳娘抱着吧,要不然热到孩子就不好了。”
蒋羡这才讪讪的放开,锦娘还真怕孩子生病,对乳娘道:“我们行完礼后,你就抱着她到树荫下。”
乳母应是。
蒋羡又看向妻子,她今日穿的很简单,藕荷色的裙衫,看着很是清爽,拿着一把纨扇轻轻帮女儿扇着风。
锦娘回过神来,见他看着自己,忙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蒋羡才挪开眼神。
一家三口到了南薰坊和蒋六老爷还有蒋晏蒋七姑会合,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到坟地,锦娘默默在蒋六夫人碑前道:“您放心,我们会把日子过的很好的,我带着您孙女儿过来了。”
拜祭完了之后,众人到前面的房舍里歇息,筠姐儿方才不知道是不是晒了一下太阳,有些拉肚子,罗妈妈和乳母正在照看,锦娘也在旁有些着急。
外边,蒋羡正和家里人交谈,他问薛姐夫道:“姐夫如今差事下来没有?”
“十六郎,你姐夫的差事下来了,但有一事还需要你帮忙。”七姑看着弟弟道。
蒋羡挑眉:“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姐姐有什么顾虑,只管与我说。”
原来薛姐夫中了进士之后,侯官就候了这半年多,上下打点,同年交游,竟然就耗费了六百贯之多,如今要远赴外地做官,七姑手里哪里还有钱,自然希望蒋羡能帮忙一把,毕竟蒋羡可是娶了一商户女。
在她看来家里多半是男人作主,只要蒋羡同意,料魏氏也不好说什么。且她家夫君如今已然是金榜题名,官职都下来了,阖家帮忙是应该的。
若是以前蒋羡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他住甜水巷中,发现锦娘和自己的父母钱财分的很清,把自己的小家看的更为重要,他自然也不能随便拿家里的银钱充大头。
故而,蒋羡当即解下钱袋道:“姐姐若不嫌弃,这些钱全当川资。”
他身上一共装着十贯,平日锦娘怕他出门打赏给的钱,如今蒋羡听姐姐说完,立马解下钱袋,外人看着心诚,七姑却不好说什么,她哪里要这么点钱,至少要一百贯才好。
但她到底自矜身份,不会说的那般直白,也只好闭口不谈。
蒋羡却心道,借钱时当好姐姐,一说没钱立马变样,看来姐姐对自己也不过尔尔。再想起自己和娘子被赶出来时,这好姐姐当时也是从未照拂过。
如此,蒋羡亦是佯装不知。
上坟之后,锦娘不知道是不是吹了风,喉咙开始疼,筠姐儿也是拉了两天肚子,母女俩一生病,倒是急的蒋羡不行,还好她们很快恢复了。
刚卖出去几套中秋童装和衣裙,锦娘中午正好和蒋羡说起:“如今咱们店里的童衣好些人专门找过来买呢。”
又见许氏身边的葛婆子过来说蒋六老爷即将迎娶原三司使的女儿郑氏,婚事就定在冬至前一日。
锦娘见蒋羡脸一下变得阴沉了,等葛婆子离开后,她立马关系道:“这位郑娘子有什么不妥的吗?”
“郑家位高权重,家世显赫,郑氏虽然为庶出,但她的姊妹们个个都嫁的非富即贵。她却在花信之年却与教书先生私定终身,二人原准备私奔,结果那教书先生跑了,她还准备殉情,后来被救下后,郑家以家门不幸为由,送她去做了好些年的姑子。此事闹的很大,她简直是名声在外,无人不知,我自然听说过。”蒋羡皱眉。
锦娘叹道:“可此事是大伯父作主,父亲也很愿意,如此,咱们也置喙不了。幸而,咱们分家了,日后的事情与咱们无关。”
这郑娘子三十九的年纪,很难再次生育,蒋六老爷虽然家里人知晓他如何,但外面的人还以为他是家主呢,又有房又有铺还有地,家中还有奴仆,几个儿子都争气,将来指不定还能享个便宜福气,沾儿子们的光封个诰命。
蒋羡听锦娘这般说,也道:“还好搬出来了,眼不见心不烦。”
锦娘心想许氏可就不一定了,活该,谁让她之前费尽心思赶她们出来,如今才真实有她好受的。
第75章
趁着还未入秋, 锦娘先帮女儿买了些毛茸茸的兔皮,准备给她做一件皮袄或者斗篷,至于她自己前两年就新做了两件皮袄便不再做了, 蒋羡亦是去年刚做了一件虎皮袄儿, 也不必再做。
店里现在童装和婚庆用品算是有固定人群了,锦娘的衣裳也是精巧独树一帜,让她的进账自是比以前要多。
精巧的百衲衣甚至成了送礼的时尚单品, 连周家四姑娘都差人从魏家绣铺挑了一件来, 阿盈刚刚用盒子装好奉上。
四姑娘还过来同锦娘说了会话,还笑道:“我看你这里生意倒是很红火的。”
“平日也没几个人来, 是四姑娘福气大,您这么一来, 倒是跟我带来好几桩生意。”锦娘笑道。
四姑娘买这件百衲衣几百钱, 但见有人来采买喜被的, 一床被子就十三贯,人家眼睛都不眨的买了两床,这可就二十六贯了。
这魏家绣铺原本是一间不起眼的绣铺, 现下提起做花鸟裙还有童衣, 竟然还有不少人提起来,这也是四姑娘为何过来买的缘故。
这也算是独树一帜,小有名气了。
但人家很会说话,在自己这等旧主面前也很谦逊。
四姑娘也忙道:“你太过谦了。”
锦娘笑了笑,继续手里的活计, 她和这位四姑娘也没什么话好说。正见外面有客过来, 锦娘忙歉意的对四姑娘一笑,上前去迎客人,四姑娘见状也识趣的离开。
原来这客人为族中亲眷采办嫁妆, 锦娘不免道:“我们这里门帘、喜被、荷包、绣鞋都有,您若要多一些,我们可以帮着做。”
因为她成过亲,蒋家又是礼仪齐备,所以举凡大户人家要的东西,她都会做,还很是细心。
那人先看了一下这里的物件,觉得手艺精巧,于是定下两顶帐子,两挂门帘,两床喜被还有嫁衣一套,锦娘一共算了五十五贯,还送了一对荷包。
那人见锦娘态度诚恳细心,料子也都是用的好料子,又全部是现成的直接打包,当即让人用车拉走了。
也因为如此,床上原本铺的盖的,竟然全部都空了,这样空着太丑,锦娘只好把自己的嫁妆床单被子到床上铺着,不至于空着太简陋。
又让朱绣娘赶制喜被出来,在八月底,多发了她一贯的工钱,还发了两盒小酥饼。
她这里和在周家不同,白日上工把事情做好就行,不需要晚上熬夜,冬日有炭火,夏日有冰,如若业绩好,锦娘都会给提成。
不过,锦娘也是再一次感叹,这婚庆行业果真是暴利行业。
这可不,刚做完这笔生意,锦娘就听说公公蒋六老爷来了,她何等伶俐人,当然知晓蒋六老爷恐怕也是为了聘礼而来。蒋六夫人当年为了蒋羡的亲事,可是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这也是她死后家中连寿衣寿材都没有的缘故。
锦娘让人蒋六老爷请去书房,又让习秋上了点心和茶,让他们父子俩交谈。
蒋六老爷见到素来心爱的小儿子,还有些羞愧:“你母亲去了之后,我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你大伯父替为父说了一门亲事……”
“父亲正当盛年,有人陪伴父亲,我们做子女的只有欣慰的。”蒋羡之前经锦娘开解一番,想着他们夫妇已经出来住了,反正不用打交道,倒是放宽心了许多。换句话说,父亲孤身一人,若有大病小灾的,儿子媳妇再好,也没夫妻照顾方便。
……
父子二人谈了什么,锦娘不知,只知晓蒋六老爷没从魏家拿走什么,蒋羡给了锦娘五十亩田地。
蒋羡道:“这五十亩地和公中分给咱们的五十亩地挨着,正好能建个小庄子,再有娘给咱们的一百亩地,咱们现下就有两个庄子了。”
没有种过地的人可能不了解,一百亩差不多相当于七座标准足球场的大小,锦娘不免道:“今年咱们家事情多,我生了筠姐儿,也不好走远。但现下既然有了庄田,你我二人也该当去巡视一番,总得知晓咱们的地在哪儿。”
“娘子说的在理。”蒋羡很清楚家有贤内助自己多么恣意。
不过,锦娘有些疑惑道:“父亲既然成亲在即,怎么能给咱们田地呢?”
蒋羡笑道:“自然是表姨母那里为了堵他的口,许诺给了他一百亩的庄子,大伯父说成这桩亲事,知晓我们六房钱财紧,也拿了些钱出来。”
锦娘叹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既然父亲给我们五十亩地,我们也不能泰然受之。父亲的婚服我让咱们绣铺的绣娘帮忙做,再有新娘的盖头、婚服,我也一并送去。”
蒋羡心道娘子真是厚道,他爹当然是想白嫖这些,想让锦娘的绣铺帮忙做这些,但是被他一顿倾诉,主动掏钱给他,娘子心里倒是过意不去了。
“罢了,娘子想的很周到,我打发人跟父亲说一声。”蒋羡唤来刘豆儿,让他去蒋家说一声去。
好在九月生意算不得很好,锦娘也和朱绣娘一起做这些,二人在九月底做好后,蒋羡亲自送过去。要么说远香近臭呢,天天在一起生活的许氏,蒋六老爷就觉得她太过小气,也不如锦娘大方,看人家送来的这些,若在外头买,恐怕好几十贯呢。
蒋羡颇会说话:“儿子媳妇为了做这些,这个月的生意都没有顾上,还让儿子送二十贯来,说为了庆贺父亲大婚。”
蒋六老爷的财礼二百贯是由蒋大老爷出的,郑家女虽说也有些家世,然则三十九的年纪,嫁妆也不厚,蒋家六老爷则是娶续弦,自然不能比肩原配。
但定礼这些还是要许氏备下的,许氏自然不高兴,虽然面上不表现出来,蒋六老爷又不是傻子自然也听到话,对许氏有些不满。
再看锦娘送的这些和钱,也知道小儿媳妇心地宽厚,为人贤惠。
“这要为父如何言语呢?到时候等成婚那日,让你媳妇把筠姐儿喊来,我有东西送给她。”蒋六老爷笑道。
蒋羡忙道:“她小孩儿家家的,哪里能偏了您的东西。”
蒋六老爷摆手:“我看筠姐儿是个有福气的。”
父子二人说了几句,蒋羡又去拜见从闽中回来的大伯父,几人好一番叙旧。
许氏闻得锦娘送来婚服,一边庆幸省了一大笔钱,一边听公爹夸那魏氏,似乎有贬低她的意思,心中有烦恼的很。
这公爹这般年纪的人,还临老入花丛,再娶一房,自己都当家作主了,还得供着一个新婆婆,真是憋闷的很。
许氏的心情,锦娘是可想而知的,然而她们夫妻如今与蒋六老爷与亲戚一般,平日不在一个屋檐下,自然也不必要日日相对,没这么多事儿了。
又说刘家大郎君寻到家中,说刘计相听闻蒋六老爷新娶妻,想起蒋羡,让他和蒋晏一起去刘家读书。蒋晏已经拜入连襟丈人门下,倒是替弟弟应承下来,蒋羡也知晓哥哥好意,遂和锦娘说了一声,还道:“我恐怕要住到那边去。”
锦娘点头,又道:“那我就跟你把夹衣袍褂准备好,你要什么再差人回来取就是了。”
不过,锦娘不解:“怎么刘计相又让你上门读书了?”
蒋羡不好说其中缘由,这肯定是刘大郎君帮忙说项的,他素来是个热心人。之前荀大娘子大闹一场,大抵后来见他成婚生女,知晓自个儿和刘大郎君并无首尾,于是松了口,现下便有这等契机。
好在锦娘不是刨根问底之人,见他不语,倒也不多说什么,只把他行李打理好,又拿了五十贯给他,蒋羡推说不要。
锦娘却道:“钱是人的胆子,我知道你不是乱用钱的人,但在人家家里要加个菜,打个赏,送点礼什么都要钱。”
这些钱赚起来不容易,生意一般的时候,两个月能赚五十贯都不错了,但锦娘很清楚,自己若是钱财上太紧,让蒋羡抠抠搜搜的,万一让他走入歧途就不好了。
见锦娘一直为他忙来忙去,他从背后搂住妻子:“娘子,我舍不得你。”
“你也不要舍不得我,只不过莫三心二意就行,青楼少去。”锦娘有些促狭道。
蒋羡听完连忙呵她的痒痒:“好啊你,还打趣起我来了。”
比起自己,他更担心娘子才是,蒋羡心道。
锦娘却是正经的道:“你看,我把你每日换洗的一套,从亵裤、褙子、夹衣、罗袜这些都装在一起,一共整理了七套换着穿。我知道你是汗脚,所以鞋子给你多带了两双,袜子带了十双。平日要按照我搭配的穿,若胡乱搭配就不好看了。”
自从和娘子成婚,钱财从未发愁过,衣裳也是真的多的穿不完,他知晓这是娘子的功劳,很是不舍的道:“今日我替娘子洗头。”
锦娘含笑点头。
不说二人夜里抵死缠绵,白日锦娘醒来时,蒋羡已经去了刘家,她则想着昨夜的情形,回味了一二,又去次间看了女儿,才去铺子里。
她中午不必与蒋羡一起用饭,正好在铺子里书画,还能够耗费更多心思在制衣上。不得不说成亲之后,繁杂的事情太多了,想有片刻安静都难。
甚至蒋羡离开三日左右,锦娘就已经非常习惯自己一个人睡了。
可蒋羡却是非常不习惯,刘家当然对他不错,亲自拨了个小院子让他住,刘计相对他的学业也是非常上心,刘大郎君也是帮他结交众人。
面上他自然表现得很得体,可私下他却怎么都不舒服,一般中午他都是和娘子一起吃饭,再去看看筠姐儿,如今却是自个儿一个人用饭。
这些事儿自不必说,再有娘子要去大相国寺寻常都是自己作陪的,他们还去鬼市,会仙楼一起玩……
他一面告诫自己大丈夫不可沉溺于儿女私情,可一面是真的想娘子。
尤其是娘子最喜欢他帮她洗头了,自己不在,娘子的头发肯定洗不好。若是头发不舒服,娘子肯定一天都不好过。
却说刘夫人原本就颇喜欢蒋羡,如今蒋羡住进来,她倒是很开怀,若非蒋羡在守孝,怎么着也让他夫妻一道住进来才是。
故而,蒋羡稍加撺掇,刘夫人又差人请锦娘上门说话。
锦娘还不知晓是丈夫在中间胡闹,以为刘夫人见自己,倒是十分郑重,如今正是秋天吃大闸蟹的时候,她找黄太太那里挑了两篓肥大的螃蟹,两盒精致的橙丁蜜饯、两盒玫瑰饼,再就是送给刘夫人和荀大娘子的披帛。
听闻锦娘要来,荀大娘子也是专门过来瞧,她倒是想知道蒋羡的妻子到底如何。
锦娘也是头次来到吏部尚书兼三司使的府邸上,只觉得自己不能够给蒋羡丢脸才是,因此一路举止端庄,不敢随意东张西望。
进门见到刘夫人和荀大娘子,忙行礼请安。
饶是荀大娘子如此挑剔的人,见了锦娘也暗道一声好容貌,天青色的素罗抹胸,牙白色绣衫,显得脖颈修长,脖子上的一串水晶珠显得皮肤白皙动人,蓝瓷色的半臂衫裙搭着杏色的披帛,愈发情态动人。
她绝对不是明艳动人的,但是站在那里浅笑盈盈,看她寒暄几句,就知晓她是个清灵妩媚、聪明灵透的女子。
“怎好让你破费许多,十六郎我当自家子侄似的。”刘夫人见锦娘送的礼过来,倒是颇为满意。
这些并非市面上常见的糕品点心,看提盒都不一般,显然是用心过的。
锦娘见刘夫人是懂行人,微微一笑,她最怕明珠暗投,即便送好礼,人家不知道其价值,也是白送,故而她诚恳道:“郎君常与我说夫人和大娘子都对他极好,我也不知您二位喜好,还望您见谅。”
人家说破费,其实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就得说你自己惶恐,不能真的说自己东西不值钱。太值钱了,恐怕有所求,不值钱就是太不把别人放在心上。
刘夫人又问道:“你们成婚多久了?”
