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找什么

    苏甄儿做了半个月的缩头乌龟, 直到十月,天气凉爽之时,才慢吞吞从龟壳里爬了出来。

    丢脸的事情做多了, 其实也就没有那么丢脸了。

    苏甄儿如此安慰自己, 然后看着自己的小指,默默捂住脸。

    想想还是有点丢脸的,不然也不至于这段日子都避着陆麟城行动。

    苏甄儿稳定了一下自己的脸皮,然后低头研究正事。

    她手上正拿着郡主府送来的生辰请帖。

    这位太后还真是溺爱。

    因为荣安县主这个心肝宝贝没有成为自己心心念念的北辰王妃, 所以为了抚慰自己心肝宝贝受伤的心灵, 太后就在今次荣安县主的生辰宴前给人晋升了一下地位,从荣安县主变成了现在的荣安郡主。

    这位荣安郡主的生辰宴在皇宫举办, 声势之浩大, 几乎将整个金陵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来了。

    苏甄儿作为未来的北辰王妃,这样的宴会自然是要出席的。

    今次是她作为北辰王妃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在孝期, 但装扮不宜太过素净, 显得没有实力, 又不能太过夸张。

    “好难选啊,又没有衣服穿了。”苏甄儿盯着衣柜看了一会儿, 决定去绣花楼买衣服,顺便去新开的万金阁买首饰。

    苏甄儿已经是绣花楼的老顾客了, 因此她一进去就受到了掌柜的热情款待。

    “我第一次看到苏姑娘的时候就知道姑娘非凡人之姿。”

    看来她是未来北辰王妃的风已经吹到绣花楼了。

    苏甄儿坐在圈椅上,看着掌柜的将上好的衣料送到她面前,然后又送来一件又一件孤品成衣。

    苏甄儿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件浅紫色褶裥裙点缀月白袖袍, 低调又优雅。

    衣服挑好了,就该去挑首饰了。

    苏甄儿走出绣花楼, 来到隔壁新开的万金阁。

    万金阁作为高端首饰店,里面不仅有珠钗玉环,手镯项链,还有一些搭配衣服的小饰品和日常随身佩戴使用的装饰品,比如玉佩、扇子之类的。

    苏甄儿站定在一面扇柜前。

    隔着镂空的柜面,能看到里面整齐摆放的女扇。

    扇面都很精致,其中有一柄扇子居然与她从前用的那柄檀香小扇有七分相似。

    那柄扇子她还挺喜欢用的,可惜了,被荣安郡主给撕烂了。

    等一会儿再看看重新挑一柄吧,先挑首饰。

    苏甄儿一路看过去,越往里去,里头的饰品就越精贵。

    她挑起一个翡翠绿的镯子套在腕上,觉得水色不足,便又褪下了。

    突然,万金阁门口传来喧闹声。

    苏甄儿抬头望出去,正看到一队鬼面军分列而站在万金阁门口。

    鬼面军是百姓们对北辰军内独属于陆麟城的精锐军队的称呼。

    北辰军有成千上万人,鬼面军却只有一支。

    他们戴着跟陆麟城一样的鬼面,在战场上如同鬼魅一样横扫千军,令敌军闻之丧胆。

    上过战场的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常人没有的煞气,万金阁老板一看这架势,吓得面色一白,可还是努力上前招呼。

    “各位军爷……”

    苏甄儿认出来,那个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正是陆麟城。

    他的身量在鬼面军中不算最高,却是最挺拔,身型最好看,腰……最细的。

    苏甄儿想到那夜醉酒的事,心里还是有点过不去,悄悄往后躲了躲。

    万金阁很大,她躲在一面屏风后,从缝隙里看到陆麟城站在一处柜台前低头,似乎是在挑选。

    隔着鬼面,苏甄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指尖划过柜台,白皙修长的手指抚过擦拭的极其干净的柜面,然后仔细而郑重的选中一样东西,“这个。”

    掌柜的立刻上前替他装入盒中,在陆麟城要付钱之时卑微拒绝,“送,送给军爷。”

    苏甄儿似乎能感受到鬼面下的男人皱了皱眉,他的声音沉了几分,“多少钱。”

    “十两。”

    陆麟城付了钱,带着鬼面军离开。

    苏甄儿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在柜台前看了看。

    扇面位置空了一块。

    缺的是刚才跟她的旧扇有七分相似的那柄。

    “掌柜的,刚才那位军爷买了扇子?”

    “是啊。”掌柜的到现在脚还是软的。

    “女子用的?”

    她这不是白问嘛,这里放的都是女扇。

    “是啊。”掌柜的继续点头。

    苏甄儿下意识咬唇。

    买给谁的啊!

    不会是给荣安郡主的生辰礼吧?

