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这发式一改,真有八零年……

    吃过午饭,贺昀就犯困了。

    估计第一次见到苏麦麦时,她正在吃酸汤饺子,看她吃东西的样子惬意又可口,之后每次用饭时他和苏麦麦一起都很放松。但其他时候哪怕很喜欢她,小家伙却还是小心翼翼的,小i人一个。

    瞌睡了也不说,自己坐在凳子上小鸡啄米。

    苏麦麦可i可e,瞧着有趣极了,就把贺衍拿来的被子先铺开一床,让他躺着睡下,自己和贺涵也午休了一会儿。

    睡醒来开始收拾屋子。

    昨天战士们过来搬东西贴墙纸,事后把垃圾都清理出去了,需收拾的主要是被子和衣物等琐碎物品。

    堂屋大门开着,看见对面的邻居在探头。是个三十来岁的嫂子,盘着农村常梳的那种已婚圆髻,穿枣色涤纶上衣,粗灰布裤,稍显壮的身材,手里拿着个瓜瓢子,正在给地上的鸡鸭撒喂玉米粒。

    苏麦麦记得昨天贺衍提过,应该是一团廖政委的家属。廖政委出身于农村,当兵提干一路升职,始终没把包办婚姻的原配淘汰。这几年把老婆领来随军了,两人没孩子,收拾得挺利落。

    苏麦麦就从桌上拿了一包绵白糖,走出去笑着打招呼道:“这是马嫂子吧?今后我和贺衍同志住这里,我们就是邻居了,互相多照应。”

    她声音甜润,带着南方水米之乡的那种软糯,气质却光彩大方。水做一样的细嫩皮肤,单薄肩膀,窈窕身段,前凸后翘的要啥有啥。站在栅栏外,白得能发光,偏偏眼角还有一颗细小的痣,将那双杏眸衬得盈盈秋波。

    马妹花正在喂鸡鸭,说喂其实也不是该喂的时候,她就想出来瞅瞅动静罢了。

    昨天见到年轻干部领着几个战士过来收拾,进进出出的,她就觉着有人要搬进来。她还挺不乐意,那鸡蛋里挑骨头的宋参谋两口子刚调走没多久,不及喘口气又来一邻居,马妹花受够够的了!

    她平时也不屑搭理人,没几个能说上话的。晚上廖政委回来,她就问男人新邻居是谁。廖政委答说,是四团副团长贺衍,全旅的战略精英,跟他住一个院子沾光。

    马妹花顿时骂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马上要开始的战术演练,四个团里选两个参加,一团和四团是竞争关系,一团没选上,机会让四团抢了,他还吹捧别人!

    这次的战术演练还有燕京军代表视察,不仅上级重视,更是个多么好的表现机会!难怪一棍子闷不出个屁来,白长那么大个子,生吃多少鸡蛋黄都生不出娃,连累自己跟他遭殃!

    大半夜越想越气,气不过,马妹花又把丈夫捞起来狠狠拧了几把。今早上廖政委是捂着发酸的胳膊,青着腮帮去上班的。廖政委也是对这恶婆娘无语,这次的战术演练挑了三团和四团,下次就轮到一团二团了,都一样。

    去到单位,马妹花想起他早上那两颗生鸡蛋黄还没吃,又用搪瓷碗装到了机关大院前,吆喝着“满仓,满仓下来吃”。

    廖政委大名叫廖赴延,满仓是他早多少年就不叫的乳名。马妹花是比他大一岁的包办媳妇,叫顺嘴了改不了。

    早两颗鸡蛋黄,晚上生姜炖花椒,单位同事都挺同情的。

    不过大伙儿也都习惯了,就他家那马嫂子,整个驻地大院没谁惹得起。

    现在看苏麦麦这么漂亮招人,还不知道有没洁癖。别像宋参谋那个“太太”,城市人嫌弃这看不起那的,一簇鸡屎都能要掉她命,跳脚得跟夜里叫-春似的,俨然资本主义尾巴没割清。

    马妹花上下打量,不冷不热地问道:“就是你们要搬进来住,你老家哪的,普通话听得像广播站播音。”

    苏麦麦的普通话考试一级,标准程度还用得着说嘛。

    她答道:“湖北来的,我和贺衍通过他南方战友介绍认识。对了,这是马嫂子养的鸡吗,一只只可真精神,比我老家生产队养得都要好。”

    说着看向马妹花栅栏内的肥壮母鸡,上午进来时没注意,竟然还有几只胖鸭子。

    啤酒鸭、蜜汁烤鸭、香辣干锅鸭、椒麻口水鸡、炸鸡块……一串串名字又像app界面一样在她眼前划过。

    这种纯天然玉米谷物喂养的鸡鸭,饲养时间久,肉质鲜美,炖汤、爆炒、下火锅味道都是绝佳,在二十一世纪就算城镇里也未必买得到。

    苏麦麦看了看自己这边的院子,没有种菜也没养家禽,收拾得很干净,正适合闲暇之余支个架子做烧烤了。天空辽旷,还能边吃边看星星,秋天时吃完油腻的烤肉,再切一盘瓜果,说不出的享受!

    想着想着,她觉得躺平的这个选择还挺不错。

    ——得和家属院的邻居们搞好关系,以后方便问她们买现成的食材。

    马妹花一开始心存戒备,听到说苏麦麦竟也是农村来的,这才细看她的衣着和鞋子。笔笔直的长腿儿,穿一双白底黑布鞋,姑娘态度热情,毫无宋参谋爱人那副一言难尽的嫌弃劲,还夸自己的鸡养得好。

    天晓得,马妹花养鸡背地里遭人怎么叽歪。

    她语气顿时舒坦了不少,咧嘴叹道:“那可不,我当年可是全村饲养标兵,附近十里八乡没谁比我强。是没地儿养猪,不然我还想再养几头猪!那二团的苗翠莲坐月子生三胎,她娘家给她捎来的鸡,都比不上我院里随便一只……偏偏还有人整天嫌七嫌八,想怎么把我这鸡处置了。”

    她说的是宋参谋的爱人,宋参谋爱人天生洁癖,闻不惯家禽味,也不喜欢在院子里种菜。几次纠纷下来,干脆互相把院子用木栅栏隔开了,连厕所都各建了一个。

    听见大人说话,贺昀往这边过来,揪着苏麦麦的裤腿,仰头看马妹花。

    马妹花忽地瞧见个四五岁的男孩,圆圆的脑袋,白嫩脸蛋,忽闪的大眼睛透着机灵,还有颗酒窝。她顿了一下,再一看小家伙眼里对自己的生怯,脸色就变化了:“这谁的?你儿子?”

    苏麦麦牵过贺昀:“是的。小昀,叫马婶婶。”又解释说:“他怕羞,熟了就好了。”

    马妹花脾气粗咧,肤色暗沉,目光发涩。

    贺昀于是紧往苏麦麦的背后躲,嗫嚅着没叫。

    马妹花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么年轻就生娃了,你个姑娘家才几岁。”

    贺涵拭着手,忙从屋里走出来,悠悠地解释道:“是我四弟贺衍的,他结婚前就带有孩子了。”

    哦,不是这漂亮姑娘的。

    马妹花紧绷的气场这才松懈开来。

    回到屋里,贺涵低声提醒说:“老四怎找的院子,我看你这个姓马的邻居不太像善茬儿,你别被欺负了。”

    实在她自幼生长在军区大院,什么样的军属都见过,贺涵自认为看人还是挺准的。

    苏麦麦想的却不是这方面。再说了,她连葛翠平、王二婶那种级别的都能对付,还怕什么。

    她想的是之后要问邻居买鸡买鸭,炖大鹅。

    便宽慰二姐道:“可能还不熟悉吧,相处着就好了。”

    傍晚六点钟,贺衍从单位机关步行回来。

    团里知道他要结婚了,商定明天中午在团部食堂办个酒桌,新郎新娘走个仪式,大伙儿也恰好在参加演练之前高兴高兴,鼓舞士气。

    明天正好周日休息,不影响正常办公,贺衍便答应下来。

    在家属食堂让师傅现做了一锅羊肉烩面,借了食堂的汤盆端回来,又买了几块烤馕饼和香油拌凉菜。

    男人修挺的身躯走进院子,家属院对他而言尚算陌生,他参军多年,平素基本都住在单位的干部宿舍。

    抬眼就看到自己那间平房的大门上贴了喜字,不仅如此,屋里的橱柜,两边卧室门和炕墙上也都贴起了。

    主卧叠着的棉花被,多余的被苏麦麦折到了炕头的台子上。此刻的睡炕,铺着大红色喜庆的锦绸床单被面,被面带着花边,正中一朵同色大牡丹花刺绣。还有两颗并排的枕头,映入眼帘是婚姻逼近的真切感。

    这被面已经是苏麦麦在商店里能买到的最色调统一的款式了,一整个全红。其他的款式,正中刺绣是那种绣着粉色、蓝色花瓣,或者花好月圆字样的花花绿绿图案,更显土气。

    等结婚礼俗走完后,她得换成纯棉的简洁款。

    大佬俊冷脸庞如雕刻,剑眉入鬓,也不晓得在想什么,深邃的眼眸凝着一缕柔和。

    苏麦麦问道:“瞧着怎样,我把你拿来那几床军绿床上用品放去北卧了。”

    “部队结婚还要注意什么?”

    傍晚落日霞光透过半旧的玻璃窗户打照进来,衬得女人姣好的脸颊也粉扑扑的。贺衍心弦悸动,但知她结婚的同时也在考察自己,只是为了解决这个燃眉之急。

    他伸出手,理理她肩头的棉线,温声淡道:“这样就很好了,你不需要为我注意什么,自己喜欢最重要。”

    言罢走去堂屋,把带来的晚饭摆上桌。

    还未正式结婚,今天晚上不住在一起。吃过饭贺衍就单臂架着贺昀,一起回了单位宿舍去睡。苏麦麦和二姐贺涵在北间的次卧里休息,睡前闲聊,又同她说到了不少贺衍与他爸妈的事儿。

    她才知道,原来军-干家庭亦有柴米油盐的经,大佬的成长竟挺周折的。

    隔天早上八点左右,雷四团长的爱人乔秀芬就领着几个团干部的家属过来,给苏麦麦凑热闹、梳妆打扮了。

    张营长老婆小兰的娘家妈也过来了,她妈之前在老家就是梳新娘头的,部队里哪个小伙娶亲,她都上门给梳头。

    苏麦麦本来想自己随便扎个马尾就行,没准两年后贺衍转业就要离了,不必太郑重。饶是推拒不过一群热情的嫂子们,只好坐下来任由伺候了。

    兰大娘抚着她的长发,啧啧地直夸她头发长得又黑又柔顺。一定要给她盘起来,再插上一些珠子假花做的发饰,等苏麦麦再换上修改好的红色半袖连衣裙,自己对着穿衣镜打量。

    还别说,这发式一改,真有八零年代新娘子出门的味道了。

    十点钟。贺衍身穿一袭崭新军装,带兵从团部里开车过来。他的新郎车上黏着大红花,几个营连干部则开着另一辆吉普随着,院门外噼里啪啦地放响一串鞭炮,来接她去食堂。

    进门望见苏麦麦站起身,白皙无暇的天鹅颈,红裙腰线收敛,盈盈不堪一握。裙边摇曳中,露出一截修长细腻的小腿,高跟皮鞋衬得窈窕玲珑。

    贺衍蓦地都愣怔了一下,执着地望着她未动。

    战友们前两天就在打听新嫂子消息了,先前多少人给贺副团介绍过都没成,以为贺副团要一直单着,哪来的姑娘写几封通信就要结婚了。

    奈何陈建勇偏是只字不漏,喊他们到时见了就知道,连他自己都佩服!

    这会儿争先恐后挤上前一看,先被新娘子美到惊艳,目眩得说不出来话。

    还是陈建勇反应最敏捷,眼见贺副团长一贯冷漠的眼神里漾出微不可察的柔情,便带头起哄起来,要贺衍抱起苏麦麦上车。

    男人稍沉默,便倾下-身躯,长臂托起苏麦麦将她揽抱了起来。

    女人的腰肢软若无骨,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自前几天那个相撞的夜晚起,他便没来由记下了。

    兴许这就是突如其来的缘分,他从未考虑过个人家庭,竟然此时起就结婚了。

    有了需要守护的另一半。

    第14章 第14章大佬怎么会主动吻她?……

    团部食堂里都已经布置好了,摆了四张大圆桌,天花板的电灯和风扇都挂上了喜色的彩条,墙壁也贴着大大的囍字。

    平日贺副团长冷峻严肃,难得趁他结婚仪式上随性一次,大伙儿都吆喝着要新郎和新娘子喝交杯酒。

    苏麦麦落落大方,笑容漾在脸上,经得住场面。

    刚才要表演节目,苏麦麦已经和贺衍合唱了一首《打靶归来》。这种军歌最容易带动气氛,贺衍起头唱了两句,苏麦麦跟着哼调调,战友们就一块儿大声把歌唱完了,把记不住歌词的她都淹没过去。

    然后觉得不过瘾,又要求新娘子单独表演一个,苏麦麦便朗诵了《沁园春。雪》。

    适度的可以,过于出挑的要求贺衍就不会惯着了。部队严整军风军纪,交杯酒这种在大庭广众不适宜,贺衍须做好干部表率。于是给苏麦麦带上银戒指,两人面对面,一起对碰了酒杯。

    吃过饭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到连队里给战士们分发了糖果,便回到家属院。

    各家嫂子们都听说了今天四团的贺副团长结婚,纷纷意外,这全家属区最受看好而又最不可及的年轻军官,到底能被谁家的姑娘打动?谁家姑娘又能受得了冷漠无趣,一心只扑在军队事业上的男人呢?

