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黑玫瑰之章(四)抗议
他认得这个人。这不就是那位站在王座之侧的王后么?!
近来这位王后似乎是因为某些事被通缉了。据认识的守卫长说,但凡她出现在公共视野中就一定要带她走,她怎么敢出现在这里的?
贵族从沙发上站起身:
“王后殿下,如果不介意的话,有些事我们可以坐到沙发上再说……”
不行,一定得想个法子暗中通知手下把她抓起来才行!他最近凭借自己的行迹和不正的心思,本来就在陛下面前不得势。这次得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在陛下面前戴罪立功。
贵族张着手,在那个女人面前放低了语气,假以辞色:
“王后殿下,如果您是想向我寻求帮助……”
维尔利汀面色冷漠。“我早就不是什么王后了。”
说着,拔剑出鞘,一剑捅入他的胸膛。
“你……”贵族难以置信长大了眼睛。
他的视线下移,看着那柄插在自己胸膛上的利器。刚刚明明没有看见过她带剑进来,她的剑又是从哪里来的?
“你……”贵族哆嗦着,吐出几个字,“来人……救我!”
“想让别人救你?”维尔利汀神情冰冷。
“你害死过那么多人的时候,有想过来人救你吗?”
贵族倒在了地上。
临死之前,望着自那女人进来后还未关的大门。
……侍卫呢?大门口的守卫呢?
怎么他们全都没来到这里救自己?怎么他们听到自己的喊声后仍然不来这里将那个女人拿下?
可惜没等到侍卫来救自己,这罪恶的贵族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一旁目睹这一幕端水果过来的贵妇人大喊:
“啊——!!!”
手里的端盘连带着水杯一起掉到了地上。
她坐在地上发着抖,双手抱住了头颅:
“你是谁?为什么要进来!”
维尔利汀转身就走。
又听背后的妇人大叫道:
“站住啊!你以为你杀了我丈夫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了吗?我……我虽然没有亲生儿子,但我丈夫有另一个儿子!他会找你复仇的!”
维尔利汀站在了原地。
……切莫桑雷夫人,生不出自己的亲生子。她的丈夫在外面沾花惹草,四处留情,在维尔利汀还是公爵夫人时,就听说过不少他们家的花边新闻。
即使是这样,还要为那个不守德的丈夫说话么?
维尔利汀走了。
“我不会损害你家的任何财产。也不会伤害你家的任何人。你仍然可以安心在这里住着,不用担心。”
“慢着……慢着!”妇人仍然在她身后大喊。她似乎是察觉出了维尔利汀的身份,无助地睁大了眼睛。
庞加顿帝国的国土上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敢像她一样这么说话,尤其是在贵族面前。能像她一样的,切莫桑雷夫人只能想到一个。
就是那个人。
“你以为你处在那样的位置,就能随意杀死我的丈夫吗?我要去告发你!”贵族夫人悲痛无比。
维尔利汀不管她说了什么。
她想告发,那就告发去吧。
维尔利汀转过身去,侧目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到了门外,侍卫皆对她视若无睹,没看到她这个人般地望向前方。
豪华宅邸中的那些人,以为那些侍卫是为什么不阻止她进这里的?
他们早就看这子爵不顺眼了,一见她来到这里表明了身份,便察觉到了她的来意。个个默不作声,既没有进去通报,也没有在听见子爵将死哀嚎时进去救他。
反正他们现在在这贵族手底下的生活,跟被发现不尽职尽责解雇了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后者没有贵族对待他们如奴隶般的管束。
是的,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这么觉得——如果某些统治阶级给他们如吸血一般的生活,那就该有推翻他们的人!
维尔利汀来到庄园外。伊安珊还在外面等着她。
“你怎么来了?”维尔利汀有些惊讶。她今天晚上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不该来这里才对。她应该先去处理那贵族私生子的尸体。
伊安珊抹了抹眼泪,强颜欢笑道:
“你把我从那地狱一般的生活中拯救出来,我当然要来帮你。接下来你要去推翻这里的一切对吧?我跟你一起。”
不光是她,她身后也跟了许多人。那些人或许拿着锄头,或许拿着镰刀,挽着裤腿,个个都是庄稼里的农户和做纺织的女人。
他们都神情严肃。伊安珊竟然在一个晚上召集了这么多人。
她是相信,她一定能成功的,对么?
维尔利汀默默闭上眼睛。
也许明天奥斯托塔爪牙的延伸就会找到她。
不过没关系,她不打算藏身了。
圣堂前阻挡的守卫被推搡开,“喂,你们要干什么!”
全部留守在这座建筑里的守卫都出来待命,然而却抵挡不住那么多人。那些刁民简直像是忘了圣堂教给他们的道义一样,一个个要闯入这神圣之地。
他们身后走出一个女人,在他们的簇拥下,径直来到守卫队长身前。
女人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从现在开始,这里是我们的了!”
“喂!你们疯了!”守卫大惊失色。
怎么敢有人如此大胆地闯入到圣堂里,还发出如此叛逆的言论?她难道不知道攻占圣堂分处在圣殿和王廷眼里都等同于谋乱么!
还是说——她想谋乱?!
守卫一时色厉声铿:
“都不许过来!都退后下去!你们以为这里是哪里?这里是神明暂歇的地方!得罪了神明,你们以为还能好过么?!”
“不起到任何作用的‘神明’,就该被杀死!”
维尔利汀带头走进了圣堂去。守卫想阻止她,转头就被一位农民挥动农杵砸掉了头甲。另有一位守卫向她伸出了手,被伊安珊挥动锄头锄倒在地。
维尔利汀进到了那圣堂中去。
这是一栋白色的建筑,连内里也皆是纯白。雕金的中心堂壁前摆着一座神像,神像一臂轻贴于身前,一臂向下,手指弯曲,食指无名指与拇指格外靠近,面上神容不清。
维尔利汀走到他身前正中,仰望他的面容。
……是啊,这种什么人也没见过的东西,怎么会有脸呢?
她说道:“先在这里停下吧。稍后我会召集所有镇民到这里。”
这座地方上的圣堂很好攻占,本身的守卫就没有多少人,加上大部分人都抱着跟农户们一样的心思、不想去守卫它,这里,反倒成了维尔利汀最容易得到的地方。
如果她去抢占最普通的田地,依傍田地为生的农户会跟她拼命;如果她去抢占贵族的庄园,那些以自己利益为上的上层人会全力攻击她。
唯有圣堂,平民平日里受它欺压,贵族平日里又对它多加忌惮、不能轻易出手去管理她,这里,成了维尔利汀第一个占据的地方。
然而她占据这地方,并不是为了以它作为中心据点,而是要召集所有的镇民过来。镇民们平日的活动时间不统一,每到了礼拜天却都要来这里听教义。这里,成了他们唯一能熟路聚集的地方。
维尔利汀跟他们说,她不是要反叛,她只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更光明的生活。
为了那个不再被欺压的未来。
“什么?!”奥斯托塔把写有新消息的呈书摔在桌上。
他神情严肃,眉目凛立。却又……
……欣喜若狂。
“终于找到她了!”他严峻的眉目下,泛出一丝欣喜的神光。
——原来她还没死!原来他之前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只是维尔利汀如今
所处的情形却不太对。
奥斯托塔重新把那份呈书看了一遍,英俊的面容呈冷肃之色。
呈书上说……西拉礼城附近的一座城镇出现了大规模的城镇居民抗议现象,而维尔利汀正居于那座城镇的中心。
“这可不行……她处在那些反民的中间,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奥斯托塔坐回他的王座上。
一旁的首相却淡然睁目,提醒道:
“……陛下,难道您真的认为,那座城的反民现象跟她没有关系吗?”
奥斯托塔如梦初醒。
是啊,他担心她的安危,而远忘记了她是一个拥有杰出才能的人。现在维尔利汀跟他处于对立面,号召群众去反对他,才是她会做的!
“都无所谓!”奥斯托塔在面前挥手,把刚才那些想法都散去。他的视线聚焦到前面某一处,连首相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只要她能回到我的身边,那些抗议我的群众,也不过是受了不知来自某地谣言的蛊惑罢了!”
首相真想一锤子凿死他。
……但说到底,他们也并不能对那些城镇中的居民做些什么。奥斯托塔想要接维尔利汀回来,就算派了再多的人,说白了也只是家事,没有派王廷军去讨伐当地的重大由头。而民众的抗议则更不必说,民众的抗议本就是统治的一部分,若派兵去镇压他们,只会引起整个帝国的民愤。
……可恶的维尔利汀,正是知道这些,才敢去号召民众抗议而不是反动。
现在的他们,还真不能对那些人做什么。
但若只带回维尔利汀一个人,则会容易许多。名头也很简单,只要“抓捕煽动群众的可疑人士”就是了。
奥斯托塔不愿把她在名头中称作“女巫”,那便暂且把她定做“可疑人士”。反正仅仅只是一个名称,其他人也不会知道她是谁。
离这里到那座城镇,只需要两天时间。把召集派出去的人的时间也算在内,最多不超五天,奥斯托塔就能在王殿里见到她。
“很好。”君主将手掌用力摁在桌上,扳指上的绿宝石熠熠闪着光。
……他终于要重新见到那个失而复求的人了!