    由这份不知道是不是生辰礼的礼物衍生而出的,是苏甄儿心中一直藏着的一个疑问。

    就算是醉酒无意识的时候,她都没有问出口。

    陆麟城到底是不是救错了人。

    若是救错了,那陆麟城可能真的心系这位荣安郡主,只碍于新帝和太后的矛盾,无法将这份爱慕宣之于口。

    虽然苏甄儿很不愿意承认这位北辰王眼光如此之差劲,但万一呢?万一这位北辰王真眼瞎了呢?-

    今日是荣安郡主的生辰宴。

    举办宴会的地点是皇宫的漪澜殿。

    漪澜殿很大,前殿宴中招待着朝中权贵,后面的园子里设下了曲水流觞。姑娘们大部分坐在花厅内说话,小部分在后花园子里。

    花园内盛开着金秋绿菊,姑娘们原本是聚在一处说话的,看到苏甄儿过来,登时止了话头。

    “苏姑娘,”有姑娘招呼苏甄儿,“来这里坐吧。”

    苏甄儿微笑点头,缓步走入凉亭之中。

    凉亭内,几个贵女摇着手中美人扇,视线在苏甄儿脸上定定打量一番,最后其中有位小姐实在是没有忍住,竟然从袖中取出了一份金陵小报,“苏姑娘,外头都在传你与北辰王之间的事,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苏甄儿脸上继续保持微笑,没有作答,只是道:“今日园中的花开的倒是极好。”

    拥有未来北辰王妃这个身份之后,苏甄儿在这群贵女之中地位已是最高。

    在场之人也不是傻的,知道苏甄儿是借故岔开话题,不想回答。而方才那位小姐的行为也是逾越了,幸好苏甄儿没有追究。

    “是啊,今日这园子里的花开的真好。”

    “对啊,尤其那朵绿美人……”

    贵女们顺着苏甄儿的话继续聊天,言语间多了几分明显的讨好。

    北辰王的地位众所皆知,苏甄儿如今的处境大家也都知道,说两位门当户对,委实有些牵强。可论人品才貌,面前的少女仪态优雅,容姿出众,还有姑苏第一美人和才女之称,从自身条件来说完全不差。

    再说那位北辰王,常以面罩覆脸,不知容貌,武将出身,大概率不通文墨,是个粗鄙之人。因此,除却那一身骇人军功和地位,单论人品才情,这位北辰王怕是及不上这位英国公府嫡女。

    可难就难在,这身份地位是抛不开的。

    落魄旧贵在金陵城内一捞就能捞出来一大把,权倾朝野的新贵却是屈指可数。

    再有,北辰王那边还有一位荣安郡主对其穷追不舍,不论才情容貌,只论背后的势力背景,英国公府完败。

    因此,抛开个人优秀程度不谈,对于英国公府来说,这门婚事确是高攀。

    开头询问苏甄儿的那位小姐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依旧死咬着她不放,“苏姑娘,外面还传闻是你故意落水讹诈北辰王,导致北辰王救错了人,如此算下来,这门婚事也是你抢了荣安郡主的吧?”

    在场之人瞬间静默,悄悄看向苏甄儿。

    多是看戏。

    苏甄儿慢条斯理端起面前茶盏轻抿一口,“我哪里抢得过荣安郡主。”

    这话的意思就是,她不争不抢,北辰王却偏要娶她。

    一句话,将那小姐噎得面色发白。

    “那你有什么证据……”

    “那你呢?有什么证据?”苏甄儿截断她的话,语气从一开始的温和到现在变得逼人起来,逐渐显出锋芒。

    苏甄儿承认自己并非什么好人,她也不想当什么好人,只要能带着奇哥儿在这个吃人的金陵城里活下去,她不介意利用自己的名声,甚至婚姻来作赌注。

    “荣安郡主来了。”

    苏甄儿背对着贵女们说的那个方向,她听到声音,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正看到那熟悉的金叶步摇冠从假山侧上方缓慢移动。

    随着假山石越来越矮,那位荣安郡主带着一群宫娥出现在众人面前。

    荣安郡主身型细长瘦削,一双眼与太后极其相似,皆是丹凤眼。她目标明确,朝苏甄儿的方向径直走了过来。

    苏甄儿神经瞬间紧绷,她站起身,看着身边的姑娘们给荣安郡主行礼。

    荣安郡主站在她面前,绕着她转了一圈,然后提裙坐到石凳上。

    苏甄儿虽未与北辰王成亲,但因为有了一层未来的婚姻关系,所以从地位上而言,不仅可以与这位荣安郡主平起平坐,甚至身份更高,算起来,这位荣安郡主还得向她行礼。

    不过荣安郡主是太后的心肝宝贝,便是新帝看到她都得给几分薄面,苏甄儿自然不会轻易得罪。

    “郡主表姐。”先前跟苏甄儿呛声的那姑娘走到荣安郡主面前,先是用称呼表明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然后又低声在荣安郡主面前耳语了一番。

    苏甄儿眼看荣安郡主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这凉亭侧边是绿菊花道,另外一边是半枯池塘。

    池塘内的荷花已经不在,连碧绿的荷叶都没了生机,呈现出半黄之色,荷塘内的水也已经干涸,露出柔软湿润的淤泥。

    因为有一个太后祖母,所以荣安郡主自出生起,便是要什么有什么,不管闯了多大的祸事,都有人替她兜着。

    这么多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使用自己的权势。

    荣安郡主听完金晓晓的话,又想到苏甄儿抢了她的王妃之位,这口气就怎么都咽不下去。

    她抬手,取下自己胸前挂着的璎珞项圈扔进了一旁的池塘里。

    “这璎珞项圈乃太后所赐之物,今日你若找不到,本郡主就要寻太后祖母问你的罪。”

    虽然荣安郡主不能给未来的北辰王妃定罪,但太后可以啊。

    周围的贵女都不敢出声,金晓晓得意地看向苏甄儿。

    绿眉躬身后退想去找帮手,却被荣安郡主身侧的两个宫娥眼疾手快的按住。

    苏甄儿站在那里,望着一亭子沉默不语的贵女,她低垂下头,动作优雅地绕出亭子,踩着池塘边的石阶,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十月的天还不算冷,池塘内也没有水,都是淤泥。对身体来说是可以承受的,□□安郡主给的是一份耻辱和羞辱。