“回夫人的话,成婚一年多了。”
“可有子嗣。”
“有个女儿,七个多月了,现下可淘呢。”锦娘说着,倒是想女儿了,这小丫头如今可爱到铺子里玩了。
说话间,刘夫人尝了一下玫瑰饼,倒是意外道:“这与我平日吃的不同,平日吃的玫瑰卤太重,这个倒是格外清甜。”
“是,这玫瑰里面又加了些茉莉粉,茉莉素来去甜腻,又有芳香。”锦娘笑着答。
刘夫人重新看向锦娘,不免又点头:“我听说你们现下住甜水巷?”
锦娘也没有说许氏赶他们出来的时候,家丑除非万不得已暴露出来,自己也受损,故而她笑道:“是,甜水巷倒是离府上不是很远。”
刘夫人见她说话滴水不漏,始终笑语盈盈,送自己的披帛是一条洛神珠红小簇花纹,看起来华美异常,且配蓝、白、石青、茄花这种年纪大的人爱穿的衣裳都百搭,又很高兴,还道:“等会儿就留在这里用饭,正好你们夫妻也见见面。”
锦娘羞道:“他才来了几日,安心让他在此地读书罢了。”
刘夫人这等年纪的人,很喜欢年轻夫妇恩爱,等中午用完饭,就让人送锦娘去蒋羡那里。不过才三日,锦娘见到他一幅委屈的样子,还打趣道:“难不成是许久没见我了?不认得我了。”
“娘子。”蒋羡连忙搂着她进来,还关了门,锦娘吓了一跳:“呀,你这般,外头的人还以为我们在里面做什么呢。”
蒋羡道:“咱们是正经夫妻,管她们做什么。”
锦娘遂拉着他的手坐下来:“这几日你睡的好不好呀?我带了些橙丁蜜饯来,这是我新发现的蜜饯。对了,你不是爱吃柿饼么?我也带了一盒黄桂柿子饼过来,只不过你要记得,不能和螃蟹一起吃。”
“我就是想娘子,旁的倒还好。”蒋羡轻轻的抚弄着锦娘的手。
锦娘则道:“如今已经九月了,没几个月就过年了,到时候总不能在人家家里过年吧。平日你要回来,便说想女儿回来看看,人家也不会说什么。”
她也不反对丈夫和刘家保持关系,人家都说寒门寒门,寒门也有一道门在,像她弟弟那样的农门子弟如果完全没门路,压根出不了头。
此时北宋行卷之风还颇盛行,蒋羡此时也是结交众人,她也知晓。
但她也心疼丈夫。
年少夫妻,最难忍受的便是分别。
蒋羡觉得这个借口太好了,可以常常回去看妻子,他心情又好了,也不觉得那么难熬了,便问起锦娘和刘夫人见状的情形。
锦娘一五一十的说了,还道:“刘夫人给了我一对金镯子做见面礼,我拿出来给你看看。”
她一边说一边从荷包里拿出来,蒋羡看了一眼,才道:“那就好好收着,你的首饰太少了一些。等年底我再陪你去打一套。”
年底钱庄会交赁钱过来,锦娘知道,她一脸期待的说好。
郎君的钱不给娘子花,又给谁花呢。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盏茶的功夫,锦娘拍了拍他的手,就先告辞了。
回去之后,锦娘则先去了铺子,继续赶制夹衣,又让人买了绵和兔毛回来,提前买回来到时候做冬袄。
阿盈笑道:“娘子,方才有人一口气买了三套小孩儿的衣裳去了。”
“哟,这可太好了。”锦娘笑嘻嘻的。
刚绣了一会儿,罗玉娥回来了,正笑道:“今儿你爹送夹衣去书院了,十月暖炉你弟弟会回来。”
“那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遇仙楼附近逛逛去。”锦娘抚掌而笑。
锦娘童衣和婚庆两种,卖出去的绣件更多了,到现下九月中旬就已经挣了五百贯了,只是今年开销大了些。
罗玉娥又问起女儿去刘家的事情,听女儿说很好,她也松了一口气,还道:“这就好,咱们女儿什么大场合都不怕。”
“娘,您和爹现在的生意怎么样?”锦娘问起。
罗玉娥则说起她们那里被遮了许久,生意大不如前,等年后再换一个位置,又道:“这也没法子,你弟弟读书一个月笔墨纸砚就是一大笔不小的开销,我们可不能停下来。”
这几年臭水巷的赁钱一年也三十几贯,做生意除去店租和儿子读书的钱,一年能攒下五十贯,平日生活都是女儿全包了,她们现下手里也有一百大几十贯的盈余。
锦娘赞许道:“那您若是差钱了便和我说,还有,郎君与我说过年的时候带扬哥儿去刘家拜访一二,您让扬哥到时候别怯场。”
“嗳。”一家人把劲头往一处使真好。
转眼到了暖炉会,扬哥儿回来了,锦娘帮弟弟裁了缎子,准备做一件光鲜些的衣裳。蒋羡也回来了,他们遂一起去遇仙楼附近逛了一遍,罗玉娥还特地帮蒋羡买了一份他爱吃的烧鹅和柿饼,丈母娘和女婿倒是处的跟母子似的。
蒋羡原本打算回来和妻子亲近一二,没料到锦娘比他还忙呢,只见她正在绣一幅观音图,还道:“你等会儿啊,我要把佛像绣会的。”
“娘子,你,你何时学绣这个了?”蒋羡不解。
阿盈送水进来,正捂嘴笑道:“郎君,咱们娘子可是要争行首呢。”
“阿盈。”锦娘嗔了一句。
蒋羡连忙问道:“我这一个月没回家,娘子要做行首了吗?”
锦娘还有些谦虚的道:“哪有啊,你听阿盈胡说,我就是学了绣佛经的针法,随便学学罢了。”
蒋羡心道这行首虽是商人,不是官吏,手中没有权力,但由于经常游走于商人与官府之间,行首一定程度上拥有“胥吏”性质,形同行业“地头蛇”,影响力有时比政府官员还要大呢!
娘子也不是不行,她本来原本是文绣院绣头,如今魏家绣铺几年之内以小而精美在汴京也有名气,且娘子人品贵重,手艺精湛,无论在官府还是在民间都能说的上话。
很多要修补缂丝画的,当时都是行首推荐的娘子呢,对了,娘子仿佛做行会主事两年了。
“娘子,我的娘子真是上进,为夫汗颜。”蒋羡擦擦汗。
锦娘才不好意思的说了实话:“其实是现任行首生了病,要休养一年,即便真的选上也只是代行首,也不是真的当行首。”
“你既然上了,谁还敢让你下不成?”蒋羡道。
锦娘“嘿嘿”一笑。
第76章
话说上次自从她去见过刘府之后, 荀大娘子素来眼高于顶倒也罢了,刘夫人却对她青眼相加,还让她把筠姐儿带过去看看。
如今天儿开始冷起来了, 锦娘帮女儿穿了一件粉色斜襟夹袄, 四周都镶了兔毛,胸前绣着一只啃着胡萝卜的白兔子,衩裤外面罩着一件璇裙, 璇裙上绣了几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 头发上戴着一顶白色和粉红绒球相间的帽子,身上挂着兔子样的香包。
连在门口接她们母女的蒋羡都快被女儿萌化了:伸手要抱, 还是锦娘道:“女儿刚醒呢,还是我抱着吧。”
其实一个男子是不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 就看他是不是愿意把你带给他觉得重要的人见面, 锦娘对蒋羡这点是很满意的, 不像有的男人,低娶了女子,听人家言三语四也瞧不起自己的枕边人。
一家三口过来见刘夫人时, 刘夫人一见筠姐儿就爱不释手:“这娃娃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娃娃了。”
不少做爹娘的, 孩子分明长的一般,但总有一等“我儿子/女儿天下最好看”之意,搞的外人夸也不好,不夸也不好。
这等做爹娘的还喜好让人夸奖,若真好看, 人家夸赞一番无妨, 若生的相貌平平,却还要别人挖空心思夸奖,简直是……
似蒋羡和锦娘都几乎不在外人面前说女儿相貌如何, 但是做爹娘喜爱打扮女儿,也因为这番,筠姐儿小小的人儿,走到哪里都受欢迎。
“夫人夸的太过了。”锦娘笑着望向女儿,示意她看到陌生人别害怕。
刘夫人这般年纪的人,最是喜欢热闹,见锦娘生的好,女儿又可爱,蒋羡更是读书办事都成。他娘家有一桩事情,便是蒋羡帮她解决的,如此,她老人家见蒋羡对其妻爱之,也对锦娘还有筠姐儿青眼相看。
几人说笑几句,锦娘又抱着孩子出去,正好碰到刘计相的长子刘大郎君,蒋羡倏地紧张起来,要知道刘大郎君可不是什么清静的人。莫看荀大娘子闹的厉害,其实刘大郎君在外还有几房外室。
他自然知晓刘大郎君是个讲义气的,朋友妻不可戏,但是这些男子们的心思蒋羡颇为了解,自己若有功名好说,若一直没有功名,就难说了。
“十六郎,这是去哪儿?”刘大郎君道。
蒋羡笑道:“方才送内子给老夫人请安,如今家中还有事,就送她们回去。”
刘大郎君见到筠姐儿,解下一枚玉佩送之,蒋羡笑着替女儿谢过,几人才道别。蒋羡原准备送他们母女回去,但想起还有金梁桥租子的事情,他和锦娘道:“咱们一道过去。”
锦娘随即点头,好在那钱庄的人也晓事儿,见蒋羡亲自过来,不敢推诿,送了十个银锭来,一个银锭就五十两,十个正好五百两,这些银钱蒋羡自然都给了锦娘收着。
二人回程时,她却在附近看到了冯胜和娄四娘,冯胜也见到了骑马的蒋羡,立马过来说话。
原来他夫妇二人在金梁桥附近盘了一处地方开了医馆,冯胜这个时候倒是很谦虚:“我们俩这是从头开始做,生意还不是很好,这不,我和四娘得轮着出外诊。”
蒋羡不欲多说,只是笑道:“那冯大夫慢点,我们就不耽搁你了。”
冯胜拱手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自从冯胜再成婚,两边几乎就没什么来往,锦娘原本也不太喜欢冯胜,倒是不知道他这么快就开了医馆。
只不过怀里的女儿正要拉尿,乳母赶紧抱过去把尿后,罗妈妈帮着塞了尿布进去,好一番安抚孩子才安然。
筠姐儿平日多是养娘和罗妈妈二人带,下午还有锦娘的爹娘帮忙照看,一个小孩子四个人看着,锦娘才能安然无恙的办差事。
回到家中,又说郑家人送了礼来,锦娘看了,是两包东南茶。东南茶一般只在广南、四川,别的地方时禁止售卖的,她正准备打开看看时,蒋羡接过去闻了一下就道:“陈茶。”
“陈茶不陈茶的,反正我也不过是送些针线过去,不妨碍什么。”说到底,这也不是自己的亲婆婆,大家彼此顾好自己的面子就行。
蒋羡趁着无人,亲了锦娘一口:“嗯,都听娘子的。”
锦娘站起来把银钱收好,又道:“我看举凡做官的人,很容易为了一时小小的贪欲,日后铸成大贪,咱们夫妇如今也不缺钱,郎君万万不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啊。”
“娘子为何这般说?”蒋羡不懂。
锦娘笑道:“一时有感而发也。”
好容易蒋羡今日在家,他又请朋友们过来吃饭谈天,锦娘连忙让陈小郎和刘豆儿去附近的酒楼叫一桌中等席面来,倒不是她不叫上等席面,而是菜太多了,他们三人恐怕吃不完。
回到甜水巷,蒋羡才有回家的感觉,起初来的时候有些不惯,如今却是亲切的很。
岳丈听闻他有朋友来,又亲自洒扫庭院,岳母亦是备下果子点心,对他似亲儿子一般。
书房,三人正畅谈,张九郎现在已经进了国子监成了国子生,正说起国子监识得的人,又道:“国子监附近秦楼楚馆林立,咱们是不去不行啊。”
蒋羡笑着指他:“你也悠着些。”
“十六郎莫说我,便是你们甜水巷附近就是录事巷,妓馆更多啊。”张九郎自然不觉得自己是好色之徒,但是他这样的身份,不必他如何,便是许多女子蜂拥而至,逢场作戏还是要的。
蒋羡笑笑,他可不愿意,莫说他不爱这些,就是娘子知道了,不知如何决绝。走马章台这种事情,敬谢不敏了,但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有些话传出去,专门有一等人,见你越正经越想给你下勾子,简直烦不胜烦。
他官家子弟,自小也是阅人无数,人又耳聪目明,颇通世情,只是用笑遮掩过去。
倒是彭三郎道:“十六郎如今在刘家读书,哪有功夫管那些。”
几人说话间又提到周存之,张九郎道:“我姐夫还说你如今倒是不怎么上门去了,前几日还提到你。”
周存之作为孙子,丁忧一年即可,如今候官几个月了。
周家如今不比当年,张九郎也是唏嘘,想起姐姐姐夫都快吵成仇人了,但这闺房之事,倒不好说出来。
蒋羡笑道:“我倒是想去,如今刘家表舅拘着我读书,就连我自家都少回来,哪里还能去周家呢。九郎,你替我向周二哥陪个不是。”
他宁可去刘家,也不再去周家,一是因为蒋氏轻慢锦娘,二也是周存之对自己的妻子有些觊觎,但这些事情就是关系好的兄弟也不好说。
张九郎吃了一口烧乳鸽,忙道:“兄弟分内之事。”
眼看张九郎进了国子监,蒋羡读书学问愈发出众,有计相教他读书,彭三郎有些落寞道:“你们两人算是都有了前程,如今我这里却是一事无成。”
读书也不成,家计越发艰难,以前不晓事儿,跟着张九郎走马章台,可张九郎的路家里人早铺好了,朋友们的差距也是越来越大。
冬至和过年的节礼,现下要备一幅好礼都难。
再者他身上的裘衣都是好几年前的了,半旧不新的了,蒋羡却是新衣加身还热的不行,裘袄退下,里面的夹袄也是簇新的,样式十分好看,绣技精湛。
蒋羡还热的满头是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娘子非要我里面穿一件厚袄,热的很。”
如今蒋羡衣服好看到连张九郎这样的衙内都道:“我过几日参加诗会,把你那件檀紫的裘衣借我穿穿。”
蒋羡扶额:“你借迟了,已经被黄大学士的公子借走了。”
现代社会女装店比男装店样式款式多,古代也大差不离,锦娘给蒋羡做的衣裳完全是基于想打扮他做的,故而非常好看。
原本说今年不做皮袄的,但是蒋羡去刘家读书,锦娘又帮他做了新的一件雁纹羊皮袄儿,去年虎皮袄儿就被人借走了,他还小声道:“我娘子不许我随便借衣裳出去,你们别说出去啊。”
别说女子爱俏,男子也差不多。
张九郎家里针线上的人也有,识得的裁缝也是不少,可做出来的样式要跟锦娘的比,就真的是差远了。
俗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蒋羡原本就爱穿新衣裳,外加锦娘一个爱给他做的,他真的是觉得自己走到哪里都很容易被人瞩目。
一顿饭后,天色已黑,店铺关了,锦娘让阿盈先把明日要穿的衣裳薰香挂上,她去绣观音像,又见蒋羡道:“娘子,烛火闪眼睛,你别多绣。”
“我知道。”锦娘非常清楚绣娘这个活计,很容易把眼睛做坏,就像她的师傅陈娘子说的,到了三十岁的时候,绣娘就要走下坡路了,这是生理原因决定的。
所以趁着能够赚钱的时候,她得努力几年,再过几年就不必这般了。
蒋羡又道:“彭三郎现下的日子不好过啊,今年连节礼都备不下来了。”
逢年过节,节礼是一笔不菲的支出,锦娘看向他:“那怎么办呢?彭家也是著姓,族人又多,礼数也不可错一点儿啊。”
若是借钱,五贯以内可以,多的没有。
毕竟救急不能救穷嘛。
连置办节礼都这么为难,就得想个生计,锦娘想起大户人家有帮闲,彭三郎此番若是有功名倒好,若不成,就得放低身段,否则,借钱度日也不是这个道理。
蒋羡心道,若是无娘子操持,他也是差不多,京中稍微像样的宅子租着就得一个月十贯上下,还别提吃食、节礼、衣裳,每一样都得花钱,且还不少。
如今他能保持这么高的生活水准,完全亏娘子操持。
所以,他道:“是啊,所以他也正发愁呢。娘子,你看咱们怎么帮他一把呢?”