……哪怕那个人面对他的眼里,将会满是恨意。
奥斯托塔摁在桌上的手紧了紧,手掌边缘之下泛起白色。
维尔利汀知道他会派人来带走她。
但她赌他抓不到她。
把城镇居民和那些农户排除在外,她手上能用的仅有二十人。这还是将违背圣堂转而拥护她的圣堂守卫和脱离贵族庄园愿意跟随她的侍卫包括在内。维尔利汀能用的人很少,找人在王廷派来的人面前保护她基本不可能。
但好在她可以向隔壁领的伯爵求助。
隔壁领的伯爵,是一个她先前曾作为公爵夫人时将他从家族危机中拯救过的人,曾给过她半枚印记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求助于他。只需要一支卫队。她可以让那些人伪装成保护镇民的人,这样即使查到了也不会波及于他。
这样她就可以从奥斯托塔手下勉强保持胜算了,奥斯托塔派来的人不会多,在镇上的事情发展成反叛之前,王廷不能派出超过一百人的军队。
然而她的胜算仍不大。胜算虽然有,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维尔利汀将地图摊在桌上,借着灯光看王廷人到此地来时可能所经过的路线。一共有三条,不管他们走哪一条对她来说都是危险。他们还有可能夜袭,这样谁都没有准备。
她揉揉眉心,清醒了下脑子。
……入夜了,这也许是来抓捕她的人在进发之后的第一个夜晚。也许是后天,也许就是明天的晚上,他们有可能就将直面她。
维尔利汀有着出色的军事才能,此时对局势的分析也不在话下,她仔细地在那希望渺茫之中,寻找着一丝丝获胜的可能。
要是此时有人能辅助她就好了。
就在这时,暂歇处的门被打开,从外面走进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第92章 黑玫瑰之章(五)蔷薇之约
一个金发的男子不顾人阻挠闯了进来。他披着黑色的斗篷,大部分面容都被袍帽遮蔽,只有一点金色灿如阳光的发丝从斗篷边缘泄露出。
维尔利汀对这发色再熟悉不过了。
她从桌椅后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
刚一冒出这个念头,那人就径直抱上了她,抱得紧紧的。比平常的拥抱更紧。
维尔利汀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此时再见到他。
门外追随她的守卫追了进来,“你是谁?!怎么敢——”
看见两个人抱在一起,顿时愣在了原地。
空气仿佛都沉默了,维尔利汀用眼神示意他可以退下。守卫自动退出并帮她带好了门。
大门“哐啷”一声轻轻关上,独留室内的两人,还有不明不暗的煤油灯光。
“你是怎么过来的……”维尔利汀轻轻说,想把那只金毛狮子从她肩上拿下来,金毛狮子却紧紧搂着她,不让她这么做。
他要抱维尔利汀抱到最久。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抱维尔利汀了。
他很……想她。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终于从她肩膀上离开,她摸摸他的毛,轻轻说: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自己不要紧吗?”
手依放在那颗脑袋上,温柔摸着他的金发,多少带了点抚慰意味。
凯撒抬起头来,碧绿色眼睛在灯下闪闪发亮,如宝石般生辉。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在维尔利汀问出这个问题后,他给出了解答。
凯撒眉毛上扬,“这还用说吗。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你政治才能的人,在王廷与城乡之间,你一定会选择城乡来发动号召和抗议。你的必经路线就在这几座城之间,最近有抗议活动的又只有这里。”
而他又在一整片城镇之中,精准地知道维尔利汀会在教堂。
维尔利汀看着他,知道他虽然经过了一次死亡,作为先王的锋芒却丝毫没有泯灭。
他依然政治才能杰出、是先天的统治者。
只是现在,他拥护的统治者要换成维尔利汀了。
维尔利汀打量打量他全身,他全身都被黑衣所覆盖。问道:
“身体怎么样了?”
在她离开他的时候,凯撒的身体还没有好呢。
她也知道,他身体中的某些创伤永远不可能恢复到从前。
“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先王对着爱人,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言。维尔利汀却垂下眸来,一眼看穿。
“……只是,会变得比以前容易生病一些。”凯撒对着她说了实话。
没错,维尔利汀的下毒剂量就是维持得恰到好处的,既不会让他死亡,又会给先前的他一种他将死亡的假象。只是在经受过这样的毒的他,不可能完全不留下后遗症。
比以前更容易发热,就是他的后遗症。
不过凯撒喜欢这样的后遗症。倒不如说,这样的后遗症便是他最想要的。到了发热的时候他可以光明正大赖在维尔利汀身边,而维尔利汀出于对他的愧疚心,会留下他。
会把他带在身边疼爱。
会任由他乖乖缠在她腰上,抚摸他的头顶,手指无比轻柔。
这就是凯撒最想要的。
“路西汀怎么样了?”在安抚完他后,维尔利汀问道。
“他很好。”凯撒回答,随后眉头轻轻地皱起来,吃起了醋:
“好不容易才见面的,一定要提起他吗?”
“……”维尔利汀轻轻笑了笑,回到正题:
“你……以后要一直跟着我?”
“当然。我不跟你跟着谁?”年轻的先王扬起一边眉毛。
他抱住维尔利汀,把她搂在怀里。“……我要一直跟着你,再也不与你分开。”
可是维尔利汀的头倚在他肩头上,视线越过了他。
“你这样跟着我……将来一定会见到奥斯托塔,你真的要这么做
吗?”
“是我该畏惧见到他,还是他该畏惧见到我?”凯撒的声音冷静非常。他仍保持着君主的风度。
他脱离维尔利汀,静静直面着她。
他知道,维尔利汀刚才说那些话,多少带了些怜爱意味。奥斯托塔可不是像曾经的二皇子那样的怂包,他见到先王不会畏惧,只会想尽办法除掉他。奥斯托塔和凯撒,本就是天生轻蔑对方的存在。他们都是天生的君王。
可是正因天生都轻蔑对方,现在的凯撒,也丝毫不把登上王位的奥斯托塔放在眼里。
他们之间是你死我活的情敌,是昔日政权上的对手,可唯独不是软弱到任由对方拿捏的存在。
“不提那些了好不好?”凯撒又想抱她了。
他的维尔利汀,他几个月没有见面的小妻子。
维尔利汀戳开了他凑过来的漂亮的脸。
“不行,该睡了。”她利落拒绝道。
凯撒委屈:“凭什么呀……”
“凭你不能晚睡。凭我还有正事要想。”
维尔利汀的正事,就是外面的人还在等着她做的事。她得想个办法一路回王城去,可是越靠近王城,她便越会受到限制,来应对她的追兵就越多。
该怎么样才能在有胜算的把握下回到王城呢?
“你的胜算也不是没有。”凯撒正经起来。
他说到了正事,“伯艮蒂斯公爵表示全权支持你。更不用提路西汀那家伙。只要中心的贵族们全都靠近你,你的胜算会很高。”
尤其是对维尔利汀最重要的兵力。
凯撒带来了很好的消息,“铁公爵的兵力圈在向着王城靠拢了。他本人表示把大体指挥权全权交给你,自己只负责统筹协调。”
也就是说,她真正获得了第一战力的最高认可。伯艮蒂斯公爵是相信她不会伤害王城里的任何一个居民,才会把如此高的信赖交给她。
维尔利汀忽地察觉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些?”
“那还用说。我见完了他才过来见你的。”凯撒闭目,骄傲非常。
快夸奖他啊——快夸奖他!
“做得很好。非常有能力。”维尔利汀夸奖他。
金色的大猫得到称赞,飘忽忽地像滚到了云里。
他的小心思维尔利汀一眼就看出来了。开心都写在了脸上。
不得不说,凯撒带来的消息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知晓了这个关键点,她就可以具体地规划出一条到王城的完全路线来。
还有……不知怎的,她觉得凯撒变了很多。变得更少年了些许,也变得更健康了些许。
经过一次重生之后,反而抛却了先前大部分的黑暗。
“亲爱的,我觉得你能赢并不是因为铁公爵会支持你。”凯撒忽然说。
他神色正式,碧绿眼眸中也正式。
“……最重要的是,你所带来的火焰或许已经开始燃烧出去了。”
如果维尔利汀现在离开这座城镇,她会发现支持她的火焰已经燃烧到了隔壁。她并没有去隔壁宣讲,但支持她的人自会知晓她的事迹向她而来。
就像一把火点燃了麦垛,最终会席卷尽整座麦田。
连先前庞加顿的君主也……支持她。
该睡觉了。
“我要跟你一起睡!”
“不行啊,连我都没有床。”
维尔利汀用手指指向某地。
往那一看,墙壁角摆着一张稻草席。
这已经是勉强能凑出来的一张了。不说单薄、睡在地上会硬得慌,甚至可能还很脏。
维尔利汀本就以这个地方作为临时办公驻地,根本没想过好好休息。凯撒看她,她的衣着也变成了黑色的便装,是从威尔凡登出来后就做了再不好好休息的准备。
凯撒这种先天作为帝王的,金尊玉贵,维尔利汀会觉得他受不了这种委屈。
可她还是多虑了。她认为凯撒的身体应该得到康复,应该去隔壁找张床,可凯撒是个大恋爱脑。
在迅速帮她清理完那张未睡过的床垫之后,他已经迅速躺在上面了。
金发青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眯眯:
“来,你也应该休息了,策略什么的可以等到明天去想。”
有他帮忙,接下来的事不就简单了很多吗?