    贵女们知道荣安郡主的横行霸道,可谁也不敢开口阻止,毕竟开口了也没用,不仅会连累自己,还会连累家人。

    苏甄儿一人站在池塘中。

    池塘不深,淤泥到她小腿处。

    到处都是烂根和石头,还有遮蔽视线的烂荷叶,徒手摸出一个陷入淤泥内的璎珞项圈可不是简单的事。

    苏甄儿身上的裙衫被弄脏,脏兮兮的污泥顺着布料晕染,她站在那里,弯腰去摸。

    侧边顺着菊道正走过来一群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太后,太后身旁跟着新帝周玄祈,两人身后跟着以北辰王与谢楚安为首的一些新臣,还有以郑首辅为首的一些老臣。

    周玄祈与太后正在表面上客客气气,扮演母慈子孝,那边凉亭突然传出吵闹声。

    众人翘首望去。

    人群里,陆麟城正在发呆,他无意识神色淡淡一瞥,看到一个少女正弯腰在池塘里艰难行走。

    身形十分熟悉,陆麟城原本冷淡的视线陡然一顿,他站定在那里。

    少女倾身侧眸,露出侧颜。

    香腮上沾染了污泥,却不想半分狼狈,反而透出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美丽。

    苏甄儿正弯腰找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找什么?”

    她转头,看到站在岸边的陆麟城。

    “王爷……”荣安郡主站在凉亭里,看到突然出现在池塘边的陆麟城,一双眼睛被他完全吸引。

    在场贵女皆是第一次看到没有戴鬼面的陆麟城。

    一开始,她们不知道这个俊美的男人是谁,直到荣安郡主唤出,“王爷”这两个字。

    除了北辰王,还能有谁!

    男人站在那里,池边柳叶下垂,他长身玉立,容貌俊美,哪里像一个武将,反而像是忽然落到地上的神祇。

    她们终于明白为何荣安郡主会对这位北辰王如此如痴如醉。

    食色性也,天生难自弃。

    可惜,这位神祇的眼神始终落在苏甄儿身上。

    “你上来,我替你找。”-

    苏甄儿抬眸,视线在众人脸上划过一圈。

    她低头,掩住翘起的唇角,湿漉漉、黏答答地踩着池塘边的石头上来,因为脚底湿泥太滑,所以脚下一滑,差点跌倒。距离她最近的陆麟城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轻轻往前一拽。

    苏甄儿勉强站稳,眼前被柳条遮挡。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轻不重,男人手掌粗糙,隔着衣料,立刻放开,然后直接穿鞋进了池塘。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北辰王对英国公府嫡女的维护。

    外面那些关于北辰王和苏甄儿的甜蜜传言,大抵是真的。

    至于那些什么救错人,抢了婚约的事,应该是空穴来风。

    想到这里,众人面色各异,尤其金晓晓,脸都白了。

    苏甄儿站在池塘边,轻轻揉了揉手腕。

    好吧,她早看到太后和新帝一群人过来了。今日是荣安郡主生辰,她搞点娱乐节目给大家看看也没什么,未来的北辰王妃亲自下池塘给一个郡主找璎珞项圈,明眼人都知道谁在为难谁。

    但没想到自己的队友站出来了。

    陆麟城站在池塘内,目光再次朝苏甄儿看过来。

    其实……有个强有力的队友这种体验还真是挺不错的。

    手腕上海残留着男人掌心的温度,苏甄儿回神,“郡主的璎珞项圈掉在池塘里了,听说是极其贵重的东西,”说到这里,苏甄儿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跟陆麟城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话,“若是找不到,郡主便要让太后问我的罪。”

    少女垂眸,眼睫轻颤,显出几分可怜巴巴的委屈。

    听到此话,陆麟城下意识看一眼荣安郡主,表情一瞬变淡。

    “不,不必了……”荣安郡主企图阻止陆麟城。

    可男人却已经弯腰开始在池塘内摸索起来,动作利索地扯断烂荷叶,看到淤泥内露出的璎珞项圈一角,随手一抛,扔在了荣安郡主面前。

    随后,男人的视线落到不远处的太后身上。

    他站在那里,直视太后。

    太后知道荣安郡主的秉性,虽然偏袒,但这次她闹的确实有些过了。

    在外人面前,太后神色严厉地看向荣安郡主,“荣安,不要胡闹。”

    荣安郡主嘴一撇,眼眶又红了。

    “那是祖母送我的生辰礼。”

    “分明是你自己扔进去的!”绿眉挣扎着上前,跪在地上朝新帝等人哭诉,“我家姑娘……”

    “绿眉,是我不小心,怪不得郡主生气。”

    在场之人心知肚明是荣安郡主在为难人,只是这层纸,若是捅破了,便让新帝难堪了。

    这就是为什么刚才苏甄儿压低声音只与陆麟城说了这件事。

    苏甄儿按住绿眉的肩膀,阻止她继续将事情发酵。

    新帝乐呵呵道:“捡起来就好了,郡主和太后也不是小气的人,一串璎珞罢了,朕再送三个给郡主。”

    荣安郡主冷哼一声,“谁稀罕。”

    周玄祈也不恼,他看向苏甄儿。

    “今日第一次见王妃,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有天仙之貌,怪不得北辰王会让朕下旨赐婚。”

    原来,是他去让新帝赐的婚。

    既然如此,那他说的不反悔,也不是在诓她。

    “今日初见,朕也没有为弟妹准备什么礼物,不如就赐个封号吧,也赐个郡主,太后觉得如何?”

