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人甚至无法理解从前的自己。
剑气扫过九州大地, 很快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剑客抬起头,看向了气息方向。
那里是……
羊头岭,谷远村, 白家。
村里人一向知道,白家供奉了一位白大仙, 遇上什么人力难以解决的怪事,便都往白家跑。
这段时间,怪事出奇的多。
几名墨者来了村里,推广朝廷的新型织机,比从前的速度快了十倍不止, 更重要的是, 这种机器上手极其容易,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刚开蒙的幼童,一学就会。
这本是件好事,却不料,全村男女老少一起上阵,停人不停机地埋头苦干了一阵子后,每到半夜, 便有老鼠跑到织机旁的油灯、蜡烛前,直起身子,前爪如人手一般, 拱手作揖膜拜。
这是第一桩怪事。
第二桩, 织机在所有零件完好的情况下, 忽然停摆, 墨者怎么都查不出原因,半个时辰后, 它又自己好了。
第三桩,有人说,在干活的时候,时不时听到一道哀伤的声音在耳边说:“龙脉……断了……”
听到这声音的人越来越多,村里人一合计,快去找白家仙姑问问情况吧。
众人挤在白家大院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自己遇到的怪事。
有小孩注意到,仙姑的眼瞳不知为什么没了眼白,想要告诉大人,却反被点着后脑勺警告,别在这时候作妖。
仙姑听完大家的诉说,点了点头:“这些事,白仙已经知晓了。”
村民忙道:“那还请仙姑解惑,是不是有邪物在暗中捣鬼呢?”
仙姑看向了人群中的墨者,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听到她缓缓开口说道:“白仙告诉我,墨者带来的织机正在散播邪恶,破坏地下的龙脉,要想保命,必须立刻砸烂织机,把这几个外乡人沉塘,白仙才能出手,解决村子里的邪祟。”
众人先是一静,接着,像是被热水浇了的蚂蚁,炸开了锅。
“墨者是来帮我们的呀。”
“自从有了新织机,家里人人都能穿得起棉裤了,这怎么能砸呢?”
“龙脉那不是皇帝的东西吗,关我们老百姓啥事哟。”
“皇帝不急白仙急什么?”
穿衣吃饭才是头等大事,老百姓哪管你龙不龙脉的。
白仙姑却也不急,从腰间抽出几张符纸点燃,符灰纷纷扬扬,洒在地上,显出一枚枚婴儿手掌大小的小手印。
众人被吓得连连后退,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在这时,仙姑的脸上长出了一根根尖锐的棘刺,好似一只刺猬。
她的声音也变得似人非人,夹杂着野兽般的低吼:“还不看看自己身上!”
众人知道这是白家人祖传的请神术,往常也见过,并不害怕,低头看去,只见一只只黑漆漆的小手,正拉着自己的衣袖,抓着自己的头发,扯着自己的面皮。
“啊!”
陷入慌乱的人群你推我搡,几名墨者被挤到了最前面,有人抓住他们的衣襟质问:“这是什么?”
墨者正欲解释,白仙姑却又厉喝道:“尔等在我村中行此勾人魂魄的妖术,当真以为我白氏无人吗?”
这一刻,对村民们来说,夹杂着低沉兽鸣的嘶哑声音格外具有权威,人们颤抖着说道:“天啊,原来他们是来勾魂的。”
至于勾魂又和破坏龙脉有什么关系,村民们又怎么会多想呢。
比起被人夺走魂魄,穿衣吃饭的需求就又要往后站了。
几名墨者被愤怒的人群痛殴了一顿,扔进了猪笼,好在现在水塘还没结冰,还是能沉塘的。
人们推着织机,扛着猪笼,打着火把,连夜来到了黑黝黝的水塘边。
白仙姑走在人群最后,一对没有眼白的黑瞳伸出一根根芽孢,鞭打起脸上的棘刺,像是内斗了似的。
黑水倒映着点点星光,猪笼里满脸青紫的墨者望着近在咫尺的平静水面,拼命思考着逃脱的办法,忽然感应到什么,扭头望去。
一道清瘦的身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她的脚步却很沉重,每一步都发出砰的一声,仿佛要把地都踏陷进去。
她的腰间,一枚令牌散发着血红光芒,光芒勾勒出矩和规的图案。
猪笼中的墨者心中一震:消失了十年的巨子令,终于现世了。
“什么人?”
“外来人,我们在料理家事,别过来!”
村民们警惕地呵斥着,怪人也果然在三丈外停下了脚步,她高声说道:“在下是缉妖司缉妖使,你们认错了邪祟,还不快回头看看!”
尽管没有立刻相信,村民们还是下意识听她的,转头看向了白仙姑。
只见白仙姑那张长满棘刺的脸,伸出了一根根纤细的芽孢,粘稠的漆黑液体滴滴答答顺着下巴肆意流淌。
芽孢与棘刺纠缠着,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厮杀,既然已经被发现,仙姑也不再遮掩,口中发出了愤怒的兽吼,震得人耳膜生痛。
“她说得没错!”不知是仙姑自己的意志,还是白仙在挣扎着说话,“有邪祟上了我的身,不要……”
“……缉妖使。”仙姑一句话还没说话,便忽然僵硬地扭过头,脖颈发出了咔嗒一声,“原来是,缉妖使红烛啊。”
红烛被它叫出名字,心里也是捏了把汗,面上却不慌不忙地说:“阁下认识我?”
“白仙姑”说:“这世上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它惋惜地摇头:“你已经没了两条腿了,为什么还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呢?”
红烛现在的腿是墨者刑参做的义肢,“白仙姑”能一眼看穿却也不算稀奇。
红烛打量着“白仙姑”,忽然笑了:“看不出来,阁下这么喜欢和人谈心。”
她现身前,便已朝着对方撒了方士齐英给她的蛊虫,蛊虫帮真正的白仙恢复了部分力量,同时压制着这邪祟,它说话拖延时间,恐怕是因为此刻并不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
只不过,邪祟在等自己的主场,红烛也在等。
一道道脚步声在黑暗中走进了村子,方圆百里的墨者感应到了巨子令,纷纷前来助阵了。
邪祟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影,不但不慌,脸上还露出了笑意:“你不会以为,只要人多,就能弥补位格的差距吧?”
一团团漆黑肉块从它眼眶里挤出来,在村民们骇然的注视下,向着人群蠕动流淌。
红烛飞奔上前,指间夹着早已准备好的符纸,符纸无火自燃,一条幽蓝灵鞭从她掌中浮现,啪的一声,抽打在了肉块身上。
被抽打的部位冒出一股青烟,一簇灵力像蛇一般冲进肉块体内。
肉块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它怎么都没想到,区区一个凡人,竟然真的能伤到它。
它虽能查到红烛的姓名生平,却不能明白,一名失去了双腿又重新站起来的凡人,自身的意志力强悍到了什么地步。
而于修行一道,一个意志坚定的人破而后立后,境界必会暴涨。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一刻,红烛手中的灵鞭就如打绳鞭一般,在邪祟本体上留下了一道道无法修复的伤口。
墨者趁机一拥而上,把猪笼里的墨者解救出来,用一根根铁钉布下阵法,困住四处溢散的黑色肉块。
肉块哀嚎着,痛骂凡人的无礼,诅咒凡人的命运,村民们终于能分辨到底谁正谁邪了,对着红烛与墨者接连叩首。
这一幕似乎刺激到了邪祟,随着一声啸叫,牢牢钉在地上的铁钉瞬间融化,肉块伸出了一根根枝条般的漆黑触手,在夜风中轻晃,散发出淡淡腥味。
跪在地上的村民与手执铁钉的墨者在这腥味中露出了渴求之色,痴迷地望向枝条,喉头滚动,不停地吞咽口水。
红烛感觉到自己心底升起了古怪的食欲,黑色肉块变得无比诱人,吃了它,就不会再有任何烦恼。
重重咬了下舌根,利用疼痛恢复了清醒,红烛再次取出一张符纸,才要使用,忽然看到,地面泛起了莹润的微光。
这光芒如呼吸般涨缩不定,转眼间便遍布了整个村子,把大地变成了一块发光的暖玉。
红烛感觉到这光芒有些眼熟,凑近一看,只见光芒的来源,是一只只肥胖的蠕虫,口器一张一合,眼睛四处转动,像在寻找着什么。
这是……
月白长袍的剑客身影浮现在脑中,红烛欣喜地直起身,指向黑色肉块:“你们要找的邪祟在那!”
蠕虫的出现驱散了村民与墨者心头对肉块的渴望,众人刚清醒过来,就看到心目中正直勇敢的缉妖使正在给那些密密麻麻的蠕虫指路。
……啊?
是我癫了还是缉妖使癫了,又或者是这个世界?
光从外表来看,这些蠕虫比黑色肉块还要可怕、恶心百倍。
人们无所适从地望着这一幕,看到蠕虫们真的听了缉妖使的话,齐刷刷看向了黑色肉块。
肉块尖叫起来:“你们要做什么?我要和你们的主人说话!我是夺天宗主!我是薛……”
“静真”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完,黑色肉块就被一拥而上的蠕虫吞没了。
剑客·李昼眉头一皱:她可没想吃这恶心东西啊。
下意识张嘴啃食肉块的蠕虫们一顿,连忙把嘴里的肉吐出来。
剑客·李昼感受着嘴里弥漫开的腥味,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在黑色肉块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奄奄一息、头顶趴着一只白刺猬的中年女人。
有村民认出她们,睁大了眼睛:仙姑和白仙都被救回来了!
原来蠕虫大人是正道的光啊!
又是愧疚,又是感恩,人们跪在地上膜拜起了蠕虫们,却不知,这一次,蠕虫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白仙,剑客·李昼陷入了沉思:刺猬好吃吗?
背后突然一凉,趴在仙姑头顶的白刺猬一睁眼,就看到一只蠕虫爬到了自己面前。
白仙:……我发誓,刺猬肉又酸又臭,一点也不好吃!
在白大仙绞尽脑汁逃脱上餐桌的命运时,剑客·李昼的剑气,又在另一个方向感应到了太岁的气息。
西北,防秋兵军营。
秋高马肥,又到了西狄南下劫掠的季节,按照惯例,兵马使要到四娘娘庙卜卦,求取神灵庇护。
然而今年,这一仪式刚开始,就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霾。
先是兵马使一踏过四娘娘庙的门槛,一块雕刻着山羊的蓝砖就从墙上脱落,掉在兵马使脚边摔成了两半。
庙祝匆忙捡走了碎砖,却被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手,伤口深可见骨,血流了一手掌。
接着,在兵马使作揖焚香时,燃着的线香从中间断开,香灰洒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井”字图案。
种种迹象令军士们心生不安,兵营里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有说今年将有大战,还有说这是将军敬香时心不诚,惹怒了娘娘。
兵马使担忧这些言论引起骚乱,庙祝却站出来说,这不是凶兆,而是吉兆啊。
四娘娘这是感应到了防秋兵的虔诚,要派天兵下凡助力边防,收复被西狄占据的故土。
防秋兵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兵马使连忙追问,“庙祝但说无妨。”
庙祝说:“为了答谢四娘娘,将军须得选十名青壮,入庙侍奉娘娘。”
兵马使一丝犹豫都没有,当即应下:“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身强体壮的儿郎,且等我回去细细挑选。”
兵马使没有看到,庙祝转身时嘴角勾起的诡异笑容。
庙祝却也没有看到,兵马使凝望着他的背影,眼底凝聚的森森寒意。
半日后,夜半时分,兵马使带着十名青壮回到了四娘娘庙。
娘娘像矗立在黑暗中,垂眸注视众人,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味,地面踩着有些黏脚,庙祝说这是因为神庙年久失修,水汽太重。
兵马使恭恭敬敬再上了一炷香,这一次,香没有再断。
她看了眼庙祝,留下了十名青壮,转身便离开了。
庙祝关上了庙门,青壮们在他背后小心翼翼地求教:“老师父,我们该怎么侍奉娘娘?”
庙祝背对着他们,半晌没动静,众人屏着呼吸,战战兢兢上前,忽然,老庙祝后脑勺上的头发分开,露出了一张只有嘴的黑脸:“自然是……”
众人背后的娘娘像亦漆皮脱落,露出了黑肉挤塞的内里,一根根满是黏液的芽孢伸长,如枝叶藤蔓般伸向青壮。
“……这么侍奉。”
阴冷的声音落下,眼看十名青壮就要被刺穿,下一刻,尖锐的铃声响起。
“叮叮当当!”
青壮们身上的皮肤迅速脱落了,一个个身穿大红襟衫,神色冰冷的师娘,从青壮人皮中钻了出来。
“妖孽!”一名师娘厉喝一声,“喜大人早已发现尔等阴谋,今日便要为民除害,还不束手就擒!”
“砰!”