    晓得他们办完仪式回来,大人带着小孩就都往院子这边讨喜糖来了。

    只是一个个往院里瞟了瞟马妹花那边,瞧见她正半开着门嚼西瓜,就都聚在院门口,没往门里进。

    苏麦麦和二姐贺涵前两天在市里就已买了喜糖,没想到住进院子后,发现贺衍也备好了这些。眼下分量十足,她把瓜子、向日葵、冬瓜糖、花生等混合在红色的塑料盆里,见人就抓上两把。

    看见女人孩子们都堆在门口,还以为是客气,便笑着招呼道:“大伙儿都进来吧,小朋友们都来凑个热闹。”

    谁敢把孩子往廖政委的院里带啊,万一点了马妹花的霉头,那就跟冲天炮一样火苗簌窜,好好的一场婚礼都要给搅合了!

    不进去是为了新娘子好。

    各家嫂子瞥了瞥旁边,马妹花往外凑了凑头,关上门不露面了。

    瞅这湖北小姑娘不错,一个人从南方只身来北疆随军,还愿意当人后妈,不受欢迎的自

    己大不了闭嘴就是。

    嫂子们这便开始壮着胆儿,走进来捧了喜糖,带孩子回家去。

    张营长家的五个儿子排成排站在外面,垂涎欲滴地瞅着红脸盆里的喜糖。有橘子味儿的,也有玉米棒形状的,还有外壳包着糖浆里面是花生酥的,竟然还有几颗是奶油的呢!

    再不进去等下就没有了,都被分走了。

    早上姥姥过来帮新娘子梳头,梳完头回去做饭洗碗,给五个男娃做饭可是个力气活,姥姥这会儿已经睡午觉了。

    他们妈叫兰青,兰青疼老公爱老公,从相亲写信起就很喜欢张营长,偏是一看见五个一模一样的娃就脾气躁。

    今早兰青去镇上给娃们买鞋底了,这种千层底自己纳根本纳不过来,但买现成的胶底鞋一个月就坏几双,只得去镇上买别人手工纳的,结实耐穿。

    没有大人带,张大仔不敢进去拿糖果,生怕里面的那个马大巫婆。

    马大巫婆自己生不了孩子,却记恨别人家有娃。她不仅虐待自己的老公,天天逼政委生吃鸡蛋黄,烧鱼骨,晚上吞花椒粒,听爸爸和妈妈私下说,政委不交公粮还要被她拧。她还会吃小孩,刚来家属院随军,就把李教导员的孩子扔锅里,差点都生火了,被人当场瞧见,人证物证俱在,无法反驳。

    张营长家儿子最多,马大巫婆最不待见他们几个,老远看见就黑黄脸子。前一次拧过四弟的后脖颈,都见血了。可怜儿四弟他才四岁。

    大仔吩咐身边七岁的二弟说:“二仔,派你进去拿。”

    二仔半步都不挪,转而吩咐更小的四仔和五仔。

    五仔皱着眉头:“我不,我怕她也吸我的血。”

    大仔恨铁不成钢,只得重重地吸一口气,舍生取义般往前走去:“怕什么,我去拿,你们在这里等着!”

    他迅速跑到苏麦麦身边,苏麦麦给他抓了一大把,他又用下巴努着外面说道:“还有他们几个,都是我弟弟。我姥今早还过来梳头了,她正在家里睡午觉。”

    原来是张营长家的五个儿子啊,长得还怪像的,除了大小高矮有差异,模样儿看起来都差不多。

    早上兰大娘过来梳头,苏麦麦特地给包了个红包。

    贺昀也发现他们站很久了,递过来两张报纸,说:“给,小麦妈妈拿去包。”

    他刚才还习惯叫着小麦姐姐,二姑贺涵告诉他说,爸爸和小麦碰过酒杯是夫妻了,以后得改口叫妈妈。

    贺昀终于也有妈妈了,还是个吃饭香喷喷的漂亮妈妈,小家伙乐得迅速改口。

    苏麦麦半蹲下来,用报纸折了两个三角圈,给他们装满上糖果瓜子。

    张大仔对贺昀比手指:“你真仗义,以后这院里我们就是朋友了。”

    收到友情邀请的贺昀难为情,呐呐地露出一笑。

    张大仔高兴地跑出去,路过马妹花的栅栏前,还冲门里的她调皮地吐了舌头扮鬼脸:“坏人,马大巫婆吃孩子!”

    马妹花气得直龇牙,作势呼起手上的瓜瓢子,眼瞅着臭捣蛋小子跑走,这才又放了下来。

    不过就是那张四仔脖子后面趴一只花绿大蚊子,报纸上说这种蚊子有剧毒,她过去把它捏了下来,捏了一指头血。到家张四仔脖子肿了个带血迹的大包,家长一问,张四仔就说是马大巫掐的了。

    马妹花对这些婆娘屁娃一概不屑,她都懒得解释。

    有几个孩子了不起啊?

    还不稀得生了咋的!

    二团陈团长的媳妇苗素莲也和外甥女姚红霞过来瞧热闹,本来是带着印证挑剔的态度来的,但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苏麦麦的迎来送往,还有军装威赫陪同在旁的贺衍。苗素莲自认挑不出东西,只好悄默地上前领了两把喜糖回去了。

    倒是姚红霞,涂了口红,穿着橙红色的连衣裙,站在院墙外睨了许久。她比照苏麦麦的脸,皮肤,水晶晶的眼睛,樱桃娇艳的嘴唇,还有身材,胳膊和腿。想了想,这口喜糖是吃也惆怅,不吃也惆怅。还不如不吃算了,吃了倒意味着自己吞咽下这堵气。

    姚红霞攥了攥手心,最后没领喜糖就离开。

    到晚饭时间,食堂那边把摆喜桌剩下的一些食材做了,陈建勇给送过来。

    吃过晚饭,贺涵早早领着贺昀回北屋睡觉,就留下苏麦麦和贺衍在堂屋里。

    这年代全国用电紧张,地方上居民停电是家常便饭。部队会好些,但秉承勤俭节约、人人有责,家属院统一到晚上十点半过后就熄灯了,早上七点后通电。半夜就只能用手电筒、油灯或者蜡烛打光。

    两人拾掇了一会儿屋子,洗漱完毕,贺衍对苏麦麦说道:“要不早点歇了?”

    四十瓦的灯泡发出黄光,映照着男人隽冷的脸庞,眉浓眼深,如精心雕刻。

    苏麦麦应:“嗯。”

    应酬了一天也是真累了。

    彼此不约而同背过身去脱衣服,贺衍行动利落,很快就脱得只剩下部队发的一套制式背心短裤。

    男人身高颀健,锻炼出的硬实臂膀,窄劲的腰腹和长腿,腰间肌肉和腿上肌腱张弛有力,在灯光下映出清朗的型迹。

    苏麦麦就麻烦了,她裙子背后的是扣子不是拉链。这条裙子试穿时,是二姐贺涵帮她扣扣子的。当时没想太多,觉得是商店里最适合修改的一条,只需要调调腰线、去掉累赘花边就可以了。

    但一个人解后面的扣子却难解,何况她今天手酸。

    贺衍褪完衣裳等着她回应“可以了”,好一会只听到身后呼吸吃紧,他还以为莫非自己听误差了。

    在他的印象里,苏麦麦可谓冷静果决,并无多少儿女情长。

    他对结婚自是认真诚意,她要做什么他都可配合,但不强迫,凭她心意为先。

    等到忍不住回头一瞥,却发现她还在纠结脱连衣裙。只见一只纤细的胳膊别扭地绕过身后,在拆解第三颗扣子,刚才那半天只解开了两颗。

    贺衍干脆转过身道:“我来帮你吧。”

    他高挺的身躯站在苏麦麦背后,苏麦麦就不折腾了。盘了一天的头发这会儿散开,松软地垂在肩头上,带着自然卷。发尾遮住了她秀巧的颈骨,一片肌肤如雪一样洁白。

    贺衍闻见头发上的香气,手掌触及她白皙柔嫩的蝴蝶骨肌肤,直觉有些发烫。他稳了下心神,将下面的三颗扣子全解开,然后没多看就侧过了视线。

    裙子瞬时从肩头滑落至腰际,苏麦麦连忙捂住自己目测了得的软胸。棉布胸衣撑得沉甸甸的,舒适是舒适,但得注意托型呀。

    好像要到八六年国内市场才有进口的新式胸罩,且价格昂贵,九三年开始才有国产的。对了,还有卫生巾,这些事儿都要解决才行。

    她换上纯棉的纽扣睡衣,对贺衍说道:“我换好了。”

    贺衍凝了她一眼,淡淡垂下眼帘:“你先睡上去。”

    苏麦麦拉开大红色的喜被,躺到了里面。贺衍确定她躺好了,便扯下电灯拉线,也跟着上床了。

    黑暗中男人劲朗的身躯在床边躺卧,无所动作。苏麦麦呼吸有些微紧张。

    她承认自己并非善男信女。

    能克制她保持操守的,应该是眼下并不普及的计生概念。在没有TT之前,她是绝对不动非分之想的。而在有TT的前提下,如果大佬也有意思,她不会拒绝,都是成年人了,她有权享受肉-体原始的情-欲。

    不过按照书里的剧情,贺衍显然是敛色屏息,不屑风情的角色。

    苏麦麦闭上了眼睛睡觉,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的嘴唇上方似乎有些咸,还有些热。

    不对,她不是恋爱脑。

    大佬怎么会主动吻她?

    她蓦地睁开眼睛探了一探,果然看到黑暗中一抹深色的液体,吓得一声低叫:“呀,我流血了。”

    都怪自己,道心坚定,但眼神管不住叛逆。在刚才熄灯那一瞬间,恰巧往贺衍的某处扫了一眼,又结合各种数据统计估测。

    活该喷鼻血啊。

    贺衍听闻

    她说话,立时拉起了电灯,侧身问道:“怎么流血了,我看看。”

    苏麦麦窘迫而故作镇定地抬起头来:“估计是太干了,白天又喝过酒,劲太大了。”

    贺衍虽然奇怪,她来北疆已经多日,先前都好好的,怎么忽然觉得干了。但听她说喝过酒,又觉得情有可原。

    他取过床边的手帕给她擦拭,说道:“刚开始不习惯,之后久了就不觉得干了,习惯就好。如果等下还干,就拿水润润。”

    说着走过去,给她倒来一杯开水。

    “等下还干……”(gàn)

    不是,这、这都什么虎狼之词啊?

    窗外蹲在地上听新房的陈建勇等战士:卧草,看不出来他们贺副团长还有另一面,还生怕他们新婚夜无趣来着!

    “散了散了……”陈建勇静悄悄张着口型,催促战友们弓着膝盖离开。

    屋里的灯再次熄下,陷入一片黑暗中。苏麦麦这次清心寡欲的躺成直线,两手平伸至腿侧,很快就睡着了。

    女人微弱均匀的呼吸声漫溢,贺衍仰头看过去,月光下她的五官被打照得越发芙蓉娇面。他给她掖起了被子,自己也睡下。

    第15章 第15章抱了就抱了吧,都结过婚……

    隔天早上,苏麦麦竟睡得迟了,到了八点多钟才醒来。

    七点整部队的号角就响起,远远的听见战士们操练的口号声。在军区大院有个好处,永远每天醒来都是壮志昂扬、朝气蓬勃的开始。

    但兴许是昨天忙得太累,也兴许这土炕睡得实在安稳,把骨头都拉伸平展开来,温度又适宜,一不小心就睡多了。

    不过在贺衍看来,却是另一番解释了。

    苏麦麦伸了个懒腰,忽一缩手臂,竟然打到了人,硬邦邦的。

    她抬头一看,贺衍清隽的脸庞赫然映入眼帘,男人墨发短浓,眉眼深睿,像是已经醒来且打量了她很久。

    啊……

    她在心里默默地哀嚎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整个儿半趴在贺衍身上,尤其一条腿还跨过他的下腰腹,把脸颊都拱在了他怀里。

    男人的体温适宜,胸膛宽阔,她睡梦中缱绻不已,还以为是抱着自己的睡枕玩偶呢,舒适得不停地把脑袋在“玩偶”上面蹭。

    没想到这个玩偶竟会是贺衍!