    苏甄儿眨了眨眼,意外之喜?

    太后皮笑肉不笑,“皇帝随意。”

    周玄祈“一点听不出”太后话中的嘲讽,立刻道:“孙乾铭,快去拟圣旨。”-

    一个月内,苏甄儿得了两份圣旨。

    一份赐婚圣旨。

    一份赐封的圣旨。

    嘉安郡主。

    不只是封号,新帝还送了一套郡主府并且圈了一小块封地给她。

    苏甄儿知道,这是新帝给她今日所受委屈的安抚。比起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这位新帝倒是实在。

    如此一来,就算她跟陆麟城和离了,顶着郡主这个身份,去往封地生活,也不愁了。

    戌时左右,荣安郡主的生辰礼结束,苏甄儿坐上马车,先行回到英国公府,在路过北辰王府的时候,她让马车夫停了下来。

    马车停在北辰王府角门一侧,看门的说自家王爷还未回府。

    等了半柱香的时辰,那边传来马匹嘶鸣声。

    苏甄儿感觉马儿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贴到自己的马车窗子边。

    “王爷留步。”她待在马车内唤住他。

    听到少女的声音,马匹停住。

    马车帘子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苏甄儿的视线中是男人踩在马镫上的脚,还有他握着缰绳的手。

    刚才那只手,攥着她的手腕,温度炙热。

    苏甄儿收回心神,“今日多谢王爷。”

    “嗯。”男人一如既往的话少。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直到男人再次开口,“这个,给你。”

    苏甄儿撩开马车帘子,看到送到自己手边的盒子。

    有点眼熟。

    万金阁的标志?

    苏甄儿伸手,然后突然一顿,把自己的小指往掌心一藏。

    上次就是这根小指戳了北辰王的腰。

    苏甄儿白玉色的耳廓不明显的染上一点红,她换了另外一只手,接过那个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柄檀香小扇,还挂着一只镶了金色小桂花的玉兔坠儿。

    扇子跟她从前用的那柄有七分相似,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就是陆麟城在万金阁里买的那柄。

    至于这玉兔坠儿……本就是她的。

    他没扔。

    风起,吹起少女额前碎发。

    “王爷这么晚回来,是宫中有事?”人家送了礼物给她,她自然应该关心一下。

    绿眉突然发现自家姑娘的声音夹了。

    “唔。”陆麟城的回答有点迟疑。

    跟周玄祈“切磋”了一下。

    半个时辰前,御书房。

    刚刚跟陆麟城“切磋”完,实际上被单方面“殴打”的周玄祈躺在御书房干净到能照出人脸的地面上,一边喘气,一边说话,“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上人家的?”

    躺在周玄祈身边的陆麟城盯着御书房顶部的横梁,“很久。”

    “那你不早说?早说我早给你赐婚了啊。”周玄祈捂着自己被打青的唇角疼得抽气,“你堂堂北辰王,她还能不肯?”

    身边的陆麟城沉默了很久,他翻了个身,“北辰王又怎么了……”

    第19章芙蓉香

    因为苏甄儿的婚事被圣人敲定, 所以原本就对周莲芝的婚事很急的荣国公夫人更急了,这几日一直在帮她相看,忙得周莲芝脚不沾地, 一天能见五个男人!

    “累死我了。”周莲芝往苏甄儿身边的长榻上一扑, 像条被蹂,躏的咸鱼。

    “喝碗紫苏饮子顺顺气吧。”苏甄儿将茶案上的紫苏饮子递给周莲芝。

    周莲芝接过,喝了两口,看一眼气定神闲的苏甄儿, “你是悠闲了。”

    苏甄儿正在摆弄手里绣了一半的香囊, 闻言,她叹息一声, “我是时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我还在孝期,虽定了亲, 但还需要等两年半。”

    虽然她很急, 但这件事情实在是急不来。

    周莲芝:……

    “圣人都给你与北辰王赐婚了, 你还怕发生意外?”

    “他是一块大肥肉, 盯着的人太多了。”苏甄儿单手托腮,“自从父兄去世, 我的运气就变得很差,可不知道为什么, 只要牵扯到这位北辰王,我的运气又会变得极好。”

    “那就说明这块肥肉应该不会跑了。”周莲芝下了结论。

    苏甄儿继续叹气,“运气是会消失的。”

    周莲芝安慰道:“有一时的好运气总比一直是坏运气强。”

    “是啊,为了抓住这么点好运气, 我可真是太辛苦了。”苏甄儿拿起手中的香囊仔细端详,看着上面绣了一小半的莲花发愁, “我的绣工实在是一般。”

    人总有自己的短板,苏甄儿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就是这绣工始终提不上去。

    按照母亲的话来说,这大抵就是天赋缺失。幸好她有耐心,肯在这方面下功夫,只是对事事要面子的苏甄儿来说,这样的绣工拿出去委实是有些丢脸了。

    “不急,这不是还有两年半嘛,再练练。”周莲芝故意调侃。

    苏甄儿气得去拧周莲芝。

    两人倒在榻上笑闹作一团。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送香囊?”闹完了,周莲芝一边喘气,一边平复心情。

    “投桃报李。”

    苏甄儿想到那柄被她塞下枕下的扇子,面色微红。

    周莲芝笑一声,“红绶带,锦香囊,为表花前意,殷勤赠玉郎。不过,你的玉郎是个武将,懂这些吗?”