庙门同时被一脚踢开,一根根火把照亮了黑夜,兵马使披甲执锐,身后军士将神庙团团包围,兵马使一面挥刀向那庙祝身上砍去,一面冷冷说道:“我防秋兵侍奉四娘娘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看不懂娘娘的意思?”
原来,摔落的山羊青砖是在警告危险,烟灰形成的图案是在提示危险来源,这邪祟控制了四娘娘,却没读懂祂给信徒发的暗示。
兵马使以挑选青壮为借口拖延的半日,专门去寻了能人异士,恰好娱教师娘们奉喜乐神之命来此地搜寻邪祟,师娘把那“井”字图案烧给喜乐神,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四娘娘庙里出了妖孽,十川九闭曰井,井中藏煞,这凶煞便是大名鼎鼎的太岁!
太岁诱哄兵马使送青壮给它享用,兵马使却也与师娘们将计就计,设下天罗地网。
“老庙祝”向后仰头,躲开了兵马使的刀锋,火光摇曳,映照在它赘瘤凸起的脸上,刻下了重重阴影。
它明明是被包围的猎物,眼底却不见慌张之色,倒是流露出一丝无奈之意。
“原要放你们一条生路。”黑色肉块从神像内部、从老庙祝身体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自己找死,却怪不得我了。”
它语气里有些遗憾,只因本想将此地妥善经营,这下却只能做成一锤子买卖。
师娘们嫉恶如仇,一听这话立刻摇铃甩纸,念动咒语,要把这妖孽斩杀。
然而,以往削铁如泥的纸带,在太岁面前,却仿佛真成了普普通通的白纸,才一碰到肉块,就被黏液打湿,软趴趴地落在了地上。
兵马使上前助阵,枭首无数的兵刃却仿佛遇到了天敌,蓦然黯淡无光,再一挥,便已折断落地。
她心中一凛,又听耳边响起士兵的惨叫声,扭头看去,只见包围神庙的士兵们,已然陷入了暴涨的黑色肉块中,宛如落进了沼泽,越是挣扎,越往里深陷。
普通人根本不是太岁的对手。
兵马使扭头看向师娘,想起师娘的叮嘱,当她们法力不济时,只能抽取些凡人的精血。
兵马使便说道:“诸位还有什么后手,速速用出来吧,不必顾虑我等。”
一名师娘瞥她一眼,才要说话,却又一愣。
下一刻,一道旋风卷起兵马使,将她抛到了神庙外。
“砰砰砰!”
一瞬间,神庙所有门窗都紧紧关上了,缠住士兵们的黑色肉块像深秋枯萎的落叶,迅速凋零,失去了生气。
兵马使与一众士兵晕头转向地爬起身,听到神庙中传出整齐的诵念声,看到了炫目的光辉从门缝、窗户缝射出,感觉到一股无比浩大的气息。
每个人心跳得快要脱出胸膛,身体变得无比沉重,却又油然而生一股欣喜之意。
一道声音在他们心底说:
神来了。
神庙里,原本扩散蔓延开的黑色太岁肉已然龟缩回四娘娘神像与老庙祝体内。
一副贴金刷银、琉璃镶嵌、凤纹飞舞的华丽面具,戴在一名师娘脸上,漠然望向那后脑勺上镶嵌着一张嘴的“老庙祝”。
“老庙祝”嘴角扬起,语气悠然地说道:“喜乐,你真觉得,你能拦住我?”
镂空面具,亦即喜乐神本尊,开口说道:“太岁,你真觉得,你能改变自己的命数?”
“老庙祝”的笑意凝固在嘴角,那黏液流淌的芽孢在凝滞一瞬后,以怒发冲冠之姿伸向了喜乐神与其信徒。
戴着镂空面具的师娘尚且还能抵挡,没被芽孢穿个透心凉,其余的师娘们却是当场被捅穿了心窝。
然而即便如此,她们却还维持着微弱的呼吸,身上连着的纸带散发着莹莹微光,竟是喜乐神在反向给信徒们输送灵气。
见此情景,太岁更是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就连这些凡人,尚且有人护佑,而我!”
太岁勃然道:“而我,却是命中注定的一丸药!活该被这天地吞噬的药!”
太岁的怒吼冲破了门窗的限制,话语内容却是凡人不可知晓的禁忌,兵马使与一众士兵被这道声音震得瞬间耳鸣,一时间只能听到嗡嗡鸣响。
那些无法理解的破碎音节,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的大脑上,令所有人头痛欲裂,呕出一口黑血,当场昏死过去。
喜乐神的目光依然寒凉如水,却也不免想起太岁的过往。
第一只太岁,是药王山所有药师以肉.身炼制的丹药。
为了平衡老君下凡引起的灾劫,这只太岁被喂给了天地。
老君用自己的身体,炼制了第二只太岁。
被吞噬的痛苦残留在了太岁记忆里,第二只太岁从出药王鼎的那一刻开始,就诞生了逃脱命运的想法。
“我只是不想被吃,我有什么错?”太岁周身芽孢张开,黑色肉块爬满了四娘娘庙,宛如炼狱中爬出的混世魔王,“若不是那老东西算错天机,又怎么会需要炼制第二只太岁?”
“你错了。”
喜乐神无悲无喜,望着太岁说:
“老君下凡,本就是为了炼制第二只太岁。第一只太岁固然已倾尽药王山之力,却又怎么能扛得住末世浩劫?唯有神灵之血肉,神灵之魂魄,才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原来,老君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将以身殉道。
喜乐神那镂空面具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祂那双飞扬的凤眼低垂,望着面目狰狞的“老庙祝”,却仿佛在透过这团漆黑粘稠的恶心肉块,在看另一个人。
这种眼神令太岁如鲠在喉,它尖啸了一声,径直冲到了喜乐神附身的师娘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厉声道:“老东西沽名钓誉,祂要祂的正神尊荣,祂要庇护祂的千万子民,真正牺牲的却是我!你还在怀念祂?凭什么?你们都凭什么?”
太岁咬牙吼出三个字:“我不服!”
声音嘶哑,字字泣血。
周遭蓦然一静,黑色肉块等待着神灵的答复。
“我不是在怀念祂,”喜乐神伸出了手,在它扭曲、颤抖的视线中,抚摸起它凹凸不平的脸颊,不带感情地陈述道,“你,就是祂。”
从药王鼎出来的老君成了新的太岁,便忘了下凡的初心。
下凡的老君殉道之心是真的,炼出的太岁畏惧自己的命运也是真的。
人甚至无法理解从前的自己。
神也如此。
窗外透进些微白光,一股比喜乐神还要浩大千倍万倍的气息,在神庙外出现了。
剑气蠕虫从地底浮现,看向了太岁所在的方向。
喜乐神将掐着自己的太岁抱进冰冷的怀中,低声道:“继续挣扎下去,只会让你更加痛苦,收手吧,我会帮你躲开祂的目光。我保证,至少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你不会再感受到痛苦了。”
这是掌管愿望的神灵,给出的承诺。
第152章【从今以后,就做个普通人吧。】
太岁暂时安静下来。
喜乐神抚摸着它的后背, 看着衣衫下露出的丑陋黑色肉块,脑中浮现出的却是那道身着褴褛黄衣的苍老身影。
那是金玄观第一代观主,一个玩世不恭、毫无责任心的孽障。
她建道观就是为了好玩儿, 修行之路已经走到头了,飞升无望, 不如开山立宗,收些徒儿,招揽香客。
老道士散尽家财,上下打点,花了两三年功夫, 把金玄观妆点成天下第一观, 接着就丢下刚收没几年的徒儿、奔着她名声来的香客,偷偷跑路了。
道观建成了,可不就玩够了么。
徒儿们本事还没学到家,金玄观积攒的口碑一落千丈,观里的香火一天比一天寥落。
几个好徒儿一商量,轮流出门抓观主。
附近百姓也热情,一发现观主的蛛丝马迹就给他们打报告。
一连几年,老道士都在出走-被抓回家-出走之间循环。
到最后, 老道士想了个办法,她留下了一门纸鹤传音的法术,教徒儿们叠一种名叫千纸鹤的折纸, 只要叠的时候默念咒语, 老道士便能通过千纸鹤听到折纸人心中所愿。
从这以后, 徒儿们便只需要在遇到难题时, 叠千纸鹤召唤观主,再也不用费劲吧啦地把她找回来了。
这个办法传了一代又一代, 到了第三代弟子,有人疑惑起来,老观主现在多大了?怎么还能听到他们的愿望、施展神通帮忙?
老观主外出太久,第三代弟子已经彻底找不到她人了,金玄观香火又旺,前来祈福许愿的香客络绎不绝,后代弟子又没有一个参得透老观主留下的经书,实在离不开这个法子。
因此,虽然无比疑惑,千纸鹤的办法依然一代接着一代传了下去。
直到传到第七代,一个才入门的小道士下山抓一群偷人灯油的鼠妖,被鼠妖围攻后不敌,用这办法请祖师上身,却感应到了一股极其陌生的冰凉气息。
那是在经年累月的许愿-酬愿仪式中,悄然诞生的新的神灵。
原来,老观主云游四海,逍遥快活,早就忘了自己传下的千纸鹤。
新生的神灵则代替老观主兢兢业业地履行了数十年职责,在香火的回馈下,自身力量不断壮大,渐渐地,不再满足于藏身别人的名下。
祂要这人间流传祂的名,祂要建立自己的道场,信徒歌颂祂的慈恩,官府奉祂为正统。
祂称自己为喜乐神。
喜乐神诞生于人们的愿力,附身在小道士的心上,意欲占据她的身体,成为行走人间的神灵,进一步谋取正神之位。
谁知,就在祂附上小道士身体时,那早该死了的老观主,就在那一天突发奇想,回了自己创建的道观。
游戏人间这么多年,老观主非但没死,还离飞升更近了一步。
虽然只差一步,虽然不明白差在了哪,但在人间,她足以称得上一位陆地神仙了。
喜乐神虽已成神,只要愿力还在,就不会死,祂活生生被老观主从小道士心里掏了出来,封印在了一副面具里。
非但如此,喜乐神为自己留的九十九条后路,全被老观主找到,九十九条命愣是一条都没剩。
这些后路都藏在金玄观的小道士们心里,老观主的“掏心”之举惊呆了所有人,朝廷以为此地来了个魔头,缉妖司主亲自带人来围剿。
所幸,在缉妖司发起进攻的下一刻,倒在地上的小道士们挨个清醒过来,百口莫辩的老观主这才重获清白。
缉妖司众人恍然大悟,老观主只是在驱除邪祟,并不是发狂杀人。
喜乐神趁着双方误会时,遁入了自己的神国。
换作其他人,八成要除恶务尽。
老观主却是个混不吝的,大发神威完,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甚至还拦住了想要追杀喜乐神的缉妖司主,劝他说,喜乐神这么多年满足了不少人的愿望,功过相抵,倒也不必赶尽杀绝。
因为她的态度,缉妖司也不得不对喜乐神的正邪慎重处置,商量完商量去,最后只给了一个暧昧的态度,既不列入正教,也不列入邪.教,行事作风过得去的教徒发度牒,过不去的就消灭。
喜乐神自己都不知道,老观主为什么会放自己一马。
直到太岁出现。
……或许,这便是祂活到现在的意义了。
太岁为了改命,主动招惹那一位,妄图惊醒祂,却不知,祂若当真醒来,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在岁剑重铸前,太岁绝不能有闪失。而在祂的注视下,还能护住它的,只有喜乐神了。
喜乐神低头望着怀中的太岁,看到它悄悄伸出芽孢,绕到了自己身后。
求活之心又怎么会被三言两语打动?太岁刚才的安静,只不过是声东击西。
一根又一根芽孢从后脑勺伸过来,黏附在喜乐神面具边缘,太岁漆黑的“面孔”再次扭曲,狰狞中带着无穷恨意:“你这么大义凛然,你怎么不去做那一丸药?”
所有芽孢一起发力,贴金刷银、琉璃镶嵌的面具被拉扯得咯吱作响,喜乐神的面庞却依然漠然冰凉。
祂摸了摸太岁的头:“那就没办法了啊。”
砰!呲啦!