    苏麦麦赶紧瞥了眼他的青绿背心,被自己蹭得皱巴巴一团没眼看。

    她又下意识地瞥向了他那处,嗯?没有动静,果然得是大佬的做派。

    看着男人俊朗脸庞无风波动,只是任由自己那么躺着。苏麦麦连忙撑起手臂来,抱歉道:“不小心睡沉了,以前这么抱着睡习惯了,下意识就……对不住,耽误你起床。”

    贺衍皱了皱眉,坐起身来,长眸凝着她看:“以前这么抱习惯了?”

    为何竟从大佬眼中读出一缕威迫的意味。

    苏麦麦可不想被误会,原身之前和刘伟民那小白脸订过婚,苏麦麦压根看不上,比起贺衍简直是天上地下,她一定要彻底撇清关系!

    她赶紧解释道:“是床上的抱枕,之前有抱着睡的习惯。昨晚太累了,睡着睡着估计就误把你当成抱枕了。”

    她说着脸颊染起红晕,看了眼男人胸膛被自己印出的枕痕。既然他对她没想法,她理应该保持距离。

    贺衍却并未因此介意,反而苏麦麦醒来后那乱瞟的眼神,都被他悉数捕捉到了。

    她既没结过婚,看起来却像是什么都懂,懂婚姻法现在还懂生理构造的反应,表现得十分镇定坦然。

    这位女同志真是让他处处意外新奇。

    半夜苏麦麦就已经滑进他怀里了,起先贺衍还未惊醒,后来苏麦麦越发地栽进来。竟两只手臂环过他腰腹,把穿着碎花纯棉睡裤的大腿都搭了上来。

    贺衍从未和女同志有过近距离接触,他是做了就必负责的人,以往不考虑经营婚姻家庭,自然洁身自好。可与苏麦麦既结了婚,女人软软香香的触感贴近,却令他陌生到完全没办法推开。

    中间虽有难忍的悸动,但过这几个小时也已经定力平稳了。

    听到苏麦麦说是抱枕,贺衍那冷峻神色才微不可察地缓和开来。阳光从窗子打进,他回答的嗓音便带着柔和:“抱了就抱了吧,都结过婚了。我要真想起床,并不会被耽误。”

    只是不想打断她的酣睡罢了。

    苏麦麦:大佬脾气真好,不生气。

    等等,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愿意被她抱,特意为了陪她醒来?

    她抬起头想从他脸上找到什么表情,男人却已经侧过身去穿衣了。

    贺涵是过来人,清早见四弟他们没起床,就带贺昀去家属食堂吃了早饭。新婚燕尔的,他们贺家都是开明军人,没有什么新媳妇一定要起早之类的封建规矩。再说了,老四这次不孤家寡人,是真的过日子了,当二姐的为他们高兴。

    贺涵从食堂回来,拎回了两笼肉包子、花卷馒头、油条和豆浆。

    苏麦麦好久没吃过现炸的传统油条了,她小时候最喜欢早饭吃油条沾豆浆。

    撒了些白糖在豆浆里搅拌,再把油条扯成段,然后沾着豆浆吃,香酥的油条融入了豆浆的醇甜味,是她一直觉得的美味,一顿早饭吃的十分满足。

    贺衍见她吃得香,就把油条都留给了她,拿起个馒头倒了半杯豆浆解决了。

    团里给贺衍放了两天新婚假,上午夫妻俩就带上贺昀,一起去给秦旅长和庄政委那边问好。

    贺衍结婚的房子是秦旅长找的,身为下属过去他家问好,自然在情理之中。

    苏麦麦给两家分别带了一盒甘蔗红糖、一包茶叶,还有一个塑料小红篮装的喜糖和瓜子。礼物若拿重了,未免被别人瞧见,觉得是去找领导套关系,这样的准备刚刚好。

    贺衍有一辆红旗牌自行车,他平时都放在单位,结婚了就拿到了院子里。苏麦麦把两份礼物挂在他的车把手上,贺昀被爸爸架在前杠,推着出发了。

    北疆清爽微风掠过耳畔,吃得香睡得香的女人伴在身侧,贺衍忍不住恍惚,他竟然突地就结婚有家了。

    因为去领导家拜访,苏麦麦还穿着昨天的新娘裙子和高跟鞋。贺衍低头睇一眼,对她说:“你上来吧,坐后面我推你。”

    苏麦麦:“不用,我正好熟悉熟悉环境。”

    秦旅长和庄政委都住在家属区的另一头方向,两家都是六几年给上级领导专门建的独院和平房,房子虽不新,但院子很大,得有一百五六十平米了。

    秦旅长的院子打理得井然有序,一边种着蔬菜,中间铺了石头路,两旁架起个葡萄藤。正是八月瓜果成熟季,一串串紫红的葡萄垂落下来,长势喜人。院子另一边则是水井,还有个洗衣池和卫生间。

    正团级以上干部的院子允许单独挖井,还有连通自来水管。其余的家属则去澡堂那边,澡堂每周二周四周六和周日开放。

    澡堂外面是两排洗衣池和自来水管,也有水井,大伙儿统一都去那边打水。每家都用小推车或者自行车,一趟两趟就接满水缸了。

    听说正在新建的家属楼每套都配有卫生间和自来水,报名抽签的人还不少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苏麦麦他俩。

    秦旅长的爱人陶向红正在客厅里打毛衣,面前坐着军区生活画报过来的记者陆韬同志。

    陆韬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戴一副无框眼镜,文绉绉的知识青年打扮,今天是来对她进行采访的。

    秦旅长夫妇多年连续被评为部队模仿夫妻,这次的军区生活画报十月刊主题是优秀军嫂,陆韬负责采编人物专访。

    上回原本要来采访,不巧陶向红感冒嗓子说不出话,眼看着后天就要交稿在即,陆韬再来采访,结果相机竟临场出问题了。这些技术维修有专门的同事,他今天赶时间一个人过来,自己弄了半天没解决,正架着眼睛在鼓捣。

    陶向红坐在旁边,也不想给他太大压力。瞥见四团的副团长小贺和新娘子进院问好,便匀出笑容,站起来迎了出去。

    正好也能给陆记者分散一下压力。

    “小贺、小苏来了,正惦记着你们的喜糖呢!”

    “陶嫂子您好。”苏麦麦露出微笑。

    哟,真漂亮呀,这身材,这气质!看得陶向红眼睛都亮起一亮,难怪叫老政委的四儿子都动心了呢。

    “别叫嫂子,叫我陶大姐好了。”陶向红亲热地接过苏麦麦手中的礼物,将她牵进了客厅里。

    那天秦旅长给贺衍找婚房,回来就给老婆吹枕头风了,说了总军区贺军打电话督促贺衍结婚的事。

    秦旅长和贺军是战友,早听说过贺军还有个四弟,但一直没细说。秦旅长按着年龄一推算,估摸着这贺衍应该就是了,暗叹自己怎么早没想到啊,竟然这么个人才在眼皮底下没认出来!

    但考虑到老政委对这件事也从来不提,两口子便也缄默不出声,只是态度上对此更加热情了。

    看见小两口登对地坐在沙发对面,陶向红接连对苏麦麦夸赞不已,夸小贺有眼光,这么俊的姑娘往那儿一站,是军中一朵花了。

    又问了两人昨天婚礼仪式上的情形,告诉苏麦麦军嫂是一个光荣的职业,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组织上都会尽力给解决。

    陶向红啧啧地提点道:“小贺初婚,部队里的男人难免大条,生活上柴米油盐若有不懂的只管过来问,你陶大姐都闲着。”

    贺衍瞅着陶向红格外热情的态度,寻思大哥贺军那一通电话,估计让自己出身被看穿了。

    但看穿也无妨,终究在自己当兵最基层的时日已过去,他靠的都是拼搏的真材实力。再说,只要是在这北疆军区的事,总会有天瞒不住!

    他便与苏麦麦客气回应着:“多谢陶大姐关心了。”

    忽地苏麦麦一抬头,看到饭桌那边的陆韬了。小伙子挺年轻,国字脸,架着一副眼镜,应是军区的文职人员,正在焦灼地鼓捣着相机,鼓捣得脸腮耳根都发红。

    苏麦麦便问道:“这位同志是相机出问题了?”

    陶向红见状,替着解释起来:“可不,也是我给添麻烦了。军区生活画报来采访,前几天我感冒不舒服,耽误了陆记者工作,今天相机临时又坏了。这次的优秀军嫂报道很重要,听说各省军区都还会往燕京方面报,唉,瞧这整的。”

    陆韬连忙愧责地说道:“哪能是您的错,是我给您添麻烦了!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了,距离调不了焦距,我再瞅瞅……”

    扶了扶镜框,越发把眼睛往相机上凑。

    苏麦麦瞥见他手上的机型,顿了一顿,问:“是不是相机距离旋钮调不动了?”

    陆韬连忙抬起头来:“对对对,你怎么知道?”

    苏麦麦大学里参加过摄影社团,社长有一次活动的主题就是了解各个时期的相机,不知道还从哪弄来了一批老式的机械相机,从60年代到00年代都有,请来了老技术师现场讲解。

    苏麦麦因为专业的关系,对相机知识有需求,还在活动中当场实操过,知道老式机械相机常出现的哪些基本问题。

    看这记者急的,不妨先试试看。

    她站起身来走过去,伸出手说道:“我听你说距离调不了,就想到的这问题,你不介意的话让我帮你看看。”

    一台相机价格昂贵,每次出来采编材料,都需要报备单位申请审批,如果拿回去坏了,虽然应该可以修理,可难免给领导留下不好印象。

    陆韬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把相机递给了苏麦麦。待凑近了看清她模样,莫名脸庞一红,低下头来。

    真是个腼腆的书生气呀。

    苏麦麦拿在手上翻看,是海鸥的牌子,据说参考了德国的技术。她试了一下对焦,发现是距离旋转钮只会空转但实际距离不动,应该是固定距离的大螺母松动了。

    这个正好是她之前在社团操作过的,她将松动的大螺母摁住,调整了光圈和快门,一阵操作后,对着窗外景致试了试:“好了。”

    为了验证能照相,她朝向陶向红坐的沙发方向,对焦照了两张,将相机交还给陆韬说:“应该没问题了,你试试。”

    第16章 第16章小苏和我们贺副团长在书……

    陆韬拿起相机调整焦距,果真可以了,不由惊喜道:“这位女同志你竟然懂修理相机?这么快就搞掂了。”

    他扶了下眼镜,军中的文职自有一种属于军队特有的儒雅。文职平时也要列队和体能训练,因此比单纯的地方上记者要干练许多。

    就是每次在陆韬抬眼看苏麦麦的时候,都有一刹那的凝滞恍惚,像不太敢直视她的面容。

    苏麦麦随意扯了个借口道:“我舅舅家在县城开照相馆,之前常去他店里摆弄相机,时间长了就熟悉了。”

    好像也不算编谎,原身的舅舅的确是开照相馆的,只是在苏麦母亲去世后,因为气苏麦爹不到三个月就再娶,而后不和苏家来往了。

    陆韬感慨着:“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要不然耽误后天交稿不说,还耽误旅长爱人的时间,或是别的同事使用。对了,你能给我讲讲嘛,下次我自己也好应付!”

    眼前青年记者求知若渴般的闪亮眼神,都叫人不好拒绝了。

    而且苏麦麦自己学的就是新闻传播专业,之后跟贺衍离婚后肯定要自谋出路,认识些同行也有帮助。

    她就爽快答应,走上前和陆韬讲起了一些常见的问题解决。

    这个年代男女之间的距离还是很敏感的,就算处对象的年轻人也都保持着适度距离。等到八五年之后,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便逐渐才能看到牵着手或者公园里拥抱的男女同志了。

    陆韬近视,只顾专注地看着苏麦麦的解说,不自觉把头俯低。苏麦麦说得认真,更是没注意其他方面。

    贺衍坐在侧座的沙发上,眼尾余梢瞥见这一幕,不晓得为何心里却似生出爪子抓挠。

    他并不该有这种想法,苏麦麦和他结婚前已明确说过是解他燃眉之急,而且在他眼里,她是个有主见有主权意识的女孩,并非结了婚就没交友自由了。

    贺衍便不动声色,兀自垂敛眼帘地坐着。

    他没想到苏麦麦还有更多他未知的一面,高中毕业的她,不仅自学了英语,还自学了摄像技术,甚至原还打算去南方沿海发展。

    贺衍青春少年时也衷情于照相,总拿着相机去照军区的训练场景,喜欢在战士们飞跃障碍的瞬间按下快门,记录空旷的戈壁上橙红的落日,或者拍街景和厂房。

    老爷子常皱着眉头怒斥他不务正业,军人之家拿的是枪杆,不是轻飘飘的相机。

    他长相英俊清朗,在总军区大院里多少姑娘放学后相随,老爷子因此根深蒂固的认为,倘不约束严苛,他怕是变成那旧时代的公子哥。

    这一点上彭老师通常无语反驳,为着自己的出身,还有角落里那台蒙灰的钢琴。贺衍能说什么呢?