    是啊,她不会在对牛弹琴吧?

    虽然说陆麟城的长相很符合她的审美,但若是两人成亲之后,一个舞枪弄棒,一个琴棋书画,整日里无话可谈,精神上没有任何交流,她跟守活寡有什么两样?

    就好像母亲跟父亲一样……

    “人可真贪心。”苏甄儿眨了眨眼,“一开始,我怕他生得貌丑,现在,又怕他粗鄙无才。”

    “上次,我去寻那位锦衣卫指挥使谢大人,曾看到过他写的字……”周莲芝想起一桩旧事,“那位谢大人的人品倒是不错,将那些地契铺子都还了回来,只是性格实在是……”

    一想到那位谢大人按着那柄绣春刀说要替她去杀了前未婚夫的时候,周莲芝可吓得不轻。

    幸好并没有酿成什么大祸。

    周莲芝是个深闺小姐,这样的男子令人生惧。

    “他的字怎么了?”苏甄儿抓住了重点。

    听闻这位谢大人跟陆麟城是好兄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是这位谢大人如此不通文墨,那么这位北辰王大概也好不了多少。

    周莲芝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三岁孩子都比他写得好。”-

    “郡主姑娘,您又怎么了?”绿眉看着坐在书桌前唉声叹气的苏甄儿。

    周莲芝走后,这位美人便一直在倚窗自怜,兴许的觉得风大,现在换了地方,坐在书桌前抬头望着半开的窗户继续自怜。

    “你说,他不会连字都不认识吧?”

    “您在说北辰王?”绿眉想了想,“去问问奇哥儿不就知道了?”

    对啊,苏甄儿醍醐灌顶。

    奇哥儿在跟着北辰王学武艺,他曾说过,北辰王给他寻了许多孤本研习,那应该是识字的吧?

    奇哥儿今日休息,晌午时分跟自家阿姐坐在一处用膳。

    “来,多吃点,奇哥儿。”

    奇哥儿看着苏甄儿夹在自己碗里的鸡腿,神色微顿,“阿姐,你有事吗?”

    苏甄儿立刻道:“没有,我只是关心你。”

    奇哥儿疑惑的视线落在苏甄儿脸上,他小心翼翼夹起鸡腿,刚刚放进嘴里,还没咬上一口,就听那边苏甄儿道:“其实,有点小事……”

    奇哥儿立刻把鸡腿放了回去。

    “只是想关心关心你的功课。”

    奇哥儿又把鸡腿夹了起来。

    他对自己的功课可自信了。

    不管是拉弓射箭,还是骑马舞剑,他都已经有模有样了。

    “你最近书读得怎么样?”

    奇哥儿一口鸡腿肉含在嘴里,抬头盯着苏甄儿。

    “先生只教授武艺。”

    “他不是给你买了孤本吗?”

    “是买了孤本给我看,不过先生并没有替我解答疑惑。”

    “那你平日里看到过他读书习字吗?”

    奇哥儿想了想,摇头,“没有。”

    糟了,不会真的连字都不认识吧?

    一想到自家母亲跟父亲从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相处模式,苏甄儿就觉得呕得慌。

    母亲与父亲也是政治联姻,家中长辈做主成亲,因为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所以过了许多年才有了她哥哥。又过几年,身体调养好了,又有了她。

    父亲虽是武将,但也有几分体恤,为了给母亲调养身体,便带着人去了姑苏这个风水宝地。

    如此听来,众人都觉得英国公是个钢铁柔情的男子。

    可实际上,其中苦楚只有母亲一人知道。

    母亲喜爱琴棋书画,父亲从来插不上嘴,也不去学。

    父亲的工作是带兵打仗,常常弄得满身都是伤,十天半个月也看不到人影。

    母亲体质柔弱,也无法跟军,两人聚少离多,便是碰到了一处也没有多少话。

    苏甄儿常见母亲一人坐在窗前盯着月亮发呆,然后看到她,便会笑着将她抱到怀里,说,“若是你父亲有你一半才情,与我多说说话,而不是总谈他那些我不感兴趣的带兵打仗就好了。”

    然后母亲又说,“其实,是不是我想要的太多了,别的夫妻,还没有我与你父亲好呢,他不蓄小妾,我听说在外头打仗的男子还会寻女子,他也不去,旁人都夸他,是个好丈夫。”

    说到这里,母亲一笑,“其实,他去找了也没有关系。”

    那时的苏甄儿太小,不理解母亲的心情,直到现在她自己订了亲,才恍惚间发现自己似乎是明白了一点。

    不爱而已。

    虽然她跟这位北辰王也属于不熟悉的陌生人,但她确实不希望进入像母亲与父亲一般的婚姻之中。

    当然,她也没有那种一定要情比金坚,爱到死去活来之类的幻想。

    起码,能跟她谈谈琴棋书画?

    她也会看些孙子兵法什么的,跟他聊聊战场。

    “阿姐,我吃好饭了。”奇哥儿的声音传过来。

    苏甄儿低头,看到自己没动的饭碗,“不要浪费粮食。”把自己那碗也推给了奇哥儿后,苏甄儿继续发呆。

    自从开始练武,奇哥儿的饭量也跟着增长起来。

    他将苏甄儿碗里的饭拨到自己碗里,又开始吃了起来。

    “那上次,我让你替我送的中秋小饼,你瞧见他打开了吗?”