紧闭的庙门被庞大而神圣的光辉直接撕碎了,接着,整座四娘娘庙都化作了一片废墟。
千千万万蠕虫组合而成的光辉人影站在庙门外,正在做着抬手敲门的姿势。
“啊……”人影的声音似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听不真切,“……这门,不太结实啊。”
随着那张蠕虫组成的嘴巴一开一合,太岁感受到了一种神圣与亵渎同存的浩大气息。
它呆呆地望着光辉人影,明明自己没有眼睛,却还是产生了一种流泪的冲动。
接着,它发现自己确实在流泪,它那黏腻的胶质身体在光辉中呈现出融化的趋势,舒缓低沉的笛声在它耳边响起,驱除了它心中的戾气,让它的眼皮变得很沉、很沉。
分布在各地的其他太岁化身迟疑地望向这个方向,有的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低头钻进了地里,不停地往更深处钻,想要彻底隐藏起来。
有的难以接受地摇头,不解地喃喃自语:“‘我’在做什么?‘我’变幻出的‘薛静真’和祂见面后,没有让‘祂’怀疑自己的身份吗?”明明,这就是唤醒“祂”的方式。
喜乐神怀里的太岁尖叫着,拼命地向外逃离,却被喜乐神死死抱住。
“你自己也会被祂吃掉的,你不害怕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喜乐神冰冷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恐惧,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
“放我走。”太岁哭了起来,狠厉的语气变成了卑微的乞求,“喜大人,求你,满足我这个愿望。”只要能活下去,对着自己不屑的神灵许愿也可以。
“已经晚了啊。”喜乐神说着,戴在红衣师娘脸上的面具脱落下来,师娘被一股力道托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下一刻,一张喜乐神面具幻化出数十张,把太岁包围在了其中。
“但我说的话还算数。”祂轻声说,“至少在最后一刻到来前,你不会再感受到痛苦了。”
太岁怔怔抬头,被镂空面具围住的部分,没有那种马上就要融化的恐怖感觉了。
它连忙收拢起流溢的身体,凝聚成人形大小的肉块,蜷缩在了喜乐神面具中央。
一张又一张镂空面具把黑色肉块包裹、保护起来,下一刻,散发着光辉的蠕虫人影走上前,疑惑地看了看祂。
“只有一大块糯米糍。”李昼陷入了沉思。她要找的太岁怎么没了?
这太岁可不是好东西,到处做坏事。
正义的李昼四处搜寻了一番,又看了看满地昏迷的师娘和士兵。
“看来,太岁听说我的威名,已经逃走了。”李昼对众人说道,“不必客气,我也不需要什么报酬。”
“……”众人没有应声。
背着手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人说话,李昼不好意思地说:“这块糯米糍没人要的话,我就先拿走了。”
做人最重要的是不能浪费食物!
李昼左右四顾了一番,一把抓起糯米糍,塞进了嘴里。
【恭喜你获得:喜乐神的碎片*85!】
【恭喜你集齐了喜乐神碎片,解锁喜乐神隐藏的惊喜!】
婴儿·李昼面前弹出了两行闪着金光的弹窗,李昼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哇,这是解锁了隐藏成就吗?
月娘看到李昼又对着虚空走了神,才要说话,被旁边的黄衣道士按住了手。
微微一顿,月娘转头看向黄衣道士,看到她从怀中取出一本书。
李昼光顾着看自己的隐藏成就,没注意娘亲和黄衣道士的互动。
只见原本平平无奇的修仙面板,在金色弹窗出现后,也加了一层金框。
【叮叮当当!普通人的修仙模拟器成功升级!】
【喜乐神帮你氪了金,飞升指日可待了!】
一个进度条随之浮现出来,进度条提示,李昼的修为在飞快上涨,很快就能飞升了。
李昼眉头一皱:不要啊,她飞升了,娘亲怎么办呢?
这不是只有惊,哪来的喜。
李昼正不开心,又看到面前弹出新的弹窗:
【祂还给你留下一只用来联系家人的千纸鹤,以后想家了,就可以用千纸鹤飞回家哦!】
太好了!李昼眉开眼笑,扑进月娘怀里。
充斥着混乱与疯狂的黑暗深渊中,层层包裹住太岁的喜乐神面具们,不断破碎、重生,却始终把最里面的太岁保护得很好。
“等……岁星……归……位……岁剑……出世……”祂用破碎的语句艰难说道,“……我们……就都……解脱了……”
四娘娘庙的废墟中,光辉人影逐渐散去,破碎的四娘娘像中飘出一缕缕神力,落在供奉了祂多年的兵马使与士兵身上。
兵马使与士兵陆续醒来,看着眼前的颓垣残璋,倒吸了一口凉气。
众人看到还昏迷着的师娘们,连忙把她们背回军营,希望她们能知道些什么。
然而,师娘们醒来后,摊开掌心的白纸,只看到一行字:
【从今以后,就做个普通人吧。】
你们的神,不能再回应你们了。
第153章未尽的故事
李昼收下了喜乐神的千纸鹤, 坐在月娘怀里,一起看黄衣道士玄阳子取出的书。
书名——
《团宠天才宝贝》
月娘:“?”
月娘狐疑地望了眼玄阳子,玄阳子努努嘴, 示意她快往后翻。
月娘翻开书,李昼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没办法, 这本书一看就很有代入感。
“团宠天才宝贝”这几个字,仿佛李昼本昼在照镜子。
当然,再有代入感也无法改变有一小部分字不认识的烦恼。
这些字就连娘亲也不认识。
好在有玄阳子,遇到她们卡顿的段落,就在旁边读给她们听。
婴儿·李昼完全沉浸在了话本里, 剑客·李昼则被一群人恭恭敬敬地请回了旅店。
钦差顾盛领头, 带着韦都统、掌柜的等人俯身下拜。
若不是剑侠大人及时出手,整个广信县……甚至整个西南,或许都要被那邪祟污染。
说她是大家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韦都统小心观察着剑客·李昼的神情,发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仿佛在看陌生人一般。
大人……已经忘了自己吗?
随征西南的一幕幕场景在眼前浮现,韦都统怅然若失。
她不知道李昼记性不好,却在失落后,坦然接受了被遗忘的事实。
那是位比仙人的人物, 自己能与之同行一小段时光,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又怎么能奢求太多呢?
剑客·李昼背上还插着假岁剑, 扫了一眼众人, 忽然灵机一动, 自己抱着柄剑跑来跑去找主人也太麻烦了, 干脆让大家一起帮忙吧。
在心里得意地点了点头,剑客·李昼开口说道:“在下有一口神剑, 欲择一剑主,诸位可有推荐人选?”
顾盛与韦都统一怔,目光落在了剑侠大人背后露出的剑柄上,均感受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只是,在她们凝神端看时,窗外月光照进,在剑身笼上了一层轻薄雾纱。
韦都统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还要再看。
顾盛却是想起,在夺天宗主迎战天尊之时,天上一轮苍白圆月也这般泼洒清晖,将宗主身形笼罩在了一层轻纱之下。
听说,有些神灵本体凡人不可直视,或许,这是月神对她们的保护……
顾盛连忙低声提醒:“别看了。”
韦都统:“哦哦。”
虽然不懂,但听文化人的准没错。
两人垂眼,不敢再去看那神剑。
顾盛思索道:“既是神剑,竟不可轻率推荐,不如以武举为名,广招天下义士,从中遴选一位才德兼备的剑主。”
李昼还是很有常识的,好奇问道:“现在是开武举的时候吗?”
顾盛抬头望了眼剑客·李昼,认真地说:“只要剑侠与宗主需要,加开百场、千场,也是应有之义。”
此事就这么定下来,顾盛和韦都统忙得脚不沾地。
一是要上报皇帝,二是要惩治广信县大小官员,三是要发榜开科,安排武举场地。
这些琐事自然都不会麻烦剑客·李昼。
她住在旅店里,每日皆有新鲜野味供给,已然是乐不思蜀,早把做完任务就回家的事抛在了脑后。
角落里,走不敢走、留又怕得很的猪妖们望着这些野味,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些野味来源,分明就是太岁控制下,失去了理智的妖怪。
那钦差不知从哪运来众多枪.炮,十来岁的孩子都能上手,端起一杆枪就敢杀妖。
人与妖的地位已经颠倒过来,以往,妖族在夺天宗主的约束下不敢吃人,现在,却是妖族要见人就躲,免得沦为枪下亡魂了。
猪妖们硬着头皮在旅店中待了一阵子,好不容易蹲到掌柜的有空,拉住她小心翼翼地打听起外面的形势。
掌柜的也不说话,只丢下一张新出的告示,盖着当今陛下的宝印。
猪妖们睁大眼睛看了半天,讪讪一笑:“俺、俺们不识字,掌柜的,您给念念成不?”
掌柜的无语地摇摇头,叫来小二,让他给猪妖们解释。
店小二用抹布擦了擦手心的汗,笑呵呵地说:“陛下已经发了明文,凡是愿受我朝教化的生灵,皆不得买卖,更不能杀害,若是愿意去官府登记,领取照身帖和路引,就能在官府指定地点安家置业。”
猪妖们听得眼睛越来越大,听到最后一句,“昂”地一声,发出了整齐的猪叫,再三确认后,连忙跑出了旅店,冲向了广信县衙。
对不想吃人的妖怪来说,能有个正大光明的身份,是多少年梦寐以求的事。
只可惜,以前的朝廷一见到妖怪就喊打喊杀。
还是当今陛下圣明啊!
喜滋滋的猪妖们却是不知,这项新政是皇帝和宰相推出来,消化新式织机的产能的。
新式织机产能比老织机高了太多,多出来的布卖给谁呢?
庶民们个个都穿上了新衣,虽然还有穿得好看的需求,却架不住新式织机越来越恐怖的出货量。
皇帝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蛮夷与妖怪身上。
成熟的皇帝两手都要抓,一头把物美价廉的布匹倾销到周边小国,另一头把妖怪也都纳入进来,教化它们,让它们知廉耻,不要以为变出原形就能大摇大摆裸.奔。
什么,你有皮毛保暖,不需要穿衣服?
噫,你不知廉耻。
妖怪们原本藏在洞府里,只是为了放着好看的金银珠宝,一堆堆地流进了市场里,换成了人织的布、做的衣裳、造的炉子、制作的美食。
穿上衣服,自然而然就有了诸多需求。
钱花光了的妖怪,拿着照身帖和路引,四处打听起还有哪家工坊要人。
进了工坊,妖怪们感觉事情不太对劲了……
怎么说呢,以前茹毛饮血、风餐露宿,还被人喊打喊杀,苦是苦了点,但怎么好像比现在还开心呢。
妖怪们陷入了困惑与迷茫,穿在身上的衣服却怎么也不舍得脱下来了。
因为现在脱下来,不光是人会嫌弃,就连其他妖族也会在背后指指点点:
噫,它不知廉耻!
新政策热热闹闹地进行着,武举亦掀起了一股习武热潮,李府中,婴儿·李昼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团宠天才宝贝》。
这个宝贝也叫昼儿,她没有妈妈,却有五个疼爱她的姨姨,一家人在一处山谷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这五位姨姨,分别姓金、木、水、火、土。
书里说,五位姨姨各有各的本事,但唯有在一起时,才能发挥出最强的能力——
好运。
在好运的加持下,姨姨们把昼儿照顾得很好。
金姨的武力值最高,遇到野兽来袭,就会用长矛将它们赶走,不让它们接近昼儿。
木姨擅长耕种,在山谷里种满了粮食、树木、花草,让整个山谷生机盎然,宝宝永远不会挨饿。
水姨最温柔,也最有智慧,脑子里装着好多好玩的故事,每天都给昼儿讲故事。
火姨性子暴躁,却做得一手好菜,一日三餐能做得不重样,又营养又好吃,宝宝嘴上说每个姨姨都喜欢,私下里其实最爱找火姨玩。
土姨沉默寡言,最擅长建造,不光给宝宝建了一个漂亮的大房子,还隔三差五建一些滑滑梯、过山车之类的游乐场,让她永远不会无聊。
然而有一天,木姨在田里劳作时,被山上滚落的巨石砸到了头,陷入了昏迷。
五位姨姨缺了一位,好运便被坏人趁乱偷走了。
山谷里的作物长势越来越差,小溪逐渐枯竭,天气忽冷忽热,不是暴雨就是暴晒。
大家都很着急,没了木姨,就没法照顾好宝宝,得尽快让木姨好起来。
玄阳子读完一页,月娘接着往后翻,却发现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几十页,都是空白的。
李昼不敢相信地翻了好几遍:“后面的呢?”
怎么可以停在这里?
月娘紧紧皱着眉,她隐约觉得故事里的木姨寓意着什么,可现在的她,脑子像生了锈的织机,一转就咯吱作响,想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月娘想不出,李昼更是想都没想,尽管,“五星连珠”便能破“长生劫”的办法,还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玄阳子道:“师尊莫急,老道有一门法术,可以钻进书里,补全未尽的故事。”
李昼说:“那还等什么?”