    有一次贺衍从学校放学回来,刚走进自家院子,就看到垃圾桶里一堆被撕碎的相纸,零碎中看到自己拍摄和冲洗过的画面。

    那一瞬间,好似少年身上的洁白衬衣都被破散开的显影液染成了深棕色。而后贺衍就没再碰过相机了。

    虽然过去了至少十年,现在想来已觉得没有必要。自己喜欢的东西,若认为值得便坚持追寻下去,但部队平时工作忙,他也不惦记了。

    既是苏麦麦喜欢,之后他就把自己珍藏的那几台相机都送给她,有的还是德国和苏联产的。

    男人一向冷寂无波的心弦,被苏麦麦那边的柔声细语牵扯着。笔展的军装衬托着修挺身躯,外人看了却是隽贵与冷毅。

    好在苏麦麦很快就说完了。

    正在吃饼干的贺昀连忙抬头,跑过去拉住她说:“小麦妈妈过来,坐在爸爸身边。”

    小家伙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苏麦麦,可他先前坐在沙发角落,苏麦麦一屁股坐下去就略显拥

    挤了。

    那娇弹的触感让人想起昨夜亲密无间的拥眠,他从未设想过她有多么的软和,但实际告诉他如此。贺衍匀一匀空间,给她沏了杯茶水:“说多了,润润嗓子吧。”

    大佬真是体贴入微啊。

    “好。谢谢。”苏麦麦接住杯子,没注意男人冷俊的神情。

    陆韬看着面前的副团职军官,还有茶几上的结婚喜糖,不免好奇道:“你们是才结婚?那这孩子……”

    年轻记者说话直,陶向红听得着急。说来也是不懂什么情况,这小贺吧,自己才二十七岁,儿子已经快五岁了,也没听说他之前有过婚史之类的,他并未解释过。也有人说是他收养的战友的,但这怎么好解释,不管是不是亲生,当着小孩面都不能议论。

    再则新婚燕尔的,别叫新娘子听着别扭了。

    陶向红连忙帮着解释道:“可不是,小两口昨天才刚结婚,今天过来送喜糖。小苏和我们贺副团长在书信中确立了爱情,从湖北千里迢迢到北疆随军,真是个好姑娘呀。对吧,小贺同志?你说说你是怎么求婚来的?”

    贺衍的确是求婚过,在东方珊瑚宾馆的二楼房间外,他向苏麦麦郑重地行了军礼。

    这可以直说。

    他就应道:“小麦温柔大方,品格优秀,还有一颗丰富的灵魂,这些都令我欣赏。通过信,见过两面,我就确定了要结婚的想法,生怕把她错过了。并以作为军人的承诺,愿对她尽自己身为丈夫的职责与守护!”

    哎哟,瞧瞧这话说的。老秦那榆木疙瘩真应该在现场听听。

    在不知道贺衍是老政委第四儿子之前,秦旅长和陶向红也给贺衍介绍过。可人家姑娘见了他便冷场,都说他太严肃了,不敢接触。这叫哪门子冷和严肃,多真诚啊。

    陶向红满意地转向苏麦麦,又问:“那小苏呢,你是怎么看上我们小贺的?”

    苏麦麦是个强烈的大俗人,当然是看上他英俊,人好看,身材健挺,还是那离婚后会给打钱的大佬……

    她默默腹诽,嘴上却不敢这么说。

    既然贺衍如此夸奖她,她就有来有往吧。

    她便作温柔模样,一本正经描述:“贺衍同志保家卫国,仗义行侠,讲分寸,负责任,我信任他能给我带来幸福的婚姻。”

    身旁的男人眼尾微动,意味深长地哂了哂唇……讲分寸。

    贺昀也赶紧害羞地说道:“我可太希望小麦妈妈和爸爸在一起了!”

    一个和睦的三口之家,听得陆韬好不激动。

    眼下部队战士们的婚姻问题是个难题,尤其是驻疆部队,有些驻地还与地方单位进行联谊,比如集体相亲什么的。军区生活画报也要抽一期主题进行相关宣传,这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啊,不仅结婚,还和孩子相处得这么融洽。

    陆韬说道:“那太好了,我们之后有一刊主题就是关注部队的婚姻问题,鼓励地方上的姑娘军婚随军,到时找你做一期采访?”

    苏麦麦心想,这不太好吧,等两年后她与贺衍离婚,到时宣传的内容不就成了自打脸。

    她便开口推拒:“我们才刚结婚还没多久,要找应该找那些已经结婚好几年的嫂子才合适。”

    但身边贺衍则说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最近要准备演练,恐怕没空。”

    话说着,长臂伸出,在陆韬面前温柔地揽了苏麦麦的肩侧。结了婚他就没打算过离婚,虽然苏麦麦现在还对自己考核,但他会尽努力打动她。

    陶向红一拍手掌:“瞧瞧,人家小贺同志都答应了,小苏别不好意思。这事儿简单,陆记者要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带你过去找她就是。”

    相机既然修理好,他们就要继续开始采访,苏麦麦和贺衍告辞了出来。

    陶向红回送了一网兜的陕西猕猴桃,挂在了自行车后座上。

    是那种小个头的猕猴桃,一颗颗和核桃差不多大小,苏麦麦吃过这种。以前同寝室的室友放假带回来一小袋,味道酸酸甜甜,可口多汁,算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猕猴桃了,超市里根本买不到。

    生活在这个纯天然无公害的时代,还是有福利的啊。

    接下来就往对面的庄政委家走去。

    两旁白杨树哗啦啦的响,映照下影影绰绰的阳光。

    苏麦麦忽然后知后觉地问:“你没不高兴吧?刚才看你好像挺沉默。”

    她竟然边说话还边关注自己?

    贺衍纠结的某处心窝立时舒坦:“没有,怎么会,我是在听你说话。”

    贺昀举手回答:“我作证,爸爸柜子里锁着相机,他也想学习。”

    哦,原来如此。就想怎么莫名觉察到了传说中那个又冷又凶的气场。

    苏麦麦鼓了鼓脸蛋:“原来贺衍同志也会照相,那我刚才算是班门弄斧了?”

    贺衍非被她追根问底,干脆伸出手攥住她小手道:“没听清,要不休假去了我家你给我再讲一遍。”

    “以后喊我名字,都结婚了。”

    “好的,贺衍。”苏麦麦耳际微微烫,爽快地说。

    其实庄政委的爱人吕娟刚才就已经趴在窗眼里打量这边了,老远瞅见贺副团两口子进了秦旅长的家,吕娟就赶忙在自己家收拾了起来。

    先换上体面的薄线衫和直线的西装裤,梳了头发,往两鬓别上发卡子,然后又拿一卷羊毛团坐在沙发上先打了一排起针。

    那天秦旅长亲自带贺衍去找结婚住的院子,庄政委回来也说了这事,说总算解决了一个精锐干部的婚姻问题。

    吕娟联想到最近私下里有传说,炮兵营那边的贺连长管贺衍叫四叔,那么贺衍必然就是……是老政委的小儿子了!

    乖乖,吕娟忍不住吐槽秦旅长城府深,多少年的老搭档了有这种大事还瞒着自己老庄。

    吕娟赶紧把这事儿告诉庄政委,让多笼络笼络。庄政委却训斥她思想退步,那没证据的谣言能信?都是姓个贺而已,姓贺的人部队里还有很多。就算真的是,老政委都对此只字不提,你在琢磨个啥劲,工作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吕娟可不这么想,自家老庄真是闷头干事的驴,可她一直希望丈夫能再往总军区升调,总在伊坤到底是分区啊,不那么耀眼。

    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吕娟连忙起身迎了出去,蹲下去一把搂过小贺昀说道:“哎哟,小家伙真是越长越伶俐了,上次来还小着咧。可把小贺小苏你们盼来了,快进屋坐。”

    沙发上铺着崭新的布罩,等苏麦麦他们坐下来,吕娟也照例过问了婚礼仪式和生活上有什么需要。

    都是些客套上的对话,闲聊中吕娟不时织几下针线,动作还挺显眼的。

    苏麦麦见状就找话题道:“吕嫂子您这是打算织毛衣?”

    吕娟正中下怀,忙接着话就说:“可不正打算嘛,我闺女去当兵了,她爹也是心狠,把一个姑娘弄去吉省那么远。我想给她织两件毛衣,往年都是她姥姥给她织的,我这一时也把不准她的尺码。哦,对了,我看你们个子差不多,你能起来让我量量吗,我好做个参考。”

    简单的事儿,苏麦麦这就站起身来。

    吕娟过来,先用手掌攮了下她的肩和手臂,又量了下她的上身,还用笔在纸上把长度都记下来了。

    问苏麦麦会不会织毛衣,大院里的军嫂们平时闲着无事都爱织几下。要是会织啊,也给小贺改天织一件。要是不会织,今后可以来她家,她教她学。

    第17章 第17章行动比嘴巴诚实。

    四周空气似乎安静下来,贺衍眼眸漆黑,神情从容,像在听回复。

    苏麦麦不会织毛衣。

    她唯一织过的仅是一条小围巾。高中时笨手笨脚地织完,倾注虔诚与热情地送给年段的校草,校草惊诧地收下了,转角一个拐弯就丢进了垃圾桶里。

    隔几天苏麦麦偶然看见学校小卖铺喂养的几只猫,在撕扯一条有点眼熟的东西,她走上前才发现竟然是自己那条千辛万苦熬夜织完的围巾。

    再然后就听隔壁桌告诉自己,校草和三班的班花在一块了,还说他们似乎是青梅竹马互生

    情愫而告白。

    苏麦麦糗得啊,简直当场都要抠出个三室一厅,暗恋破碎,之后老远看见校草和班花并排经过,她就迅速地绕道走了。

    像个小丑一样。

    不,像小丑的才是校草。明明有喜欢的人就果断拒绝收围巾好了,凭什么收下又扔,浪费别人劳动果实!

    苏麦麦主打一个不内耗,之后她再不干这种蠢事儿,省下宝贵的时间搜寻美食、睡觉玩游戏不好么?!

    听见吕娟问起来,苏麦麦瞥了眼贺衍,咧着嘴角惭愧道:“我对织毛衣不太感冒,实在要说的话,也就能勉勉强强织条围巾了。还是吕嫂子您厉害。”

    她这话说得圆润,夸赞的话说了,但没说想问人家学。

    吕娟本来是想趁机和老政委的疑似小儿媳拉拢关系的,不由露出微微失望。

    按理说是不应该的,小苏一个农村来的姑娘,虽说漂亮是漂亮过头了些,但能嫁给首长儿子,那就是身份层次的飞跃,怎能不寻着法儿的讨好一下丈夫呢?

    可瞧瞧苏麦麦竟然一点儿也没讨好或诚惶诚恐之意,倒真是叫人意外了。

    贺衍稍默,在旁适时启口道:“我就不用织了,部队发的够多,保暖又耐穿。国家提倡勤俭节约,军人以身作则,织了也未必穿得上。”

    好嘛,一句话把苏麦麦的尴尬都化解开来。

    苏麦麦暗自欣慰感激,虽然一开始就说好的是假结婚,但大佬真是个体贴人的好老公啊。

    贺衍轻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其实吕娟自己也这样想的,所以她都不给庄政委织。大院里的家属们一般要织也是给自个或孩子,男人们糙兵莽将的凑合凑合就过去。

    贺副团爱护包容媳妇儿,吕娟过来人看得清楚。心叹有些人就是好命啊,晚生几年,轻轻松松就攀上了高枝。

    吕娟遂便呵呵笑道:“说得也是,当做兴趣打发时间还行,特地织一件没那必要。部队发的确实是好,那毛巾啊、围巾、袜子呀,织的棉又舒服又耐用,一条能用好久呢!”

    “吕嫂子说得太对了。”苏麦麦弯起眉眼笑着附和。

    眼看聊的时间差不多,便起身告辞。

    从庄政委家出来,自行车后座上又多了四瓶黄桃罐头。

    正好到午饭的时间,苏麦麦经过院门口便叫上了二姐贺涵,一起去食堂吃饭。

    迎面碰见几个四团的战士,齐齐立正敬礼,问候一声:“副团长好,嫂子好!”瞥一眼贺衍和新嫂子并排走,联想昨晚在墙外听到的对话,叽叽咕咕红着脸互相推搡走远。

    没想到贺副团冷峻的表象下,是个那样虎狼猛烈的人啊。刚才你看着没有,新嫂子的脸像桃花一样娇俏。

    苏麦麦莫名其妙,新婚的是自己,她个新娘子都没脸红呢,这些战士窘个什么劲。

    各团里谁结婚,连队的士兵都爱去凑个壁脚听热闹。

    贺衍蹙眉思想,记起了熄灯后与苏麦麦关于流血和干燥的话题。估摸着这群士兵蛋子是想歪了,他扯唇一笑而过。

    谁又知他克制了半宿的正人君子,今天上午得了个“讲分寸”的“好评”!