锦娘笑道:“郎君,君子通财之义,若是他手头紧,咱们予一些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这亲兄弟之间都容易为财货生出嫌隙,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是他能有一条出路,这不比咱们予他钱强。”
蒋羡点头:“娘子说的对,让我醍醐灌顶。”
“少来,你可比我厉害多了。”锦娘知晓蒋羡很会帮人撮合事情,连刘夫人娘家一件棘手的事情都是交给他去办的。
蒋羡今日吃多了,有些昏昏欲睡,躺在榻上看着她道:“可我如今都要靠娘子,哪里能替他寻出路。”
锦娘是个不纠结的人,如此道:“那你就看着办吧,这是你的朋友嘛。”
于是,蒋羡借了三贯给彭三郎,彭三郎约定年底还钱,蒋羡让他不必着急。因为这件事,蒋羡越发觉得母亲让他娶娘子,完全是娶对了。
锦娘又做了半个时辰的针线,起身翻了翻蒋羡带回来的衣裳,又问他:“去年做的那件皮袄呢?”
别看蒋羡和张九郎那般说,但私下他同锦娘道:“黄学士家的大郎君借过去穿几日,原本我正愁如今去刘家读书,黄学士那里如何交代,瞌睡来了睡枕头,我就做了个人情,娘子可别生气。”
“一件衣裳罢了,也没什么。就是别穿的油腻邋遢,那可是一块上好的皮子呢。”锦娘心疼。
蒋羡笑道:“娘子放心,肯定不会的。说来也是娘子给我做的太好看了,看的他们眼馋的很,这也要怪娘子手艺太好。”
很快到了蒋六老爷大婚的那日,蒋六老爷这把年纪自然也不敢大操大办,她们是晚辈,在次日才见到郑氏,郑氏生的白皙,鹅蛋脸庞,笑起来还挺和气的。
郑氏自然也是见到了蒋六老爷的两个儿子,她本人对蒋六老爷很满意,脾气温和,人生的很体面,有世家子弟的优雅在。
再见蒋晏谦谦君子,蒋羡玉树临风,他们年纪都已经大了还成婚了,就不好拉拢了。她也想通了,对早已成年的继子们,大家保持表面的和平就好。
将来百年之后,能有人送终就行。
但对儿媳妇们她却是极力拉拢,郑氏自小庶女出身,知晓女人的枕头风相当灵。
锦娘准备了一片抹额和一对荷包给这位继婆婆郑家,郑氏的嫁妆锦娘不知道有多少,但她还送了她们两房一房一箱尺头。
“多谢太太了。”锦娘笑道。
郑氏见许氏端庄素雅,锦娘清灵妩媚,也并不摆长辈架子,反而说了不少亲近之语,本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了。
但这些尺头许氏很嫌弃,因为都是一些旧料子。
锦娘倒是对蒋羡道:“看来郑家很珍惜这次结亲,你看这郑氏送的虽然并非时兴的料子,她又是进了庙里多年,手里哪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但这些都是好料子。”
她在周家的时候见过蒋氏为周家两位嫡女攒嫁妆,那可都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攒起的。恐怕这些料子还是郑氏年少时积攒的,到如今郑家无力替她置办一份十分体面的嫁妆,故而都是拿以前的充门面。
蒋羡毕竟是男子,常常在外行走,如今又有妻有女,虽然觉得郑氏占了他娘的位置,可想着他爹也有人照顾,郑氏总比许氏这个儿媳妇强。
话说这郑氏一进门,她陪嫁了两个丫头和一房人,倒是把蒋六夫人曾经的老人打发出去。这倒也罢了,她对蒋六老爷顺从的很,和前面的六夫人完全不同。
蒋六夫人当年才貌都十分不错,如此才堪配宰相孙儿,但脾气大,非常有主见,她还顺遂的生了三子一女,她在世的时候,蒋六老爷只有听着的份儿。
郑氏知晓蒋六老爷早上爱吃蟹肉馒头,还亲手做蟹肉馒头,一改往日许氏朴素的习惯。
许氏急的直跳脚:“如今倒好了,这般大手大脚的,公爹土地的租子她也派人照管,这般大手大脚,只顾讨公公欢喜便大手大脚的耗用,咱们日后可怎么办呀?”
要知道公公现在有一百五十亩地,可不是一笔小收入呢。
葛妈妈道:“她上有六老爷撑腰,您还得忍忍。”
婆媳天然礼法上就不平等,根何况郑氏身后还有郑家,这可不是许家能够比拟的。许氏原本是把园子的赁钱公公的田租都放公中用,如此还有她陪嫁的两百亩地,日子省着点倒是过的很好,郑氏显然是想虎口夺食。
可她也无可奈何,甚至郑氏在蒋六老爷的支持之下还要管家,许氏自然不能让她如愿。
两边斗的结果如何,这已经不是锦娘可以关心的了,因为她新设计的鸡年小黄鸡童装已经定了十套了,筠姐儿穿在身上就是最大的活招牌。
锦娘和悯芝便在一起做童装,朱绣娘还是在绣喜被,大家都忙的热火朝天的。有事儿做,就有工钱发嘛,若是没生意了,可就没进项了。
做到一半,橘香端了麻饮过来,这是锦娘必喝的,为了乌发。
悯芝做完一套,正让阿盈熨烫,空隙问锦娘:“娘子的观音像绣的如何了?”
“绣的差不多了,但总觉得差一些神韵,到时候我得去绣巷请教。”锦娘道。
悯芝担心道:“人家吃饭的手艺,哪里能指点您啊。”
这个锦娘倒是不担心,等她做了行首,到时候去请教就又不一样了,那时候有东西可以交换了。
中午锦娘和她爹娘一起吃饭,她娘就道:“咱们家得开始挂腊肉、做酱菜了。”
锦娘知晓她娘爱吃腌菜这个毛病改不了,遂笑道:“好,但是您让橘香和习秋一起做,这般也快些。”
罗玉娥道:“你就放心吧。”
“娘,今年也腌些鸭蛋吧,腌两坛,什么时候想吃的时候切一枚来。”锦娘虽然不太会烧饭,但是打理家务还真的得从细务上来。
罗玉娥点头:“腌两坛,够咱们吃的了。”
母女俩又说了几句家务,锦娘又上楼看筠姐儿,十个月大的小姑娘,每天可以吃蛋羹了,主食还能吃面,上次她爹专门做了蛋羹给她,碗都舔光了。
现在她正扶着板凳站着,看到锦娘就欢喜的很,她正想抱着孩子一起歇个午觉,不巧,她被喊去行首那里了。
一起去的还有两位主事,一位是鬓云楼东家的儿媳妇包娘子,一位则是绣巷的针大姐。
包娘子现在统管鬓云楼的刺绣行,据说她出嫁前就尤擅针线,出嫁之后代替婆母把整个鬓云楼打理的井井有条。针大姐也是绣巷名人,首先人家忠孝两全,从婆婆学刺绣,孤儿寡母,抚养儿女长大成人,绣技也是有口皆碑的。
从表面看锦娘的优势是最小的,但锦娘却不气馁。
三人进门时都是互相谦虚请对方前进,但是进来之后,在行首面前就不客气了。
包娘子侃侃而谈:“我们鬓云楼和锦绣阁齐名,养着上下三十多个绣娘,每年交税也是最多,若由咱们当,才会服众啊。”
“包娘子,你们的绣娘虽然多,也的确厉害。但是近年多半还是承接婚嫁绣品或者做绣屏的。从未承接过文绣院的差事,我们魏家绣铺已然承接两年了,再有,去年七夕乞巧节,贵楼送去的两件衣衫都被锦绣阁和天衣坊打败,行首,我不说旁的,若我暂代行首,至少也要保证明年乞巧得名次。”锦娘笑道。
包娘子心道,这魏家绣铺只有她们鬓云楼的一半,但是后台硬,不仅和文绣院关系匪浅,其夫还是汴京有名的衙内公子。
所以,她只为自己辩驳:“接绣屏的生意,让那边平江府和临安府的人都过来买,这不就说明咱们鬓云楼的声名远播么?”
针大姐笑道:“说起绣屏,谁还不知道王记绣铺啊?你们鬓云楼也没王记卖的好啊。”
自从王记那个爱抄袭的掌柜知晓卖绣屏是最赚钱的,所以全部绣娘都去做绣屏了,鬓云楼现在除了一些老客人,新的都去王记了。
其实用这个打比方不合适,因为王记都被差点被开除行会了,还是后来通了关节,找人疏通关系才得以留在这个行业内,甚至王记绣铺的掌柜成了幕后,把侄子推在前面打理。
果然,行首也皱了一下眉头。
针大姐还以为自己说的很犀利,志得意满了一回。
“我想选魏娘子做行首,她把‘洛阳锦’的花样不藏私,分享给了绣巷的张花娘,才在今年的乞巧节让咱们汴京南城排至第三。同时,她以前是文绣院的绣头,可以和官家说的上话,还识文断字,手艺一流,缴税也是在咱们南城排名前七的。”行首看向锦娘,很是满意。
锦娘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又谦虚道:“行首,这南城还是得您在,我不过是暂时帮忙,习得一二,定会萧规曹随。”
第77章
选上行首之后, 锦娘主动和鬓云楼的包娘子道:“方才多有得罪了。”
包娘子倒是很通情达理:“一切为公而已,私下咱们俩还是正常相处。”
在一旁的针大姐却脸色灰败,她本想用王记绣铺嘲讽鬓云楼的, 毕竟鬓云楼的优势明显, 没想到落了下乘。
回到绣铺后,阿盈带着悯芝连忙把行首的幌子挂在铺子外面,锦娘特地让橘香多烧了几个菜, 大家都坐着一处庆祝。
锦娘心里也欢喜, 但更多的是有一种感受,咱们终于算是闯出点名堂来了。
她今年二十二岁, 正值巅峰时期,过了这个巅峰, 可能就开始眼花头晕。趁着年轻的时候, 就应该探索无限的可能。
阿盈看着自家娘子, 无限崇拜。
作为行首,锦娘提出来的头一件事情便是严禁各绣铺私下做官袍,每年都有这样的绣铺为了偷偷接私活做这个, 被审出来了后就把做活的普通绣娘推出来顶罪。
新官上任还是有点忙不过来的, 有无业的绣娘要考核,考核后登记造册,有急缺用人的绣铺要推荐。再有文绣院今年外包的业务,怎么分配各绣铺承接,再有两绣铺的纷争……
再有官府需要的物资、劳役都是直接向商人科配摊派, 分文不给, 锦娘她们这些商人平日的税赋也颇重,劳役也很重。
她倒是有个想法,还不如直接折现钱算了, 否则,现在过年生意最好的时候,谁愿意再另外做啊。
锦娘这边忙的如火如荼,蒋羡却是伸长了脖子盼着,要知道娘子每隔七日都会送些点心小食或者鞋帽过来,现下都半个月了,却一点音讯都没了。
“刘豆儿……”他喊小厮进来。
刘豆儿赶忙进来道:“郎君,可是有事吩咐小人?”