月娘虽然还不清楚这故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但猜也猜得出,玄阳子突然提出进故事里去,肯定不是在无的放矢。
她刚想说“娘陪你一起去”,黄衣道士扭头看了她一眼,手搭上了李昼肩膀,飞快说了声:“师尊,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两人身形便化作一道清光,一头钻进了空白书页里。
小院里,只剩下月娘一人,面色苍白,茫然无措。
一缕清风拂过书本,一段段文字墨迹由浅变深,逐渐在空白书页中浮现。
月娘捧起书,努力看了半天,现在的她,很多常用字也不认识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喊道:“李乌龟,你过来。”
“好嘞。”
院外传来了李生的脚步声。
第154章万事俱备
“古人把木星称为岁星, 岁星为阳,右行于天;太岁为阴,左行于地。*一阴一阳, 化育万物,蕴含着宇宙最基本要素。”
大学物理课, 老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也许是物理这门学科对头发不太友好的缘故,老师剃了个光头,穿着颜色鲜艳的吊带、阔腿裤、人字拖,看起来很有个性。
李昼身旁,舍友谈昭和谢灵微都趴在桌上睡觉, 怎么推都推不醒。
薛静真低声说:“她们最近忙着做小组大作业, 累坏了,让她们好好休息吧。”
“木星又是五大行星之一,我们的先祖很早就通过肉眼观察到了金木水火土五颗行星,并且认为,五星处于同一方位、连成一条直线时,象征着大吉之兆。这种天象,在古代称为五星连珠。”
可能是因为听到有人在讲话,老师瞥了眼薛静真和李昼的方向, 才继续说道:“所以这节课的作业是,用仿真软件绘制出五颗行星的公转轨迹,模拟五星连珠时, 木星的引力场。”
老师点开ppt, 投影幕布上打出了课后作业, 上面有一道拓展提问:“假如有一颗非常大的卫星撞向木星, 把木星撞离了现有轨道,至少需要多大的引力, 才能把木星再拉回来?”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哀嚎声,显然大家都觉得这道题很难。
李昼看了眼还在睡觉的谈昭和谢灵微,摇了摇头,这两个学渣,等着抄她的答案吧。
“你有思路吗?”薛静真皱着眉说,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
李昼自信地说:“当然。”
薛静真连忙说:“那你写完了答案借我看看,我给你买一礼拜奶茶。”
“奶茶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李昼摇了摇头。
“那我请你去看你最爱的舞台剧。”薛静真从怀里摸出两张门票。
李昼接过来一看,标题为《问月》,下方写着一段简介:
“月神是天道最疼爱的女儿,有一天,天道病了,月神四处求医问药,天道却告诉祂,只有自己做了母亲,才能理解另一个母亲,只有当月神能回答何为母亲这个问题,才能治好祂的病。”
李昼看到一大段文字,直接跳过了。
吸引她的是门票背景图。
厚重的蓝色夜幕,孤悬天际的苍白圆月,一名舞者在舞台中央舞剑,吹笛人隐在暗处,似有低沉舒缓的乐曲,从纸张中飘飞出来。
李昼说:“我好像看过这场表演。”
“你想再看一遍吗?”
“嗯嗯。”李昼抬起头,看着薛静真说,“喜欢的演出,看多少遍也不会腻。”
薛静真眉眼弯弯:“那就好。”
同一时间,教室后门口,穿着鲜艳的光头物理老师迎面遇上了一名穿黄色破洞衣、破洞裤的老人。
“你嘱咐我的事,我已经做完了。”物理老师停下脚步,但没有看老人,“但你确定有用吗?昼儿连字都认不全。”
“我们需要的,只是祂的答案。”老人说,“你也知道这一点吧,了尘。”
岁星归位何其之难,即便是天尊也没有这样的伟力,可对祂来说,不过是想与不想的区别。
“我知道。”
“我来是想提醒你,不要在这里久留。”看着奔跑追逐的学生们,黄衣老人告诫道,“这些片段式的记忆,是薛静真用自己的身体作舟,漂泊在梦境海洋中的锚点,随时都会被浪头打翻。即便是神灵,若在这梦境中迷失,也无法再回到现实。”
听到最后一句,了尘微微蹙眉,接着又舒展开来,转头望向了黄衣老人:“所谓现实,不也是祂的梦境吗?与这梦境之中的梦境,又有何区别呢?”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
“况且,多一个人,这片记忆锚点就能坚持得更久一点吧。”了尘望着黄衣老人的眼睛,说,“要不然,玄阳子你又何必分出一道神识来这里?不就是担心锚点断开,功亏一篑吗?”
玄阳子满脸为难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这么说,你是不想走了?”
了尘说:“你不必再管这里,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我那边没什么要做的,只要等着故事写完就行了。”玄阳子满不在乎地说,“还不如来这凑凑热闹。”
玄阳子找到了尘时,便已经说过,她的加入是为了把“岁星归位”锚定下来。
光靠薛静真的记忆锚点,还无法对“现实”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
玄阳子亲手炼制的至宝《经世书》,能把梦境中发生的事,写入“故事”,通过故事,做成既定事实。
此书威力之大,除非至高自己察觉,亲自出手,否则,不管是谁,也无法改变它所书写的内容。
了尘看不太惯玄阳子这吊儿郎当的模样,摇头说:“事关重大,还是谨慎点好,你不怕天尊又来捣鬼吗?”
“尽人事,听天命。”玄阳子倒来劝了尘,“你都成佛了,怎么还这么想不开。”
了尘一噎,接着冷笑:“你倒想得开,怎么死去活来这么多次,竟还不肯轮回解脱呢?”
“师太你看错了,贫道可既不是金玄观初代观主,也不是老君,更不是太岁。”
说着话,玄阳子脸上却又凸起几块赘瘤,藏在体内的太岁似是蠢蠢欲动,想要爆体而出,她连忙又掐指念了几句咒,咒文均是指向老君。
了尘看她一番动作后,赘瘤平复,身体表面浮现的戾气、怨气也渐渐收敛,嘴角的冷笑僵住。
只有她这样精通佛法的人才看得出,这些戾气与怨气多么庞大恐怖,收纳它们的人将忍受多少痛苦。
“你……”了尘抿了抿唇,“……究竟是什么?”
“按我的猜想,”玄阳子笑眯眯地说,“应当是太岁恶堕前,老君留下的一缕善魂。不过太岁说,自找死路的人不该叫善良,而该叫蠢蛋。”
了尘默了默,转头望去,隔着玻璃窗,能看到教室里,薛静真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李昼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好像在认真做作业的样子。
“我还有一个问题。”了尘收回目光,看着玄阳子说,“初代观主因为无法飞升才四处云游,老君……究竟是怎么诞生的?”
玄阳子说:“你猜,我为什么要给祂讲老君的故事?”
了尘一怔,接着,蓦然睁大了眼睛,扭头再次看向正在用两根食指敲打笔记本电脑的李昼。
“初代观主本来是无法飞升的,即便她有经世书,即便她能将故事做成事实,也不可能把凡人改写成神灵。”
了尘喃喃自语:“除非……除非……”
“除非,祂信了这个故事。”玄阳子微微一笑。
了尘心头一颤,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时间之上的存在。
神灵被此刻的你取悦了,于是过去的你,获得了神灵的恩赐。
神说,过去的你可以存在。
于是,老君诞生了。
只是这诞生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就无人能知晓了。
……
山谷里,婴儿·李昼找到了一间茅草屋,看到了床上躺着的木姨。
被石块砸晕后,木姨就一直没醒。
金姨、水姨、火姨、土姨大约是受了此事影响,个个萎靡不振,神情沮丧。
见到李昼,水姨强撑着起身:“昼儿来了。”
李昼心疼地吹了吹木姨额头鼓起的大包,为难地想,就算她会医术,古代没有医疗设备,她也没法检查木姨的脑袋呀。
自信的李昼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过,就算有了医疗设备,她也不会医治人家的脑袋。
毕竟,她连具体的设备名字都说不出来。
既然硬件条件跟不上,那就只能靠爱的力量了。
姨姨,昼儿爱你。
李昼跑出茅草屋,看向躺在衰败作物中央的巨大石块,恶狠狠地握紧拳头:“就是你害的木姨。”
即便她人小力微,也要为木姨报仇。
她走到巨石前,抓起一块小石块,向着巨石砸去。
“砰……”
“……轰!”
笔记本电脑上,仿真软件模拟的木星旁,一颗密度与岩石相近的卫星占据了木星原本的轨道,令木星无法正常运转,五大行星的轨迹都陷入了混乱。
然而随着李昼点击鼠标、敲击键盘,一颗房屋大小的小行星从远处飞来,以一种所有物理学家都会惊叹疯狂的美妙曲线,撞向了这颗卫星。
和这颗卫星与木星本身相比,这颗小行星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可就是这么一颗小小的石子,引发了这片宇宙的山崩海啸。
在一阵绚烂的爆.炸火花中,卫星被撞出了木星轨道,碎裂成无数石块,再也无法对木星造成引力干扰。
这样恰到好处的碰撞,本应是亿万年才会发生的奇迹,却在神灵的指尖成为了必然。
而当奇迹诞生,木星回归,太阳系恢复平静,生命的奇迹,也就诞生了。
“陛下您看。”钦天监官员激动得浑身发抖,甚至顾不上上下尊卑,拉起皇帝就冲出了宫殿。
皇帝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只见灰色水星、白色金星、红色火星、木纹色木星、黄色土星,依次排成一条直线。
钦天监脸色通红地高呼:“陛下,五星连珠,是为吉兆啊!”
皇帝仰着头,望着夜空,许久没有说话。
李府小院,李生捧着话本,为月娘诵读。
“……昼儿握着石子,奋力砸向那伤害了木姨的罪魁祸首,巨石被砸得坑坑洼洼,飞溅的石子弹到昼儿脸上,弹出了几个红点。”
“昼儿却没有放弃,继续用力砸着巨石,终于,天道被她的孝心感动,降下祝福,让木姨醒了过来。”
“五位姨姨重新团聚,喜极而泣,她们簇拥着昼儿,把她丢得高高的,再伸手接住,昼儿高兴得哈哈大笑。”
“被偷走的好运自己回来了,山谷里的作物重新生长起来,恢复了生机盎然。”
“昼儿吃着火姨做的辣子鸡,被辣得斯哈斯哈,却还是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她把肚子吃得圆滚滚的,打了个饱嗝,突然想起娘亲,连忙问姨姨们,能不能给娘亲带一份。”
“火姨笑眯眯地说当然可以,立刻进厨房加做了一份,装进食盒递给昼儿,昼儿拎着食盒,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念到这里,李生顿了顿,不知为什么心头一紧。
下一刻,一道刺目白光亮起,李生下意识闭眼。
“娘亲我回来了!”李昼兴高采烈的声音响起,像一颗小皮球,砰地从书里飞出,撞进李生怀里。
李生“诶唷”一声,被李昼撞了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地倒在了地上。
刚从话本回到现实的李昼定睛一看,找错了人,理也没理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的李生,扭头找到月娘,欢天喜地扑了过去。
“娘亲!”李昼举起食盒,她特地没让玄阳子帮她拎,“吃好吃的!”
月娘接住她,摸着她的头说:“昼儿怎么这么好呀,还记得带回来给娘亲吃。”
“昼儿本来就跟娘亲天下第一好。”李昼昂起头,信誓旦旦地说。
天上,一轮苍白圆月半隐半现,身着破烂黄衣的玄阳子抬头与之对视,片刻后悠然默语:“万事俱备了啊,太阴。”
第155章新的天道
午夜时分。
整座李府已经陷入了沉眠, 一名身着斓衫、头戴幞头的俊俏青年,径直走入了玄阳子暂住的小院。
他如幽灵一般,轻飘飘地穿墙而过, 还要再往里走时,却发现, 没有点灯的昏暗庭院中,玄阳子正坐在石桌旁,自酌自饮。
“你来了。”玄阳子说。
青年脚步一顿,却也不惊讶,坦然地点了点头, 走到玄阳子对面坐下。
随着他的动作, 斓衫中簌簌掉下几只蛆虫,而后又迅速湮灭。
“你特地偷了文昌的身份来这里,想说什么,不妨直言。”玄阳子放下酒杯,望着青年说道,“天尊。”
斓衫青年,也就是顶着文昌星君化身的天尊,取了一只玄阳子的酒杯, 斟了一杯酒,敬了敬隐在云层后的月亮。
“你们的筹划,我都看在眼里。”祂收回手, 将自己斟的酒一饮而尽, “只是, 在岁剑消灭所有天神后, 天道也会随着这剧变死去,届时, 你们要用什么,代替死去的天道呢?”
天尊放下酒杯,对上玄阳子似笑非笑的目光,沉吟道:“你应该知道,天神的疯狂与混乱,本质上是来源于祂……无常之常,无名之名,玄之又玄,众妙之妙……祂是宇宙基石,时空主宰,天神之神……唯有祂继续沉睡,时空中泛起的涟漪才能恢复平静,宇宙运行才能重新变得有常……”
“……在过去的一千多年,在祂半梦半醒的这段恐怖时光,天道用无思无虑、无处无服、无从无道,给这方世界披了一层无知无觉的纱幔,隔绝了祂的梦呓与无意识的翻身……”
“……但现在,你们要亲手拂去这层纱幔,让这世界直面噩梦的深渊吗?”
天尊注视着玄阳子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止这件事发生。你们的后手又是什么?你们的自信源自何处?”