维尔利汀想了想也对,走到他身边躺下,一躺下一张柔软的毛毯就包裹了她。
夏尔镇居民自制毛毯,暖茸茸的。维尔利汀被包裹在黑暗里,暂时失去了视力。身边人已经抱上了她。
……虽然今晚还不是很安心,但她总算能得到休息了。
维尔利汀缩缩自己,低了低头,彻底将自己埋在了那温暖里。
温暖的毯子,和温热的胸膛。
视野陷入黑暗。
她脑海中还是想着刚才说的一件事。
中心区的公爵必须都支持她,她才有机会获胜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便睡了过去。
中心区的公爵还剩下兰彻斯特那一脉。
也是赫妮要作为中间人,帮她去达成合作的。
穿褐色正装裙的伯爵从马车上下来,戴着一顶玫瑰宽檐帽。手下扶着她的手,而她在下来后向那座高大的宅邸抬头。
灰色的天色映衬出她玫瑰色的视线。
兰彻斯特公爵府。
这位公爵的脾性最是古怪。优雅而又刻薄,秉承着贵族的天性。偏爱重金,一切以自己的利益为上。
说实话,她不确信今天能不能说动他。
她与他是有些交情的,不然不会在维尔利汀和他的交际之中做中间人。可他们之间的交情也是系于利益之上,凭这份关系,赫妮不确定他会不会选择她这边。
赫妮相信他会选择最利于他的一方,只是这位公爵对利益的定义,她却不是很明确。
“贵安,霍夫曼小姐。”
公爵亲自微笑着招待她,给她端来红茶。茶杯底盘轻轻一声被放在桌上,公爵在她侧方的那张沙发上坐下。
“霍夫曼小姐,您的来意我已知晓。”
在赫妮开口之前,兰彻斯特公爵反倒先开了口。
赫妮有点小小的惊讶,不过她毕竟是政治家,那点小小的惊讶很快就被她掩埋在神色之中。
赫妮放下茶杯,“既然您知道我的来意,我就不过多赘述了。我只向您展示一点,选择支持王后殿下,您一定会获得比现在更多的利益。”
兰彻斯特公爵瘦长的脸微笑着,两抹被打理好的胡子向两边撇去。不知怎的,赫妮看着他的这副笑脸,总觉得他是在面下埋了什么东西。
她正欲开口,兰彻斯特公爵先一步打断了她:
“我支持王后殿下。”
赫妮骤然惊讶了。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
这是一个好消息。但她完全没预料到会有这么好的消息,她原本以为说动兰彻斯特这个完全的利己者会很困难,本来已做好了全力去说服的准备,可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兰彻斯特公爵就已经全然同意了她的申请请求。
这太古怪了。她今天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可兰彻斯特却像是完全掌握透了她的来意。
可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情形。他能选择支持维尔利汀,维尔利汀在王座之下已经有了一半的把握。
赫妮向他点头以表敬意。“感谢您
的支持,公爵阁下。您的支持将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说着站起,将命人来拟写合约协议。
兰彻斯特公爵却在她站起来的那一刻开了口:
“慢着。”
赫妮静立在原地,目光矜持地望向他。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位长了两撇小胡子的公爵慢悠悠道:
“我是选择了支持王后殿下,不过现在的局势其实谁都清楚,王后的信赖和新君主的信赖只能选其一。在这支持之下,王后殿下该付出某些代价吧——”尾音拉长,悠悠落下。
他的手指推到一张纸上。那张纸是早出现在桌下的,看来他早有准备。
“获得兰彻斯特领地的支持,王后殿下总得支付些相应的价格。”公爵有礼却冷漠地笑了笑,“我想您也是知道的,赫妮小姐。我这里的‘价格’,跟其他地方的价格都有所不同。”
明明是在商谈事务,他的声音却一直都那么慢,仿佛一切早在他掌握之中。
他将那份合约推到赫妮面前。
“作为代价,不管成功与否,王后今后每年要向我支付十万绿宝石币的代价。每年将我领的赋税率底线至多降低到百分之三十五,且以后不再过问我领的赋税金额。我有权选择在她濒临王城后是否还选择支持王后殿下,毕竟我也只是为了利益而支持她,请她谅解我在面对另一种情况时选择支持另一方。”
赫妮面色瞬时凛然。
“绿宝石币”是庞加顿一种行话中的货币单位,常在贵族之中流行。用宝石之中最为昂贵的绿宝石的价格作为单位,一绿宝石币便是3688普通庞加顿币。
这样下来,维尔利汀在登上王座以后每年要向这位领主付出三亿多币。且不管她是否成功,这笔钱都要付出。
赋税率底线更是离谱。一块领地的赋税底线是指王廷能干涉下调至的最低税率,他要求向每位领民征收至少他们收入百分之三十五的税,且赋税率底线只是看个样子,实际税率百分之百会比这更高。维尔利汀不可能同意这一条约。
但赫妮最在意的是最后一条——
她神色肃怒,“您的意思是说,一旦看到局势有不利于她的一面,就随时反攻她是么?!”
“对,”兰彻斯特公爵闲适坐在沙发上,一条腿放上另一条腿,颇为放松。“互惠的利益就是这样的。我在局势是她胜时便支持她,若她注定失败,我总得向陛下给个说法吧。”
若她有失败迹象,他就反水,亲自割下她的头颅送给陛下。
赫妮的脸色埋没于垂首的阴影之中,连兰彻斯特公爵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赫妮小姐,赫妮小姐?”他打断她。
“您若是同意我的条约,就代我把这份条约送到王后面前让她签下吧。”他把合约推到她面前,神色随性而舒适。他天生就这样傲慢。
“不同意的话也没办法。我可以率先向陛下表明我的忠心。王后的所在地其实不难找到,群众的呼声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在陛下对她派出的追兵到达之前,我完全可以先到达那里,斩下她的头颅——”
一道血痕在空气中划过。
兰彻斯特看向空中的血,难以置信地看向胸前。
赫妮拔剑杀了他。
反正维尔利汀在这和他的交涉里已得不到什么好处,这人留下来只会是她的危害。索性就干脆一点,提前斩除掉他。不能起到助力的作用,也不可以碍事,那就跟阿尔伯特公爵一样,做一个死公爵好了。
这样兰彻斯特势力会彻底失去控制。不过刚好,他也不能再向王廷给出助力了。
那公爵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轰然倒在了她的跟前。胸前被剑划出的长口汩汩流出血液,死不瞑目。
赫妮收剑。没去擦溅在脸上的血。红色血点溅在她脸上,衬得她越发白皙。
赫妮神情冷静。
她帽子上的玫瑰在绽放着,她的杀意刚刚也如玫瑰般绽放了。手下从外面赶来,被她以最镇定的口吻下令道:
“收拾干净他的尸体。对外宣称他失踪。”
这样公爵之位很快就会发生选举了。她要成为那个帮得上维尔利汀的人。
手下利落说道:“是。”与此同时已经开始搬运兰彻斯特公爵的尸体,将他肩膀拖起,双腿拖在地上,向远方运去。
赫妮冷静看了看那沾满血液的地上。
那地方原先躺着一个人。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连这一滩血也不存在了。
兰彻斯特公爵存在过的一切,都将被抹除。
奥斯托塔抓不到他的王后。
她简直像是能提前预判到他追捕她的路线一样,每在追兵到来前都能转移走。但她的动向又是清晰的,奥斯托塔可以从抗议之火烧到哪里来判断出来。
如果最后所有的人都支持她,那么他将不战而败。
这很不好。
奥斯托塔收起了手上的卷轴,轻呼一口气,双眉蹙起,神情并不轻松,双手交叉置于下颌下来。
“……我亲自去追她。”
而到了那座新火燃起的城镇,他也确实见到了维尔利汀。
第93章 黑玫瑰之章(六)被放逐的王后……
他见到了维尔利汀残存在这片土地上的影子。
这座城镇上的每个人都在讨论她,他们说到她时不会提到今年又该给贵族老爷交多少税,而是提到这位伟大的女性又会给他们带来多少改变。他们眼神带着光,神色也染着欢欣的色彩,跟谈及其他那些贵族时一点都不一样。
白发君主只是看了一眼,随后并未向他们的抗议追责,转身向维尔利汀最有可能在的地方走去。披风在他身后挥动,看见他的人纷纷向他致以目光。
那是一种君主的天生气场。目睹他的人,也必须以眼神向他拜谒。
他们只说这个人看着就是天生的贵族,具体怎样,他们也说不清。
奥斯托塔处处能看见维尔利汀。他没有看见维尔利汀本人,她的整个人却无处不在,在那些公民的话语中不断地被拼凑出。在残垣下,在墙壁下,在远处的麦子里。
维尔利汀,生来就是属于这片土地的人。
奥斯托塔来到一处漆黑的大堂下。
四处都搜查过了。这里,就是她最有可能在的地方。
他在那大堂前看见了一位穿着黑衣的人。
黑色袍装将他全身裹得密不透风,奥斯托塔却能从那悠闲靠在堂柱上的身影中,看见那属于过去之人的影子。
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
白发君主的异色瞳陡然变得锐利。
他让身后的侍卫都退到一边:“退下。”
自己上前,单独去面见那位君主,去面见那个他不得不去面对的人。
好狡猾。维尔利汀知道自己赢不了,所以采取躲避的战术。她派了他必须单独面见的人来堵他。
他必须自己一个人去见他。如果让别人看见那人遮盖之下的面容,所有人对君主的信心都会崩塌掉。
而凯撒,是单独等着他觐见的狮子。
狮子进堂。随后面对前来觐见他的奥斯托塔,转身。
“最近你似乎柔弱寡断了些。”他淡淡点评道。
如果白狮要做一个合格的君主,他早在最初就该认清维尔利汀的威胁铲除掉她了。
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他如凯撒自己一样,受到了那个女人的蛊惑。眼睛一旦被她温柔的双手遮蔽,再也无法睁开。
“嘁,”奥斯托塔嗤笑一声。也只有面对这个人,他能展现自己本来的傲慢姿态。奥斯托塔直视他,眼眸中充满冷光,语气轻慢。
“你是在试图挑拨我跟她的关系么?凯撒,你自己以原本的身份面对她时,跟她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他是此刻最了解凯撒想法的人。狮子见面,本就是为争夺她的宠爱。
凯撒憎恨他,厌恶他,恨不得他此
刻离她远远的。
果然,从不显现出自己情绪的金发暴君,此刻也握紧了拳,黑衣遮蔽的手臂下爆出青筋。
就像是印证奥斯托塔对他的理解一样,就算奥斯托塔看不见他暴起的筋络,也能从他神情中了解他的想法。
没什么好说的了。
双方示剑,他们今天必须有一个人活着从这里走出。
奥斯托塔的锋锐银剑上映出自己的面庞,与此同时反射出后方折进来的白光。
“狐狸精。”他淡淡骂道。
率先出了剑。
而对方明显被他惹怒,嘲讽道:“在说谁狐狸精呢?说出这种话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好吗?”
在他和维尔利汀之间,奥斯托塔才是明显的狐狸精!