    在食堂吃完饭,路过打菜窗口时,苏麦麦瞥见师傅手边的保温箱里有卖酸奶。透明的宽颈玻璃瓶上面贴着手写的字条:牧场新鲜酸奶。

    想到陶向红送的一兜猕猴桃,苏麦麦食欲上头,买下来三瓶酸奶。

    眼下喝酸奶的人很少,这种黏稠味道发酸的奶味多数人都不习惯,且价格贵,没冰箱难保存,基本没什么市场。

    食堂也是跟牧场合作,促进牧场开拓新产品,就随便帮忙代卖的。通常都是从早上放到傍晚,然后又被牧场的人回收了回去。竟然这个家属一口气买三瓶,卖了有提成,打菜师傅高兴,还给小贺昀送了一块蜂蜜发糕做为赠品。

    每个玻璃瓶押金要两毛钱,喝完送瓶子回去时再退还。苏麦麦付过钱,便提上了走。

    正好后勤发给家属院的物资到了,工作人员特地给才结婚的贺副团通知了下,生怕他不知道。

    苏麦麦就一块儿顺道去领物资。

    后勤部位置在机关单位的区域,一路上战士们新奇打量的目光不断,苏麦麦暗自告诉自己要淡定,脸上便挂着微笑走在贺衍身边。看在旁人眼里,旁人都觉得夫妻登对,琴瑟和鸣。

    贺衍冷峻的气宇难得透出柔情,牵了苏麦麦一把又放开。

    部队每个月给家属院发的补给,固定的有十斤面粉,两板鸡蛋,五斤肥瘦不等的肉,其余的就随季节发,比如这个月的还有一包红豆、一包花生,几颗大白菜和芹菜、一网兜芋头。

    幸好推了自行车来,把前面篮子和后座都扎得满满当当,手上还提着鸡蛋以免打碎。

    之前住在院里的宋参谋夫妻都吃食堂,厨房的灶台估计很久没用过了。后勤部的房管员提醒贺衍开一开火,试试烟囱,不行的话尽快安排人来修。

    贺衍马上要去九旅出个几天短差,便准备下午试试灶膛通火。

    既然要烧灶台,那就顺带做点儿吃的吧。食堂的饭菜虽然管饱,有荤有素,多吃几顿却没啥滋味,苏麦麦这几天馋坏了。

    到家后,她拿出贺涵送给自己新婚礼物的一套玻璃小碗,将酸奶分装在几个小碗里。这种老式的酸奶浓郁醇厚,还会拉丝,正好有黄桃罐头,苏麦麦把罐头汁在表面上淋一层,就稠度适中了。

    然后再撒上她用案板和刀背碾碎的花生粒、坚果仁,将猕猴桃切成四方的小果丁,和饼干碎、几颗葡萄干一起在表面嵌上一层。

    酸奶独特的口感中,融入了饼干酥脆的香味,坚果的嚼劲儿,还有水果的酸甜滋味,不仅养眼还勾引味蕾啊。

    苏麦麦:“铛,绝味酸奶碗已就位,你们谁先来尝尝?”

    “我先,我先。”贺昀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挤上前来。小家伙用勺子舀了一口,陶醉得眯起眼睛,把脸扑近碗边:哇——

    他在乌市时,奶奶每天催他喝牛奶,可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酸牛奶呢!

    贺昀吧唧着嘴巴:“太好吃了,小麦妈妈好厉害啊,我要和奶奶报告。”

    贺衍工作拼命,两岁多把他领回家来后基本都是彭老师在照顾。小孩儿认人,他出来几天,又开始想奶奶了。尤其今早上醒来,张口闭口就是爷爷现在干嘛,奶奶现在干嘛。

    苏麦麦调配成品优秀,心满意足啧叹:被美食唤起的多巴胺兴奋起来了,便宜儿子说话真滴甜。

    贺涵瞧着这一幕,也好奇地凑过来端起一份试试。她原本是喝不惯酸奶的,因为觉得像变质。也不咋会做饭,部队总医院太忙,平时在家的时间少,吃个什么基本都是丈夫余老师掌勺。

    也不知道小麦怎能弄出这么多吃法,一个小姑娘家,上回在珊瑚宾馆食堂里她教大厨做的酸辣饺子和苏州灌汤小笼包,都成宾馆旅客必点的新菜品了。

    贺涵吃了一口,又舀了一勺在舌尖细细琢磨,那酸奶的稠腻感与变质感竟然在苏麦麦的调配下,越发地品尝出诱人的滋味儿来,她心里对苏麦麦的赞赏就又更多了几分。

    贺衍到家就换下军装,挽起衬衫袖子,马不停蹄地开始试灶火了。再往后天气转凉,洗脸用水都该要烧热的,到时候他在战术演练不能回家,要趁早把这事儿给苏麦麦解决了。

    先用木屑子在灶膛里生起火,试试锅灶能不能导热,再看是否能正常排烟。

    柴火是他那天买家具时在木器厂一块儿拉回的,木屑起火容易,废木头块则格外耐烧,哪怕烧成炭了还能维持很久的热量。

    贺涵深知她这个四弟,平时不谙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家里劝他结婚,他就哼两句知道了事。没想到现在做起这些却有板有眼,熟门熟路啊。

    看他站在外面的长梯上疏通烟道,浓烟熏得那洁白的衣领和肩头一片黑灰,呛得轻咳。

    贺涵端着碗走出去,调侃地问道:“怎么样,结婚有家的感觉还不错吧?”

    贺衍低头扫了眼她的碗,漠然答:“没结婚与结婚,各有各的过法,谈什么可比性。”

    切,行动比嘴巴诚实,没见过他对家务事悉心照应的时候。

    那都是护他的媳妇,成了婚他就罩起来了,舍不得自己的人辛苦。

    贺涵又说道:“我明天就回去了,小瑗想我的不行,催着我赶紧回。我想了下,贺昀我就先带回去,一方面妈也舍不得一下离开他,上午在电话里还念叨呢。另一方面你和小麦刚结婚,生活上还需多磨合,你又要去演练了,我怕她忽然之下太辛苦。先带回去,等你演练结束再商量吧。”

    余小瑗是她八岁的小女儿。

    贺涵还想说的是,就他们院里的这个马大嫂,看着不太像个善茬。昨天分喜糖,那么多嫂子孩子愣是杵在外头踌躇不敢进院子,还隐隐有听说马大嫂不待见小孩,都避着她走。

    贺涵便担心,苏麦麦温温柔柔的,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

    贺衍自然是希望能让贺昀留在身边的,但这必须经过苏麦麦的同意。遂应道:“这样安排也好,到九月开学后再看看情况。”

    贺涵一笑:“我走后你可对媳妇儿好些,这是妈一再嘱咐的,不能凶不能太严肃。”

    没想到酸奶碗果然好吃,贺涵走回屋,准备向苏麦麦讨教讨教,回头也让老余试着做一做。

    苏麦麦教完二姐,其实方法很简单,酸奶是基础,至于搭配的罐头汁和水果、坚果等食材,就可以看个人的口味灵活搭配了。要是能冰镇下吃则更美味。

    她听着外面屋顶上的轻咳,贺昀这会儿已经吃饱满意地上床午睡了,卧室门窗都掩实起来。苏麦麦走出去,看见贺衍站在梯子上的两条长腿,蓦地联想到昨夜抱了大半晚,被自己大腿搭着的男人硬朗身躯。

    苏麦麦脸一红,但本着犒劳出力者的意图,便递着玻璃碗说:“给,这是你的,慰问辛苦的贺副团长,不知道符不符合你口味。”

    贺衍跳下梯子,他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但苏麦麦给的,据说还是什么绝味酸奶碗,他就接了。

    只是那清劲手掌上的烟灰,握在玻璃碗边沿,把碗得握黑了。

    他说:“谢了。你做的我都习惯。”

    苏麦麦抿唇,见男人脸颊和肩膀都是灰,看起来像刚在训练场滚过障碍堆似的。她就垫起脚尖,拿毛巾给他擦了擦:“别马前炮,先吃了再说。”

    家属区各家的院墙都比较矮,大约一米三左右,抬抬头就能看见里面了。

    二团陈团长的媳妇苗素莲和邻居柳嫂子经过,瞥到了这一幕。苗素莲心里就酸溜溜地不成滋味,要是自己的外甥女姚红霞嫁给贺副团该多好。

    那样一来,不管是二团还是四团发展得好,反正都是自家的。

    这次各旅部队联合战术演练,一团和四团是竞选关系,二团和三团是竞选关系,最后决出了三团和四团参加。苗素莲直替老公陈团长可惜,多难得的一个表现机会被别人拿去了。

    苗素莲就酸溜溜地说道:“你说这小苏啊,到底怎么想的,好好的一个漂亮姑娘,年轻又有气质,干什么不在南边嫁人,跑到咱们这边角旮旯的北疆随军,还甘愿当人五岁娃的后妈。”

    柳嫂子:“我听人说是姑娘向往北疆的风土,喜欢这儿来着。”

    苗素莲又指了指贺衍手上那枚玻璃碗里的食物:“喜欢风土,为何偏要当后妈?再你看她吧,做的那是啥玩意,跟电影里以前那资本家吃法一样。别不是什么糖衣炮弹,故意潜伏进来包裹贺副团长的吧,那可就犯错误了!”

    虽然秦旅长和庄政委两家猜测到贺衍的出身,但部队里大多数人目前还是不懂的。庄政委爱人吕娟也是偶然在卫生所那边听到有人叽咕,再联想到秦旅长亲自带贺衍找院子,这才推导出来的。

    柳嫂子平时最爱跟人私下嚼舌根,还是越嚼越有料的那种,哪哪儿的八卦都能被她挖出来。听了苗素莲的话,不由也向苏麦麦认真盯去。

    诶,你还别说,哪有谁见过贺副团用这种温柔熠熠的眼神看人啊?

    这变化未免也太快了。

    而且听说昨晚上贺副团长一连干了几次,你说夸不夸张?

    但想到分喜糖时苏麦麦给自己多抓了几颗奶糖,柳嫂子就帮衬道:“瞧你这话说的,姑娘漂亮些怎么了,咱们贺副团是很差的人吗?配不上吗?我看你是自己家外甥女没被他看上,心里酸的吧。那什么糖衣炮弹的,可别给人瞎扣帽,问题可不小,走走走,别站人院门口叨叨。”

    嘴上虽如此说,但望着苏麦麦那玻璃碗里的东西,还真觉得像外国电影里才会有的。而且这姑娘也真是美得绝顶绝,你瞧瞧那身段儿,啧,难怪惹得贺副团长竟都……

    农村姑娘连牛奶都喝不上,谁会做这种养眼的东西。

    第18章 第18章嘿嘿。苏麦麦嘴上谦虚了……

    疏通烟管后,要把灶膛一次烧透,之后就都能通畅了。既然开火,苏麦麦就干脆弄起了吃的,里面大锅煮茶叶蛋,外面用来炼猪油。

    煮茶叶蛋听着简单,但要煮得清香入味,就格外考验各人的功夫了,最重要的是熬卤汁和掌握火候。

    苏麦麦煮茶叶蛋的手艺得益于她奶奶,苏奶奶最擅长煮茶叶蛋,有时煮多了拿到巷子口去卖,两下就被抢光,还有回头客前来打听什么时候再卖。

    苏麦麦在旁耳濡目染,自然无师自通。

    她先把一板鸡蛋洗干净,放入锅中加水煮,水大约漫过一半的鸡蛋高度,煮个七八分钟,放着备用。

    然后重新在锅里加入适量清水,逐一放进茶叶、八角、生姜、桂皮、香叶,又加了少许花椒、大蒜瓣、冰糖、葱段,还有老酒、盐和酱油。

    这些材料多是中午从部队供销店里临时买来的,虽然这个年代还没有什么生抽老抽的,但国营酱油厂里大缸发酵酿出的酱油绝对真材实料,浓醇扑鼻。之后用来做拌面,淋上酱油,撒点花生碎粒和葱花,一定香翻了。

    好了,盖上锅盖等它焖煮出香味来,这就是卤汁的灵魂。

    等到卤汁煮成,再把备好的鸡蛋放进去,让它们焖上几个小时,中间记得逐个敲一敲鸡蛋壳,好让滋味渗透到蛋壳里面。

    她苏家茶叶蛋的绝妙在于,卤汁焖得越久,香味就越醇厚,很招人惦记。

    搞好鸡蛋,苏麦麦就开始炼猪油了。部队后勤补给的五斤猪肉,有一边比较肥,苏麦麦把这部分切下来,切成小丁,煸出猪油后盛进搪瓷碗里晾着,等凝固后就成乳白色了,用的时候舀一勺子就可以。