    “嗯。”奇哥儿点头。

    “然后呢?”

    “然后我就出去练剑了。”

    苏甄儿:……-

    昨日晚间下了一场雨,天气彻底转凉。

    苏甄儿体弱,换了件小袄套在身上,懒洋洋坐在廊下裁剪花枝的时候,那边奇哥儿的书童跑了过来。

    “郡主,哥儿受伤了。”

    奇哥儿练剑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自己的胳膊,现在正待在北辰王府里接受医士治疗。

    苏甄儿立刻放下手中剪子起身,“伤的怎么样?”

    书童道:“流了好多血。”

    书童年纪虽小,但谨记苏甄儿吩咐,哥儿一有事就回来禀告。

    苏甄儿的心一瞬提了起来,幸好北辰王府就在隔壁,她立刻带着绿眉拿着药箱去了。

    北辰王府书房。

    奇哥儿坐在圈椅上,面前站着医士正在替他处理伤口,那医士身上穿着官服,居然还是太医院的人。

    “奇哥儿。”

    “阿姐。”

    苏甄儿走过去,看到奇哥儿被缠起来的胳膊,“太医,他怎么样了?”

    “无碍,只是伤到一点皮肉。”太医赶忙道:“修养几日,不要碰水,勤快些换药也就好了。”

    “多谢太医。”苏甄儿见奇哥儿精神不错,再加上太医的话,宽慰下心。

    “抱歉,之前用的都是木剑,今日第一次用真剑。”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苏甄儿转头,看到穿着黑色练武服的陆麟城从外面走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柄小孩用的真剑。

    “练武受伤是常事,是我太过焦虑了。”苏甄儿赶忙行礼。

    “阿姐,我没事的。先生,我还能练。”奇哥儿声音洪亮。

    “先休息几日,把伤养好。”陆麟城将手中那柄小剑递给奇哥儿,“这个带回去,好好与它熟悉熟悉。等你再长大些,我给你换一柄更好的。”

    “嗯!”奇哥儿单手抱着剑,郑重点头。

    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

    苏甄儿却下意识单手按住了奇哥儿,“奇哥儿,你是不是感觉有点头晕?”

    奇哥儿抬头,清澈的眸子跟少女漂亮的杏眸对上。

    “可能是,有点。”

    苏甄儿露出笑容,“那就再休息会儿,先生总不会赶你这个小伤患走。”-

    这里是陆麟城的书房,书房前面有一块空地,奇哥儿每日里就在那里练武。练好之后,他就进入陆麟城的书房,坐在专门给他准备的小书桌前看书。

    听奇哥儿说,陆麟城还帮他找了一个老师来教授他读书习字,过几日便要来了。

    书房里有三面墙壁前都置着书架,红木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砚台里还有未干的墨,桌上放着看了一半的书籍,上面还有写的小字注释。

    上次为了周莲芝的事情,苏甄儿也进过陆麟城的书房,只是天黑屋内昏暗,再加上她心系荣国公,因此并没有仔细观察。

    像陆麟城这样的武将看的应该都是兵法吧?

    苏甄儿悄悄将身子往前探了探。

    《瓶花谱》?

    一个武将看这种书?

    苏甄儿更凑近了一些,那些笔锋凌厉的小字注释落入她眸中。

    注:三月暮春,鲜花最旺。

    注:冬日繁花不似春夏多繁,该以白梅、腊梅、水仙,白青黄色为主,直立型上下分层插花。

    旁边还有配套的插花图。

    这也……太细致了吧。

    而且这字,写得真好看。

    苏甄儿正歪头看着,一只手突然按住那本《瓶花谱》。

    苏甄儿被人抓包,面色一红,立刻站直身体,可依旧抵抗不了自己的好奇心,“王爷对插花感兴趣?”

    陆麟城的指腹摩挲过书页,视线有点飘忽地落到前段日子苏甄儿送的那个花篮上。

    新鲜花朵无法保存,他按照书中方法,将鲜花制成干花,重新收藏。只是眼前的少女似乎没有认出来,放在窗台上的那捧干花其实是她送的。

    “……嗯,随便看看。”

    “我对插花也颇有一些小心得,王爷最喜欢什么花?”

    少女抬眸看他,眼眸盈盈。

    陆麟城低头对上视线,想到一桩旧事。

    那年冬天很冷,他穿着单薄的衣物蜷缩在墙角,姑苏的天很难看到下雪,那段日子里却日日大雪,实在罕见。

    冰冷的雪花贴着他的肌肤,几乎要将他冻僵。

    头顶落下一柄伞,大朵大朵艳丽芳华的手绘芙蓉花绽放在伞面上,被薄雪覆盖一半。

    少女素手执伞,罗袖轻摆,遮挡住细密不断的雪花。

    因为冻太久,所以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率先闯入他鼻息的,是温暖的芙蓉香。

    “芙蓉。”

    苏甄儿诧异,“那是我最喜欢用的熏香味道。”