——剑锋击过。锋刃巨响相交。奥斯托塔明显后退了半截。
他口中轻微喘着气。五年以前他便一直不是凯撒的对手,如今凯撒更是丝毫没有退步。他跟凯撒之间的斗争向来是凯撒赢,不然父皇在选择继位人选时不会跳过他而直接选择凯撒。
五年前的奥斯托塔,还太过正直与天真。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是争夺女王宠爱的真正的白狮子。
在被压制的情况下他猛步上前,这次连凯撒也抵挡不住他的攻势。双方基本持平。为了维尔利汀,他不会后退一步。
原来在不知什么时候他也已经把维尔利汀放在了优于王权的第一步。奥斯托塔可悲地想。
在和凯撒争斗时他率先考虑的不是如何独占那张王座,而是他是否能争得维尔利汀的心。
凯撒亦然。
剑势扭转,他错开奥斯托塔的锋刃,直取向他的心口。奥斯托塔来不及躲开,拼力转剑抵住,凯撒的锋刃在他肩胛上划出一道血痕。
血肉翻动,赤色汩汩涌出。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他刚才没有反应迅速,凯撒会把他整个心脏从后背穿出来。
但如今的奥斯托塔,却找到了胜处。
他找准时机,削向凯撒剑锋上最薄弱的部分。那把铁片转瞬间从缝隙之处裂开。
碎屑飞溅。
“你没有把你的剑从王宫中带走。”奥斯托塔脱力,微微伏身,从口中吐出刚才被他击中的唇角血。抹了抹嘴角,又重新直起身来。
被抹开的红痕在他脸上微微残余着,他该叫维尔利汀看看,自己被她先前的狐狸精打受伤了。
可惜维尔利汀现在不在。不然肯定会爱怜地擦去他脸上红痕。
维尔利汀甚喜欢看他负伤带有红痕的样子。
奥斯托塔稳住自己,步步向凯撒走去。
“你那柄剑与你太不相配。这便是你今天输掉的原因。消失在她面前,永远不再来见她,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凯撒却冷漠又傲慢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中划过一抹寒光。奥斯托塔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迅捷扭转身势,躲掉后面向他袭击而来的致命剑。
白金色的剑。
是路西汀。
从上次平手以来,他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路西汀了。
奥斯托塔如白电般退到一旁柱下。三人成对峙趋势。他以一敌二,没有胜算。
更何况刚才战胜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凯撒,他就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
换回公爵正装的路西汀进来,将一把剑重新抛给凯撒。这下是他原先的剑了,金色的,与路西汀剑上有同样的纹印。
“来得还挺快。”凯撒接剑,随意无比。将剑从空中抛开,从反手接成正手。
“我还想多嘲讽他两句呢。”
“还有正事要做。别在这里多费时间了。”路西汀不紧不慢绕到另一人正侧,神情从容又坦然。
而他的口吻,是说起正事的口吻。
对,维尔利汀之后有计划需要他们参与。凯撒眉毛放下,神情转变为正式。
被围攻的白狮眼神正凛,咬牙,额角都发了汗。
他不是这两个人联合的对手,绝对。
时间一秒一秒在三人中的对峙中度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最终路西汀踱步到奥斯托塔的侧边,就在奥斯托塔以为他要发动攻击的时候,却听他开口道:
“撤退吧。不撤退的话,我可以杀了你。”
奥斯托塔的眼眸睁大了一点。
“为什么?”
“你死了的话,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奥斯托塔是优秀的政治家,自然理解其中含义,路西汀就不跟他过多赘述了。一个君主突然丧生的国家会陷入动乱,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会纷纷开始争权,维尔利汀在其中得不到好处。
倒不如把她的对手直接定位成奥斯托塔单人。
白狮虽然骄傲,但他此时明白什么更加重要。他退出大堂,回头时说:
“你就不怕我回到外面后让人围攻这座大堂吗?”
“你的亲卫们都被我干掉了。”路西汀的袖口挽着,抛了个剑花。奥斯托塔轻皱了皱眉。
怪不得刚才他跟凯撒争斗时路西汀没进来,原来他是在外面清扫所有的妨碍。而后进来收拾全局。
方才三人的对峙中他最淡然不迫,而奥斯托塔处于被围攻状态,凯撒对奥斯托塔敌意非常。这点在他们跟维尔利汀的感情局势中一样,路西汀,永远都是最从容的那一个。
维尔利汀偏爱他最多。
白发君主的心头涌起不甘。可是那又怎样,输了就是输了,他再骄傲心里也会承认这点。
不管争斗中是,感情上也是。
他必须承认……维尔利汀在感情上更偏向另一个人。
奥斯托塔咬紧了牙,不甘和痛苦将要把他的心撕碎。
可是即便如此……
……他还想,渴望着……她多一点点的爱。
君主翻身上马,回头。向那大堂方向看了好长时间。
……有人透露了他的行踪,王廷里出现了内鬼。他该回到王廷中扫清内鬼了。
……
那么维尔利汀去干什么了呢?
维尔利汀来到了王城的城墙下。
在那里,好多人还在排着队。斑驳的墙皮下,尽是些拖家带口肩扛手提的人。进王城的贵族可以走旁侧宽敞的特殊通道,没权没势的平民就只能等在这里。
在她还没被通缉的时候,一切还都不是这样的。
维尔利汀深吸一口气。该让这一切结束了。
她今天没穿伪装的黑衣,径直向那边排着队的公民和守卫走去。只是在她还没靠近的时候,队伍中便发生了争吵:
“凭什么呀!你们要抓你们想抓的人,可我们这些泥腿子的生活就不用过了吗!我孙女还在城里等着钱治病呢!”
一名大婶拍了拍手中一沓的票子。她好不容易从钱庄中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的,她的孙女还在城里的医馆内发着高烧,现在那里医药费不足,万一耽误了她治病怎么办?!
她急得脸都通红了,涨成一团,说不出话。可是面前的守卫队长却不近人情,虽然知晓她很急迫,但公务在身,还是冷脸宣告道:
“任何人都必须经过排队查验才能通过。”
大婶直接跟他急眼了,抄起手边的框子就向他砸去。框子里的青菜叶落下来,守卫队长被砸了满头满脸。
他神情丝毫未改,仍然镇定,宣布道:
“把这位妇人提前抓起来。有人保释了才准放她走。”
话音未落,另两名穿着铁甲的守卫就要架起她的胳膊,把她带到看守室去。
农妇正摆动手臂挣扎,其他人却见另一位女性走了过来。
她没有排队,径直穿过队伍,穿着最朴素的衣服,身上那高挑出华的气质却不容让人忽视她。
——她还是一个黑发的女人。
一时之间所有人噤声,他们都怕这个黑发的女人说错了什么话被守卫抓了去。而那女人走到守卫身前,径直道:
“放了她,让她走。让他们都走。”
语气坚利,不容拒绝。
头上还沾着点叶子的守卫队长仔细打量打量了她,瞳孔微微张大,这才敢将她与那通缉令上面孔对应了起来——
这不就是他们在抓的那位大人么?!
其他地方的守卫也许没见过这个人,即使拿着通缉令也不知道那上面的是谁。可这里是王城,在王城的所有守卫都参加过王后的戴冠游行、都认识这就是整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
守卫长退后一步,有礼道:
“……实在抱歉,王后殿下,由于陛下的旨意,您现在必须被我们暂时关押起来。”
“不用了。”维尔利汀淡然说着,从鞘中拔出剑,随手在一位守卫的胳膊上划了道口子。那名守卫吃痛,捂住胳膊,默默向后瑟缩了瑟缩。
维尔利汀将剑缓慢绕手一圈,随后将它扔在了地上。
“按照帝国律法,干扰王城守卫进行公务的,是妨害律法实施罪;袭击王城守卫的,是破坏帝国中心防卫罪。这两项罪名加起来够我上大街示众游行了。把我抓起来吧。”
维尔利汀递上双手。
守卫长轻轻向后退了一步,犹豫了一下,说:
“王后殿下,您大可不必如此!您是整个国家的王后,无论如何都到不了那种地步!”
“我早就不是这个国家的王后了。”
维尔利汀的声音沉静无比。面色亦然。她身后站着纷纷噤声的群众,那些人面上都是同一个表情——同时睁大了眼睛,面露极端的惊诧之色,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想到,站在他们面前的居然就是这个帝国的王后!
维尔利汀上前一步,在阴暗的城门通道内望着守卫长,眼眸如同碧绿的宝石。
“从我离开王城的那一天起,陛下就废除了我的王后之位。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还没等守卫长发言,她继续说:
“我知道。您方才要把那位妇人带到城内关押起来,其实也只是提前放她进去的由头。这样就可以免除她等待的时间,同时还能免除守卫们不维护治安的罪名,对吧?”
守卫长也不出声了,瞳眸微垂,面露不忍之色。
惭愧,他的念头竟然这么轻易就被这位大人看出来了。而他自己都不敢把这些公之于众。
“那么,就请把我抓起来吧。从今以后所有人都不必在此等待了,庞加顿的治安,会恢复成以前的秩序。”
维尔利汀再度伸出双手手臂来,向前递上。
既然她这样,守卫长也不便多说什么。召人前来,把镣铐戴于她手腕上。
可就在这时,站在周围目睹这一切的群众,却纷纷发出心里的声音来:
“抗议!抗议!王后殿下才是真正为我们考虑的人,你们凭什么抓她走?!”
“王廷里的那帮人才是真正的废物!只顾着自己享乐却忽略我们过成了什么样子,现在连唯一为我们这些公民发声的人都要抓走吗?!”
声音连成一片,最终构建成了硕大的浪潮。先前那位为孙女拿钱治病的妇人走到她身边,泪眼婆娑,握住她戴上枷锁的手: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们这些人考虑!就让他们带走我吧!没有您这样的人,我们这些人还能看到什么以后呢?”
连维尔利汀都有些微微动容。
是的,此刻面对着她的这些人们都情真意切。从前她站在王座之侧、站在王廷之上时,只顾着思考对付那些臣子贵族们的对策,她也曾彻夜想着该如何治理庞加顿的民生,可说到底那不过是空想,事实证明还有无数她考虑不到看不见的地方。
——只有此时,只有在她被放逐到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她才真正与这片土地相连。她会感受到他们真正所想,她会听到他们的呼声。
连守卫长都走上前来,素来铁血冷漠的他,此刻也潸然泪下。
“他们说的对,如果非要舍弃对我们好的人、而非要选择对我们不利的统治者,那我们生活在这个帝国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维耶尔林奇要拥护您,我要放王后殿下出去!”