玄阳子看着祂领口爬出的蛆虫,笑了笑:“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说服我们,助你成为新的天道。”
“那又如何?”天尊丝毫没有被点破的羞耻,淡淡说道,“最坏的秩序也比混乱无序好,以太阴和太阳的状态,以这方世界的状态,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一刻,文昌星君化身内的亿万蛆虫几乎喷薄而出,至高之下最强大的神灵克制地散发威压,眼眸中冰冷的辉光令人不寒而栗。
在这神圣的威压之下,玄阳子的人形都出现了溃散,镇压着太岁的黄白之印旋转变快,太岁肉芽在她的褶皱中疯长。
她却没有去管这些变化,只是伸出手,按在了一只蠕动着的蛆虫身上。
“这不是你第一次盗用文昌的化身了吧。”蛆虫爆裂,玄阳子摇头说道,“你让所有人以为,你在这个世界最大的锚点是宗族,借助宗族源源不断地盗取庶民的劳动果实,从这种盗窃中获得庞大的力量。然而实际上,你最本质的力量来源,是通过文昌的化身,盗取人们的思想。这数千年来,你披着儒生的外衣,偷走了多少早就该诞生的思想火种,若是让你成为新的天道,这个世界只怕会继续沿着早已僵化的轨道前进,哪怕再过千年万年,依然是尊卑有序,阶级分明,而这样的世界,也正是你所乐见的。”
玄阳子站起身,太岁肉芽疯长,好似一株藤蔓缠绕大树。
圆月从云层后现出身形,清冷月辉笼罩在她身上,仿佛奏了一曲镇魂乐,转眼就平息了太岁的疯狂。
“你所追求的,是千万年僵化不变的世界,神灵永远凌驾于众生之上,操控凡间的一切,但对我们来说,这种所谓的秩序,还不如没有秩序。”
玄阳子语气平静:“若是无法迎来人人平等自由地掌控自己命运的新世界,那么旧的世界,毁灭了也好。”
天尊仰起头,望着玄阳子,也望着她身后孤悬的圆月:“这确实是我不解的地方。”他没有否认自己的意图,只是感到疑惑,“身为神灵,为什么要去管凡人的喜乐?生命已然是祂赐予宇宙的奇迹,贪心之人却在奢求更多。”
月光如水,将整个小院镀上了一层银白,一条柔软帛巾若隐若现,那是月神的披帛。
“你被喊过一声妈妈吗?”
这声音极轻,仿佛一缕轻纱,几不可闻。
天尊却面色大变。
……
“妈妈。”
抱着李昼,轻轻拍着她的背,月娘坠入了梦境,在梦里,她成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叫任应月,也有一个女儿。
任应月并不是个温柔的母亲。
刚生孩子那段时间,她靠开黑摩的谋生,风里来雨里去,没时间给女儿冻皴的小脸抹一点护肤霜,也顾不上给女儿过一次生日。
但女儿懂事,从小就知道分担母亲身上的担子,五岁就会烧水、煮饭、晾衣服,八岁开始踩着凳子炒菜,十岁那年参加作文大赛,用一篇《我的骑手母亲》赚回了五百元奖金。
按理说,女儿孝顺,母亲应该会感到欣慰。
然而生活不是电视剧,浸透风雨、寒霜袭侵的嘴里吐不出那么多柔软温暖的话。
任应月经常皱着眉,用审视的目光扫过女儿洗的衣服、煮的饭菜、拖的地。
“领子你搓过了吗?不是跟你说要单独搓一会儿,这还是黑的。”
“买什么排骨啊,肉不够你吃了?这么多钱能买多少瘦肉了。”
“我帮你把头发剪了吧,你看地上全是你头发。”
女儿顶着任应月亲手剪的狗啃头,上完了小学和初中。
同学们一直以为这是她的个性,还有时髦的女同学专门来问她,是在哪家理发店做的发型。
女儿总是笑眯眯地说:“我妈剪的哦。”
女儿中考完的那个暑假,市里严打,黑摩的没法开了,任应月用存款租了间店面,做起了小生意。
她脑子灵活,听说现在还能开网店,第二天就去开了网银账号,赶上了电商起飞的风口。
一个暑假过去,任应月卡里余额翻了足足十倍,家里经济状况大为好转。
女儿也不用为了省钱在家里剪头发了。
只是任应月节省惯了,去完理发店,看着女儿的新发型,嘴里还是忍不住嘟哝几句:“就这么剪几下就收三十块钱,也没看出来比我剪得好到哪里去嘛。”
女儿沉默了一瞬,就又笑起来,说:“那以后还是在家里剪吧。”
任应月看着女儿的笑脸,早就磨出了厚茧的心上不知为什么刺痛了下。
她摆摆手,笑骂道:“谁有功夫伺候你,你妈忙着赚大钱呢。”
赚钱、赚钱、赚钱。
一直到女儿出车祸,任应月都把这两个字当作生活的全部主题。
没有钱怎么填饱肚子,怎么给女儿交学费、买辅导书。
那时候任应月总觉得,自己从来没亏待过女儿,已经给了她力所能及最好的条件。
她也还以为,自己有很多时间,可以赚更多钱,带着女儿住大别墅,买衣服下馆子不眨眼。
她的女儿那么聪明,成绩从来都是前几名,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任应月觉得生活越过越有奔头,她怎么会想到,高考前夕响起的那通电话,来自医院。
她的女儿,早上还在问她要零花钱,准备拜完文昌星君再去吃顿好的,再见面,已经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一直到女儿火化下葬完,任应月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殡仪馆的人看她的眼神古怪,好心人劝她逝者已矣,想开点,被她一把推开了。
那人骂了她一声“神经病”,她也没理。
她抱着女儿的骨灰盒回了家。她一直是个冷硬强悍的女人,从来不信神神鬼鬼,但从这一天开始,她信了。
她四处结交神婆道士,打听怎么跟亡魂交流,母女心连心,她总觉得女儿的魂还在。
她被骗过钱,也因为殴打骗子进过派出所,努力了很久都一无所获。
整理女儿遗物时,她在书桌抽屉里,找到了几本厚厚的日记本,全都没有上锁。
不是因为信任她,而是因为女儿知道,她根本不会关注这些事。
任应月打开了日记,看到她那个从小到大聪明懂事、开朗大方的女儿,每一页日记都有泪痕。
“讨厌妈妈……讨厌讨厌讨厌……”
“偶尔吃一顿排骨怎么了,排骨就是和炒肉丝不一样,我喜欢吃排骨。”
“明明是你自己的头发,看不到自己发际线都到头顶了吗,凭什么剪我的头发。”
“她为什么要问我在哪里做的发型?他们是不是在背地里嘲笑我?”
“奖学金终于发了,我想自己去理发店剪头发。”
任应月抚过皱巴巴的日记本,看着这一篇的日期,忽然想起那天发生了什么。
那天女儿带了一支护手霜回家,她在商场专柜看到过,那牌子价格不菲,于是习惯性说了一句:“怎么买这么贵的?”
她当时的语气算是嗔怪的,接过护手霜的动作也很轻柔,可是女儿不知怎么掉了一滴眼泪。
任应月立刻问:“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
女儿摇了摇头说:“我看到你手上都是冻裂的口子,妈妈你有空去医院看看吧,护手霜可能也没用。”
任应月欣然接受了她的关心,点头说:“这么贵的护手霜抹我手上,我也是享到女儿的福啦。”
那时候的任应月怎么会想到,女儿掉眼泪不是在心疼她,而是在委屈。
心心念念拿到奖学金就去剪头发,最后却还是选择了给妈妈买护手霜。
可妈妈收到礼物,第一反应还是责备。
翻着女儿的日记本,任应月的心口越来越空,越来越冷。
整本日记看不到一个“爱”字,满篇都是埋怨、憎恨、不满。
可每一篇日记背后,又都藏着一件她为妈妈做的事。
分担家务、打零工、赚奖学金给妈妈买礼物……
人是一种自私的生物,正因为爱可以对抗自私的本能,人们才会赞美爱的伟大。
懂事的女儿不是不自私的,和母亲过得不好的日子里,她的心里也深深藏着怨恨,然而这怨恨再多,也压不住她对母亲的心疼。
现在,轮到任应月恨了,她恨女儿这么多年什么都不告诉自己,恨她不理解谋生的艰难与无奈,也恨她抛下妈妈,一个人去了另一个世界,母女俩连和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恨意是怨恨更多,还是悔恨更多,任应月自己都说不清。
唯一能肯定的是,这浓烈到极致的感情,引来了神灵的注视。
正在寻找能够代替旧天道之物的太阴,看到了薛静真身上愈来愈强烈的牵绊。
任应月求神多年,从未得见一真神,而如今,神灵主动来寻她了。
“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再见到女儿,只是需要……”
“我答应。”
“我还没有说,你需要做什么。”
“不管要做什么,”清冷月光下,任应月抬起头,望着皎洁的圆月,虔诚地说,“我都答应。”
这一刻,母亲做好了出卖灵魂、堕入恶鬼地狱的准备,也做好了再见到女儿时,被仇视、被谩骂的准备。
然而,当她在月神牵引下,进入了薛静真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后,她成为了现实中不可能成为的温柔母亲。
那些责备、批评、埋怨,从女儿的记忆里消失了。
回忆起母亲,她说,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任应月至今都不知道,静真有没有发现记忆碎片里的她,就是现实中的她。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静真说一声对不起。
月娘从梦中惊醒。
李昼早已醒了,擦了擦她脸上的冰凉,仰着小脸说:“娘亲做噩梦啦?”
月娘怔了片刻,摇了摇头,一定要评价的话:“是个美梦。”她轻声说,“是母女团聚的美梦。”
李昼往她嘴里塞了颗蜜糖,眼睛弯了弯:“那一定很甜蜜。”
月娘含着蜜糖,点了点头,口腔里感受到的,却是苦涩的味道。
李昼静静看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在她的注视下,月娘忽然反应过来,在她醒来之前,李昼就已经准备好了蜜糖。
“昼儿。”
“娘亲想说什么?”
月娘想问你是不是也在刚才的梦中,刚张开口,心跳陡然变快,太阳穴生起一股尖锐痛感,仿佛某种灵感在疯狂报警。
李昼凑近了些,神色担忧地说:“娘亲,你怎么了?”
月娘对上她漆黑的双眸,思维变得无比滞涩,脑子里被一个念头塞满了。
娘亲,我担心你,娘亲,我担心你,我担心你……
“娘亲是不是头疼?”李昼眼泪汪汪地说,她想起自己刚穿过来,强行念出“无思无虑始知道”时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叫疼。
她切身体会过什么叫头痛欲裂,她知道疼痛会让人多么难受……她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当然也会害怕疼痛。
感同身受的李昼一把抱住月娘,眼泪掉得更凶,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滚出,很快就打湿了她的肚兜。
“娘亲不要痛。”她在月娘额头吹了吹,又说了一遍,“不要痛。”
她的担忧太过强烈,漫天星辰骤然黯淡无光,漆黑天幕垂眼投来一瞥。
嗡地一声,月娘感觉到,自己的脑子整个颤了颤,闪过无数奇特而恐怖的景象,响起一连串怪异破碎的呓语。
来自无垠宇宙的关切化作不可思议的精神重压,沉沉压在凡人脆弱精致的血肉头脑上。
砰!
组成大脑的凡俗之物终于到了承受极限,隐藏在深处的超凡力量显现出来。
一弯朦胧月影,替代了原本的人类大脑。
月娘想起了自己是谁。
她是太阴在人间的化身,隐藏身份来体验怎么做一个母亲,找寻薛静真与任应月母女之情能够惊动神灵的原因。
只因这情感的磅礴与伟大,拥有着能够取代天道的潜力。
现在的天道用无知无觉屏蔽着外界的混乱与疯狂,什么样的道才能取代祂,继续保护消灭了天神的新世界?难道真要像天尊所说,直面那无法名状的深渊?
高高在上的神灵从未想过,新的天道会落在凡人身上。
所有混乱与疯狂,归根结底,来源于世界竟是一场幻梦的巨大荒芜。
在这荒诞的现实中,最有力的支撑,却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情。
任应月,这个渺小平凡的女人,这个不会表达爱的母亲,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没有把女儿照顾得很好。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有些糟糕的妈妈,撑起了薛静真险些崩塌的记忆,让她的记忆锚点变得更加稳固,制造了即便是神灵也无法理解的奇迹。
这股磅礴的力量一度令太阴感到无比困惑,因为从表面上看,母女俩相处的短短十几年,任应月对女儿伤害远远多于关爱。
为什么爱一个人还会百般挑剔,让她吃尽苦头,却又后知后觉?
太阴没有想到,成为月娘后她没有走上任应月的老路,却仍然理解了这个问题。
在脐带连接的那一刻,在母亲与女儿的关系建立起来时,答案就已经写在了两人的血管里。
粗暴也好,温柔也罢,伤害多于爱护也好,爱护多于伤害也罢,痛苦还是欢乐,远离还是接近,憎恨还是喜爱,什么都无法改变母亲本身的力量。
只要她存在着,就足以在虚无中撑起一片真实。
“娘亲不痛。”
月娘摸了摸李昼的头。
李昼静静看着她,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接着兴致勃勃地说:“娘亲要不要给我剪头发?”