蒋羡道:“你回去一趟,看看娘子在做什么,就说我过小年回去了。”
本以为刘豆儿一两个时辰就回来,没想到这家伙到了晚上才回来,还一脸喜气洋洋:“郎君,娘子可了不得了,做了行首呢,小的到家的时候,说禁中的军服准备让娘子她们做呢,娘子正分摊给了好几个铺子,那些人啊,送了好些东西来。有人送的胡椒,有人送茶叶,娘子不要,他们放下东西全跑了,说娘子带着他们发财,亲自谈下禁军的生意,怎么能让娘子白白耗费心血。这可不,娘子让小的和陈小郎还有罗叔几个搬东西到库房房里,忙活了半天,又说是阿盈的生辰,娘子让橘香姐姐做了好些好菜,小的就留下来吃了过来的。”
半个月不在家,家里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啊。
蒋羡忙问道:“那娘子有没有提到我呢?”
刘豆儿一幅郎君不省事儿的眼神看向他:“娘子好忙的。”
“我也很忙的,好不好?”蒋羡真想回家,家里太热闹了,在刘家读书除了枯燥无味,就是各种礼仪应酬,唉。
但是他还得按捺住不动,否则刘计相肯定觉得他浮躁了。
但是内心他对娘子还是有点委屈的,他可是最忙的时候都能想着娘子,娘子倒好,忙起来就忘记他了。
锦娘当然没有忘记蒋羡,只是她还真的有点忙,这次帮禁军争取做军服的事情,她的店里没有承包,但是有七家绣铺承包,这些人正好忙不过来要找绣娘,锦娘便把那些无业的绣娘甚至是静安都一股脑的推荐过去。
晚上,看着大家送的礼过来,这年头胡椒很贵,这是绮罗阁送的一斤,锦娘知晓这胡椒胡椒每斤三贯,是招待贵客用的。她这次不仅把文绣院的活计包给了绮罗阁,还把军服也包了一部分给她们,所以人家投桃报李。
除了行会的事情,锦娘也得赶制小黄鸡的童装,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她想起丈夫还在刘家。
“小郎进来。”锦娘喊道。
陈小郎忙道:“娘子,何事吩咐?可是去发布什么?”
锦娘捂嘴直笑:“真是个官迷,你的瘾倒是大。我是说姑爷在刘家,等会儿我打点些东西过去。我不说,你们浑然都忘了似的。”
陈小郎挠挠头,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姑爷的确人不错,但他毕竟是娘子的人。
如今蒋羡住在人家刘家,年节的节礼她怎么可能不备下呢?干果两盒、鲜果两盒、上等酒一坛、作画的素绢小绫各一端,再有精美荷包六对。黄家也是这般送去的,毕竟人家当时把蒋羡收入门下,还有肖翰林、状元府等地再有婆家、丈夫姻亲朋友家中。
自然锦娘给蒋羡送去了他爱吃的煎鹌鹑一份,酥黄独一盒。
蒋羡去了刘计相书房之后,正和刘大郎君在说话,听说锦娘送了节礼过来,又给他也送了吃食来。
刘大郎君还道:“你过几日就要回去了,弟妹却还惦记着你,也不知送的什么好东西过来?”
这下蒋羡吃独食也不成了,让人打开食盒一看,都是他最爱吃的菜,也只有娘子一直记得。刘大郎君这样的家世,自然什么都不缺,但自古隔锅香,人家的最好吃,他吃的很起劲,还感叹:“我也吃过酥黄独,就是没吃过这般好吃的。”
“等我回去问问娘子,问她在哪儿买的,再告诉大兄。”蒋羡笑道。
娘子每去一处地方吃到什么都会带一份给他,若是他也觉得好,娘子都会记下,日后替他送过来。他发誓,成亲之后吃的美食比婚前吃的多多了。
倒也不是银钱的问题,而是婚前每次聚会都是吃的那些地方,娘子却是不管贫贱,东西好吃都会去尝。
刘大郎君颔首,又看了看外面:“去岁天儿暖和,皮袄穿着都热,今年却是和前年似的,冷的很。”
“是啊,我听说医馆说因风寒染上肺疾的人也不少。”蒋羡说到这里,又想起妻女在家,不免想着回家的时候带些药材回去。
二人说了几句,下人过来说荀大娘子的弟弟过来了,刘大郎君又去见自己的小舅子。
荀大娘子本身官宦人家出身,嫁的人家也是相府门第,她靠在榻上,把十三贯一斤的三佛齐的乳香放入哥窑灰青釉海棠式炉中,不一会儿便有丝丝缕缕的幽香传出。
她的年纪比锦娘大三岁,但与锦娘晚婚不同,她已经是成婚十年了,膝下虽然有一子一女,但也有烦心之事。公公虽为高官,但丈夫快而立之年,却依旧读书不成,若将来只能恩荫出仕,恐怕也没什么大出息。
或许这般才是刘家招揽几位读书上进的亲眷的缘故。
可荀大娘子认为招揽再多这些读书人,还不如自己奋发。
众人也知道荀大娘子的手段,上回有个稍有姿色的丫头因为被刘大郎君收用,次日就被打了板子赶出门去,连蒋羡这样生的俊美的郎君被她怀疑也被赶出去了。
也因为如此,刘大郎君在外置了外室,荀大娘子也管不过来了,只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现在反倒宁愿是蒋羡和刘大郎君有事儿了,至少蒋羡是男子,不会弄出孩子来。
偏偏蒋羡现在还真不是,人家虽然俊逸不凡,可其妻却是美貌出众,便是她派过去伺候的美貌丫鬟,蒋羡也是不多看一眼。
荀大娘子都想像锦娘取经了,可惜她上门很少,说话也很有分寸。
现下是有外室按捺不住,有了身孕想进门,荀大娘子自然烦恼不已,今日也是请自己兄弟上门敲打一番。
敲打其实也只是延迟外室进门罢了。
锦娘这边也是很忙,除了行会的事情还有便是自家铺子的活计,如今南城高家的儿子周岁,在魏家绣铺定了三套上好的衣裳,悯芝缝制好后,锦娘在上面绣。
别小看这三套衣裳,一套十二贯,三套就三十六贯。
为了早日完成,锦娘晚上开始赶工,反正蒋羡也没回来。罗妈妈正陪着锦娘说话:“如今您比先前忙了许多。”
“是啊,这也没法子,家里家外的到处都要用钱。您不知道就节礼耗费了快两万钱。”
对罗妈妈这样的蒋家的下人,就别装富,多说说难处。否则传回蒋家,还真的以为自己赚钱很容易。
罗妈妈心道夫人还是有先见之明,否则她这么一去,六老爷另有新欢。哥儿可怎么办?他还这般年轻,中进士不知道是何时的事儿,多亏了魏家娘子打理。
蒋羡是小年时回来的,回来后便和锦娘说起了刘家为了外室进门的事情在闹。
“不会吧。”锦娘想这些什么外室的事情离自己太遥远。
蒋羡则有自己的想法:“其实我想也是为了对抗荀大娘子吧,就像我爹为何最后同意娶郑娘子也是如此。”
他娘一死,许氏就彻底掌控全家,自鸣得意,连爹都要仰人鼻息,如今迎了郑娘子进门扳回一局。而荀大娘子仗着家世辖制刘大郎君,刘大郎君无法随心所欲,科举又不顺,不好正面对抗,故而闹出这么一局。
锦娘听他分析完之后,忍不住道:“这也太复杂了。不就是男子喜新厌旧找借口么?羡郎,他们这般乌烟瘴气,你要不之后还是在家读书,等要请教的时候上门吧。”
“不了,如今刘家也来了和我一起读书的一位俊杰,我们还能互相切磋。”蒋羡知晓从刘家离开之后,再回去可不容易。
锦娘只好道:“好吧,我知晓了。”
二人刚说了几句,就见陈小郎过来书房说衣香楼准备搬去北城,鬓云楼也是。锦娘脸色有些沉重,蒋羡忙问为何。
“衣香楼的东家是个男子,他年纪比我长,又是汴京本地人,经营三代了。我听说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是行首的,结果行首属意我。”锦娘摊手。
“衣香楼的经营很有问题,他原本同我一样自己画图设计,再出成衣,但他有几次被客人吵上门说衣裳做出来和画上不同,又说什么形制有问题,所以他就害怕了,还是一直做老样式。”
锦娘这里也有说她不好的,还说她现在的衣裳做的愈发退步了如何,但她对待这些不满,她都一直坚持让满意去冲散不满,这才是她慢慢崛起的缘故。
至于鬓云楼,锦娘扶额:“她们家可是交的税最多的。”
蒋羡问:“她们又是为何呢?”
“我不知晓,我这就上门去问问。”锦娘摇摇头,又出去了。
鬓云楼的东家自然不会说是和锦娘争行首失败,这只是一个缘故,究其根本原因还是鬓云楼虽然还有往日的余晖,可是却难以支撑了。
一扇屏风听起来二百贯,但要一个绣娘绣两到三年繁复的双面绣,绣娘们的工钱就几十贯,还有成本,每个月不过多赚几贯。
甚至现在随着新的绣样出现,鬓云楼的那些老绣样做的越来越少。
不一会儿,锦娘回来,就跟蒋羡说了,还道:“她们走不走的无所谓,就怕到时候有人说是因为我的问题。”
“那怎么办呢?娘子还会做这个暂代行首吗?”蒋羡道。
锦娘笑的灿烂:“做啊,为何不做。若是因为别人几句闲言碎语,我就不干了,那就不是我了。”
当年她及笄后五年都未成婚,那么些闲言碎语她都不惧怕,坚持自己的,果然得了一门好亲事。在开铺子之后,亦是如此,闹事儿的挑剔的也不少,她也从来不打退堂鼓。
举凡要做什么,除非是你自己不愿意做,否则,都不该因为别人的话不去做。
这两家放出消息之后,有些人议论一番,还提到锦娘太年轻为行首不能服众云云。锦娘则是埋头赶工,把高家儿子周岁的衣裳最好,最后一笔订单出货。
到了来年开春,衣香楼的店铺被另一家绣铺赁下,又放鞭炮又庆祝,好不热闹。
蒋羡从中得到了许多看法,他突然觉得人生如果按照自己的目标前进,一时虽然未必能看到曙光,但是只要坚持,肯定会拨云见日的。
春日,周存之谋了馆职,不必外任,在京做官。
周家人都十分欣喜,只是还在孝中,不敢大肆庆贺。周家姑娘除了远嫁的二姑娘,几乎都回家祝贺。
四姑娘有许久没回娘家,本以为张氏会很欢喜,没想到张氏也是淡淡的。
这难道就是周存之日后在外娶魏锦娘的缘故么?夫妻离心,男子在外另寻温柔乡。只可惜,这辈子魏锦娘和蒋羡在一起了。
之前小说里写的事情全部有了崩坏,所有的人物对不上了,四姑娘望了望天空,她终于有了实感,她真的要在宋代了,可能要过一辈子了。
“四妹妹,你怎么还在这里?”
四姑娘听到三姑娘喊她,突然回过神来笑道:“刚去太太那里了。”
三姑娘和她一起走出周府才道:“我听说大姐姐的公公已经辞官了,准备回洛阳,咱们找个日子去我家替她践行吧。”
四姑娘当然没意见了,但同时她看向三姑娘,只觉得风水轮流转,以前大姑娘二姑娘是嫡出,她和三姑娘都不怎么受重视,她还比三姑娘强点,因为苗小娘更受宠,现如今却是三姑娘嫁的最好。
在封建社会,干的好永远不如嫁的好。
永远都是夫荣妻贵。
蒋羡也差不多,只不过他是妻荣夫贵罢了。
又说锦娘刚做行首时,促成两桩大买卖,之后沉寂了一段日子,就开始去请教绣观音的绣法了。这个请教不是直白问别人,而是常常借机拜访,都是会绣的人,多看就知晓了。
“任娘子,我帮您重新找了一位很会装裱的师傅,您看何时过去看看?”锦娘笑道。
任娘子专门绣佛像为主,这次绣的便是释迦摩尼佛法说图,佛像的脸和手都以印金为主,头发用的打籽绣,,佛衣用平绣,捻金线勾勒水田衣,锦娘默默记住。
“麻烦魏行首了,把我的事情总放在心上。”任娘子道谢。
锦娘笑道:“看您这是说哪里的话,您是我的前辈,应该的。”她说完,又假装好奇道:“我看您那边挂的柳叶观音怎么和这幅不同?”