“放王后殿下出去!放王后殿下出去!”
事到如今,“王后殿下”已不再是君主身边的女人的代称,而是一个精神象征。
越来越多的呼声连成一片,在空旷的城门通道里连成浪潮。守卫拿来钥匙,准备违抗旨意为她松开枷锁。
可维尔利汀尴尬地轻微笑了笑:
“不了,还是把我关起来吧……”
对于犯严重罪过的人的示众游行就在今天上午进行。
黑发女人被关进了牢车里,双腕戴上枷锁,没有一点体面。她坐在那牢笼之中,往常最尊贵的人,此时也如同一只被关住的鸟儿。
第一个看见她的人只是默默地站在街道上,驻足凝望她远去。牢车从狱内开始游行,随着越走越远,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站在街道边。
一言不发,徒留成片沉重的注视。
在她被捕的那一刻,白纸黑字的公告就立刻贴了出来。所有在各种消息中听闻了城镇中燃烧的抗议之火的公民都知道,那位燃起火焰的王后已于今日被捕,将要游街示众。
而她此时就在那座黑铁的牢车里。这是败者的代价。
她彻彻底底地失败了,所以该进行这屈辱的游行,让所有支持过她的人都来看着她。
第94章 黑玫瑰之章(七)囚禁
曾经尊贵的人此时衰落无比。过路的人都垂头看着她的惨状。
——看吧,只要是违背王权的人,不管先前是多么受器重、多么受君主的宠爱,最后都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维尔利汀的落魄,给了那些试图反抗命运的人一记大耳光。
越来越多的人在街边站成一片,神情统一,眼神不忍。
“怎么会这样……”一人神情低落。
他是听了隔壁城郡燃起的抗议之声才来到王城的,那位领袖注定来到这里,不论她结局怎样,他都会为她献上自己的呼声。可他唯独没想到第一次见她她竟然就在游街示众的牢车里。
维尔利汀就坐在那里,白色狱衣略显肮脏,囚车底座更是脏乱无比,沾着洗不去的污渍和灰。她垂着头,黑色长发把面容遮住,任何人都看不清她的神情。
处在这个位置里,任谁都可以往她身上丢菜叶和鸡蛋,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这么做。上了年纪的人,甚至发出了哭声。
天知道他们等了多久才等来这么一个可以拯救他们的人,为何这样的人现在却……被关进了牢笼里呢?
“维尔利汀女士!”众人的注视之中,方才那名响应抗议之声而来、又为维尔利汀感到低落的年轻人冲过人群,径直来到她的牢车边。
车旁的守卫试图阻止他,他不顾那些人的阻碍,挥开他们阻止他的手。
“维尔利汀女士!”年轻人径直来到她的车门边。
车内的维尔利汀抬起头,径直对上他的眼。青年这才惊呆于她的美貌。他从没见过这个人,只从抗议的火焰中听说过这位领袖的事迹。也从未想到过,身为领袖的女性也可以这么美。
不,与其说是美貌,不如说最震撼他的是她的眼睛。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坚定,透彻,深邃,仿佛能看穿所有的一切。
“维尔利汀女士……”青年呆了一下,这才出口:
“就这样放弃了吗?!”
这句话一出口,他看见那个人的眼中也燃起火焰来。
“不。”
他听她否认道。
五道带着薄茧的白指抓上牢车栅栏,力度之大,连牢车都震颤了一下。
那位领袖目光清透,仿佛带着无穷的魄力和决心:
“我不过是万千反抗公民中的一个罢了!既然有我,那么就会有下一个我、下下个我。我们所期待的未来一定会到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迫切想要拯救他人的情节,叫作“弥赛**节”。但当土地上出现了一位弥赛亚、情形危急到不得不通过弥赛亚来拯救他人的时候,就代表着土地上已经出现了千千万万个弥赛亚。也许他们只是被困于农活、目前还忙碌在生计中,也许他们目前还只受困于学历、因没获得足够的知识而进行呐喊,但当一个弥赛亚出现的时候,就会号召千千万万人觉醒。那一点挽救自身的星火会逐渐蔓延,最终燃烧到权力之巅。
这虽然是维尔利汀计划的一环,她却必须给年轻人以信心。只有他人的觉醒,才能促成她下一部分计划的推动。
青年被她的话语所震撼。
没错,有她这样的人出现,有什么未来是在她的带领下到达不了的呢?
但随即,一个问题便涌上他的
心——
——既然那个未来早晚都会到来,那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青年猛地抓住维尔利汀的笼门:
“不!维尔利汀女士!请您继续带领我们走下去吧!”
他转头向那些静静守望在原地的民众:
“大家!你们难道就甘心一辈子生活在这样的日子里吗?没有更好一点的吃食、没有除了闲聊外更高级的娱乐,每天承担那么高的赋税,却只为去供养那些贵族!你们真的甘心吗!”
“好的学校全被贵族垄断、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优质食材却只有他们能吃!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在剥削我们!你们想想,现在被称赞的王座上的那位贤王真的是贤王吗?他只不过是在贵族的手中保护了我们一下!”
“让他把真正给我们带来改变的人放出来!如果他真的为我们好,那么为什么还要把唯一对我们有利的人关起来?!”
起初,只是他一个人在呐喊,可渐渐的,也有一小群人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响应他的号召。大部分人还是不敢响应,在帝国权力中心的王城闹事,他们是在挑战王权。
只注重于保全现在生活的,是缄默者。
可直到他们的后盾也站了出来——
薇尔兰妲夫人站在人群前方,抽出手绢,抹去脸上哭泣流下的泪水。侍女因她而动容,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不凡。
“实在是太令人动容了!”
她扬起首来,在现场这静默的情况下,用所有人都能清楚听到的声音说道:
“王后殿下为我们所做的,实在是令我敬佩!终其我在曼斯坦特家族的一生,也从没有见过像她一样有魄力的领袖!”
众人心中的风向标开始瞬间动摇。真正的顶级贵族也开始支持她,那么有什么是她不能做到的呢?
维尔利汀近来所有举动的本质都是在反对庞加顿的旧制——与贵族统治阶层息息相关的旧制,可如果连真正的贵族都开始支持她呢?
他们听见那位公爵夫人说:
“我愿意为维尔利汀殿下提供我力所能及的一切!只要让庞加顿到达那个真正美好的明天,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给予的?”
以她为中心,周围一片的群众开始骚动。他们渐渐发出了声音、发出自己内心中真正的声音:
“放了维尔利汀殿下……让她来带领我们!”
“放了维尔利汀殿下!让她来成为庞加顿的君主!”
“放了维尔利汀殿下!”
“放了维尔利汀殿下!!”
由中心点波及到所有人,大片的群众都开始握拳举起,发起抗议之声。反对旧庞加顿的火最终还是烧到了王城内,现在人声鼎沸,大部分人都响应号召者发出了呐喊。
笼车里的维尔利汀抬头,在天光的映衬下她的眼神格外清晰。
现在,终于达成了她想要的。
当全部人都开始呐喊,庞加顿的车轮也必须停下。
“放了维尔利汀殿下!放了我们的领袖!!”
“支持维尔利汀殿下称帝!!”
人声呐喊之中,有人拿来锄头砸开她囚车的铁锁,大门登时打开。她从囚车之中站出,在阳光的照耀下俯首又抬头,像是一位真正的帝王回到了她的群众之中。
众人开始欢呼呐喊,带着守卫一起,一并解除她手上的枷锁。现在维尔利汀是真正的自由之身——被群众所拥护的自由之身。群众赦免她的罪责,拥护她重新回到王廷登上王座,声浪如排山倒海。周边的王城守卫开始涌上街头维护治安,最终也拦不住凝聚成一片的人群,人群用声音连结在一起,最终突破这片城区,陆续向其他地块进发。
而维尔利汀就在他们之中。她站在他们的中心,并没有比所有人高大多少,却像被拥上了无形的王座。
“——西城区的城民开始骚动了!”王宫侍卫闯进宫来,得知这消息的左首相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阻挡不住她登上帝位的步伐吗?
那就干脆让这进程快一点吧。他下令道:
“王宫外的守卫不用再拦着了。”
“——不,需要有王宫的守卫阻拦她。”一道声音阻止了他。
年轻的政务次官,维尔利汀永远的搭档,拉德拉娜小姐,从帘闱后走了出来。她的步伐带着从容,她的老师见了她却皱眉:
“拉德拉娜……你还是出来了。”
从维尔利汀离开王廷之前他就把自己这学生关了起来。可是效忠于维尔利汀的鸟儿,总是有办法飞向外面。
拉德拉娜从容面向他:
“只有代表着王廷的势力阻拦她,才能让那些群众真正看到她的决意。”
事已至此,左首相已明白自己不能再做到些什么。他曾经支持了瑟泽旧王的死去,也支持了维尔利汀的放逐,他相信这些都是对庞加顿最正确的选择。可是无论如何,他也终究只是一个人,做不到对历史大势的阻挡。
而外面的维尔利汀,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
这位肱股之臣叹了口气。
“……随你们怎么做就是了。”
维尔利汀从城门一路走到了最中央的王宫前。
群众始终跟着她一起,始终为她摇旗呐喊。也许也有反对她的声音——“怎么能就这样支持维尔利汀?怎么能如此草率?”,但最终,都被事实所否决——
在城民的骚动下,在外的王廷军开始返回王城。可他们统一被拦截在城门之外。面对他们的是最精锐的军队——铁公爵的尖兵。在这位公爵的拥护下,任何王廷军靠近不了维尔利汀分毫。
“你傻呀!你看外面军队都围城了,她能是没有准备来的吗?如果她掀不起城内的起义,估计外面的军队就直接打到城内来了!”另一人提醒他道,说着就又举起拳来,放开声音,加入声援维尔利汀的浪潮中。
被提醒的人遂放下质疑,认定了这个事实。
——
再度踏入王宫的那一刻,维尔利汀的身边只有自己。她身边的群众支持她,但也统一止步于王宫外,留她自己一个人进那权力汇聚的地方。所有人心里都默认一个事实——
王与王的对决,只能是她单独进行的。
高城之上,奥斯托塔在等着她。
白发君主挽弓对准了下面之人。
他就站在王殿最顶层的地方。这里是瑟泽殁死之地,也是他登基为王时率先出发的地方,更是他和维尔利汀无数次共同挽手走进之地。
如今那个女人正在逼他的宫,逼他走下王座,迫使他把那顶王冠摘下戴在她的头顶上。现在她的头颅就出现在王殿前的红毯上,就出现在他的视野前,隔着面前那层薄薄的落地窗玻璃,只要他松开手,她的头颅就会被他的金箭穿碎。
一切都会照常。他还是王座上的君王,只是更孤独些罢了。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会把弓对准她,那么当时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呢?