    肥瘦相间那部分她则用老酒和盐巴抹匀,挂在屋檐下晾。

    炼油剩下的猪油渣,色泽金黄,酥脆适口,炒菜贼香。她洗了把芹菜切成段,用油渣一起做了锅炒面。再把二姐贺涵早餐买的四个包子在油滋滋的铁锅里一煎,包子被煎出表面一层酥皮,沾着蒜末调制的酱醋吃,一顿晚饭几个人用得心满意足。

    二姐贺涵边吃边羡慕她能耐,怎么一样的食材被她折腾出来,味道就格外美味呢。

    嘿嘿。苏麦麦嘴上谦虚了几句。

    她倒不是勤快,但美食能催使人行动啊,为了一口吃的她会把做饭当成一种享受。

    只是她这边吃得痛快了,对门的廖政委家却纳闷住了。

    廖政委自傍晚回到院里起,一会儿茶叶香,一会儿卤汁香,接着炸猪油喷香四溢,炒面的香味又起,还有什么煎炸的肉包子味儿飘出,就没停止过。

    家属区各家的饭菜味道都差不多,拿食堂的来做标杆的话,也就是有的人家味道稍微好些,有的稍微差些而已。做饭嘛,不就下锅炒炒焖焖煮煮,材料都是一样,能管饱就行了。

    还没见谁家做得那么香的,贺副团真有口服。

    夫妻俩面面相觑,闻着越来越浓郁的香味,有点像

    是茶叶蛋,又不太像。三十来岁人,从没吃过这种香味儿的东西。

    他们晚饭做的西红柿面片,按说刚吃饱不该惦记,却偏偏管不住那馋劲儿。

    窗户都舍不得关,多闻几口是几口。

    廖政委就对老婆说:“既然想知道煮什么,过去问问不就成了。”

    马妹花纹丝不动:“要去你去,叫我去干鸟啊。”

    她一说粗俗话,廖政委就不吭气了。

    知道马妹花这号角色在整个家属院里人缘不好,跟谁都不搭嘎。但他不敢拿这话戳她,谁若戳中了她的某些点,那火苗就跟烟花筒似的蛐蛐蛐,辐射广泛,别想能消停。

    廖政委对马妹花的态度就是放任,她想咋过就咋过,她自己能糊弄过去就行。

    马妹花比他大一岁,廖政委在部队当兵,三年没回老家,一次休假回去,家里说给他找了个媳妇,就是马妹花了。

    廖政委的家庭比较复杂,他伯父伯母没孩子,他被家里过继给伯父伯母做儿子。

    马妹花这婆娘粗鲁又暴躁,但做事麻利,为人人品是可以的。

    廖赴延在部队,马妹花一个人在老家照顾了他养母也就是伯母过世,又照顾了他养父过世,之后也时常帮衬他亲生父母那边。就冲着这个,廖赴延心中对她有愧,更须负责,从未想过在部队提干部了离婚换老婆的事儿。

    但马妹花唯一的执念就是没能给他廖家生个一儿半女,她当年逃荒被廖赴延的养父母收养,才能有了个续命的安生之所,于是一心念着要报答。

    之前村里指指点点她怀里没动静,马妹花暗怪自己生不了,廖赴延则觉得是部队长久分居的原因,就把马妹花接到大院里来随军了。

    结果住一块了还是没动静,廖赴延就说大不了不生了,反正他父母还有别的儿女,断不了子嗣。马妹花则意难平,狠狠心豁出脸皮,带上丈夫去找老中医把脉了。

    中医诊脉后告诉他俩都没问题,回去调整好心情和心态,可以怀的上。

    心态?呵呵,好啊!

    谁心态不好了,是有人表面敷衍了事实际在打花花肠子!

    从此,这就成了马妹花逐渐走向变态的导火索。

    明明都没问题,身板也壮实,做也能做,为什么生不了?还说不生了?

    只因为他廖赴延升官提职后心变卦了!一定是在部队看多了年轻媳妇和女兵,开始嫌弃她老黑没文化又粗鲁!

    廖政委辩解无效,马妹花根本就不信,还开始怀疑他交公粮时藏着掖着。说要去单位盯他上下班,看看是哪个狐狸精抢人老公,唬震得廖政委是一句话不敢再说,生怕波及到无辜。

    马妹花盯梢了几个月无果,盯梢得整个十一旅无论男女兵无人不知她大名。在这几个月里,她在家属院的口碑已经崩得一塌糊涂。

    廖政委知道她不是个心眼坏的妇女,但粗蛮不堪是真的。

    以至于人们说她要生火煮李教导员的儿子,这种荒谬的话都有人信。

    那次李教导员的儿子爬仓库外面的废灶台玩耍,滚进了生锈的大锅里。马妹花连忙扶了一把,结果李教导员的妈来了,他妈担心孩子衣服弄脏,回去要被儿媳妇骂,就干脆推说是马妹花把孩子丢锅里。

    正巧有个不对付的家属也远远瞥见了这一幕,直说她看到马妹花准备生柴火,好嘛,全家属院一夜之间孩子们都收到叮嘱:远离马大巫婆!

    马妹花窝在被子里痛哭了一场,觉得不过瘾,又戳着擀面杖站在院墙下大骂了一整天。从此干脆做个母夜叉,谁还非得去伺候这群蠢婆娘了!

    “有个孩子了不起啊!”

    “一窝蹦五个仔,瞧那能耐的,加班生产的兵乓球机都没你能蹦!”连无辜的张营长和兰嫂子都受到了连累。

    最苦的还要属廖赴延,马妹花嘴上不屑一顾,并越发趋向于给她自己制造怒对孩子的人设。

    私下里却迷上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偏方,逼着他吃这吃那。烤黑蚂蚁,醋炒鱼骨头,不知名头的仙草……

    廖赴延也不想看她这样,只要不是那奇葩得离谱没原则的,他就睁只眼闭只眼吃下算了。比如生吞鸡蛋黄,他连吞了快一年,还有晚上的生姜炖花椒粒,喝得他连拉出的尿都是花椒味。一顿不吃,马妹花还得端着搪瓷碗去单位机关找,值夜班都不放过。

    他知道她没脸皮去问对门,再香也就按捺下来了。

    过一会儿,马妹花嗅嗅鼻子,又忍不住戳他:“真去问,空着手去啊?”

    廖政委瞥了眼地上的鸡蛋篮:“这么多,送出去几个不就有借口了。”

    没想到又捅到了马妹花的痛处。

    家属院都在取笑她给男人吃生鸡蛋黄和花椒粒,还有些调皮的孩子不叫她马大巫了,放学后在路上看见她,就老远喊着“蛋黄嫂,生吞蛋,熬花椒,生不了娃。”

    听得马妹花贼气愤,谁唱就去谁家敲门找人,反而闹得人尽皆知了。

    她的鸡养得好,每天都能从鸡窝里掏几个蛋出来,她家人口少吃不了那么多,但家属院里谁她都不想送,给钱都不稀得卖。

    再而且,每天看着老廖生吞鸡蛋黄那难以言喻的表情,马妹花也实在没食欲,对鸡蛋祛魅了。

    她积攒一篮便拿去集市上卖,但又不想摆摊慢慢卖,免得被家属们赶集瞧见了。基本就是便宜批发给摆摊的摊主,那低廉的价格对比她养鸡的质量,实在不值当。

    她才不给那苏姑娘送呢,人刚嫁过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品格。万一跟那些人是一伙的,过几天在背后说自己为了笼络她给她送鸡蛋,马妹花还不成了笑柄,自讨没趣?

    她也不去问了,把窗门关紧,再香也别闻了。

    苏麦麦这边饱餐了一顿,一家人出去散步消食回来,茶叶蛋正好也焖得入味了。剥开茶褐色的蛋壳,蛋壳从细纹处裂开,黏起一层膜,里头卤汁恰到好处的沁入,连蛋黄都带着香味。

    她给每人捞一颗出来,收获了赞不绝口的好评。

    想了想,又给对面的马嫂子夫妇装了六个过去。

    这会儿才七点钟,北疆的天还没黑呢,廖政委家的门却已经关了,苏麦麦敲门。

    屋里马妹花正在盯着男人喝花椒粒,那加了熟地、生姜的花椒粒水黑不黑黄不黄的,在碗里头荡漾。她今晚煮得早,是为了抵消茶叶蛋的香气。

    听见敲门声,马妹花狐疑地打开来,竟然是对门的漂亮小媳妇。她就连忙擦了擦手,问:“小苏什么事?”

    第19章 第19章贺涵看着四弟妹白里透粉……

    苏麦麦被马妹花的郑重其事惊诧了一下,举着手里的白瓷碗说:“下午煮了茶叶蛋,焖入味了,拿几个过来给马嫂子和廖政委尝尝鲜。”

    啧,家属院里竟然会有人给自己送东西来。

    马妹花意外得受宠若惊,嘴上客气道:“那怎么好意思呢,你们万一也不够。”

    那大手掌却已经扣住碗边,抓着不松手了。

    苏麦麦整个人都差点给她拽过去,暗想这马嫂子力气还真大,她本来自恃力气也不算小的。

    苏麦麦便笑着告辞:“够的,后勤今天发的鸡蛋我煮了一整板。”

    咻——趁这个紧要关口,廖政委已经瞅准机会把碗里的汤泼去了灶灰里。

    马妹花关门进来,看见丈夫碗里空了,愣住道:“就喝完了?这么快。”

    “嗯。”廖政委回答。

    马妹花迅速绕了堂屋一圈,一个平房就三间房,堂屋和厨房是共用一间。她凑在馊桶里闻闻,又盯着地板瞧哪块有溅出水珠子:“泼哪里了?”

    廖政委早已对她的做派了如指

    掌了,暗暗庆幸泼的是吸附能力强大的灶底灰。

    面不改色道:“泼肚子里了,还能泼哪里?要敢泼别的地方,今晚你能让我合眼?”

    果然马妹花闻不出来,整个屋子都被新出锅的茶叶蛋香味熏满了。

    她把碗在桌上一搁,颇有得意劲:“对面送我的,尝尝吧。”

    那个“我”字的音调加重。

    得亏这两天贺副团长刚结婚,躁婆娘收敛了两天,廖政委日子好过了些。

    贺副团长不仅在十一旅,乃至在全军区都属业务能力精锐的干部,能够将他打动的女同志,应该是个优秀的女同志。

    廖政委唏嘘道:“刚才还怎么说来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后跟人家好好相处,别再像上一个宋参谋爱人那样僵着。”

    马妹花别扭撇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送一次食就想把我收买了?”

    她心里觉得,怕是小媳妇刚来,还没融入集体,等到过几天和别家嫂子熟了,到时候该要后悔给自己送吃的。

    话虽这么说,食欲已然被吊起来。只见面前的茶叶蛋煮得灰褐色,融合着茶叶与卤汁的奇妙香味,皲裂的蛋壳好像在勾引他们剥开似的。

    夫妻二人剥了蛋壳先尝一个,在吃蛋黄的时候,廖政委微微迟钝了一下,但很快就把整颗蛋吃完,又拿起了一个。

    马妹花揶揄他:“哟,现在不嫌弃吃蛋黄了?”

    廖政委扫了她一眼:“你要是能煮出这个味儿,我一天给你吃十个。”

    马妹花:“我是煮不出来,但你也别小瞧人,没准哪天我就会了。再则说,这熟蛋黄和生蛋黄的功效不一样,生蛋黄还是得生蛋黄,你别偷换概念!”

    廖政委就无语,为了给她扫盲,他订了几分报纸。这婆娘倒好,正经的消息报道没咋看,偏对那犄角旮旯里骗人的江湖小广告深信不疑。

    他说:“总有哪天把我噎得胃都吐出来。”

    换在平时,他这话憋心里死都不敢抱怨。

    换在平时,他敢抱怨,马妹花能撸起袖子拧他个神魂俱灭。

    但今晚上她心情好,可能茶叶蛋的香味熏得迷糊,她就放过了老廖一把,免去交公粮早早歇息了。

    *

    贺涵明天要赶火车,也带着贺昀提早睡下。

    贺衍下午通烟管,通得身上都是灰,提了一桶水去厕所里冲澡。

    之前住的宋参谋爱人洁癖,和马妹花互相不对付,不仅一个院子隔成了两半,厕所也各建各的。

    这个厕所很干净,四面墙和地板都涂上粗粝的水泥沙,两边踩脚的台面,中间凹进去的下水道还给贴了瓷砖壁,用完后拿盆水一冲就干净了。

    但用粗沙涂的水泥地和墙面在浸了水之后,看起来黑乎乎的。

    苏麦麦心想,得再弄些瓷砖来,把整个厕所从上到下都贴了,到时候就能晋级叫卫生间了。

    她随时想洗澡都方便。

    她上次洗澡还是贺衍接她来部队的早上,在东方珊瑚宾馆里洗的,已有两三天过去。明天周二家属院的澡堂才开门,等贺衍冲完,她就也进去洗了个热水澡。

    二姐贺涵在北屋听见外面小夫妻俩轮流着洗,暗暗抿嘴笑。年轻人热情足,可以理解,谁不是从新婚燕尔走过来的。

    所以老四别说什么不想结婚了,这结了婚看他以后没媳妇儿还能习惯?