    闻出来了。

    第20章他来了

    以藕丝连螭锦作囊, 四角用凤毛金装饰,香囊上的绣样决定用芙蓉,里面的香料原本准备使用辟寒金, 如今也被苏甄儿换成了她日常使用最多的芙蓉香。

    香囊绣了一个多月, 勤劳且努力的苏绣娘终于是放弃了复杂的芙蓉花款式,改成了简单的祥云图案,紧赶慢赶,在十一月底前完成了。

    再拖延下去, 都到明年了。

    苏甄儿看着香囊上绣的祥云, 虽然简单,但这可是她用心绣的。

    金陵十一月的天已经很冷, 苏甄儿身上的衣物从薄袄换成厚袄, 周莲芝那边发来邀请,说想请她一道去灵谷庙还愿。

    “我父亲出事那会, 我曾一人去过灵谷庙求佛, 如今父亲无事, 我得去还愿, 送上一份厚厚的香火钱。”

    苏甄儿想到自己挂在银杏树上的那几根红绫,她也该去还个愿了。

    那棵银杏树看起来还挺灵的。

    如此, 两人一拍即合,苏甄儿和周莲芝约定在小雪那日一起前往灵谷庙。

    小雪天, 温度更低,苏甄儿抱着怀中手炉坐上马车,与周莲芝在城门口会和。

    两人上了一辆马车,周莲芝一进苏甄儿的马车就嗅到一股暖融融的芙蓉香。

    “快上来。”

    苏甄儿让绿眉将马车帘子盖上, 避免冷风吹进来。

    马车厢昏暗沉沉,融融暖意流淌。

    “你从小就体弱怕风, 到了如今这个毛病还是没好。”周莲芝褪下身上的斗篷,接过绿眉递来的手炉。

    “娘胎里带出来的,没法子。”苏甄儿一边说着话,一边给周莲芝倒了一碗热乎乎的杏仁奶。

    周莲芝喝上一口,觉得太甜,便换了一杯热茶。

    苏甄儿惯爱吃饮品,不喜用寡淡的茶,周莲芝则相反,她的口腹之欲没有苏甄儿那么重,也没有她那么挑食。

    “得亏你奶母将姑苏那边的厨子带了过来,不然就你这猫舌头,也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周莲芝看着苏甄儿打开食盒,里面装着一盒子新鲜现做的果子。

    苏甄儿也道:“我家厨娘在姑苏的时候就被人抢着要,一年出六十金,我用八十金留了下来。如今到了金陵城,竟然还有要挖墙角的。我就算是出嫁了,都得带着我的厨娘。”

    周莲芝忍不住笑了,“也就一墙之隔,倒也不必如此。”

    两人说笑着,马车一路出了金陵城往灵谷庙去。

    灵谷庙内一向香火鼎盛。

    苏甄儿和周莲芝分开各自去还愿。

    苏甄儿去银杏树下还愿,周莲芝去往正殿菩萨处还愿。

    入了冬,天色就晚的早,等两人还愿完毕,天色已然擦黑。

    “下雨了。”

    “这雨下的还挺大。”

    周莲芝和苏甄儿站在檐下,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两人决定今日在灵谷庙内留宿一夜。

    苏甄儿的马车上备着她日常用的一些东西,绿眉将客房内的被褥换过之后,又点上熏香和炭盆,屋内一瞬温暖起来。

    周莲芝就住在苏甄儿隔壁,两人一起用了灵谷庙的晚膳,是一碗素面。苏甄儿吃不惯,根本没用,只吃了一些自己带过来的果子-

    入夜,雨势越发大了。

    苏甄儿有些认床,即使绿眉在屋子里点了她最熟悉的芙蓉香,也不能使苏甄儿安眠。

    闭着眼,她摸到枕头下面垫着的那个香囊。

    若是那位北辰王知道她使用了哪些手段来接近他,嫁给他,怕是会嫌恶于她这样心机的女子。

    不过世人都爱女子纯良贤德,只要她扮演好这个角色,那位北辰王自然也会与她相敬如宾。

    “不让他知道就好了。”

    苏甄儿摩挲了一下那个香囊,然后闭上眼,安心歇息。

    大抵因为不是睡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所以苏甄儿的睡眠质量不太好。

    外面的雨停了,苏甄儿却醒了,她有些口渴,刚刚撑起身子,便看到门上印出一团红色。

    “走水了!走水了!”外面传来急切的呼喊声。

    苏甄儿起身披上衣物,推开门,便见不远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院子里的人都乱了起来,苏甄儿此番出门也就带了绿眉,还有几个护卫。

    “郡主!”绿眉急匆匆奔出来。

    周莲芝听到声音也打开了门。

    “东西别收拾了,不要了,快走。”苏甄儿一把拉住正准备进屋收拾东西的绿眉,自己下意识看一眼枕头下,那里露出藏着的香囊一角,她并没有过去拿,而是直接推着人出了屋子,半刻也不耽误。

    一个香囊而已,不重要。

    院内,周莲芝也已经起身,“是顺风,烧起来太快了。青莲,东西都不用带,快把人都喊起来。马车夫呢?把马车赶过来。”

    灵谷庙占了一座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说大是因为它后面还有一块没开发的荒地林子,连接着另外一座山脉。说它小是因为庙本身占的面积不大,前后也就十几座殿宇,外加几处客房。

    住宿的香客们慌乱奔逃,苏甄儿和周莲芝领着人刚出院子,就见前面逆着人流冲过来几个黑衣人。

    蒙面黑衣,手持大刀,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盯着苏甄儿和周莲芝看。

    “哪个啊?”