任娘子随口道:“用的线不同,那幅用的是桑蚕丝线。”
“原来如此,我有个亲戚总是无法生育,原本我是绣了佛经,后来看了您这般,我也绣一尊佛像给她,只不过我实在绣的不好,您可要指点一下我啊。”锦娘掩唇一笑。
她当然知晓任娘子不会教她,人家可是吃饭的家伙,可是指点一二,让自己慢慢的悟也不是不行。
若是之前任娘子当然敷衍,但是现下锦娘作为行首帮了她不少忙,她也不好拂锦娘的面子。
锦娘便道:“我绣的观音的背景总是很呆板?您怎么绣的这般有光泽,仿佛会发光似的。”
其实她已经发现了,人家打底用乱针绣,但即便如此,任娘子以为锦娘没看出来,只说旁的:“这绣观音的手是画的,先画后绣的,且要绣好几层。”
她以为自己说的模糊,其实锦娘已经懂了,面上还作疑惑状。
因此,她回家之后努力研究,先绣了一幅小的紫衣观音像,她先在素绢上手绘一遍,就这般就画了整整三日。再买来桑蚕丝劈成最细的线,先把背景用乱针薄薄绣一层,从面部开始绣,面部用平绣,让绣面匀称平整,不重叠。
平绣和纳绣交替,再把背景用错针增加立体感。
因为她不是绣双面的,所以许多地方可以不必完全照着别人做,她自己可以变通一二。
虽然如此用心,但是绣出来的成品不尽如人意,锦娘自然是非常恼火的,要知道上面还绣了佛经佛像。
阿盈安慰道:“任娘子人家从会说话起就在学这个,人家都学了几十年了,您才刚学,自然是没那么好的。”
其实阿盈已经觉得非常好了,但是娘子是那种一定要跟最好的人比,那就没办法了。
也因为如此,锦娘便把这幅紫英观音送给会仙楼东家,她们魏家绣铺自然是接不到会仙楼那样的大规模的门帘单子,并非绣技的问题,而是她们是精而美的小作坊,不是那种大绣楼。
只不过会仙楼这样的大主顾,作为行首要代表整个南城绣作送礼,锦娘遂把自己的这幅观音送上去凑数。
本来也不觉得怎么样,大抵就是被丢在角落生灰。
只是没想到这幅紫观音送去后,会仙楼的东家之妻原本生了一场病,很喜佛法,就挂在自己的房里,不曾想挂上之后,一个月就病完全痊愈。
要知道会仙楼真正会酿玉醑酒的,就是这位东家之妻。
她身体一好,玉醑也能重新酿造,会仙楼的东家之妻还专门到锦娘家中致谢。锦娘自然不觉得她身体好是佛像的关系,故而坚持不受,还道:“这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
她不收,别人也无法。
当时蒋羡还觉得娘子为人就是太刚直了,那可是玉醑酒啊,还是陈酿。
锦娘还同蒋羡道:“其实我那幅绣的也不是很好,现在正在慢慢偷师,才知道我许多细节竟然都没把握好,还好她们不是同道中人,否则就不会送我酒了。”
“其实我根本就看不出有问题,娘子,你真的绣的已经很好了。”蒋羡说的是真心话。
锦娘却摇头:“别说违心话了。”
蒋羡看她真的有点难过,还特地下厨做了她最爱的芹菜饺子安慰她,锦娘看到饺子就很开心了,吃了一小碗,还让蒋羡煎几个给她吃,蒋羡知晓妻子这是向他撒娇呢。毕竟他在外读书,家里一切都是妻子操持,也欣然再去。
后来还是会仙楼有诗会,蒋羡还在孝中,今日也不打算吃酒,但是桌上朋友们正准备叫酒水,却叫会仙楼的东家送了玉醑酒来。
张九郎笑道:“这可是陈酿啊,你们也舍得拿出来。”
东家指着蒋羡道:“这位郎君是魏行首的夫婿,魏娘子为人有口皆碑,年纪轻轻掌南城绣作,才华横溢、睿智通透。小小酒水,不成敬意,是我们的荣幸呢。”
竟然是免费请的,蒋羡忍不住抬了抬自己的下巴,颇有些妻荣夫贵之感。
第78章
六月初八, 锦娘就二十三了,筠姐儿一岁四个月,蒋羡特地请了人帮锦娘画了一张单人画像, 锦娘又抱着女儿, 让画师多画了一张。
这就跟现代照相似的,真难为蒋羡能将这个作为生辰礼物送给她的。
去年一年出乎意料赚了八百贯,过了巅峰, 今年的行情就不是很好了, 如今半年不过赚了二百贯。
守孝说是三年,实际上则是二十七个月, 锦娘不由笑道:“官人,说起来, 今年冬月咱们就出孝了。”
只要有事情忙, 日子就过的非常快, 锦娘甚至觉得蒋六夫人去世在昨日一般。
“是啊,到了明年我就要再次参加解试了。”蒋羡如此道。
锦娘笑道:“不是,到时候出孝了, 你就回来家里住些日子吧, 咱们夫妻许久没有亲近了。”
蒋羡搂着她道:“我知道娘子想我,好,到时候我就回来。”
她们夫妇从去年分开这么大半年,都很想对方,蒋羡过年的时候, 几乎是抱着锦娘不撒手。锦娘也觉得自己越来越依赖丈夫了, 有许多事情也会找他商量。
不过,夫妇二人下个月还得去老宅一趟,这个郑氏旁的倒好, 就是对蒋六老爷无限顺从,不是整寿,还非要帮蒋六老爷办寿辰。
也因为这般,蒋六老爷和这位继妻关系不错。
锦娘则道:“你看寿辰上咱们送些什么呢?”
“送些寿面过去就行了,老爷子上次还说要给咱们筠姐儿送东西,也是什么都没送,咱们女儿抓周,都没人过来。”蒋羡心疼自己的乖女儿。
筠姐儿现在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话了,见爹娘自顾自说话,连忙伸着手喊“娘”,锦娘只好抱着她到怀里。
这孩子今日穿的红色的纱背心,宽松的绫裤,脖子上,肉褶子多的地方都扑了痱子粉。
一到锦娘怀里,她就乖巧的很。
锦娘听蒋羡如此说,也道:“既然这般,我就送一担寿面过去,再送一件褙子过去。这么热的天,我都懒得再做衣裳了。”
所谓劳逸结合嘛,忙过一大阵,肯定要轻松些。
回来帮妻子把生辰过了之后,蒋羡就又去刘家了,没想到去的不是时候。刘大郎君让外室带着儿子登堂入室,荀大娘子则被气的回了娘家,这样的家族丑事,蒋羡一看不妙,赶紧打道回府了。
锦娘原本等蒋羡离开之后,把女儿哄睡了,自己则在床上睡午觉。没想到迷迷糊糊发现有人亲她,立马就准备从枕头底下抽刀子出来,没想到一睁眼,竟然是蒋羡,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郎君,你怎么回来了?吓死我了。”锦娘拍拍胸脯。
蒋羡见她是真的怕,又细心问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是不是总睡不好啊?”
锦娘原本想说自己一个人睡的很好,但是见蒋羡期盼的眼神,又羞赧的点头:“是啊,我一个人睡,孩子又很小。我爹娘你也知道的,他们都早起干活,中午吃完饭就雷打不动的睡觉,我自个儿当然很怕了。”
再有,她小声道:“钱都放在我屋里呢。”
蒋羡就愈发心疼了,是啊,虽然有下人父母,但岳父母做的活计辛苦,如今新开了脚店,也顾不得锦娘,再有下人们,若生了觊觎之心,锦娘也不好防范。
他是真的太自私了。
永远只考虑自己,从不想娘子的处境。
正好借着刘家内宅乱的事情,他就回家了,锦娘当然欢喜。其实她都不觉得蒋羡能不能再考中举人进士,只是一家人在一起,日子就十分开心,她也有这个能为养活自己的丈夫女儿。
说着,她又带着蒋羡去后面开了箱子:“你看这一箱里面都装着茶叶、胡椒还有香料,这些都是别人的回礼还有送的礼过来的,我挑了上等的放这里。我估摸着算了一下,若是咱们缺钱的时候拿出去卖,也能卖个三百两左右。”
又打开旁边的箱子道:“我把郑娘子送的那些旧料子去卖了,买了用桦木蜡烛两百根,再有就是蜡行的人找我换了一套衣裳过去,我又换了四百根白蜡和十根秉烛,还有几对常料烛。”
她的衣裳多半是为了穿出来做效果的,有些上身过几次的卖出去不好,送人又太名贵了,正好作价十贯,全部换了实物。
一条普通蜡烛十八文一根,精心雕琢的秉烛的值当二百文一根,常料烛则一百五十文一根。
蒋羡张大了嘴:“娘子真是精打细算。”
“这些蜡烛你别细着,油灯也莫点了,如此眼睛才不会伤着。”锦娘笑道。
这些可都是他们夫妇的钱财啊,蒋羡不看倒好,看了之后,陡生一种小仓鼠积粮的快感,甚至还畅想:“等我几时做了官,这些蜡烛恐怕都还有多的呢。”
说起做官,锦娘不由道:“前几日周家三姑娘到我这里说话,说她家官人要回京述职,不知道会不会留在京中。”
“或许吧,他这个人很会为自己打算。”蒋羡似乎不愿意提起蒋放。
锦娘就不再提起这个人,又岔开话题说别的事儿。
回到家中,蒋羡第一个感觉就是舒坦,心终于放肚子里的感觉。
七月,他们去老宅参加蒋六老爷的寿辰,郑氏准备了上等席面,把蒋六老爷关系不错的朋友都请了过来,尽量宾主尽欢。
锦娘再见许氏有些诧异,许氏怎么穿的这般朴素,之前她虽然也穿的比较简单,总归还是有大家奶奶的体面的,如今却是穿半旧不新的白的泛黄的裙子,看起来跟她们家烧火的丫头差不多了。
即便是郑氏管着公中,但也是安排一日三顿,其余的余钱许氏也不是没有。
殊不知许氏只有那些地的出息,她是一文都不舍得拿出来用的,时兴的料子也都是跟儿子做衣裳,以至于她也只比锦娘大几岁,看起来和锦娘却像是两代人。
她也正打量锦娘,一身银白小朵菊花青领对襟褙子,头上又是戴着银鎏金牡丹花头钗,发髻中间插着牡丹纹的玉梳,手上戴着三圈花卉纹的戒指,腕子上戴着一对花鸟纹鎏金金银镯,看起来就雅致富贵。
也是,婆母把最值钱的铺面分给她们了,她们哪能不富贵呢。
锦娘也知晓许氏这么穿是为了什么,纯粹就是告诉大家郑氏铺张,可话又说回来,你在公公的寿宴上穿的如此不体面,很有可能会惹蒋六老爷生气啊。再者,外面的人即便议论纷纷一段时日,可终究你这样装穷也容易让人觉得你真穷,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族里的势利眼可不要太多。
但许氏怎么样这也不关锦娘的事情,锦娘觉得自己的心态变好的最大原因就是少管闲事。
今日蒋放夫妻一起过来的,蒋六老爷待这位出继的儿子没有丝毫芥蒂,还当众对他道:“都是一家人,过去的事情也就过去了。你如今已经是进士了,多亏你叔父把你照顾的好,日后也多提点你兄弟。”
在这件事情上锦娘就为婆母很不值得,人一死,自己坚持的那些东西也都被篡改了。
还是活着最重要啊,她想。
蒋放虽然不至于得意,但是他知晓自己的判断对了,不管自己的手段如何,只要功成名就,身边那些曾经愤恨你的人,都变成了好人。
他们兄弟们在一处说话,锦娘也和三姑娘在一起闲话家常,三姑娘对锦娘虽然不至于当亲妯娌看,但是也当亲戚相处,完全没有四姑娘那种居高临下施舍的好。
三姑娘道:“今年年底你们家就出了孝,明年便能参加解试了吧?我看明年汴京肯定又是人满为患。”
“可不是,幸而咱们都住在汴京,倒是省事多了。”锦娘笑道。
二人共同的话题反而不是蒋家,而是周家,三姑娘道:“二叔在阳羡买了一座宅子,还建了园子,打算再过几年就去那边养老。”
锦娘笑道:“真好啊,二老爷素来有钱,只我近来事情忙,很少给二夫人请安了。不知勤哥儿他们可还好?”