    苏麦麦洗完澡进屋,贺衍已经换上了制式的背心和短裤。还是那副高大魁梧的身躯,才洗过的头发略带着湿气,宽肩窄腰,正在整理着柜子的物品。

    睇一眼走进屋的她,蹙眉诧异:“没洗?”

    这么个完美做“运动”的体型在自己跟前晃,苏麦麦很难长久充当坐怀不乱的女圣人啊。

    但大佬严于律己,对她心思正直,她不能带他入邪途。

    苏麦麦纳了口气,作面无表情地说:“洗完了,刚忘记带上睡衣了。”

    所以才穿着原来的衣服走进来。

    她的那身白底碎花的纯棉布长袖睡衣,不晓得怎么着,提起来就让人心底生出柔和。

    贺衍淡道:“以后没带叫我一声,我给你拿过去。”自动背过身去,给她腾出换衣服的空间。

    二姐就隔着窗子,旁边还有邻居,苏麦麦怎么好意思,被人听到了多不好。

    她迅速地套上了睡衣裤,扣起小小的每一颗圆扣,唤他道:“好了。”

    贺衍转过身来,抬起头看她,怔怔地一楞。

    苏麦麦下意识捂住:“你怎么这样看我?”

    一捂住她就发现了,五指从紧握到摊平,自己说道:“哦,没穿内衣。”这大晚上的,风从窗缝吹进来,一旦没穿就很明显。

    昨日新婚,第一晚比较警觉,她内衣从白天穿着就没脱下来过。刚才洗完澡却忘记了,像寻常一样不爱穿。

    苏麦麦有个习惯,在家的时候不穿内衣。甚至若在冬天时,她经常罩一件大羽绒服就出门,没谁看出她穿没穿着。

    现在是八十年代,自然情况不同。但她适应性很强,今夜对这个男人就没有了那般陌生的距离感。苏麦麦没打算穿上,为难自己的事情她不爱做,再说勉强穿了,她也坚持不了几天。

    她把松散的长发从肩后拂过来,解释道:“女同志睡觉的时候要释放开来,才能更促进血液循环,是对身体的负责任,你别介意。”

    蓦地一想,又从炕台上抓起一颗多余的枕头,在床的中间搁下:“这样摆,今后用枕头隔着,就不会影响你睡觉和起床了。”

    女人神态自若,说的道理一套一套的,一如她解决退婚事宜,敢说敢做,直截了当。

    这也是贺衍所欣赏的地方,只觉得她的特别,就像谜一样,想了解她丰富的内心深处。

    他见她落落大方,便也克制地稳下心境,俯身问道:“我早上说过的你忘了?并没说你影响我睡觉和起床,你遵照自己的心意生活,我们结婚不必拘束。”

    苏麦麦脸一红,想起来,他说的是:抱了就抱了吧,都结过婚了。

    这句话的意思,莫非有在暗示?还是说抱不抱都不影响他——难怪是全篇禁欲的大佬啊,在部队时专注事业,转业后仍搞事业,他对这些世俗是没感觉的。

    是苏麦麦以己私欲度君子之心了。

    靠近了的大佬袭来压迫感,他本是一群肾上腺素很浓烈的群体,尤其是他这般线条清健俊朗的,苏麦麦怕的是自己扛不住。

    她眨了眨眼,说:“那怎么好呢?孤男寡女抱在一起容易出事,就算你对我没感觉,我对自己也不放心。还是搭个枕头吧,安全距离。”

    贺衍见她坚持,也就不说什么。扶正他外面的一颗枕头,肃着脸问她道:“这就是你对陶大姐归纳的,我‘讲分寸’了?”

    苏麦麦保持镇定点头:“算是吧,英气凛然临‘危’不‘乱’的军人。”

    一顶大帽子呱当扣下。

    ……

    贺衍尊重她,于是扯了电灯的拉线开关,正色道:“小麦同志,不管其他事项如何,我求婚时和今天上午说的所有话,每一句都是真诚的。对这场婚姻我会用心呵护和经营,等到你点头认可的那天。”

    话毕他在黑暗中也躺了下来。

    苏麦麦紧了紧呼吸,似乎有点没听懂,什么叫等到她点头认可的那天,认可什么……她也是奇怪,估计穿书前太卷了,一躺到这炕头上就犯困。

    大约北疆怡爽的夏末季,就很适合舒展筋骨入眠吧。

    贺衍侧躺向外,硬朗脊背抵着枕头:“我马上要去九旅出趟短差,估计得近一礼拜。你一个人在家如果不适应,我就让二姐多待几天再走。出发前我给你留个电话号码,有事就去供销店里给我打,就算别人接到,我也会给你回过来。”

    “水缸我会灌满,另外再挑两桶你备用。如果用完了,就用自行车去洗衣池那边自来水管接,别用手提。”

    他年龄比她大七岁,在他看来这还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姑娘。既嫁给了

    自己,就要护及周全。

    苏麦麦眼皮子打架,爽落道:“放心吧,请贺副团努力工作,我会吃饱喝足,精神饱满,在后方默默支持你。”

    贺衍却听说,别家的媳妇若知道丈夫第二天要出差,难免-流露出别扭的依依不舍小情绪。

    虽然她和旁人不同,暂时没把婚姻当真,却也想知道自己把她一个人留在部队大院里,她会是副什么样的表情。

    结果仰起头一看,女人已经把脸抵着枕头睡过去了。

    他不由想起昨晚被她脑袋拱着胸膛的酥柔感……做她的枕头真荣幸。

    男人目光凛冽,扯唇一笑,也掀被子睡下了。

    隔天早上醒来,苏麦麦果然趴着整颗枕头上,不过还是搭了半条腿在贺衍那边。白嫩的脚丫子戳着他的膝盖,他也没说什么。

    七点钟军区广播吹起号角,操场那边照例传来操练的口号声。两人对着镜子整理完穿衣,拉开门走出去。

    北卧的贺涵也早早起来收拾了东西。贺昀则坐在桌上剥着猕猴桃,见状兴奋地举起手来:“爸爸,小麦妈妈你们醒了,我要回去向奶奶报告了!”

    才来伊坤几天而已,肉眼可见的变开朗许多。

    贺衍把他一臂抱在怀里:“等爸爸忙完演习,就有假陪你玩了。”

    “有假就带上麦麦,回去让老爷子和妈也瞧瞧吧,可把老人家盼的。”贺涵睇了眼四弟妹白里透粉的脸颊。昨夜苏麦麦挠蚊子,挠得脖子上一簇红点,贺涵明显想歪了。

    她送了颗银戒指给苏麦麦,说前两天老四刚给她戴上婚戒,她就不抢新郎官风头了,现在送比较合适。

    结婚时,亲戚间送首饰是常事。苏麦麦收下,含笑道:“谢谢二姐。”

    贺衍站在旁边看,心知肚明,贺涵提前准备是生怕他忘记买了。

    他要么不结婚,既结了就真心结,自己媳妇儿绝不怠慢。

    贺衍一语双关地感激:“二姐有心了。小麦是我妻子,婚姻是对彼此的负责,该怎么做我会安排。”

    意思也很清楚,在表明领地,他的婚姻并非为了成全老辈的期望,而由自己主观抉择。老爷子休想拿这做为要挟。

    贺涵听出来了,果真一对冤家父子,担这不必要的心。小麦多讨人喜欢啊,大哥贺军把照片洗出来,老爷子看了好几遍,电话里彭老师就想见真人了。

    苏麦麦送了彭老师两条丝巾,送贺政委一把钢笔。老爷子字写得一般,但偏偏就很喜欢用钢笔。

    至于家里的其他人,她还是个新媳妇,人都没见着,二姐就让她都别送了。

    昨天煮的茶叶蛋吃了几颗,又送给马嫂子六颗,还剩下十六七颗,苏麦麦用饭盒装起来,带着让他们火车路上当零食。

    剩下的卤水还能再用,倒掉可惜,她就又搁进去半板鸡蛋焖在锅里,回来应该就熟入味了。

    这次没叫勤务兵陈建勇,贺衍自己开车送去火车站。军绿色212吉普车跑在公路上,扬起干燥的尘土与石砾,贺昀嘟着嘴巴说:“我会想小麦妈妈的,你可别把我忘了。”

    苏麦麦攥他小手:“真可惜,不能和你分享美食了。还没和你讲睡前故事呢。”

    贺昀仰起小脑袋,望着前面开车的俊朗男人:“和爸爸分享也可以。”

    贺涵瞅着这和睦的一幕,欣慰道:“老四的嘴也讲究。他只是到了部队,自己把日子过糙了,不在意这些。”

    苏麦麦想想也是,好像自己不管做什么,大佬总是很给情绪价值。

    她笑道:“那就等小昀想我了再来吧,记得多带几本故事书哦。”

    火车站在伊坤汽车站的旁边,只有一栋简易的两层楼房,走几步台阶进入门庁,买过票就可以进去了。

    绿色的铁皮火车开动,发出呜呜轰鸣,玻璃窗里的人们逐渐变得模糊。

    苏麦麦和贺衍站在看台上,冲着他们挥舞手。一会儿等到车尾巴远去了,周遭安静下来,莫名竟有些道不出的空落感。

    贺衍低头看苏麦麦,语气温和:“去把照片取了吧,好几天了。”

    苏麦麦点头。

    她纤长莹白的手指碰到男人常年训练的粗粝手掌。贺衍下意识地将她牵起,牵住他就攥紧不想放,两人并排走出了火车站。

    照相馆师傅看见他们走进来,头一眼就认出了,笑着招呼道:“解放军同志总算来了,我还生怕你们忘记拿洗出的照片。这是我近些年照得最为满意的结婚照和合照了,来,你们看看!”

    这时候就算在燕京和上沪等大城市,也仍然多数是黑白的照片。有些照相馆师傅会给调调颜色,调成那种带着点棕色的色调,看起来又比纯黑白的多了些彩意。

    贺衍当日要求每张底片各洗两张,其中结婚照再洗一张十二寸大的,相馆师傅就分别洗了黑白的和带着点棕色感的。

    只见照片中的男人英武冷隽,女人明眸巧笑,当真是一对很吸睛的璧人。

    在照相馆师傅的建议下,两口子买下几个玻璃相框,又赠送几颗墙钉,准备拿回去挂起来。

    取完照片的时间还早,苏麦麦还要去那家裁缝店拿一下衣物。

    裁缝店位于国营商店后面的一排街道再拐进去的两间,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同志,长头发扎成两根辫子盘在脑后,店里的衣物都做得挺有感觉的。

    苏麦麦那天在试结婚裙子的时候,商店营业员推荐给她的。说店主姓周,叫周杏花。周杏花手艺巧,想要什么和她说一下就通,她就能改到人满意。

    苏麦麦修完裙子得腰线后,便给周杏花画了图纸,让帮忙做两套休闲衣裤。今天看看效果,如果做得好的话,之后再叫她多做几种其他款式。

    在去裁缝店之前,她先拐去商店里采买了些需要用到的物品。比如白棉布、白棉纱、棉花、拉链、摁扣,还有浅色的三元混纺布。

    结账时,国营商店里的收银员正在闲聊八卦,没想到还让苏麦麦听着了一桩消息。

    原来市监局主任丁建刚的妻子罗梅,暂时告假停职在家了。

    出了那档子奇葩事,罗梅说什么也不能接受人品拙劣的刘家。葛翠平再三争取之下都没门,就跑去商店里闹了几回。

    葛翠平要求丁家退还一千六百八十八的彩礼,可罗梅却不愿退,过错方是刘伟民,而自家丁卫兰又被连累成了两次退婚的闺女。葛翠平冲动之下砸了收银台的玻璃,不小心伤到了罗梅。

    商店领导不得已出面调停,让罗梅暂时先回去养伤,且退还葛翠平一千块彩礼钱,剩下的就给丁卫兰当做补偿。就这两家都不满意,派出所的干事都赶过来了,最后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听说葛翠平因为痛失六百八十八块娶媳妇钱,心痛得当场赖在商店地板上抡臂大哭,还是让保安人员用担架给抬回去的。

    收银台处,新得了岗位的收银员讲起来喜滋滋的。忌惮着丁建刚的关系,罗梅铁坐收银台不挪窝,好容易因为这件事才算让她挤了进来。

    不过为了表面功夫,新收银员又帮着罗梅挤兑了刘家几句,说那刘家母子把事情做得如此难看,人尽皆知,今后她儿子在本地是休想娶到老婆了。生意怎么着不晓得,想要娶老婆那就得换城市。

    苏麦麦听得冷笑,可真解气!