为什么要把她加冕为王后?为什么要把她带在他的身边?
奥斯托塔拿弓,最后却放下。
……他爱她。
维尔利汀走进他所在的地方。奥斯托塔背对着她,身上华丽的披风蔓延到地,跟以前那个王储奥斯托塔一点都不一样。
他现在是真正的君王了。
她走到他身边。
就像以前一样,她还是站在他的身侧,挽着他的手,陪他看底下那些烦心事,陪他看底下那些太平。
“……你是不是特别憎恨我?”
最终,还是奥斯托塔先开了口。
他苦笑着,似是觉得失态,微微收敛了敛语气:
“你是不是特别憎恨我弄伤了你最爱的人?阿尔吉妮娅在我面前撞柱,路西汀因我而负伤,而凯撒,如果不是因为我,凯撒也不会不得不避免出现在大众视野之前。”
“其实我一直知道你恨我,你从见我的第一面起就恨我。当时生日宴的会场上那么多人,只有你看我时的眼神是那样憎恶。我看着你的眼睛,心想着这么厌恶我的人居然也会出现在会场上。”
心里厌恨的人,是藏不住的。可惜这第一眼就看穿的厌恨也没能阻止他接近她。在那个被关到一起的晚上他睁眼偷偷看她,而她毫无发觉。
再后来就是伪王的遇刺、路西汀的身亡、维尔利汀作为寡妇被接近了王宫里,再后来,就是月夜下的那个拥抱。
奥斯托塔一直说他是从拥抱那里开始爱上维尔利汀,其实不对,他一直都欣赏维尔利汀。他第一次见她面时便忍不住注视着她,心思恶毒的人,总是容易被彼此所吸引。
然而他幻想着的那些都达不到了。他们的孩子也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被掩盖在旧日的那些仇恨内。
他是旧君,维尔利汀该杀了他。
就算她不杀他,他的骄傲也不会允许他成为被放逐的王,他不会甘愿屈居于人下。
“来吧。”
奥斯托塔做好准备了。
他侧过身,从重逢以来第一次直面维尔利汀。
语气冰冽,如同坚冰:
“杀了我。不然我以后一定会谋反,我不会让你安心坐在王位上的。”
“哦?”
维尔利汀侧过脸来,反问道。
“一定会谋反?你说这话不心虚吗?”
如果他不想让她坐在王位上、一定会再把君主之位从她手中夺走,那么刚才怎么不杀了她?
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在嘴硬?
可她知道奥斯托塔的骄傲是真的。
他无法容忍从王座上下位。也许有一天他会后悔今天不杀她的选择,然后起兵把她从王座上赶下;也许有一天感情终将淡薄,他的理智将彻底回神,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所以维尔利汀一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血液从他胸膛上不断涌出,染红了她的白剑。奥斯托塔失力倒地,在碰到地面之前,维尔利汀用膝盖接住了他。
他就那样躺在她膝上,纯白,圣洁,像是骑士在临死之前最后再注视一眼自己的爱人。
他还有力气,还能再跟她说会话。
“你是不是很恨我……”他挨着她的身体,双眸无力注视着她。
维尔利汀垂下头去,默默点头。
得到她肯定的奥斯托塔神情转眼变得落寞,这一落寞,便再也收不回来。
“你不要……恨我……”
奥斯托塔抚上她的脸。
“我只是有点……不甘心……最后……没能成为保护你的那个人……”
他还是王子时就恋慕于她。那时她是君主的王后。
他远远注视着她,远远喜欢着她。后来王后终于不再是王后,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又幻想着和她一起生活。
哪怕是现在,他对她想说的也只有“我恋慕你”。
“说到底……我只是不甘心,站在你身边的为什么不能是我罢了……”
他抚过她的脸颊,温柔地注视她最后一眼。连指尖,都不舍得从她面上离开。
奥斯托塔知道自己必须走了。
旧君主的时代将落幕。
他其实知道瑟泽是她杀的。瑟泽的头骨和凯撒的头骨有一块很不同,他葬礼当天就看出来了。但他没说。他那天只是,一直一直地抱着她,避免她因伤心而晕过去。
他也知道孩子的死他没有错,她喝下去的药的成分他第二天就拿去检验,答案是这一碗不含有堕胎成分。
这些都成了无伤大雅的小动作,是促进他们夫妻感情的调和剂。维尔利汀知道他看得出来,但她赌他爱她,他不会说出来。
这对恶毒夫妇便是如此。手握着冰冷的权力,嘴里说着蜜里调油的话,心里想的是如何禁锢对方。但爱到深处,内里竟然皆是柔软。
“我一直知道你恶毒,但我爱你。”
奥斯托塔说完最后的话,安心地在她的怀抱之中闭上眼睛。
……
维尔利汀却说:
“你就没想过在我手底下活吗?”
奥斯托塔又睁开眼。
——这怎么可能?!
他往剑和创口上看去,维尔利汀的剑分明没有拔出来,他的伤口却不再流血。
她是技艺精湛的医师,知道该怎么刺才能让他失血而不至于死去。
维尔利汀再问一遍:
“你就没想过在我手底下活吗?”
“咳、咳……别开玩笑了!”奥斯托塔吐出一口血。
他的异色瞳直视着她,目里染上些痛苦,像是负伤接近她的狮子,悲哀又无助。
“我根本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存活下去……”
“你还可以以我侍妾的身份活下去啊。”维尔利汀淡定道。奥斯托塔彻底睁大眼睛。
她怎么可以——异想天开到这种地步?!
让他一个君主,去当她的侍妾?
“你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下了最终通牒。
“你没有选择。”
成王败寇,胜者为王。
奥斯托塔就只配被她关起来,折磨到她满意为止。
现在死?他配吗?
明天起君主的遗体会彻底消失在王宫,取而代之的是被关进私牢里的奥斯托塔。他会在那里得到治愈,也会在那里接受刑罚。
惩罚到她满意为止。
她就这样宣告了他的最终去处,奥斯托塔眼里满是恨意。
很好的表情。
不错。
她拍拍他的脸。
“找人把你带下去吧。”她像在对他说。
这样下去,他的骄傲和冷漠都会被磨灭吧。
维尔利汀会特意叮嘱他该受哪些刑罚。直到那些都被磨灭为止,她会好好欣赏一番他那副姿态。
高坐于王座上的君主,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囚禁吗?
他肯定没想过,他的高傲使他恨不得自杀。
维尔利汀迈出殿堂去,走向那外部的光芒之中。
“放我的朝臣来觐见我吧。”
第95章 黑玫瑰之章(八)登上王座之前……
她的第一重臣在殿上等着她。
左首相站在王座前的华丽地毯旁,见她进来,向她施了施臣礼。
“王后殿下。”
维尔利汀点了点头,走上王座之旁。宣布道:
“先陛下在王殿里自杀了。他未留下子嗣,从此以后,由我来接任君主之位。”
群臣哗然。震惊议论之声纷纷。
大家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如今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可还是纵使知道如此,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难免产生不安恐惧和议论。
——这个女人竟然如此狠毒!先王对她不说捧至权力的最高点,也是给了她最尊贵的身份和举世无双的待遇,日日把她捧作明珠,如对星月和宝石般对待她。
可她对待先王,不仅想尽办法逼迫他死去,竟还在这之后宣称他是自杀!
多么蛇蝎的女人!从古至今没有比她更蛇蝎的了!
那左首相呢?左首相对她又有何反应?
群臣将视线聚集到他们的臣首身上,想要从他身上知悉他接下来的行动。
左首相是王廷里唯一能掺手王权继位的人,他要是不出手的话,那么其他人也对维尔利汀上位这件事也没有办法。
而如果他出手的话,他们对付维尔利汀的方法就会有很多。说到底她还是太年轻——斗得过君主又怎样?她斗得过奸诈如灰狼的首相吗?
据他们知悉,就算是凯撒,在想要对左首相处以重刑时,也没能完全处罚掉他。左首相对于整个王廷来说堪称是砥柱和肱股,替换掉他会很麻烦,维尔利汀做不到这点。他的每一个想法都很重要,就算是维尔利汀,也要考虑三番。
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首相盖斯威特竟然没有反对她。他走上前去,行了行臣礼,恭敬说道:
“稳定帝国如今的局势是大事。请维尔利汀殿下走上王位,完成帝王的加冕礼,让庞加顿上下的国民安心!”
四周一片倒吸气之声。
无论如何,都没有人敢想到,帝国的首相对于她竟然是支持的。
可维尔利汀却知道不会这
么简单。她眉心微蹙,挥手让所有群臣都退下:
“今日晨议暂且结束。首相留下,我与首相有要事相谈。其他人把呈书送到我议事厅的办公桌上。”
臣民纷纷退下,留盖斯威特留在这王殿中。
维尔利汀缓缓踱步到他身前。
她对这位老对手再熟悉不过了,不可能不了解他的想法。今日的盖斯威特也许会反对她也许会想尽办法拖慢她加冕的进度,可唯独不会如此简单地支持她。
果然,盖斯威特率先开口:
“殿下,我支持您做庞加顿的皇帝。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您也清楚——您先前与庞加顿的王室并无半分血脉关系,如果独身一人走上王位,恐怕无法令大多数的属臣和领主贵族信服。”
维尔利汀眉头微挑。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您的意思是——?”