众神之神无所不知,记忆碎片里那些雪泥鸿爪又怎么可能逃过祂的眼睛。
月娘心里明白,昼儿这是看到了任应月给薛静真剪头发的场景,别的母女做了什么,她也要跟着做什么。
“好啊。”月娘说,“娘亲这就给你剪。”
模拟器界面弹出新的悬浮框,高高兴兴地提醒:【恭喜你解锁了隐藏成就,全世界最好的娘亲来给你剪最特别的发型,你的幸运值因此提升了!】
李昼在心里连连点头,不愧是她,能获得这么厉害的成就。
记忆碎片里,任应月坐在薛静真的卧室中,看着崭新的日记本上,写着这样的文字:
“生意变好以后,妈妈的笑脸也变多了。”
“要是她能不那么辛苦就好了。”
“小时候不懂事,故意不听妈妈的话,马马虎虎做家务,惹她生气,现在想想,也不知道以前为什么会那么委屈,妈妈也没有办法。”
“因为妈妈现在对我很好,所以以前的事,我都想不起来了。”
“我自己单方面,和妈妈和好了。”
在现实里,任应月没有看到过这些日记,因为上高中后学业太繁忙,静真没时间写。
但今天,书桌里多出了这些新的日记本,旧的日记本都消失了。
捧着它们,任应月坐在书桌前,坐了很久很久。
崭新的日记本上,又多了很多泪痕,变得和旧的日记本一样了。
只是这一次,眼泪不是女儿流的。
一道绛衣玉带的身影在房门口若隐若现,最终还是没有推门而入。
李府小院里,李昼兴奋地举起镜子,看到了娘亲给自己剪的新发型——
参差不齐,坑坑洼洼,跟狗啃的一样。
事实证明,剪头发的手艺,和爱不爱女儿没什么关系。
李昼:“……”
李昼:“…………”
李昼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顶着这个发型,她还怎么做全世界最可爱的宝宝,她越想越难过,就地一躺,哭个没完。
悠哉悠哉打着哈欠踱步进来的玄阳子先是一愣,定睛一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的月娘露出了尴尬之色,天上的苍白圆月默默躲进了云层里。
东方既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第156章天火起,岁剑出。
武举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剑客·李昼难得有空,接受了主考官顾盛的邀请,来到了考场。
由于没人敢问剑侠大人在忙什么, 也就没人知道,李昼只是吃了睡、睡了吃, 差点把自己要为神剑找主人的事给忘了。
“有个叫卫原的小娘子,武艺十分了得。”顾盛请剑客·李昼入座后,便指着考场上正在核名的考生们说道,“据说,她曾经在薜荔山下苦等数月, 想要拜入剑侠门下呢。”
剑客·李昼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事, 听到后却也只是随意嗯了声,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顾盛特地点出此事,一是惜才,二则是因为卫原与她一样,皆是穷苦人家出身。
看到剑客·李昼漫不经心的反应,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时觉得自己白费力气,一时又担忧起自己弄巧成拙, 让剑侠大人误以为卫原走了她的门路,不是个踏实的性子。
顾盛自然以为,剑客·李昼来到考场, 是要看一看考生们的心性。
然而实际上, 李昼正在用她那绝佳的嗅觉, 细细分辨着从县城方向飘出来的包子香是什么馅的。
李昼认真地思考, 什么样的天才能研究出这么多美食,聪明程度也就比她差了那么一点。
顾盛与其他考官见她神情中带了些沉思, 对视一眼,纷纷打起精神,心中暗暗警醒,大人如此重视本次武举,千万不能在她老人家面前掉链子。
考试场地中,考生们签完到,开始了今日的比试。
这一轮比试是分组考试,卫原、张大、汪思礼被分到了一组。
比试内容为“摘月”,率先摘下悬挂在百丈山巅的“圆月”之人获胜。
此月由墨者锻造,经慈云寺大师开光,非纯善之人不能靠近。
因此本场比试,既比武艺,又比心性。
通往山巅的路崎岖蜿蜒,同组之人既是队友又是对手,时不时能看到,有人为了领先一步,将同组之人推下山崖,进而被圆月判定失去比试资格。
又有考生见此情景,假意关怀彼此,却因此耽误了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着第三人捷足先登。
考官们借助墨者锻造的望远镜,将这些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兵部尚书感慨道:“若是在战场上,只要能胜出,何须考虑用何手段,只是这场比试终究不同。”
至于有何不同……众人悄悄望向正中间的剑客·李昼,正因有她在此,本番武举,即便是堂堂尚书,也坐不了主考官之位。
顾盛见大家目光游移,心知众人心里都没谱,讨论比试规则时请了剑侠三次,剑侠都没出面,如今也不知,这规则符不符合大人的心意。
“剑侠大人,”顾盛小心开口,代表众人说道,“您觉得如何?”
李昼把注意力从羊肉包子上移回来,瞥了眼山腰处的考生们,又看了眼顶峰处的“圆月”。
“不错。”李青天说,“月亮,好。”
顾盛一怔,与兵部尚书等人对视一眼,先是看了眼人工打造的月亮,又抬起头,看向了白日也能隐约看见一点轮廓的苍白圆月。
剑侠大人言简意赅,但谁又会觉得,这三个字只是表面意思。
难道这是在告诉他们,在众神之中,月神是可以信任的存在?
学富五车的考官们纷纷思索起与月亮有关的传说,譬如狐妖拜月、天狗食月、乃至夺天宗的狐仙大人于月下驱逐魔神……
所有人苦思冥想着是否能从这些故事里得到什么启示。
此外,还有书吏郑重其事地将这三个字记录下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到了京城,又有右相带头,领着众臣遍阅典籍,思考剑侠的深意。
而在慈云寺中,住持圆真望着那小狐仙所住的厢房方向,面露犹豫之色。
不知为何,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今日,或许便是与小狐仙道别之时。
半妖·李昼已经在慈云寺里混吃混喝很久了,当然也想过出去闯荡一番,可每次才要收拾行李,就又到饭点了。
虽说都是素斋,可大和尚的手艺实在不错,半妖·李昼也只能在心里说,再吃一天,明天就出门。
明日复明日,昼儿是个长情的好宝宝,总也吃不腻。
好朋友昙音近来总有心事,话少了许多,好在半妖·李昼交到了新朋友。
新朋友叫钟离绥,和半妖·李昼的马甲名“狐山绥”都有一个“绥”字,而且也是一只半妖小狐狸。
李昼虽然知道,狐山绥的母亲是钟离道长,却完全没有想过,钟离绥和狐山绥会有什么联系。
她只是在发现只有她能看到新朋友后,高兴地答应了新朋友的请求,隐瞒了这个秘密,只在没人时找新朋友玩。
这天,昙音又去了野鹤庵供奉的佛像前打坐,半妖·李昼便趁机把点心塞进怀里,悄悄跑到慈云寺的藏经阁,把躲在阁楼中的钟离绥叫了出来。
小狐狸道行不够,顶着狐耳、拖着蓬松的大尾巴,一副半人半妖的模样,精神萎靡地坐在地上。
李昼一把点心递给她,她就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
“你现在知道,你妈妈叫什么了吗?”李昼在钟离绥身旁坐下,不自觉地模仿起小狐狸的动作,校正着自己身上不够像半妖的地方。
小狐狸告诉李昼她在找娘亲,却只知道娘亲姓钟离,别的一概不知。
她咽下嘴里的点心渣,摇了摇头:“我能找到的史书里,都没有钟离道长的记载。”
李昼捏了捏下巴,思索一番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史书只会记载厉害的人,你娘亲可能只是个普通人吧。”
“胡说。”钟离绥握紧拳头,“我娘亲最厉害了。”
李昼点点头:“我也觉得我娘亲最厉害。”
钟离绥看了她一眼,犹豫地说:“但我是认真的。”
她虽然连娘亲的长相都不太记得了,却仍然能回忆起娘亲那精妙绝伦的剑术,所有见过那剑术的人都在称赞,钟离道长称得上当世第一人。
李昼皱眉说:“我也是认真的。”
钟离绥说:“你昨天还说,你担心你娘亲身体不好,不能跟你一起出远门。”
李昼:“那也是最厉害的!”
钟离绥:“明明我娘亲最厉害。”
两只小狐狸气鼓鼓地瞪着彼此,钟离绥看到半妖·李昼头上冒出的狐耳,身后冒出的尾巴,忽然一怔。
她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在照镜子一样?
她和这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刚要往这个方向思索,钟离绥忽然心头一跳,接着,一道月光从阁楼窗户洒落,笼罩在她身上,让她恍惚了一瞬。
……我刚才想到什么了?
钟离绥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李昼露出“我又赢了”的表情,得意洋洋起身,大人有大量地说:“既然你承认我娘亲最厉害,那我就帮你找一找,你娘亲叫什么吧。”
虽然钟离绥的娘亲没有她的娘亲厉害,但是第二厉害应该也可以被记载在史书里。
半妖·李昼站在书架前,一排排搜寻起来。
钟离绥在她背后嘟哝:“这里的书我都看过了,这些和尚怎么会记录修道之人的事,别白费力气了……”
“找到了!”李昼在一排书架前停下,抽出一本《钟离焱传》,翻开一看,第一页就写了“钟离焱与狐妖结合,育有一女,名为钟离绥”。
钟离绥:“???”
钟离绥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眼睛揉了又揉,不管是书名还是内容,都没有变。
这本书真的是她母亲的传记。
“怎么会……”她一边飞快看书,一边万分不解地说,“为什么我找了这么久,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本书……”
半妖·李昼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因为最厉害的娘亲,才能生出最厉害的女儿。”
昼儿想要,昼儿得到,昼儿最棒。
钟离绥流连人间这么多年,全靠找到母亲身份的执念,现在李昼帮她找到了,便是要做她的义母,她也会点头答应。
她附和着李昼,看到书上写着钟离焱的生平,为青丘力战到最后一刻,拼死传出天神入侵的消息,保全了这个世界。
她还看到,钟离焱为这个世界做了所有能做的事,用最后剩余的一点灵力护住了爱女,把她送出了青丘。
只是,女儿身上残留着青丘的污染,仅仅多活了几年,便也离开了人世。
“我的娘亲,叫钟离焱。”小狐狸的执念,被这本传记化解了,她不仅找到了娘亲,还知道了娘亲有多爱她。
钟离绥合上书,看向李昼,郑重地说:“谢谢你。”
一道无形的红光从她身上飞出,在地府生死簿上落下,显出“钟离绥”三个字。
下一刻,她的身侧死气浮现,提着勾魂索的元季蕤现身,一言不发抛出锁链,就要把钟离绥勾走。
对待滞留人间的怨魂,这位地府少府君自然不会留情面。
她在人间四处行走,捉拿不肯入轮回的鬼魂,却不想,此地竟然有这么大一条漏网之鱼。
“咦?”半妖·李昼觉得元季蕤有点面熟。
后者以为她要阻拦,冷着脸转过头,看到了半妖·李昼,也看到了她和钟离绥一模一样的脸。
“铛!”
慈云寺的分夜钟适时鸣响,阁楼中忽然月光大涨,一轮圆月出现在了元季蕤脑海中。
“莫问,莫想,带着钟离绥往生去吧。”
元季蕤心头剧震。
分夜钟乃大周国宝,太阴星君竟然不惜借用此宝,降下神力,只为了传达这道神谕。
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元季蕤连忙转过头,一把拉过勾魂索,喝了声:“走!”便带上了还想和半妖·李昼好好道个别的钟离绥,头也不回地沉入了地底。
与此同时,文昌星君庙里,拿着香烛驱赶蛆虫的文昌星君也听到了这道钟声。
祂停下动作,细细分辨着钟声中传达的信息,忽然精神一振,抖落满袖蛆虫——
钟离焱的谋划,成功了。
钟离焱对至亲之人亦隐瞒姓名,为的就是让“钟离绥”与“狐山绥”既是同一人,又不是同一人。
“狐山绥”成为祂的锚点后,本该与谈昭、谢灵微、公孙赢一样,彻底从历史中消失,不可能再有什么来生。
然而现在,是“钟离道长”的女儿“狐山绥”消失了,与我“钟离焱”的女儿“钟离绥”有何干系?