    “都抓了。”

    金陵城,天子脚下,劫匪夜半三更放火来劫庙,并且似乎还是专门冲着她们来的。

    这看起来十分蹊跷,可苏甄儿没有思考的时间。

    护卫们冲出来护主,保护着苏甄儿和周莲芝往马车上挪。

    马车疾驰而出,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

    火势越来越大,苏甄儿扒着马车壁,看向身边的周莲芝。

    刀剑无眼,拉车的马受到惊吓,周莲芝被惯性甩到马车门口,苏甄儿伸出一只手勉强拽住她。

    “绿眉,青莲,把马车上的东西都扔了。”

    马车厢里囤了太多白日里没来得及卸下的东西,影响了马车前进的速度。

    听到苏甄儿的话,后面的绿眉和青莲赶紧扔东西。

    什么首饰盒、被褥、糕饼之类的。

    东西落地,散了一地,金银珠宝晃花人眼,就算是在逃命的香客都多看了一眼,可那些追在后面的黑衣人连看都不看一眼。

    不对劲。

    苏甄儿拧眉,正在此时,马车一个急拐,原本贴在马车口的周莲芝被甩了进去,苏甄儿被甩了出来。

    “甄甄!”

    胳膊撞到马车壁,即使周莲芝努力想拉住她,可苏甄儿还是生理性疼得一下松开周莲芝的手。

    她的身体从马车厢口摔出去,滚到泥泞道路上。

    因为火势是从前面烧起来的,所以马车是往后面跑的。

    这里是灵谷庙后山。

    黑衣人近在咫尺,苏甄儿抬头看到前面的密林。

    她迅速起身,用尽了平生最快的力气,一头扎了进去。

    夜黑,林密。

    苏甄儿就像掉进了墨水中的墨汁,眼前昏黑一片,全凭感觉逃跑。

    她踩着泥泞山路,专挑树多的地方走。枯树冲天,张牙舞爪的从四面聚拢过来,令人胆寒。

    天色太黑了,尤其在这样的暗林之中,黑衣人仅凭借几个火折子,一时之间也不能寻到她的身影。

    苏甄儿不敢停,即使她浑身酸痛到好像要散架了。

    她知道,停下来自己就死了。

    苏甄儿憋着一口气,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身体彻底没了力气。

    她看到一片平地。

    方才的大雨将这块平地冲垮了一半,苏甄儿发现这是一处墓地。

    好几个墓碑下的棺材都被冲了出来,有些甚至连棺材盖子都掀开了。

    苏甄儿站在那里,回头看一眼黑黢黢的林子,再看一眼面前的棺材和更远处的密林。

    身后恍恍惚惚有火光跳跃,那些黑衣人靠近了。

    她咬牙,脱掉自己的鞋,使劲往前面更深的那处密林扔过去,然后赤着一只脚找到一处棺材。

    那棺材被冲开了一条缝,她身子瘦弱,勉强挤了进去。

    棺材内弥漫着一股味道,苏甄儿不敢细想,她死死贴着棺材壁,蕴热的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往下淌。她张开嘴,咬住一只手,努力抑制自己喉咙里的呜咽。然后往下摸索,攥住自己贴身带着的羊角匕首。

    “这是一片棺材地。”

    “那个苏甄儿不会藏在这里吧?”

    “怎么可能,那么一个深闺大小姐,藏在棺材地里……看,她的鞋!往那边跑了!”-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细碎的雨滴从棺材缝隙里透进来,将苏甄儿身上的衣物打得湿透。

    她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抖,越抖越厉害,甚至差点连手里的羊角匕首都攥不住。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呼啸的风和瓢泼的雨。

    没有人声,应该是走了。

    苏甄儿从棺材缝隙里挤出半个身子。

    她得快点离开这里,以防那些黑衣人发现不对劲又跑回来寻她。

    身体有些脱力,苏甄儿用了几次劲都没有从棺材里脱身。

    不远处有火光闪烁,并且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逃不了了。

    苏甄儿使劲弯腰,扒拉开黏糊的湿泥,抓了一把细碎的沙泥,然后又躲进了棺材里。

    四周很黑,只有那簇火光明亮,照出氤氲的光。从棺材缝隙上划过,又晃回来。

    苏甄儿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瞪着一双眼,察觉到火光越来越近,然后停在她的棺材边。

    风很大,吹得她头疼,眼泪混杂着雨水糊满了脸。

    苏甄儿听到棺材被撬开的声音。

    她闭上眼,在棺材盖子被掀开的一瞬间,将手里的泥沙撒了出去,并顺势奋力一击。

    “是我!”随着一道熟悉的男音响起,苏甄儿的手腕被猛地一下攥住。

    雨势一瞬加大,男子一身黑衣立在昏暗夜色之中,不仅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而且身上还隐隐散发着血腥气。

    他的脚边是被暴力拆卸下来的棺材盖。

    苏甄儿眼前被雨水打湿,她的视野模糊一片,使劲眨了几次眼,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

    少女苍白着唇,努力发音,“陆麟城……”

    “是我。”

    被细沙土扬了眼,雨水一冲,睁开眼就是泥水入眸,陆麟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是凭借经验和习惯挡住了苏甄儿的攻击。

    他咽了咽喉咙,嗓音有些紧绷,“你这个,是匕首吗?”

    苏甄儿低头,看到自己被男人攥住的手腕。

    她死死握着手里的匕首,距离男人腰下三寸咫尺距离。

    苏甄儿立刻否认,“当然不是,像我这样柔弱的深闺女子,怎么可能随身携带匕首呢。”

    陆麟城小心翼翼后退了一步,“……哦。”

    苏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