“好,勤哥儿是个老实孩子,虽说在读书上天分不多,但难得的本分。只是三房的日子不好过啊。”三姑娘就有些唏嘘了。
锦娘听她说起三房,就想起秦霜儿,倒是不避讳的问道:“三房如何了?上回三少爷过身,我们家十六郎还特地送了丧仪过去,说他家的遗孀哭的很惨。”
三姑娘摊手:“三嫂守了一年,就被娘家人接回去再嫁了。留下几个生了孩子的妾,让她们留下来照看孩子,有亲娘照看肯定比外人要上心。”
看来秦霜儿应该还是留在周家,锦娘心想除非找到一位良人,否则留在周家好歹性命无虞,衣食无忧。
寿宴开席,锦娘吃了一浅碗寿面,对桌上的这些荤菜都不是特别感兴趣。她以前就是太重口腹之欲了,有时候不饿都想吃,吃着吃着把自己吃胖了,要知道吃胖很容易,变瘦可是很难的。
之前已经带着孩子给蒋六老爷磕头了,锦娘吃到一半,遂下了席去看女儿。今日小团子穿的很正式,白底绣海棠花的抹胸,一件对襟绣折枝海棠团纹的褙子,白色的衩裤外系着粉色百迭裙。
“娘亲,我要出去玩儿。”筠姐儿看到她娘,立马伸出胳膊来。
锦娘笑道:“好,娘带你出去走走。”
这么热的天,待在这里也着实气闷的很。
本来准备带女儿去园子里转转,但想起园子如今已经赁给别人了,她只好在厢房前面的树下遮阴处教女儿认花。
“筠姐儿你看,这是绣球花,是不是好多颜色啊,红的,粉的,蓝的,和咱们家的花一样的。”锦娘指给女儿看。
筠姐儿小手就要去摘,锦娘连忙阻止:“不能随便摘花哦,你这样去掐花,花会疼的。”
“好,那我看,不摘。”筠姐儿背着手看。
锦娘立马夸奖女儿:“我家女儿好棒啊。”
母女二人在这里透气,此时席散了,这里也多了不少说话的人,她就听两个人道:“这六老爷席面办的不错,可他家大儿媳妇看起来粗使婆子似的。”
“是啊,他小儿子小儿媳像主人家,大儿子大儿媳看起来不甚体面。看来他们还挺偏心这小儿子的,对大儿子家不屑一顾。”
“可不是。”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嘛。”
……
这些话锦娘听了直摇头,在回程的马车上跟蒋羡说了:“你看反倒成了咱们的问题了。”
蒋羡气道:“她们斗法,倒是咱们被骂。”
“还好咱们住甜水巷,旁的不说,还真能远离是非,你也能安心读书。”锦娘如此道。
蒋羡不爱提这些家务事,知晓锦娘说的是对的,也很庆幸。
很快便到了中秋节,去年中秋因为蒋六夫人的忌日,没怎么过,今年锦娘决定好好筹备一番,先在从食店定了些酥饼点心,又在黄太太家里买了螃蟹鱼虾,新鲜的石榴、梨子等等。
绣铺里已经摆满了各色中秋用的香囊,挂着的衣裳,摆着的鞋袜。反倒是绣娘们都清闲了,阿盈还道:“中秋的生意都不是很好了。”
“其实只是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罢了,去年年成好,今年这属于是正常的。”锦娘笑道。
她还叮嘱朱绣娘和悯芝没活计的时候多歇歇眼睛,这俩却是停不下来。
生意冷清了些,连蒋羡都知道了,还对锦娘道:“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了,老是那么忙我也受不了啊。”锦娘心态很好,她从一开始的目标本来就是一年三百多贯左右。
现在她手上的现钱已经有三千贯了,提前达到自己的目标,如今赚的钱日常花销加提前还赊贷尽够了。
蒋羡心想娘子的心态实在是太好了,很少会有患得患失之感。
中秋家里过的很热闹,也有绣铺商会送礼过来,锦娘便把送来的礼分了一半给魏雄和罗玉娥夫妇,他们夫妻不知道为何,锦娘自己买的东西他们未必多喜欢,但是人家送的,他们就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
中秋节礼彭三郎手头短缺,又上门求周济,锦娘对蒋羡道:“不如把咱们家还有些礼盒都拿给他吧,正好也不必他买了,如此一来,也不必要他还钱了,就当送给他的。”
蒋羡当然也不愿意一直充阔佬了,且朋友之间,钱财太过频繁,若一时不到反而生龃龉,他自己现下都是全靠妻家操持。对黄、刘还有状元家都是送的厚礼过去的,娘子亲自把单子给他看过,全部都是上好的,耗费不少。
尤其是前些时候,娘子把积攒的东西给他看,就是为了让他安心读书,这般精打细算,他也不能浪费。
故而把家里的八盒干果月饼那些打算给彭三郎带回去,不曾想彭三郎却有些嫌弃,他是世家子弟,这些一二百文一盒的东西哪里看的上。
蒋羡见他如此,也有些生气。
彭三郎回到家中,正与他浑家道:“十六郎这是打发叫花子呢,他原本是个阔气的人,如今成婚这几年,反而越来越抠搜了。”
彭三郎之妻正是他表妹于氏,原本分家分了一处宅子和两百亩的地,到现在卖了一百亩,只剩一个小庄子了,偏他们又是好面子的,节礼就得花二十贯,平日两人还要生活养下人,彭三郎还要交游参加诗会,置办几套新衣,如此一来钱根本不够用。
这于氏之前听彭三郎屡次夸锦娘持家有方,早就心生不快,如今见彭三郎抱怨,不免道:“商户人家,只在意那些蝇头小利,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蒋十六原先是个好的,现在恐怕也变了。”
“日后不上他的门便好。”彭三郎道。
以往他和蒋十六还有张九郎关系都不错,张九郎如今进了国子监,又交了一帮新的朋友,倒是仍旧拉着蒋十六,自己抛之脑后了。据说上次他们一起去会仙楼,就没叫上自己。
其实彭三郎心中清楚,他在三人中已经掉队了,无法再维持体面了。蒋十六原本和自己差不多,但是他妻子能干,能让他专心读书,还能让他攀上一些似肖翰林,江状元,甚至是黄学士这样的人。
他那些簇新的衣裳,打赏的银鱼,众人都不会认为他家计艰难。
反而是自己……
罢了,挤不进去的地方,就不挤了。
他能够想的开,便裁撤了下人,让一家人住一进宅子,把另外一进赁了出去。还去给丁太尉的儿子做了帮闲,平日陪着念书,下棋,画几笔画,打毬蹴鞠,不再与旧友们联系。
蒋羡听说之后,上门去问,回来之后很是唏嘘。
他同锦娘道:“若无娘子,彭三郎的今日就是我的明日。”
“倒也不是,他这般愈发要读书,若过了解试的功名,去个姻亲家里教子弟读书,一个月十贯也是有的。”锦娘觉得蒋羡应该不是彭三郎这般。
不过彭三郎能够认清自身,开始放下身段,不必再借钱送昂贵的礼,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倒也不错。
中秋节刚过完,锦娘又重新开始绣观音,她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总想把事情做好。
她原本的图册在重阳之前都已经够用,因此就和蒋羡去了自家庄子上一趟,锦娘对生意上的事情熟练,但是农庄上的事情就很一般。
蒋羡却出乎意料的很熟悉,他笑道:“我们读书人虽然未必懂稼轩之事,但是我帮刘夫人家里的忙,也是因为土地的纠纷,所以我来办。”
“太好了,郎君好厉害。”锦娘不吝夸奖自己的丈夫。
她见蒋羡把鱼鳞册拿到之后,先把庄头和几位庄户集中在一起,问了最近几年的行情,又问他们擅长之事,很快就和锦娘这边交了底。
“咱们帮他们建一些屋子,如此好施恩他们,这些人中有的会烧炭,有的会饲养畜生,如今咱们用的炭火,吃的米,甚至是鸡蛋和肉都让他们送去就行。”蒋羡如此安排。
锦娘爽快道:“好,你只说多少,我给便是。”
蒋羡也是头次打理自家的经济,让身边的长随罗大留下来监工,又与他说了自己的需求,夫妇二人才回家去。
回到家中,蒋羡才对锦娘道:“你看我还是很可靠的吧。”
“那是,我早就发现了。”锦娘又不遗余力的夸了蒋羡多遍,看他在自己跟前似孩子似的,她也跟着高兴。
一个家是家人都努力才能过的好。
等庄上的屋子建的差不多的时候,江状元回来了,锦娘连忙帮蒋羡准备了水礼送去,蒋羡这次换了一身石青色的深衣上门,还挺别扭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裳。
“你呀,真是的。”锦娘捂嘴偷笑。
状元郎不喜奢华之人,蒋羡不好和平日装束一样。
又说蒋羡上门时,也见到了周存之和孙世琛,原来周存之今日是特地引荐妹婿给江状元认识,他当然走的是巩子亮这位大衙内的门路。
孙世琛看到蒋羡也头疼起来,之前他们一起在黄学士那里读书,结果黄学士只提携蒋羡,今年黄学士致仕回家,他好容易到江状元这里来,不曾想又碰到了蒋羡。
殊不知江状元对蒋羡的评价是有才无德,此时人家年纪虽然不大,但是举凡什么事情交给他,那都是井井有条的。可是他未必完全忠心于你,只要别人另有好处,他就不会睬你,可偏偏这样的人又很好用。
瞧,蒋羡这里送的礼物不仅有给自己的,还有给他娘子宋氏和孩子的衣物鞋子。
宋娘子此时正和周四姑娘在说话,她这是第二胎,已经快临盆了,见锦娘送的东西,不免笑道:“蒋叔时的这位娘子手艺是真好,我这两次有身孕,都是靠着她送的孕枕才舒服一些的。”
周四姑娘道:“是啊,她的手艺不错,我也给我家的女儿买过。这些小衣裳还真是很好看,说起来她也是很有福气的人,若是将来她家郎君中了进士,她也算是飞黄腾达了。”
周四姑娘觉得锦娘励志,可宋娘子这等官家女懂门道的却道:“若无姻亲关系,朝中连选官都难。我说句实话,许多人中了进士之后,都会偷偷的停妻再娶,或者抛弃糟糠,品行好的君子凤毛麟角。”
“您是说那魏娘子很有可能为他人作嫁衣吗?”周四姑娘听的齿寒。
宋娘子却笑道:“我不过说一下世情,倒也不是说他们,况且蒋叔时也未必就能这么快中进士啊。”
周四姑娘听在心里却是深以为然,因为蒋羡在书里是真的中了进士。
第79章
锅中放些猪油, 放入切成长条的菌菇、胡萝卜丝、绿豆芽,很快翻炒几下,最后一道菜就做好了。这是蒋羡下厨专门给锦娘做的, 他发现妻子常年久坐做针线, 气血很亏,每日开始吃桂圆,月事又来的多。
如此, 蒋羡有空就会做些小菜, 熬些汤水,给妻子进补。
因为她怕吃胖, 鸡汤焯水好几次,他敢说自己的手艺绝对是越发精进了。
等端到桌上, 果然妻子已经乖乖坐好, 看到他过来就眉眼弯弯, 这就是他最有成就感的时候了。
“娘子,我给你盛些鸡汤。”蒋羡忙道。
锦娘点头:“好。”
二人一同用饭,锦娘打了个哈欠, 又问他:“明年发解, 状元公有没有什么传授你们的?”
蒋羡摇头:“也只是拜访了一二,说了几句话。”
锦娘很在意他的情绪,立马问道:“他是不是怠慢了你?”
“不是,也不是怠慢吧。本来人家就是状元,我只是上门讨教的, 自当行弟子礼。只不过, 我总觉得江状元似乎有点不喜欢我。”蒋羡不明白。
锦娘笑道:“不会吧,你做事都十分用心,怎么会这般呢?”
蒋羡摊手。
“没关系,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等你中了进士之后,就凭你的才干,脱颖而出迟早的。我们家里现在也在慢慢变好,千万让自己难受,你难受我也会难受的。”锦娘握住他的手道。
蒋羡失笑:“倒也没有这么严重。”
锦娘也不会动辄就太大惊小怪,这样日后蒋羡也不愿意和她说什么话了,因为她现在算是事业平稳了,蒋羡在上升期,所以她怕蒋羡患得患失。
妻子的关心让他非常受用,不管在哪里他都是那个似乎最妥帖的人,可是在妻子这里,他才是需要被呵护的。
用完饭,让丫头把饭桌撤走,就是她们夫妇独处的时光。
往往这个时候,锦娘会把邸报上的事情和他一起讨论,或者把最近看到的书分享,还有闲聊一会儿,之后她就会继续去绣铺开始画花样子或者做绣活,一直到晚饭两人再见。
这样既给了两人独立的空间,又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事情,太过亲昵也不好,太过疏远也不是夫妻相处之道。
往往下午,她娘就会来绣铺家长里短。
“锦娘,你可知晓咱们东边的郝娘子被打了。”罗玉娥道。
锦娘“啊”了一声:“为何?”
“好像是去捉奸,她家男人生气了。”罗玉娥小声道。
郝娘子是招赘在家,男人竟然也会出去鬼混,锦娘无语道:“郝娘子虽然招赘在家,但是打理家业井井有条,对丈夫也是颇为贤德,没想到她家郎君这么不要脸。”
绣铺其余人听说了,也是为郝娘子打抱不平。
“我听说当年郝娘子就是因为他老实才招赘他,帮他家里置地,否则他一个伙计凭什么这般?”罗玉娥真是见不得这种忘恩负义的人。
锦娘也无法:“老实人可不是什么好话,依照我看,这个人实在是没什么优点,才被夸老实。”
连朱绣娘都同意:“东家说的很是,便是我家那位,年轻的时候我们在老家家境殷实,他自己没那些心思,但是也有人往上扑,简直招架不住。”
“莫说是女子为了争抢男子如此,便是我上回听说附近有个新寡的妇人,好几个男子变着方儿的求她呢。”锦娘笑道。
就更别说那些宰相千金招女婿,多少平日清高的读书人都孔雀开屏。
这话说的大家也都会心一笑。
此时,又见行会的人过来道:“魏行首,国子监的斋长过来,说今年国子监的太学生前三名的奖励一些书袋,能在上面绣一些节节高升或者有寓意的就好了。”
锦娘满口答应下来,还笑道:“我们魏家绣铺原本就是以绣作画,最擅长这个了,就我们铺子做吧。不过,若是做的好,还要麻烦斋长日后告诉我们国子监考试的时日,我们直接送到门口。”
锦娘做行首以来,无论是承包文绣院的活计还是军服她几乎都没有让自家绣铺获利,如今也只是免费送几个打打广告,到时候卖什么诗袋、笔袋、书囊、笔囊都可以。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好生意不是很好,另辟蹊径也可以。
晚饭时,锦娘就和蒋羡说起自己要做书袋的事情,她道:“反正损失了也就三个书袋,若是那位斋长人不错的话,我们应该生意会不错,我突然发现你们士子的钱也是挺好赚的。”
“那可不是,我们要填写个人行状都得去书铺,书铺一张就得三贯到五贯。不过,你这个想法还是挺好的。”蒋羡差点就提出要帮锦娘打宣传了,但还是忍住了。
果然,锦娘这个人就是自己能做的事情尽量自己做,尤其是自己专业范围内的事情,除非是不擅长的,她会直接说出来,就像上次田地的事情。
她心中已经有一个想法了,书生们带着诗袋去爬山,万一下雨了,诗岂不是淋湿了。昂贵的浮光锦也不是每个人都用的起的,若是她做一件防水的书囊和诗袋岂不是一个噱头。
次日,她就亲自去那些卖油布的店买了些油布回来,开始设计款式,还融入了现代书包夹层的作用。
哪些地方可以放磨合,哪些地方放书,袋子几根肩膀才不会痛,最重要的是还得防水。
第一名用的是桔红盘绦四季花卉锦做到,上面用的搭布则绣了一只仙鹤,书袋右下角盖上魏记的戳子就做好了。
这款书袋古朴、雅致又实用,甚至还防水。
蒋羡偷偷摸了一把,被锦娘看到后,他连忙解释道:“我是想知晓这真的可以防水吗?”
“那当然了,如果不行,我怎么敢夸下海口啊,我试给你看啊。”锦娘还真的装了蒋羡的废稿进去,把书袋扣上,直接把茶杯的水泼了几杯,让他打开。
这下蒋羡真的诧异了,因为里面的诗稿真的完好无损。
怎么办,更想要了。
但他还得道:“娘子,真好啊,你做的这书袋,比我平日买的强十倍不止。”
因为锦娘平日只帮他做衣裳,很少会帮他做书袋这些,也没太多功夫,没想到他这般喜欢,锦娘就笑道:“你既然喜欢,那就拿去吧。”
“娘子你说真的吗?”蒋羡又不想要了,因为他不愿意看到娘子这般辛苦。
锦娘却无所谓道:“这有什么的,你在我心里永远排第一啊。”
蒋羡受宠若惊,这还是娘子第一次这么说呢,他简直太高兴了。同时,他坚决不要:“我等着娘子有空帮我做更好的。”
“不好,这件就送给你吧,我已经想好了,三件书袋都用竹纹的布打底的,这件啊,就送给我家夫君。”锦娘说着说着,又把玉臂吊在他脖颈间。
一切情义自然在不言中。
书袋都是竹纹打底,但又不一样,第一名是在竹纹锦上绣白鹿,鹿同禄,有福禄、节节高升的意思,她还把鹿画在竹纹上后,先用金线描,显得灵动起来。第二名,则是在竹纹上绣竹猫,熊猫颜色是黑白的,有阴阳和平之意,寓意着团结之意,竹猫边就用银线。第三名绣的是绶带鸟,就是普通的丝线。
如此三个书袋做好送去之后,并且嘱咐这是最防水的,如若要定,可以来魏家绣铺定做。
本来锦娘通过这件事情,只是觉得自己可以开拓婚庆和童装以外的新业务,也不指望太学生们真的来自己这里买。
但没想到那位斋长很是给力 ,见自己私下送他一件诗囊,立马宣传的整个国子监都差不多知晓了。
锦娘这里设置三个价位,布袋的三百文,这是稍微有点余钱的都买的了,但是也特别简单,顶多就是拼色缝在一起,中等价位的则三贯一个,再就是高价位十贯一个。
她便直接让陈小郎在外摆摊卖,冬至之前竟然还赚了五十贯,连张九郎都差人来买了一个。
除了士子们买,还有一些夫人们来做衣裳的时候,阿盈顺便推销,这些人对儿子前程的看重,比他们儿子还要在意。
至于蒋羡和江状元等人一起爬山作诗,堂而皇之的把锦娘新给他做的诗袋拿出来,骄傲的不得了,他娘子虽然不是那种大富商,可每一文钱都赚的心安理得。
甚至有人在江状元面前说自己娶商贾妻的时候,蒋羡没有任何一点难为情,反而道:“我娘子自然是十分能干,说实在的,我能不能发解,我娘子一点儿也不在意,因为她从来不会因为我能不能考中就变化态度。”
“反而是我高攀了她。”
殊不知这一席话反而让江状元对他观感改变,原本他以为蒋羡此人圆滑世故,不会有忠诚,现下看来,也不尽然,人家对妻子就挺好的。不似有些人,又贪图人家商贾的银钱,又瞧不起岳家,指望着将来升官发财死老婆。
锦娘也是怕蒋羡受委屈,特地用绿地龟背纹和红地灯笼纹分别给江状元做了诗袋、书囊等等一整套,让他带过去。
“做的这般好,都送人吗?”蒋羡有些舍不得。
锦娘笑道:“我们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的,更贵重的古玩那些是送不起的,只有做些这个送去,人家看到也不会觉得咱们贿赂,都是我的心意嘛!”