盖斯威特口吻恭敬,可说出的,却都是些实质是威胁的话语。
“庞加顿的继承律法有规定,与原先权位毫无关系者,需要有继承人才能顺利继承原先权位。”
他垂首:
“不管是去找路西汀公爵也好,还是不知生死的奥斯托塔殿下也好,还是其他人也好——不管是去找谁,您必须有血脉才能上位。”
总之,她必须去外面借个种,且必须是她的亲子。
维尔利汀并未对此作什么反应,她保持着君主的优雅,从旁侧问道:
“这是您单独对我的忠告吗——还是说,背后有更多人支持您这样做呢?”
首相垂首,年逾半百的苍老面容恭敬:
“这也是圣堂的律法决定的。不管是教皇也好,还是那么多的教宗也好,他们都会推荐您做出这个明智选择。老臣不过是提前替所有人说了罢了。”
——也就是说,首相是跟教皇还有圣堂那方面提前沟通好了,今天才会来对她说这番话。
维尔利汀淡淡扫他一眼。
她明白左首相的意图。左首相一直都想要一个“凯撒”之外的崭新君主,但那个君主不可能是她——这个传言中影响帝国稳定的女巫。他曾寄希望于奥斯托塔,为之努力了十几年,而效果所有人也看到了,奥斯托塔与之前的“凯撒”大不相同。只要他再辅助君主巩固王廷几年,他就可以看到他想要的成果。可是到来的维尔利汀却打乱了这一切,她彻底破坏了他的计划,使之毁于一旦。
不过没关系——首相现在,明显有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他完全可以创造一个新的、由他亲手打造的王廷。既有维尔利汀的优秀基因,又能得到他这个帝王之臣的倾权教导。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凯撒王室已经覆灭了。这个新的君主,不会再受到凯撒体系的影响。
他是想除掉她,扶持新血脉上位。这样的新血脉不再受凯撒影响,而又能力俱足,何尝不是一种新的改天换地呢?
她要是不同意,以左臣的影响力,能随时联合诸臣来逼宫。
“无论找谁也好,您必须有血脉才能上位。”
这是左首相最后的告诫。可是也出乎他意料的,维尔利汀反应平平地让他退了下去。
他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她、让她乖乖听话了吗?
不难想到,明天教皇和一众教宗等人物就会从圣堂中走出来,轮番对她进行所谓的“忠告”和“劝导”。
无所谓,她做好对付他们的准备了。
夜风吹拂,月亮再次挂上树梢。维尔利汀在树底下看着看着月亮,打了个喷嚏。
“啊——啾!”
“着凉了?”
路西汀从她身后走上来,给她披上衣服。维尔利汀看着他那俊脸,打趣道:
“知道吗,自从你不再当公爵以后,我每次跟你相会都会产生一种在跟你偷情的错觉。”
“你不是就喜欢这种感觉么。”路西汀轻微打趣道。走到她前面,帮她系好扣子。
“你不是就喜欢跟我偷情么。那就享受这种感觉吧。我们现在是在偷偷私会,说更多的话可不好。”
他垂下首,吻上她湿润的唇瓣。
微有点冰冰凉的。维尔利汀在被他以手掌抚摸时这样想。她记得路西汀最后要抱她回房屋里,却被她拒绝:
“不用了,就在这里吧。”
“可是天气这么冷,你会着凉。”路西汀被她以手掌抵在胸膛上拒绝着,轻挑起一边眉毛劝告她。刚才不是已经着凉了么?
“其实倒也没多冷啦……”维尔利汀在他怀里嘀嘀咕咕道,嘴巴又被他重新覆盖上来。彻底淹没在吻中,丧失了意识。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把衣服该怎样就怎样地丢在地下,喘息着躺在床上了。
……反了天了。
他们原先确实是在那个地方的,就在地上,结果后来路西汀无论如何也要抱她回来。她真是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做,反复握拳捶打着他,可他就是不听话。
好在吻那么柔软,动作也同样温柔,弥补了维尔利汀的失落感。
她轻拍了一下旁边人。
“嘿。”
“嗯?”旁边人向她侧过身来,将线条流畅的肌肉展示给她看。维尔利汀努力从那上面移开眼,最终还是移不开,丢脸地将视线粘在上面,得到了那人的轻笑。
“你笑什么!”她又羞又恼,报复性地伸手在上面使劲捏了一把。半天后两人却都笑起来。
等到又安静下来后,维尔利汀静静地躺在床上,说道:
“他们说想让我向你借个种。”
“嗯?”路西汀侧过眼神来,对此也有所预料。
他侧过身,手掌垫在脑袋下,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那些人不会对你抱有好意的。”
一旦同意了他们,接下来就是步步的试探。维尔利汀会成为他们的傀儡女王。不,她甚至有可能活不到上位。
一旦那个孩子出生,接下来上位的就是那个孩子了。
“是呀,”维尔利汀也侧过身来,眨眨一只眼睛,吐了吐舌头。
“不过谁让我生不出孩子呢。”
两人又心照不宣地一起笑起来。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路西汀安安静静看她,显得很乖巧,目光里有她最喜欢的东西。
维尔利汀轻轻翻正过身去。
她盯着上面的天花板。
“有什么不好决定的。既然那么多人反对我,那把他们全干掉不就完了。”
把他们全干掉,才是最简单粗暴地能治理他们的手段。维尔利汀甚至不需要狠下心来,她对他们原本就抱有十足的恨意。
“嗯。”路西汀靠近她,亲亲她,又亲亲她的手背。
“……小心自己。”
接下来是维尔利汀一个人的战场,他只能作为后援来帮忙。
“所以,这就是您的回答?”左首相面色铁青看着她。
维尔利汀翘腿坐在王座上,嚣张气焰十足。
“是啊,”她单手支撑着脸,傲慢的视线轻轻扫下来。
“左首相联合那么多人来一起给我上书,可每个人的愿望都不相同,我总不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
所以——她就把他们全清扫了。
“可这个王廷还需要臣子!你怎能、你怎能如此草率地处理他们!”首相气得面色通红。
她简直是个昏君!他原以为一个仁慈的妇人上位后会跟凯撒不同,可他大错特错了,她比凯撒更加暴虐!
凯撒上位后不会突然扫清对他来说不知作用几何的臣子,可是她却做到了,这样的人,真的有必要值得他追随吗?
“做不到就滚。”
维尔利汀从王座上站起来,鞋跟踏在座前的地板上。
她俯视那位群臣之首,带着君主的傲慢。
“庞加顿的人才那么多,能顶
替他们的有的是。至于你——只要我想让你下去,能顶替你的也不是没有。”
她缓慢绕着王座踱步几步。
“你以为你们那些心思我都不知道么?我早就做好把你们全都一网打尽的准备了。只是没想到跟着你的人竟然那么蠢,一上来就都来送死。”
他们以为她真的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么?有凯撒和奥斯托塔在前面做借鉴,他们竟然还保持着以为只要联合在一起就能威胁到她的天真。
所以那些臣子都被维尔利汀拿来铺路了。
“那是对你的警告,希望你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维尔利汀回到王位上,继续坐下来。
面对这位曾经是她盟友的“老朋友”,如今竟要拿这种手段来对付他,想来真是叫人唏嘘。可是没办法,权力场上就是这样,变化多端、尔虞我诈,今日他们是朋友,明日他就是她手下的羔羊。
维尔利汀具备身为帝王必要的凶狠素质,对她有害的,哪怕再重要也要割掉。
“……”
左首相默言了。
他已知晓这位皇帝不会被他拿律例和警告所拿捏,她确实不是一只能做傀儡的羔羊。于是他转变说法,打算以“对她有利的一面”来打动她:
“王后殿下……不,维尔利汀陛下,哪怕您确实否定了群臣的共同上书,圣堂那边也会要求您遵守国律。否则,他们便会宣布您不具有加冕的资格。”
给历代君主加冕的,确实是非教皇莫属。
他上前一步来,“……拥有一个属于您自己的子嗣,堵住那些人的嘴。您想改变的都可以留在之后改变,何必抗拒这一时呢?”
“我不是已经说过你该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了么?”
维尔利汀坐在王椅上,双膝交叠,眯起了眼。
她的话字字落地:
“——你该做的是帮助我堵上他们的嘴!而不是在这里想着如何劝说我顺他们的意。盖斯威特卿,当臣子当了一辈子了,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么?”
还没等首相发话,君主就宣布道:
“在加冕之前我一定会看到圣堂那帮人向我俯首称臣。你参与或不参与都没关系,只要现在就知道这个结果就行了。”
首相猛抬头,“您这是在挑衅帝国的律法——”
“不合格的律法没有存在的必要!”女王挥挥手,姿态随意。
“等明天那些人来了我会让他们同意修改这条律法。要么修改这条律法,要么破例,要么,我会堵上他们的嘴,让他们永远说不出话来。”
像她堵上那些臣子的嘴一样。那些臣子以为可以用将她谋杀了先帝的消息扩散出去威胁她,但在那之前便先被她永久地埋于地下。任何人都必须明白她有铁血手腕,整个庞加顿的变动必须从现在就开始。
而难缠的人,从明天白天到达了她的面前。
第96章 加冕维尔利汀大帝
四个圣徒托着教皇纯白的袍子,跟他一起从殿门走到女王身前。
教皇见到女王无需参拜,反而是还没加冕的维尔利汀需要向他行礼。但她似乎全然不在乎这些,优雅地俯了俯身后,面带笑容,率先向教皇问起了好:
“贵安,教皇阁下。”
教皇那带有神性的目光轻浅扫下,将要讲出此次的来意。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便听维尔利汀先一步抢先道:
“最近我临近登上王位,便想着将诸多问题在上位之前扫清,不知教皇可有兴趣听我叨扰?”