生死簿上写得明明白白,钟离绥死在十七岁那年,只因思念亡母,滞留阳世,当派冥差前去捉拿,送她入忘川,进轮回。
钟离焱费尽心思,只为了给女儿谋划一个投胎转世的机会。
她又怎会知晓,她这份爱女之心,不光给了女儿一个来生,还为新的天道诞生也贡献了一份力量。
便如薛静真的母亲一般,她亦在钟离绥本该归于虚无的世界里,开辟了一条通往死亡的小径,令女儿从虚无逃离,回到了现实。
这股支撑现实的力量,同样成为了新天道的源泉。
不仅如此,她和她的女儿还成功取悦了游戏中的祂。
取悦祂,是整个宇宙延续至今最重要的事,没有之一。
生机总在祂愉悦的片刻出现,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抓住。
只是,新事物的诞生,必定伴随着旧事物的毁灭,这世界能否在即将到来的改天换地中存活,依然是未知数……
半妖·李昼看了眼小狐狸和元季蕤离开的方向,什么也没说,一个人蹦蹦跳跳地跑下了阁楼。
周围没人,她便也不需要为了好朋友的离开伤心落泪了。
她走到藏经阁门口,和行色匆匆的住持圆真正好撞上。
圆真本想去厢房找她,不意在此处碰见,脚步一顿,于钟声余韵中不动声色地放缓了呼吸。
狐仙身上半人半妖的气质,在这一刻变成了幽微深邃的气息,蛰伏在她身后的阴影稠密怪异,漫不经心地跃动着,塞满了整座藏经阁。
只因半妖·李昼没有认真扮演自己的马甲,本体微微显露一角,超出凡人想象的大恐怖便降临了。
圆真的双脚被钉在了原地。
直面大恐怖的这一瞬间,他的脑中多了无数本不该被他知晓的秘密,他凭借着多年修行积累的丰富经验,第一时间封闭了五感,停止了思考。
然而,他的脊背还是发出了弯折的声音,十根手指变得细细长长。
已经闭上眼睛的老和尚当机立断,盘膝坐下,双手合十,剖开丹田,取出舍利,自断双臂。
在他做完这些事的下一刻,他的脊背咔嚓一声断成了两半,悬在半空的舍利则一头扎入了李昼身后,没入了那沼泽般幽邃的阴影,散发出一圈模糊的微光,试图将它稍微遏制。
然而不过须臾,舍利的光芒便消失了,下一刻,如泥牛入海,彻底失去了踪迹。
老和尚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然而那又如何呢,他既没有保全自己,也没有阻碍李昼分毫。
李昼只是感觉到,嘴里多了些苦涩的味道。
谁往我嘴里塞了颗莲子?
半妖·李昼愤愤地呸了呸,而后抬眼,望向不远处断成两半的老和尚。
意识到周围有人在,半妖·李昼连忙打起精神,兢兢业业地扮演起小狐狸。
这人断成两截是不是不太正常,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作为偷偷闯进藏经阁的外人,李昼做贼心虚地夹起尾巴,掩耳盗铃地一溜小跑,冲回了自己借住的厢房。
庞大的阴影在她身后迅速收缩,重新变回了那个普通的、乖顺的影子。
半妖·李昼下定决心,最后吃一顿斋饭就上路,继续去闯荡江湖。
她不知道,每天给她做饭的老和尚,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
……
剑客·李昼坐在主考官位置,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喧闹声,很多人哭喊着“不要拔我的稻”“我跟你们拼了”,亦有人呵斥“如今棉织物出口之多,值银足有百万,令尔等弃稻植棉,是朝廷愿与小民分利,尔等竟如此不识好歹,难道要做反民不成?”
咦,官府和百姓吵起来了。
剑客·李昼用余光瞥了瞥两侧的考官,见众人神色如常,心想那应该没什么事吧,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也不想想,别人哪有她的耳力,能听到千里之外的声音。
并不知道有些地区为了完成出海订单,官员已经开始践踏即将成熟的稻谷,奉天子之命巡视四方的钦差顾盛,还在和其他考官们一起讨论着本场比试中,众位考生的表现。
被她看好的卫原果然表现突出,虽然与同组考生关系并不融洽,却能在遇到难过的关隘时,主动向汪思礼、张大提出三人合作,而在渡过险关后,又能以不凡的身手,堂堂正正摘下那轮山巅“圆月”。
当卫原神采飞扬地回到山下,等待着终试名额出炉时,顾盛的目光里满是藏不住的赞赏。
其他考官即便亦各有自己看重的考生,看到如此年轻的英才,也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一刻,闯入终试的少年们意气风发,台上的考官们脑中浮现出本次武举状元获得神剑,带领天下武人为国尽忠、为民造福的场景。
所有人都觉得未来一片光明,大周的国运一定会迎来一个新的高峰。
然而——
“铛!铛!铛!”
终试的铜锣声响起时,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一匹染血快马闯入了考场。
守卫先是厉声呵斥,试图拦住闯入者,冲上前后,看到了马背上体无完肤的驿卒。
“出什么事了?!”
守卫一把接住滚落马背的驿卒,却只从后者手中接过一封印着血手印的信笺,而后,完成任务的驿卒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考场安静了片刻,骤然骚动起来。
“难道又有邪祟作乱?”
“听说近来有海贼聚集,难道是贼人打过来了?”
“肃静!”
顾盛与兵部尚书等人对视一眼,疾步走下考官席,接过守卫呈上的信笺,看到了一行潦草凌乱的文字:
【奚州暴.民焚毁织机,殴杀官差,聚众数万!奚州告急,请发兵救之!】
顾盛骤然捏紧了信笺,正要说话,却听到轰隆一声,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骤然炸响一道惊雷,仿佛在为急转直下的局势拉开序幕。
一名年迈考官神色仓皇,受不住这忽如其来的刺激,两眼一翻直接厥了过去。
兵部尚书亦是面色惨淡,呼吸凌乱,似乎随时都会晕倒。
然而此时,没人有心思去关注二位大人的身体状况。
以顾盛为首,所有人都下意识扭头,看向了主座上的剑侠大人。
剑侠大人的一举一动皆有深意,难道此次出山,为神剑择主,就是因为早早预料到这场民变?
莫非,获得神剑认可之人,一人便能抵百万大军,数万暴.民亦不过是手到擒来?
人们眼睛都不敢眨,紧紧盯着剑客·李昼,生怕错过了她的任何提示。
然而剑侠大人只是微微皱眉,淡声说道:“比武继续。”
李昼每一次模拟都很认真,完成任务时更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自然不愿意自己的任务被别人的事打断。
即便所有人都因为百姓造.反骇然失色,她也不会花一点心思去理解他们的表情,更不会管造.反会导致什么可怕的后果。
考场外,传来了清脆稚嫩的童谣声:
“炀帝引血兮,天地为烘炉,造化为大冶兮,日新月异。”
除李昼外,所有人都在听到“炀帝”二字时脸色瞬变。
好内远礼曰炀,逆天虐民曰炀,这童谣在此时唱响,简直是在暗示大周气运已尽,当今陛下将要成为盖棺定论的暴.君。
身材高大的韦都统大步流星走出考场,看向童谣声响起的方向,却见那里空无一人。
京城,紫宸殿中,皇帝收到了奚州刺史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却对匆匆赶来的右相说:“不必招抚,派兵去镇压吧。”
右相面色一紧,俯身拜倒:“陛下不可!此事过错全在奚州刺史,此贼欺上罔下,逼反百姓,只要陛下派人多加安抚,乱民不攻自破,万万没有再去火上浇油的道理。”
她说得字字恳切,只是,她不知道,皇帝桌案上,合上的《大周宝卷》中,早已浮现出一行新的谶语:
【假岁剑,真弑君。欲诛神,先弑君。天子血,焚天火。天火起,岁剑出。】
铸造诛神之剑的火,乃是天子之血。夺天宗为假岁剑择主,为的是弑君引血。
《大周宝卷》提前将此事告知了皇帝。
皇帝可以选择做一个流芳百世的明君,也可以选择做一个带领王朝走上末路的疯帝。
然而,弑君之剑怎会指向一位明君?
明君之明,只在皇帝自己,却未必有利于这个时代。
旧时代若是继续延续,无数人筹谋的诛灭天神的计划,或许会功亏一篑。
只有灭绝神秘,那些腐朽的事物才会停止复生,未来才能真正崭新。
皇帝心中已有决断。
劝说失败的右相跌跌撞撞离开了紫宸殿,大周太.祖从屏风后拐出,神色古怪地看着皇帝:“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是这种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天下的好人?”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自天神复苏,朕有多久不能如此掌控自己的命运了?”
她笑意逐渐扩大,看起来畅快极了,狂妄极了:“神又如何,朕才是最后的赢家。”
“史书工笔,世人只会认定你愚不可及、自食恶果。”
“哦?”皇帝微微挑眉,“那又如何?”
只要能报复欺她辱她的天神,后世如何评价,她不在乎。
第157章这个世界的主宰者,注定了盲目无情。
“天反时为灾, 地反物为妖,民反德为乱,乱则妖灾生。*”
薜荔山脚的一处村庄中, 夫子在给孩子们讲课。
奚州暴.动之事已经传开了,驷州境内却还波澜不惊, 人们丝毫没有天下将乱的慌张,这份安宁只因为薜荔山、夺天宗的存在。
“夫子,我听说奚州乱民围困州府后,只杀了几个小吏,并不敢动刺史, 只要陛下发一道圣旨, 容大家把今年的水稻收完,乱民就甘愿弃械投降。”
“不错。”
“可陛下却一意孤行,不肯与之谈和,还要杀一儆百、将乱民车裂示众,此等暴虐之举,使得奚州乱民越剿越多,短短十日,已席卷数十县。”
“岂能妄议天子?”
“学生不敢, 只是不解。”
一双双困惑的眼睛望向夫子,一名学生大着胆子起身求问:“那些乱民,其实不过是一群吃不上饭的可怜人, 他们也能算得上‘民反德为乱’吗?”
夫子沉默少顷, 摇头道:“不算。”
夫子叹了口气, 对学生们说:“今日就先上到这里, 散了吧。”
别说是这些孩子,就连朝中那些大人们, 也无法理解皇帝近乎疯魔的举动。
明明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官民冲突,却因为皇帝残暴的手段,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从前的皇帝不说千古一帝,也算得上有为之君,不知为何脾性大变,成了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独夫。
甚至有传言说,皇帝如今的疑心病重到,就连那位从不离身的“内相”裴霁宰裴尚宫,都不能近身伺候了。
越来越多人怀疑,皇帝真的疯了。
那首“炀帝引血”的童谣,以广信县为中心,逐渐流传开。
更有人说,本次武举的魁首,便是童谣中的弑君者。
……
“有人在刻意传播谣言。”顾盛面色难看,一想到“炀帝”二字,就恨不得将幕后黑手啖肉饮血。
然而……
想到那一封要求她继续整顿吏治的圣旨,顾盛填满了怒火的胸膛里,还是刮过了一道冷风。
皇帝如今的表现,即便是她这个皇帝死忠,也只能承认,幼稚、轻佻,分明就是亡国之相!
此时正是需要地方拱卫中央的时候,皇帝却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对地方官施压。
构成这个国家的三股主要群体,宗室、士大夫、庶民,如今已经全部被皇帝亲手推到对立面了,这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
若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顾盛便是抗旨,也要回京去当面问一问陛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何至于此。
但可惜,顾盛眼前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她必须要从剑侠大人那里探听到,假岁剑,是不是真的弑君之剑。
她抬起头,看向面前静静矗立在黑夜中的旅店,摸了摸怀里的太阴星君像。
先前,她按照剑侠大人的命令,安排考生继续比武,但在终试前,又增加了一场考试,拖延了几日。
她试图从剑侠大人提示中,找到度过本次危机的办法,但她的用词实在是太简略了,单单一句“月亮,好”,实在是推测不出什么有效信息。
拖到今日,顾盛也只能硬着头皮,请来太阴星君像,直接求问剑侠大人,神剑究竟要用在哪里。
吸了一口夜间微凉的空气,尽量稳住心神,不去在意这间旅店散发出的怪异气息,顾盛上前推开木门,向着剑侠大人下榻的房间走去。
就在这时,韦都统从她身后飞奔而来,一把抓住她,疾声道:“大人,不好了。”
她喘了口气,眼中满是血丝,额头绷起一根根青筋:“陛下决意御驾亲征,右相劝不住,裴尚宫死谏不成,已被软禁。最多三日,陛下便要往奚州去了!”
“什么!”
……
剑客·李昼正在看自己的个人面板,模拟器一直没弹出新的提示,她点开想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而后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很久没有查看面板参数了。
【普通人的修仙模拟器(氪金版)】
(仙道缥缈,身为普通人的你,却也有一个一剑霜寒十四州的仙侠梦!)