蒋羡方才点头,又握住锦娘的手:“没有娘子,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千万别这么说,是谁烧我最爱的饭菜啊,是谁帮我洗头发,晚上端茶递水的,我不过只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嘛。”锦娘可不愿意给什么沉重的爱,让人家有压力,更何况蒋羡所有的门铺和庄子上的钱从来都是看都不看直接给自己。
可蒋羡知道,这是他家娘子不好意思了。
如果有人愿意替你扬名,那么这些东西送的也算是非常物超所值了。
夫妻二人因为还在房里,说着说着就开始吻了起来,一直到听到脚步声,锦娘才停下来:“快去吧。”
蒋羡笑着把头埋在她肩膀上。
又说蒋羡去了状元府一趟,自然把锦娘做的这些送了过去,又说了几句话,方才离开。
江状元面上不显,但是等他离开之后,倒是把这些放自己书房,宋娘子打趣道:“他这是每次上门都不空手呢。”
“说是她娘子亲手做的。”若是贵重的,倒是好退回去,但这是人家亲手做的,也不好退。
况且江状元秉持一条,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
宋娘子不禁道:“他家娘子仿佛就过来咱们家里一次,平日都不怎么出来,不如我请她过来吃茶。”
人家上门是敬他的科名,但明年又是解试,将来状元重新更迭,状元也未必值钱。
所以,别看宋娘子之前说的起劲,但也不愿意随意得罪人。
锦娘是隔了两日收到帖子的,听闻是宋娘子要请她吃茶,她正把帖子拿给蒋羡看。
“也没什么,娘子吃些茶就回来吧。”他很清楚娘子实际上不是特别爱交际,而且两边不对等,他也怕他娘子受到人家冷落。
锦娘摸了摸他的脸:“干嘛呀,以前不是也去过她家吗?可能就是人家听说我送了东西过去,所以回请吧。她们这样的官宦人家,很重视礼节的。”
越是爱她,就越舍不得她受委屈。
蒋羡出身官宦人家,自然知晓那群人表面看起来平易近人,实际上都非常难以接近。
可锦娘也不是和她们做朋友去的,她见蒋羡紧张兮兮的,莞尔一笑:“你看你的样子,我就当是我家郎君做了进士之后,我与人家交际。反正,总有那么一遭的。”
“说的也是。”蒋羡一听也欢喜,他若真的中了进士了,那样就好了。
锦娘欣然赴约,让阿盈帮她梳双蟠髻,发饰正中插一朵梅花饰珠玉的像生花,发髻后面插着双股金钗,两边则缀以珠帘,身上自不必说,抹胸着白底,再穿对襟绣璎珞梅花纹的单衫,衫子外面着绿梅色的褙子,褙子的领缘处绣牡丹绶带鸟,领抹则做成印金的折枝牡丹。
走出门时,还有些珠辉玉丽之感。
她今日带的是婴儿的襁褓过去的,据说宋娘子产期将至了,粉色自然不能选,万一她生了女儿,倒是全怪自己身上了,故而挑大红色,男女都能用。
锦娘之前就犯过类似的问题,有孕妇来店里挑布做襁褓,锦娘正好有一块粉色的料子,特别柔软,结果刚拿出来,就被人家指着鼻子骂自己咒人家断子绝孙。
这次与宋娘子见面,锦娘见她家中摆设又和上次不同,此时快立冬,厅堂搭了个“纸阁”,四扇纸屏,三扇围起来,一扇作屋顶,再用湘竹帘做屏障。
里面正焚的“雪中春泛香”,这样的香味和梅花的香味很像,无论从何种方面来说,这位宋娘子都是个很有品位会生活的人。
锦娘行完礼后,也被她请了进来。
宋娘子笑道:“我正得了些新茶,想请人品一品,正好就想到你了。”
“还多谢您想到我,外子常常说过府打搅您家。”锦娘也很客气。
宋娘子正欲说什么,见外面又来了几人,这些人中赫然就有四姑娘还有两位女子她不认识,但锦娘想应该都是近来拜入江状元门下的。
她们和宋娘子的关系更熟,都是你说话我捧哏,倒也不是刻意排挤,只不过人家平时就熟稔。还是四姑娘帮着锦娘搭腔了两句,但也仅仅这两句。
要和她们熟悉起来,很简单,就得三不五时的过来,碰见了就多说几句,日后就熟悉了。
可锦娘并不是很愿意,在她看来,这些社交都有些无用。如果江状元没中,宋娘子便是身份再高,也没人上门奉承这些。
故而,回来之后,锦娘便和蒋羡说了:“我这边的生意丢不开,况且江状元只是闻名士林,倒也没有到文坛盟主之地位。郎君,行卷还是要行的,名声也是要的,但这都基于你的真才实学。”
说实话,她觉得这些有点浪费时间,本末倒置了,说句难听的,若蒋羡没中呢,铺子也没打理好,钱也没赚到。
她说这些,也怕蒋羡觉得自己没有真心为他,但没办法,夫妻之间还是诚实点比较好,否则,到时候两人装累了,总会爆发。
孰料,蒋羡也是松了一口气:“娘子,你能这么想太好了。娘子总怕我受委屈,可是我更怕你受委屈,将来肯定有一日,我会让所有人都来奉承你。”
“我做梦的时候会想想。”锦娘听了很高兴,但她又正色道:“我不需要别人奉承我,我只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咱们日后不必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就好。”
蒋羡道:“好,我听娘子的,好生在家读书。”
锦娘点头:“日后,咱们郎君自己就是大树,何必总去倚靠人家。”
如今孝期已过,锦娘也除了服,夫妇二人极尽鱼水之欢。
接下来庄子上今年送了柴和炭还有粮食过来,锦娘又听罗大的话,拨了钱让庄子上买猪苗和鸡苗鸭苗,到时候就能三不五时的送肉和菜来,不必再买了。
同样到了年底,生意也好起来了,尤其是喜被喜帐,之前做的十几床,全部都卖出去了,瞬间进账一百多贯。
锦娘还了五年的赊贷,还提前还了一年,如今还有两年的赊贷,索性手中有钱,她就让陈小郎驾车到富户家中把最后的钱还清了。
她当时赊贷找抵挡所和一些富户家中借的,两边收据拿到手里,她还空荡荡的。
一直以来赊贷的压力让她不得不拼命的做事,头上总是系着一条绳子,如今倒好,终于可以歇息一下了。
又说宋娘子在年底生产了,孙世琛现在跟着江状元读书,她自然上门帮忙,甚至宋娘子在产房也是她亲自进去照看的,二人的感情也是突飞猛进。
孩子生下来,用的还是锦娘做的襁褓,料子听说是先下水了,晾干了才送过来的,没有那等布料本身的气味在。
四姑娘想起锦娘那日回去就没来了,不免觉得好笑,求人哪里有不受气的,大家都是这般熬过来的,她竟然就不过来了。
殊不知,锦娘正听娄四娘的提醒在备下药材,据说现在外面在闹时疫,只是京中封锁了消息,她们做大夫的都清楚。
“多谢你。”锦娘上个月听她娘说去探望了麟哥儿和官哥儿,这哥俩虽然对她母亲娘家人不咸不淡,只和娄家人颇为亲近,但是看的出来,日子倒是越过越好了。
娄四娘笑道:“这也没什么,顺口的事情。”
其实她内心也有些歉疚,之前冯胜之妻还未死的时候,她对冯胜有些好感,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没想到冯胜之妻过世了,她的机会就来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过意不去。
魏家人也很有分寸,上门的很少,但是给两个继子送的文房四宝,雷打不动的一年两套衣裳都是送来了的。
等娄四娘离开之后,锦娘先让人买了配好的成方药材过来,收在自己房里,又和她爹娘说了,她娘不爱听这种消息,一直说不会传到京里的,好在这家是锦娘在当,锦娘自然是让橘香多腌酸菜,还买了好几篓鸡蛋,买了新的水缸养了鱼。
锦娘爹娘是在小年时出去买菜,发现人都开始抢菜了,许多菜都买不到了,才开始着急。
像她爹娘这样的人非常多,总觉得这样的瘟疫离自家很远,锦娘却非常警觉,她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可经受不住这样的病。
“难怪莹娘上次来咱们家吃饭,到处擦拭的,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还不同我们说。”罗玉娥生气道。
锦娘伸手阻止,“我们已经接到官衙的通知,明日歇市了,官府还要派人巡逻,我们自家粮食米面够吃,您放心吧。”
最难过的人却是蒋羡,他扶额:“之前发解时,母亲过身了,明年马上就要发解了,没想到又来了时疫。”
锦娘拍掉他的手,温柔的看着他道:“那我就要恭喜你。”
“嗯?”蒋羡疑惑中还有些生气。
锦娘笑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说明你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是大人物,所以才会如此,真的!”
她到最后着重强调。
蒋羡还是很怕又出什么事儿了,锦娘依旧握着他的手道:“我呢,准备了药材、吃食,都够咱们吃三个月的了。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吗?”
“娘子。”蒋羡回握住锦娘的手,突然觉得十分安心。
锦娘又道:“我看有些书生还会特地去庙里读书,就是为了清静,远离一切尘嚣,现下你不必去那么远,在家也好好读书,兴许等瘟疫结束,我家郎君修炼成功,不必求任何人。参天大树,你自为之,我们这些小草都要靠你遮蔽风雨。”
“不,娘子才是参天大树。”蒋羡都被夸的不好意思了。
“好啦,笑了,笑了就好了,不许胡思乱想啊。”锦娘轻笑。
娘子实在是世上最可靠,对他最好的人,也是他最爱的人!
日后,他也要自己长成一颗大树,好让娘子栖息!