    这刘家十八代祖宗的名声都让葛翠平从头到尾自己败完了,为了续上那珍贵的香火,必然得换城市。从此苏麦麦在伊坤更舒心了,那黑心的后妈一家子没人知道她的消息。

    她走路都轻快了起来,下意识地晃起贺衍的手臂,心想今天回去要吃点什么庆祝一下呢。

    买只烧**,烤得酥黄焦脆肉嫩的徽州烧鸡,前面那道街口就有卖。

    第20章 第20章她仰起脸颊,嘴唇都差点……

    国营商店后排的一条门面街道,有卖吃的有卖用的。

    伊坤这儿的房子多是砖泥结构,一层两层的矮房,在午后耀眼的阳光下打照出白光。

    与贺衍在一家面馆吃完午饭出来,苏麦麦便戴上了刚买来的草帽。

    裁缝店门口挂着“美丽裁衣”的牌板,此刻老板娘周

    杏花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缝纫机。旁边坐着一个看起来和她略相像,比她大了三四岁的女人,是她的姐姐周枣花。

    还有个十八、九岁的烫卷发姑娘站在她们跟前,叫曹琴。

    显然这里头曹琴的气场最盛,指着桌上一本杂志文摘的封面说道:“就要这种绸面的,艾草绿色,上衣翻花瓣领,裙子做成筒裙,长度到膝盖上面一点儿。”

    “料子就嫂子你去买吧,这方面你最擅长,你亲手挑的我才能放心。记得给我紧赶着些做,三天后我要来拿。咱妈好容易安排的相亲,对方可是电厂的技工,听说每个月工资能有五六十呢,成不成就押在嫂子这身衣服上了,真成了记嫂子一份大功。钱让我哥给你哈。”

    说得好像她哥曹远和她曹琴才是两口子,而与曹远结婚六年的杏花却是个外人。

    小姑子买布做衣裳,却叫大哥给嫂嫂付钱,那跟白做有什么两样?

    绸面布料可不便宜,想做出杂志那种的效果得买好料。

    周杏花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淡淡地垂眼问道:“你哥呢,他人回来了没?”

    这样冷静的态度,仿佛心若止水。

    曹琴一顿,有点看不惯嫂子的疏离,厌烦地应道:“呃……你是他老婆,他回不回来问我怎么晓得,又不是我和他过日子。嫂子你莫非不想帮我做套裙吧?从你来我们家六年,我们可从没把你当外人,怎么看我就要嫁给电厂技工了,你嫉妒了?”

    呵呵,现在知道周杏花是曹远老婆了。

    周杏花表情纠结了下,应道:“行了,你去吧,三天后过来拿就是。看到你哥最好告诉他,别藏着掖着,敢把人带回来,那就光明正大带到我面前,有事解决了干净。”

    那怎么可以,全家还指望着你多赚钱呢。

    曹琴面色一讪,僵笑着告辞了……也不晓得嫂子整天待在裁缝店里,能从哪听说到这个消息,爸妈明明口风瞒得死紧,哥回伊坤藏在外面都没露面。

    都怪嫂子自个性格不讨好,她如果像那个带回来的一样会来事,曹琴肯定站她。

    曹琴走的时候,狐疑地瞪了眼在部队当军嫂的亲家阿姐周枣花,别是她炊事班的老公看见了吧?

    店铺安静下来,周杏花表情终于绷不住,咬起嘴唇红了眼眶。

    看得旁边的大姐周枣花直心疼,早知道应该再想想,要不要把老刘看到的一幕告诉她了。

    都怪她们妈,当初因为中暑坐在路边,被曹远载了她一程,就瞧上眼人家运输队的了,非要上赶着说服二妹嫁给她。

    结果那曹家一家上下都不是好东西,平日里曹远出去跑运输,一个月难得回来几天,婆婆和小姑子瞅见曹远回家,就可劲霸着儿子/哥哥。好像非要把杏花排挤在一边,才能证明她是个嫁进来的外人。

    就连晚上睡觉,她婆婆都借口嫌弃她公公打呼噜吵,非要睡在儿子儿媳妇床边。气得杏花只能自己抱一床棉被,改去地板上躺卧。

    排挤就算了,煮了好东西藏起来公婆姑子私下偷吃,也算了,偏偏一边挤兑,一边还贪占杏花裁缝店的便宜!每个月上交生活费,更是动不动过来做几身好衣裳好料子,说什么让儿子/哥哥掏钱。

    那曹远就更一言难尽了,五大三粗个男人,竟然愚孝!听不得一句老娘不好的话,老娘和老妹但凡说杏花的不好,他反而一个劲点头嗯嗯是。

    这次还带了个人回来躲在外面租房子,要不是周枣花在部队当炊事班长的丈夫老刘偶然看见了,他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

    看着二妹单薄的身板,周枣花都不忍心泼冷水,叹气道:“唉,早知道,我就先打探清楚再说。这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看不错的,姐夫的视力那么好,怎能看错。”周杏花咬断线,换掉了被碾断的针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咱妈可有说啥话?”

    “还没跟她细说,她问我怎么不高兴,我说不想过了。她就怪我冲动,觉得运输队跑车有面子,曹远带回来的特产都记得给她送。”

    “呸,那曹远对你敷衍,倒是知道在咱妈跟前装孝顺。”周枣花啐道。

    忽然看到一对年轻的解放军夫妇走过来,又连忙闭上嘴巴,别影响了二妹生意。

    周枣花快速嘱咐:“你别他们讨什么就次次给什么,多给自己存点私房钱。”

    苏麦麦和贺衍走进店里,周家姐妹俩已经恢复了常态。周枣花一眼认出是贺副团长和小苏新娘子,乐呵地打招呼道:“呀,这巧了不是,小苏你可能不记得我,我就住在你们隔了两栋的斜对院子,那天还去讨你们喜糖吃来着。”

    竟然撞见柳树镇驻地的军属了。苏麦麦笑着回话道:“一回生二回熟,下次见到,我就记得周嫂子了。”

    周枣花连忙摆手:“别叫嫂子了,大院里她们都直接喊我名字,叫我周枣花。这是我妹周杏花,你们也是商店里介绍过来的吧?我二妹做衣服手艺好,到这儿来找她的新客老客每天都有。”

    周杏花调整了心绪,站起来对苏麦麦客气地笑:“你来拿衣服了?我按你说的做好了,先试试吧,看看出来什么效果。”

    她对苏麦麦印象很深,实在这姑娘过于娇艳夺目,就像会闪光一样突然出现在面前。

    苏麦麦那天要定做两套休闲装,裤子是用三元混纺布,做成牛筋式的松紧腰、宽松长直筒,一件藏青色的,一件军绿色。

    两件长袖T恤则是纯棉圆领的宽松套头衫,一件烟灰色,一件白色。

    这种基础款纯色在二十一世纪相当普遍。

    而现在的衣服,却大多板板正正的,肩是肩,腰是腰,前面一排扣子扣下来,苏麦麦觉得不方便。

    周杏花把熨好的衣服取来给她,她瞥一眼就觉得对味了,连口袋处的线条都处理非常到位。

    不用试穿她就知道能合身。

    可周杏花想让她穿上看看成品。那天苏麦麦画出图纸,周杏花一看她搭配的颜色,心想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能穿这种色调呀,麻袋似的一圈往头上套下,什么花样也没有,那不是跟地里的农民似的。苏麦麦却自信满满,鼓励她只管做出来。

    “你们试,我在外面等。”贺衍身为男同志,自觉地退去门外。

    等苏麦麦从试衣的挂帘子后面走出来,周杏花眼前豁然一亮,再次信服了苏麦麦的眼光。

    分明看上去色调偏黯的烟灰色T恤和藏青色休闲裤,怎么搭起来那般好看。穿在她身上竟有一种从未见过的时尚感,自在宽松却又挺直精神。

    “妙极了,我还生怕做得你不满意来着。”周杏花欣慰地说。她只要专注于工作,就忘记了刚才曹琴带来的不快。

    苏麦麦也很满意,夸赞道:“是周老板你手艺好,对了,我还有一件东西要麻烦你做,你先看看。”

    她说着,从军绿的挎包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稿纸。部队补给的挎包质量优良,背在她身上也有和谐相衬的气质。

    只见画稿上的像一个长颈圆肚花瓶,一段长条形,后面跟着个大圆弧形,长条形的两边还有羽翼。正面是用白棉布做,中间是棉花与白棉纱碾实的填充,底层是浅灰色的混纺布,有着一定的防水能力。

    苏麦麦用实线和虚线分别标注了总长与厚度,哪里需要滚线、压实,两侧羽翼则用活的摁扣,方便固定位置和拆解。

    周杏花瞧着似眼熟又陌生,不由狐疑道:“好像月事棉条?但不对啊,这是什么形状。”

    眼下女人们过例假,要么是自己做的长条形一段棉布条,用过后洗晒干净下次用。有些懒点的干脆省事,直接用卫生纸卷一条,但卫生纸粗糙,吸收也不好,容易渗漏。

    苏麦麦知道,这时的国内好像即将引进第一条卫生巾生产线,而就算产品正式进入市场了,估计也只能是一些大点的城市才能买到。

    所以她根据自己世界的夜用卫

    生巾设计了这个款式,一次做十条,轮流换着用。

    周枣花也凑过来,赞叹道:“还别说,这如果真是月事条的话,应该舒服多了。把大半屁股包圆实,翻哪边都不怕漏出来,还不膈应肉。小苏你年纪这么轻,咋想出来的呀?”

    苏麦麦笑答:“是月事条,但叫卫生巾更准确。至于怎么想出的,生活有需求,多琢磨一下需求是哪些,就能想出来了。周老板你能帮我一口气做十条吗?”

    别人都叫杏花,或者老板娘,只有苏麦麦叫她“周老板”。

    但周杏花喜欢这个称呼,她具体还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有种莫名的独立掌握感,她很爱听。

    周杏花答应道:“卫生巾,这名字稀巧。我当然能做,不过这几天要先赶一套衣裙,估计周六才能给你,可以吗?”

    贺衍后天就去九旅出差了,再说也不好总用他吉普车进城。部队大院里有专门给家属们使用的班车,周一到周五用来接送孩子们上下学,周六和周日则可以进城,上午十点钟从大院出发,傍晚四点半回程。

    苏麦麦答好啊。

    正好周枣花也要走,就坐上贺衍的车一道儿回部队了。

    路上,周枣花看着军装笔挺的贺副团,一边开车,一边用长眸下意识地凝看苏麦麦。周枣花就忍不住感叹:这嫁人是真重要啊,嫁得好,男人把媳妇儿捧在心尖尖上疼,生怕漏看了媳妇一秒。

    倘若嫁错了人呢,像她二妹当初也是妙人儿一个,如今被消磨得肩膀和脸子都单薄了。啧。

    *

    回到驻地家属院,已经是下午近五点钟。纠察队身穿整洁挺括的军装,沿着白杨树旁的机关大道雄赳赳迈正步,号角声悠扬,军区的清晨和傍晚都充满着生机。

    苏麦麦早上出门时焖的茶叶蛋已经每一颗都入味了,这次的十五颗留着自己吃。她用藤编篮子装了,挂在了平房外面的小储物屋里。

    这间储物屋在院子角落,用大石头搭起来的,阴凉干燥,只有两三平方米。梁上有横杆,可以用来挂腊肉,挂苞谷、干货、水果等东西。

    眼下他们的婚后日子才刚开始,储物屋里是空的。

    苏麦麦就对贺衍说:“这周我去赶集,想买几个架子搁着。”

    两人站在窄小的储物间里,贺衍稍一低头,就触闻到她馨香的头顶。

    周末他不在,男人敛眉答道:“你一个人不好搬,明天我从单位拿几个旧铁架回来,能放更多东西。”

    机关单位替换下的架子,比外面买的都要结实,苏麦麦就交给他去办。

    蓦地转过身来,身后就是一堵硬朗挺拔的高墙,她仰起脸颊,嘴唇都差点与他下颌碰上了。她脸一红,一副淡然地走出屋。

    当晚二姐和贺昀不在,入夜就感觉空了下来,等到关上卧房门,苏麦麦看着男人脱衣换服,心跳又扑腾停不住。

    她就翻身面朝墙里睡,免得再淌一次鼻血就糗了。

    北疆的夜晚清静,呼吸声好像都能够听清。

    贺衍想起昨晚她洗完澡没穿内衣的一幕,也本能地涌出冲动。

    可他性情冷沉惯了,黑暗中男人瞥了眼苏麦麦的背影,苏麦麦手臂枕在脑袋底下,露出莞尔起伏的腰和臀线。

    她自己却不自知,还睡前懒懒地拱了下碎花棉布包裹的腿——就算她知道,那又怎样,原著就是把她描写的娇美婀娜啊。

    怎么如此接地气的睡衣,每次却看得贺衍都嗓子灼燥,他闭上眼肃清思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