【玩家姓名:李昼】
【年龄:0岁(你还是个宝宝,多睡觉多喝奶才能长高高)】
【体质:弱不禁风(尽快分配点数,提高体质吧!)】
【天赋:目不识丁、孤陋寡闻、胸无点墨、初具人形、胃口大开、脑洞大开、钢铁肠胃、从不内耗、颇通人性】
【属性点:240(消灭王家村游鬼+5点,烹杀邪神显应侯、镇海王、太宗极主+45点,成功劝说傩神、雷神离开人间+10点,成功感化牝神、灶神使其弃恶扬善+20点,帮助辟支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10点,救赎天尊后裔+10点,击退入侵世界的天尊投影+20点,横扫域外无数天神+120点)】
【悟性:10+/100(徘徊在弱智的边缘)】
【根骨:19+/100(谁还敢说你不适合修仙?)】
【幸运:18+/100(凡事发生皆利于我!)】
【魅力:50+/100(超绝不经意散发魅力的你,绝不普信)】
【血条:?/100(有一丝奇怪)】
【寿命:20.1+/100(及冠时你想要取个什么字呢?)】
【当前境界:金丹(古语有云:正人行邪道,邪道亦归正;邪人行正道,正道亦归邪。又云:万卷仙经语总同,金丹只此是根宗。正气凛然的你,走的是堂堂正正的金丹大道,成的是同道一体的无上真仙!)】
【功法:卷耳诰、夺天录、符法全解、飞星风水术、玉.洞百炼地皇经、飞星推命术】
【物品:虺蛇妖丹*1,蜈蚣妖丹*1,牛妖妖丹*1,熊妖妖丹*1,虎妖妖丹*3,蜂人(大燕太.祖)*1,喜乐神的千纸鹤*1】
【法宝:灵剑·知北游、红穗铜葫芦、鸾刀、八宝铜铃,赶尸铜锣,错金符节,无隐明镜、北斗铜钱阵】
【称号:你可真是个带孝女、文言文杀手、从不揣摩别人的超绝钝感力、氛围感的神、恐惧收割机、先天恐怖片boss圣体、吃席赶不上热乎的、亲妈认证的快乐小狗、先天吃播圣体、正道的光、医者仁心、算无遗策】
括号里的内容李昼一概没看,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自己挣来的240点属性点吸引了。
她对击退天尊、横扫域外天神并没有什么概念,自然不知道,在凡人眼里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战绩,模拟器给她结算再多属性点都不为过。
她只是很单纯地,为自己能收获这么多劳动果实感到开心。
我好强啊。
李昼高兴地滚了好几圈。
挣到就要花,平静下来,李昼照例在自己需要的三个属性上均匀分配。
【根骨:99+/100(根骨清奇,修道奇才,就连天道都会忍不住觊觎的顶级天赋!)】
【幸运:98+/100(出门没捡到宝贝就算丢东西了!)】
【寿命:100+/100(学到老活到老,你会成为知识最渊博的祖师奶!)】
哇,和修炼有关的属性已经快点满了。
李昼越发沾沾自喜,目光扫过悟性,自然而然地认为那一定是模拟器搞错了,绝顶聪明的她悟性早就满级了,完全没必要加。
点击“确定”后,李昼在原地摆了个胜利的姿势,她涨了这么多属性点,模拟器是不是该给她做个金光闪闪的升级特效?
以前只要李昼想要什么,模拟器察觉到,就会配合,可这一次不知怎么了,李昼在心里说了好几遍,也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特效。
剑客·李昼困惑地皱了皱眉,心想难道是马甲的问题?
她连忙用婴儿本体呼唤模拟器,喊了半天,也只喊出个人面板,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对模拟器的异常莫名在意,李昼在面板上搜寻起来,想看看是不是智能服务的功能被关闭了。
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哪里能打开智能客服,只注意到【魅力】属性变成了刺眼的血红色。
50点的魅力,也不算高,李昼心想,却不记得,在过去这段日子里,魅力值一直在自己上涨,可她明明没有主动加过一次点。
她更不会知道,以人间的标准来算,魅力值达到20,便已超过普通人的范畴,她现在的50点,已经足以令普通人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便成为她的狂热信徒,自发地献上自己的生命。
“昼儿在找什么?”
忽然,月娘的声音传入了婴儿·李昼耳中,她抬起头,看到娘亲站在不远处,身着褴褛黄衣的玄阳子站在她身后,手中抓着一截柔软湿滑的触角。
两人眼角均有泪痕。
即便是太阴与老君在人间的化身,直视现在的李昼,也不免心神动摇,产生了一种痛哭流涕的冲动。
这种冲动,先贤将其总结为,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便是李昼的魅力。
李昼却是意兴阑珊,连以前最爱的海鲜都没多看一眼。
和海鲜相比,模拟器更重要。
她转回头,继续在面板上乱戳,想把模拟器戳醒。
玄阳子惊讶自语:“不是说喜欢吃海鲜?天尊走之前我特地问祂要了点,当然祂一开始没同意……”
不敢引起李昼的注意,天尊反击都没反击,就连忙抽身离去了。
当然,以玄阳子的位格与眼力,在情不自禁流泪时,便已经意识到,那道把李昼与其本体隔绝开的力量,终于撑到了极限。
至高神的气息,从面前穿着肚兜的小婴儿身上散发出来,令人不自觉产生放弃自我、献祭灵魂、与祂融为一体的疯狂想法。
只是,玄阳子一向随性,即便感受到了李昼身上散发的恐怖魅力,依然没有紧张不安。
大不了一起毁灭嘛。
月娘没有她的好心态,担忧地望着婴儿·李昼,又问了她一遍:“昼儿在找什么?”
李昼却依然没有回应。
她一门心思研究着模拟器,忘记了女儿和母亲的相处模式。
下一刻,她一个激灵,忽然想起自己跟娘亲天下第一好。
怎么回事,模拟器重要,娘亲就不重要了吗?李昼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收起面板,向着月娘跑去。
“我在找我的朋友,她好像不见了。”李昼脱口而出,接着,再次陷入了沉思。
她在说什么?她要唤醒的不是模拟器吗?为什么她会觉得,面板没反应,就是朋友不见了呢?
“娘亲帮你找好不好?”月娘自然而然地弯下腰,想要抱起李昼。
李昼回过神,看着月娘的脸,摇了摇头,缓缓后退。
即便只有悟性10,因为对模拟器的在意,她还是悟出了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像水面下游动的暗影、云层中映出的光影、镜子中照出的昏黄灯影,影影绰绰、模模糊糊。
李昼“害怕”起来,害怕好朋友是因为在她身边待得太久,才不见了,害怕娘亲也会一样不告而别。
可她不知道,她的“害怕”又是一种负担,她越是怕周围人消失,越是会加速她们的离去。
她可以把自己当成人,却不应该真正理解人,即便她只是对最亲近的友人与母亲产生一丝真正的感情,世界也会因这丝感情动荡。
宇宙诞生于祂的梦境,万物皆为虚假,只有祂是唯一的真实,可偏偏也只有祂,无法知道这个事实。
这个世界的主宰者,注定了盲目无情。
祂拥有一切,而又一无所有。
婴儿·李昼第一次向着远离月娘的方向走去,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懵懵懂懂,越走越远。
她再次调出模拟器面板,盯着血红刺眼的【魅力:50】,本能地喊着:“静真?”
是你吗,静真?
大脑阵阵刺痛,李昼苦思冥想。
过去的事,就快想起来了。她是怎么穿越的?怎么获得模拟器的?
刺痛减轻,迷雾渐散,距离真相只差一步。
模拟器面板依然安安静静,刺眼的【魅力】属性点从50减到49,又反弹回50。
其实,不是模拟器不想理李昼,只是为了控制这魅力的上涨,已经没有余力。
“昼儿。”
月娘身上的微光更明显了,玄阳子欲言又止,才要伸手去拉住她,她却已经下定决心,大步上前,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想要独自离开的女儿。
“娘亲?”李昼吃惊地转身,一笼清晖映入了她的眼中,带来静谧与安宁,月娘的头发无风自动,全身散发出柔光,手掌捧起她的脸颊,触感柔软。
不再抵制李昼的力量,而是包容这份外溢的、不自觉的邪恶,令月娘不受控制地、犹如丝带一般舞动起来。
就让娘亲做你最坚定的信徒吧。
“娘亲在。”她说,“永远都在。”
她的声音轻得像呢喃,用一只手挡住了李昼的眼睛,不让她看到自己的变化。
她的身形变薄,柔软如绸缎,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先是四肢,接着,五官也消失了。
一根飘带取代了人形。
轻描淡写,不值一提。
接着,李昼面板上的【魅力:50】,迅速下降到【魅力:20】,不再反弹,也不再呈现出令人心悸的血红。
月娘用一个母亲博大的胸怀,容纳了祂无意识散播的绝大部分污染,让祂回到了人间能承受的状态。
模拟器压力骤减,【悟性:10】终于得以闪烁起来,李昼脑中呼之欲出的想法,如河水倒流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低下头,看向缓缓落在掌心的飘带,下意识拢进怀里,却抓了个空。
散发着柔光的飘带,从她的掌心消失了。
天上,苍白圆月依然高悬,泼洒的清晖却失去了几分安定人心的力量。
月娘的那部分,再也不会回归太阴本体了。
无垠黑暗中,星光环绕的王座上,神依然在打盹。
最靠近祂的地方,旋转着、跳跃着的飘带多了一根,没有引起一丝波澜。
玄阳子定定地望着这一幕,片刻后,向着李昼走去。
“师尊。”她在李昼面前蹲下,递出了手中的触角,端详着她的神情说,“要吃海鲜吗?”
李昼抬头望了望圆月,奇怪,娘亲刚刚还在,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她看着散发出咸腥味的触角,不再视若无睹,而是胃口大开,心想等会儿烧好了给娘送一份去,点点头说:“要!”
食欲回到了李昼身上,人性亦然。
……
剑客·李昼提着剑,脚步轻快地下了楼,以她现在的资质,随便修炼下都会飞升,她得出门找找风水宝地,给自己的飞升营造点氛围感。
顾盛和韦都统正在门口说着话,神色俱是无比难看,李昼刚想绕过去,两人已经看到她。
顾盛只迟疑了一瞬,便收起了外露的情绪,从怀中取出太阴星君像,双手捧着,递给了剑客·李昼。
“剑侠大人,”她恭敬地说,“这尊月神像乃是毕大师的临终之作,据说藏有一丝月君神力,下官承大周皇帝之命,特将此宝献给大人。”
皇帝要御驾亲征,顾盛心急如焚,然而再怎么着急,她也不能直接请李昼去救人,只能献上宝物,期望着她能对皇帝产生些许好感。
李昼却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眼眸扫过自己的幸运值,心里暗暗点头。
不愧是98点的幸运,刚下楼就捡到宝贝了。
李昼接过太阴星君神像,正准备收起来,却见神像散发出一道辉光,形成了一道指向东方的箭头。
聪明的李昼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给自己指路。
太阴星君知道她的想法,也在帮她找飞升的风水宝地?
李昼美滋滋点了点头。
顾盛与韦都统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掩不住的吃惊,神像中真有神力并不稀奇,她们这些日子见过的神还少了吗?奇的是神谕如此清晰易懂,直接点明了方向。
尽管她们还不知道东方有什么,但这已经比那些晦涩的暗示好了太多。
放眼全天下,能让神灵如此礼遇的,非夺天宗不能为也。
两人又岂会知道,太阴这也是有过一次经验,知道用暗示行不通,给李昼的提示越简单越好。
李昼抬脚便要走,余光瞥见顾盛和韦都统也紧紧跟着,想要直接抛下两人,忽然想起这个顾盛似乎是文状元。
状元=会写文章=自己的事迹可以被记下来流芳百世
李昼连忙换了个语气,淡淡说道:“走吧。”
说着,她唤出知北游,卷起一道剑气清光,裹上顾盛与韦都统两人,一道向着东方掠去。
顾盛看了眼周身的剑气蠕虫,腿一软,被早有预料的韦都统一把扶住:“剑侠大人的剑气确实特别了些……”
“是啊……”
两人被剑客·李昼带着,还没飞出多远,便迎面遇上了一群武举考生。
考生们不知从哪得知了陛下要御驾亲征的消息,一个个群情激昂,也要为陛下效一份力。
顾盛却是心里一突,直觉不好,她一开始找剑侠大人,为的就是要问清楚假岁剑是不是真的要弑君,谁能想到,太阴星君的指引偏偏又是让剑侠大人来见这群考生。
难道说,就连太阴星君也觉得,陛下已经不配为人君了吗?
顾盛心中焦急,下一刻,却见剑客·李昼手中的星君神像前,向东的箭头转了个弯,指向了北。
原来这还没到太阴所指的目的地。
顾盛微微松了口气。
剑客·李昼自然没有察觉顾盛的情绪转变,只是看到这样一群习武少年,再次灵机一动。
把这些少年也带上,让他们见识下自己飞升前的最后一剑,以后吹她的人就更多了。
想到这,她一捻剑诀,便将少年们也裹入剑气清光中,继续向北飞去。
少年们虽是习武之人,见识却不如顾盛,落入剑光后何止腿软,差点都要尿裤子了。
好在韦都统格外高大,左右两条臂膀用力一挥,把他们全都扶住了。
众人在众多剑气蠕虫的簇拥下,又飞出数百里,再次遇到了一群拦路客。
这一次,拦在前方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