第80章
前日京中还热闹到沸反盈天的街道, 瞬间就似空城一番,店自然也不必开了,锦娘正好睡懒觉了。
日晒三竿时, 阿盈端了早点上来, 小米粥一份,千层饼两块,还有一个鸡蛋。锦娘坐在床上, 把早膳搁在牙桌上吃完, 才起床。
阿盈笑道:“您要不要起来,我伺候您起身吧。”
“好, 许久都未这般休息了。”锦娘伸了个懒腰。
不一会儿,阿盈把衣裳先拿过来, 伺候锦娘穿好, 又梳洗一遍。如今不用去铺子外面, 正好也不必敷粉了,简单的挽了一个髻,只用头巾包着头发。
悯芝则把筠姐儿抱过来了, 罗妈妈正笑道:“姐儿早就想过来了, 是我想着您难得多睡会儿,就先和她玩了一会儿。”
原本和那乳娘签了两年的契约,但前几日风声鹤唳,锦娘想着也就差两个月就两年了,若是因为瘟疫让人家困在这里, 到时候和自己的儿女分离, 到底不好。那乳娘自然不肯离去,还是罗玉娥说你丈夫其实没死,只不过为了找到这份活计撒谎, 大家看在你家可怜没有戳穿,那乳母才跪下来磕头说骗了锦娘。
锦娘倒也没有怪她,给了她二十斤米面,一包药,让她把自己的包袱收拾好了就走了。
起初孩子因为戒奶哭了两日,现下倒是正常了。
锦娘搂着孩子,教她读书,小孩子都没什么耐心,读了一会儿要下去玩。锦娘便让悯芝带她下去玩,她则躺在榻上看书,看着看着又昏昏欲睡过去了。
冬日天黑的很快,晚饭是她们夫妻在书房一起吃的,锦娘吃完饭,站了一会儿,又在蒋羡的书房的榻上看书。
蒋羡不由得笑道:“娘子真是有先见之明,买了那么多的蜡烛,如今我是不愁了。”
“也不知老宅的家人怎么样?”锦娘道。
蒋羡摇摇头:“那就是我们没法管的了。”
郑氏自从嫁给蒋六老爷这一年多以来,他们两人日子过的很快活,蒋羡面上不显,心中总觉得郑氏占据了他母亲的位置,赶走了方妈妈这些他娘在世时用的人,因此对郑氏观感也很一般。
如今蒋六老爷夫妇是愈发的花钱如流水,仿佛活了今日没明日似的。
许氏满肚子的怨言,对钱财看的也越发紧,和郑氏关系更是势同水火。
“还好今年过年的年礼我一个也没买,要不然现在全部在家里打水漂了。”锦娘只觉得自己节省了二十贯左右。
其实现在过年期间,大家都备下年货,其实也不容易被饿到,锦娘心想这时疫应该也不会拖很久。
事实上大家的日子都不是很好过,江状元家还好,宋娘子消息灵通,一家人早就搬到庄子上去了,与世隔绝,也完全不会让人传染。
这些权贵们有她们的渠道,永远知道第一手的消息,从而早就躲的远远的。
但是那些没什么积蓄和打算的人家,如彭三郎家里就很难熬了,尤其是过了一旬之后,家里就没粮食了。还有蒋六老爷和郑氏夫妇平日花钱如流水,这个时候却异常节约起来,郑氏也是有几把刷子的,以前一只鸡一日就吃完了,现在一只鸡分十日吃,鸡头吃一日、鸡翅膀吃两日、鸡肉吃三日,鸡脚吃两日,鸡脚吃两日,鱼也是吃三日后,开始让众人吃鱼冻。
主子们还好,至少饿不着,奴才们连咸菜都得打抢。
最可怕的是过了一个月,连吃点咸菜都已经是幸福了。
锦娘家里今日做的却是鱼丸和蛋羹,还有酸菜炒腊肉,下人们虽然吃的没这么好,但也是一人一碗干饭,一勺咸菜,一块肉。
“让橘香熬些白萝卜汤给大家,能清热促消化。”
这些日子来,锦娘都是让厨下隔三差五的给大家熬汤,不是梨汤,就是萝卜汤,要不就是绿豆汤,甚至还把她积攒的蜂蜜冲水给所有人喝,就是因为这些都是清热解毒的。
吃完大家也没活干,都在房里睡觉,连瘦的跟竹竿似的扬哥儿脸都圆润了一些。
话音刚落,就见阿盈进来道:“娘子,门口有隔壁的邻居过来借粮食。”
蒋羡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他当然不愿意借了,如今瘟疫已经蔓延一个月了,万一再送给别人,给了东家就得给西家,自己家人倒是饿死了。
可娘子心地素来又很好……
他在纠结时,锦娘忙道:“你就隔着门说我们家粮食也不多了。”
她的性情素来非常果断,这个时候本来就应该保住自己家人为先,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蒋羡这才松了一口气。
锦娘休息了一个月之后,发现自己月事没来,她是过来人,也是心里有数,便告诉了家人们。蒋羡又高兴,又是担忧,锦娘趁机撒娇:“那你多陪陪我,我就什么都好了。”
“我当然会陪娘子的。”蒋羡忍不住亲亲她的额头。
得知锦娘有了身孕,罗玉娥不免想着女儿家里也就这么大,自己一家三口就占了两间房,打算等时疫结束后,便去寻摸房子。
锦娘却是另有打算:“娘,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即便出生,也差不多到了八九月份了,我这上头一共三间,大厅还能隔一间出来了。八月你女婿就参加解试,若是一路中了进士,咱们大宋自古就有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之言,到时候必定会外放。你们就好生住着,权当看房子,若是他没中,明年年底咱们典当的房子到期,那人若不赎回去,那可就是咱们的了,您就出二三十贯重新修缮一番再进去住,也不迟啊。”
“可是这房子我是陪嫁给你,是你的就给你了。”罗玉娥不肯要。
锦娘笑道:“您别担心我,甜水巷的宅子我已经是还完赊贷了,手里还有现钱。或者您不想再去臭水巷住,我们找楼店务,赁一处不错的宅子,臭水巷仍旧放租出去,也是个进项。等扬哥儿再大些,要成婚了,便把臭水巷的宅子卖了,再加上你们手里的钱,买一处一进的宅子,让扬哥儿日后还赊贷,也能住新房子啊。”
其实娘家陪嫁给她的宅子,她从来就没想要,当年也只是为了爹娘脸上增光,如今打算好了,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甚至等弟弟将来买房若不凑手的时候,她若有余钱也可以借一些,但是这话不能说的太早。
一来,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会怎么样,二来,她太了解爹娘了。她们若是有了指望,就非常容易懈怠。
她爹是完全不动脑筋,收钱都容易收□□,娘稍微好点儿,可是很容易头脑发热,所以她一直把她们带在身边,就怕他们出什么事儿。
但是成婚之后,她也有自己的小家,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父母弟弟也都有她们的人生要走,她也不能过度参与他们的人生。
这一番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罗玉娥听了也觉得妥帖。
锦娘又拉着她道:“娘,您可不能在下人面前表露出来你们要搬走的意思。”
“为何?”罗玉娥不懂。
锦娘笑道:“俗话说人走茶凉,如此她们必定不尽心啊。”
罗玉娥道:“不会吧,我看她们几个都挺老实的。”
锦娘摇头:“她们老实是因为有你女儿我平日压着,哪个人没点小心思,即便不捧高踩低,但觉得你不是这里的主人家了,肯定会有怠慢。”
罗玉娥听了女儿的一席话,才发现她其实谁都不相信,平日若不论主仆,还以为女儿把那些丫头们都当亲姐妹看的。
这些安排锦娘让她连父亲都不要多说,一切看情况变化。
“锦娘,咱们家没你都不知道怎么办了。”罗玉娥觉得女儿就是家里的主心骨。
锦娘笑道:“娘,您现在比以前改变好多了,脾气也比以前好太多了。弟弟那里,我也和你女婿商量过,他若中了进士,就把弟弟引荐到更好的书院去。”
罗玉娥听了喜不自胜。
锦娘小声道:“那您可别先跟杨哥儿说,免得他就不努力了,咱们还得靠自个儿。”
“你说的是,扬哥儿跟我说他姐夫教他读书教的很好,比先生都好呢。”罗玉娥知晓女儿已经有着落了,还嫁的挺好,儿子今年还未满十五岁,她最担心的也就是儿子。
母女二人又说了些私房话才分开。
这场瘟疫一直蔓延了快两个月才恢复正常,蒋羡在家学了两个月,两耳不闻窗外事,出去之后,才知晓曾经和他一起在刘计相家中读书的书生死了。
另外还有他曾经通过锦娘的衣裳认识的肖翰林也去世了,也有因为别的病症因为关在家中无法就医去世的。
锦娘非常谨慎的延迟了一个月才开业,因为刚开门,很容易有些人带病过来,她现在有了身孕,自然要一切都小心为上。
就连筠姐儿也是不许出去见外人,她爹娘若出去做生意,回来必定要洗手换衣裳才能上来看孙女。
说来还真的巧,这次新开门,头一个上门的还是白娘子,她哥嫂回京述职,她便跟着回来了。说起来她比之前丰腴了不少。锦娘同她聊天才知道人家陆续生了两个儿子,如今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她忙笑着介绍道:“我们这里还有不少童衣,白娘子要不要看看?”
“不知作价几何?”白娘子笑道。
锦娘忙介绍起来,“这一套红缎子绣团花的贵一些,两贯左右,这套折枝花湖蓝色的一贯三钱左右。”
白娘子这次倒是挺大方,童衣买了两套,她自个儿也买了一身衣裳,五贯钱眼睛都不眨就付了。钱放进匣子里后,锦娘突然很想吃草莓,特地让陈小郎给她买了一小筐草莓过来,她自己不敢多吃,只用描金的瓷盘装了一碟,其余的送了一些去蒋羡、爹娘、筠姐儿那里。
自己当家作主就是这点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又听陈小郎道:“娘子,您是不知道啊,这小筐草莓都是我抢了好半天才抢到的,一个个跟疯了似的买,多贵的都买。”
“憋了这许久,大家也是憋坏了。”锦娘想到这倒是自己做衣裳的好机会。
大疫过后,大家可能比之前更实际一些,太贵的衣裳恐怕没人会做,如今还不如做些性价比高的衣裳,不必选太昂贵的布料,把款式做好看一些的就行。
策略改变,锦娘买布也就不必去东华门附近进了,金箔银箔也少拿一些。
只不过,因为有了身孕,许多事情就没有以前方便,也没那么多精力了,就连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行首的位置,才做了一年就拱手相让了。
锦娘有时候觉得女子其实并不比男子差,甚至还更强,但是男子不必经历怀孕这些。
她有些郁闷,但是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自古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啊。她能顾着自己的铺子都已经是累了,更何况是管着行会。
罗玉娥倒是很欢喜:“你本来年纪就比姑爷大,等将来姑爷真的中了进士,便是他不提,旁人也会以你无子送女人过来的。更何况,你们俩口子这么大的基业,还想便宜外人啊,所以,还是生个儿子好。”
“可以给筠姐儿啊。”生男生女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罗玉娥摇头:“你们和她大伯家关系一般,许氏又把你们从南薰坊赶出来了,家族就很少能够依靠。你们夫妇就是给筠姐儿生个弟弟,也照样能给她一个依靠啊。”
“我可告诉你,吃绝户的事情可不仅仅是乡下地方,但凡有点家财,又没儿子的,那人家吃绝户起来根本不手软。是,律法是规定女儿也能分财产,可真的要打官司难上加难。”
这是她切身体会,为何当年三弟妹和婆母都霸占他们的房屋和地,求告无门,原因就是她当时生了锦娘之后一直无子。
锦娘知道母亲这是好心,便笑道:“我知道了,但是若我这胎还是女儿,您别不高兴。”
“那肯定不会啊。”罗玉娥忙道。
要说筠姐儿出生时的襁褓、小衣裳全部都留着,锦娘让下人全部浆洗出来,到时候给老二穿,这样不至于浪费了。筠姐儿之前的衣裳还非常新,小孩子长的太快了,现在完全都不能穿了。
老二的衣裳不必再新做,大家省了力气做春衫,悯芝如今工钱和朱绣娘一样了,她还是不变,做童衣。
因为关着的这几个月,男女一处,有身孕的不少。
自然药铺医馆的生意就更好了,就连锦娘隔壁的脚店和南北货铺都改成了药铺。
锦娘她们赶着寒食节之前做了一批春衫出来,樱粉色的抹胸,粉红色绣折枝花的褙子,胭脂红的掐牙,这样的一套。或者是鹅黄衫子、雀绿抹胸、牙白的褶裙一套,还有她曾经设计的几套桃花衫。
一套都在一贯以内,还有特价八钱的。
她还在门口竖着牌子写的踏青娘子们首选。
寒食节之前,走礼送童衣,还有□□衫的非常多。
如此,这个月竟然收入有五十六贯之多,要知道衣裳买的可是比以前便宜多了。
筠姐儿两岁多了,锦娘遂把习秋派过去照顾她,罗妈妈到底年纪大了,晚上睡觉打鼾打的严重,且睡的太死。再把罗妈妈的儿媳妇调入厨房做事,如此倒是皆大欢喜。
每日中午,锦娘会和筠姐儿一起午睡,然后她带女儿去蒋羡书房,她在蒋羡书房的一角专门放女儿看得懂的图册,每日会专门陪女儿半个时辰,再去前面绣铺。
蒋羡有时候在读书,有时候躺在榻上小憩,看着她们母女,还伸出手来要锦娘牵着。
“晚上你不必管我了,你看你都睡不好了。”锦娘这次有孕,晚上常常睡不好,一睡不好就想吃东西。
蒋羡不管她想吃什么,都会做,甚至有时候等他端来,她没胃口了,蒋羡也毫无愠色,反而很心疼她。
“娘子,你太辛苦了。”蒋羡微微叹了一口气。
锦娘摸了摸肚子:“还好已经熬到一半了,罢了,别说这些话了,原本咬咬牙挺过去了,你们越说反而我越要想自己有多辛苦。”
蒋羡失笑,这就是娘子的脾气,素来坚强不啰嗦,比十个男子汉都要强。
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在家读书,以前看不懂的,他都细细的一遍一遍看,竟然感悟颇多。当然刘家还是要去的,无人替你扬名,你就是个小虾米。
“娘子,下午我要去刘家一趟。”蒋羡道。
锦娘点头,又问他要不要送什么过去,蒋羡忍不住道:“计相与我一样,酷爱写字,所以,我想送一方砚台过去。”
只是有点贵……
锦娘则不以为然:“我把钥匙给你,你开了匣子去取。”
“可是那幅端砚要二十贯。”蒋羡道。
锦娘缓缓道:“我听说端砚研墨,下墨如风、发墨如油、储墨不涸、冰寒不凝、研墨不滞,如此好的墨送给计相也好。”
蒋羡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些钱就是娘在世的时候也会说自己太破费了,娘子明明平日也不是那种挥霍的人,却对自己尤其大方。
锦娘却知道陈子昂千金砸琴的事迹,自家这位才二十贯呢,总比四处吃酒参加诗会强,这些地方所耗费也不少。
端砚送过去之后,本来刘计相就看中蒋羡才学,如今多添了几分喜欢。让其门生,有刘门四君子之一,算是黄学士之后的文坛盟主,有他说了一句蒋羡生有异像,有卿相之才,并十分礼遇,蒋羡倏地就名气骤增。
还有人特地寻来家中,要和蒋羡探讨经义。
这样的名声很快就传到江状元那里,宋娘子正点了茶给丈夫:“你看,他嫌你自己这里的路走的太慢了,就去别人那里了。”
女子总对人之道德看的非常重要,甚至还要道德洁癖。
可江状元却反应过来,“不,他如今这般有了名气,日后我要延揽人才可不容易。”
事情总归是要有本事的人去办的,这个人再耿直,道德操守再好,可是办事才干全无,这可不行。而蒋羡的确是人才,上次他在户部的差事,也就蒋羡极其能干,几日就安排的妥当的很。
既能和上面把关系打好,又能驭下。
宋娘子听丈夫这么一说,立马道:“我家门口也有不少人在我父亲门前行卷,不如咱们也帮他扬名,如此一来,咱们也是他的恩主了。”
“还是先别想着谋恩,这样的人可不是一点恩德就能够收服的。”江状元看的很清楚。
说实在的,蒋羡本人也是这么想的,刘计相提携我,是因为我本人文采出众,故而施恩于我。当初还不是要赶我走,就把我赶走了。
故而,名声大噪后,他仍旧是在家读书。
锦娘中午吃完饭,打着哈欠,这马上要端午了,又得赶制新一批的衣裳出来,她虽然不能久坐,但每日也不能闲着。
“十六郎,你下午有空能帮我买些葡萄、橘子还有草莓回来么?”她道。
蒋羡笑道:“自然可以啊,娘子,我再买些甘蕉回来,好么?”
甘蕉就是香蕉,锦娘腿容易抽筋,吃香蕉能够舒缓,立马点头。
但他还未出门,就听说江状元递来帖子,说宋家有集宴,让他去参加,锦娘忍不住为丈夫高兴:“真好啊。”
蒋羡却道:“之前还觉得我高攀呢,我早说过孙世琛不堪用,现在倒是想起我来了。”
锦娘笑道:“无论如何,他引荐你去宋家,也是想帮你扬名,你就在家把趁手的文章拿过去,好的也是我们自己啊。”
“也不急,我跟娘子把果子买回来再说。”蒋羡道。
锦娘心想蒋羡其实是现代打工人的心态,谁给我的待遇好,我就去谁那边。不像有些人,别人提携,就对人忠诚,认为是知遇之恩,他只觉得是自己有才干,别人想延揽他。
他也不怎么听信别人画饼,谁给的多就跟谁,他就帮谁办事,巩固自身利益。
自然,蒋羡也很会做人,不会奚落别人,甚至还颇有人情味。
果然,蒋羡在宋家也是一鸣惊人,锦娘当然是很欢喜。
而周四姑娘在家听孙世琛说了之后,才心想自己不是和宋娘子关系很好嘛,怎么都没有替自家相公扬名呢?
锦娘那边却想道,果然打铁还需自身硬,这个道理虽然被一些关系户嗤之以鼻,但是若自身不硬,强捧也遭天谴。
丈夫现在果然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看,现在还在书房亮着灯读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