教皇自是必然要应允的。他目光在她面上扫过一瞬,带着威严与神性点了点头:
“请讲。”
维尔利汀在心内勾起一抹嘴角。教皇见她颇有笑意,当下便觉得不对。果不其然,她把一叠公告书扔到了他的脚下。
“大胆!竟然如此对教皇不敬!”拎着他袍角的圣徒怒了,抬头斥责那位女王。
可维尔利汀却毫不在乎,她只是优雅踱步到教皇面前,讲述起了事实:
“前些天我排查地方上的治安问题,竟然发现各公爵领、各领地分区加起来总共有一百八十一座圣堂分处存在徇私枉法乱象,不仅对重罪罪犯视若无睹、不及时加以逮捕,还私自接受当地贵族贿赂,坐视当地治安乱象发生。”
教皇在胡须之下几不可见地咬了咬牙关,脸色转眼变得铁青。
——这个狠毒的野心家想干什么?不就是想拿这些要挟他么?
维尔利汀转眼就将手掌轻贴在胸膛上,装成一副柔弱之状:
“那些分堂丝毫不遵循圣殿的教义,将教皇阁下的教诲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实在是令我痛心!”
教皇不得不压下自己内心的怒火,换上正经处事的模样,维持着原先的高洁姿态,说道:
“这些人我自会处理!绝不会让他们再令女王陛下费心。”
“教皇阁下能如此说,那就太好了。”维尔利汀还保持着那副还没从悲伤中缓过神的模样,眼里闪着担忧,口中却暗**刺:
“近来我为在加冕前处理这些事而繁忙,实在是空不出心思去处理其他事。按理说,这些分堂的事我也该跟着处理的,全交给您一个人去处理,实在是显得本人失责。”
她话锋一转:
“——不如就这样吧,我们把这些分堂的错处全昭告给每个公民,让他们跟着监督修正圣堂的每个错处。这样既能保证圣堂的公正,又能让公民参与到庞加顿的治安中来,在维持治安原则的同时,还能让每一个公民放心。”
她这话一讲出来,便是告诉那老东西她不打算放过圣堂了。昔日圣堂有凯撒王室庇护,方能借着庞加顿的贵族统治制度胡作非为、吸取民膏,但到了她这里可不一样。
她就是要告诉那老东西,要么别妄想骑在她头上,要么她在这件事上跟他们纠责到底。庞加顿的民心是圣堂的维持根基,他们根本付不出失去民心的代价。哪怕跟她两败俱伤,他们也必然损害自己的根基。
果然,教皇只是立在那里,什么话也讲不出来。身后的圣徒拽着他的袍角,能感受到袍角传来的他身上的颤抖。他们这位教皇从未发过这么大的怒。
可偏偏维尔利汀的话他一句也反驳不出来。
“教皇阁下不说话,我就默认可以允许我那么做了。”维尔利汀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在她回身走的时候,身后传来教皇苍老的话语:
“慢着,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停住,足下停驻在原地,并未转身。
只见须发苍白的教皇拄着圣堂杖,对她说:
“分堂失职,多为我管理不力。陛下大可把这些整改事项交给我一人处理。我们在这里向您保证,类似的事项绝不会再出现第二桩。”
“但若把这些事公布出去,将会极大地损害民众对庞加顿治理安全的信心。不若就把这件事按表不揭,这样等以后每处分堂都整改好后,群众的心中自然分明。”
维尔利汀在他看不见的那一面露出微笑。
“好啊。”
她继续讲:“我觉得教皇阁下的处理方式甚妥,让我这个年轻的君主自愧不如。鉴于我此时实在繁忙,我就暂时把这件事全权交给您处理了。”
“不过——”她转过身来,今天自不会让这个老东西安心。“听说您今天找我有要事相商?如果您所说的要事能够让我分神、让我不得不拖缓处理政务的进度的话……”
她的最后一句话,字字加重而缓慢,更像是威胁:
“……那我可就得腾出手来,必须亲自处理掉这件事了。”
教皇的眼微眯起来。他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从她在审判台上公然驳倒他时,他就认清楚了这女人实质上是一把利剑。可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能这么快发展到连他都无可奈何的地步。今
天别说对她加以掣肘,他连反击都做不到。
“……好。”他咬牙切齿。“……今天来找陛下只是为了商量加冕礼时的事宜,并没有其他要事相商。”
被迫否认掉原先来到这里时的来意。
维尔利汀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女王还得被强制着怀胎?这不就是他们要向她立威风吗,表示虽然你上位了但你还得听我们的话、你要上位就得听我们的话。
只有狠狠地打他们的脸,才能让他们认清谁才是这个国家的实权统治人。
“那么我便不亲自送您了。”在教皇跟她商量完事宜临走时,维尔利汀如此道。那位圣堂的神职者回身望她,而她以眼神向他致意。
维尔利汀微微眯起眼睛,在王座下送别他:
“希望您别忘了,在我的加冕礼时,要按时出席才好。”
看那老东西不爽地咬紧了牙,她便知道,今天真正地拿捏住了他的要害、拿捏住了他最担心害怕的东西。
但从此之后,他同样也会分出比以前多得多的心思、用出比以前高明得多的手段来对付她。
维尔利汀抬头张目,便知道,在除掉真正威胁她的神权以前,这个神权的维护者绝不能留。
在邻近王城的一座会议厅中,公爵们开始投票。
在最初到来的三位公爵中,没有人选择支持她。她的上位会给旧贵族带来极大的动荡,这是必然的。
没有人想用未知来赌自己的利益会不会受损。
但随之而来的路西汀公爵打破了这个局面。
这位帝国内最富庶领土的公爵一进来便将自己的正装外衣随意搭在了椅背上,先一步表了态:
“我支持维尔利汀陛下。”
其余三位公爵的面上皆显现出震惊——
他不是死了吗?!
但还没等他们细究,第二位核心公爵又走了进来。
“我同样支持维尔利汀。”铁公爵表态。
他都提供军力支持维尔利汀攻陷王都了,他能不支持她当皇帝吗?
“慢着——!”一位领主率先反应过来,举手示意:
“就算你们都支持那位先王后,也并不代表她的票数能够登基!选举新王需要七位公爵中超过半数共同投她,可是现在阿尔伯特公爵和兰彻斯特公爵已经死了!”
无论再怎么样,那个女人也只能得到两票。哪怕是来自最中心领土的两票。
可是紧接其后的,第三个人走了进来:
“我支持维尔利汀陛下!”
身穿赭色衣装的赫妮公爵走进,戴着边上有玫瑰装饰的帽子。她来这里时走得急,是趁着公爵投票还没结束时赶过来的。
就在刚刚,兰彻斯特领地的公爵选举有了结果。赫妮以三百八十一票的支持票数力压她的竞争对手、旧兰彻斯特领主的家族势力,成了兰彻斯特领上的新公爵。
现在的赫妮,所投出的一票具有选举出新皇帝的效力。
现在票数3:3持平,哪怕再多一位公爵,都能投出这决定君主是否登基的同意票或反对票。
这也是那三位投出反对票的领主没想到的。他们以为有两位公爵已死,有那三票反对之后,维尔利汀不能登上王位是板上钉钉的事。
局势僵持之际,一名侍从从外面闯了进来:
“曼尼迪奇公爵!刚才您的公爵领首府发生了暴动,群众大量上街支持您倒台!反对您不参与助力维尔利汀殿下上位的想法!”
“什么!”曼尼迪奇当场就站了起来,跟着那位侍从出门离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名公爵提前离场弃权,那么路西汀从座位上站起,作为话事人,对最后的票数结果进行公示:
“反对票与支持票之比为2:3,公爵层级领主会议到此为止,宣布支持维尔利汀作为君主进行加冕仪式。”
这是庞加顿第二十一任的君主加冕礼。
在臣民共同的注视下,年轻的帝王沿殿前红毯走上台,由教皇亲自把黑石王冠加冕在她的头上。帝王俯首,冠戴于顶。她是开国的第一任皇帝,已经不再用“皇帝”来称呼,而应称呼为“大帝”,与之对应的,她的王冠也沉重无比。
而将公民一同放入参加加冕礼的现场氛围,爆发出了以前从未迄及过的,巨大的欢呼。
多棱的黑石之冠压在她头上,维尔利汀明显地感觉发顶有些重。
帝王的重量。
她的王冠上并未镶嵌过多宝石,主体用了最坚固最罕见的黑石。与臣民对她的印象一应——
她是最坚固的女王。黑色、坚韧、而不屈,是面向旧日不公的最坚固的黑石利剑。
可维尔利汀却不是很喜欢它。她希望总有一天,能摆脱这刺向旧日的旧日还存在过的象征,戴上真正属于和平的冠冕。
维尔利汀转身向她的臣民们挥手示意,群众再次为她爆发出呐喊与欢呼。
他们的神明、他们的利剑,能真正将过去黑暗与他们斩断之人。
神明在此仿佛成了具象化,如果祂一定有副样子,那么一定是面前这个人头戴金色冠冕、手拿麦穗的模样。
君主再次坐上游行的花车。
上次坐这花车还是在她被戴冠成为王后的时候。在奥斯托塔加冕时,她本该与他再次共同乘坐这车辇,然而她叛变了,也不知他后来还有没有独自坐在这车上。
如今再坐这花车,心境却与以前大不相同。
如今唯有她一人坐在这车上,与她的臣民挥手和握手。她的权力不用再由任何人施予,她本身就是权力本身。
维尔利汀与原先皇帝完全不相同,她是最亲民的皇帝。原先的凯撒们不会像她一样把手伸出车辇座上,她手心里还收获了来自孩子们的糖。
原先要为孙女治病的那位大婶就抱着她的孙女站在街道边上,挥着孙女的手笑着看着她。维尔利汀回头多留意了她们两下,看见那个高烧不退的孩子如今已经得到安康。
还有更多的人、更多的人……他们都在等着她给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维尔利汀大帝面向前面的光亮,向着她所想要迄及的未来进发。
第97章 重逢者骑士
朝殿之上纷乱一片。
“近来曼尼迪奇领又出乱子了……”
“他们领地近来一直有暴动!领民上街要求王廷必须撤掉左臣派体系,可是左臣派相当于王廷的命脉,怎么会是他们说撤就能撤的呢?”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们觉得左臣一派阻碍了他们的发展……加上陛下先前就带着镇民起义,承诺带给每个公民一个他们想要的未来,这些人才敢如此肆意妄为!”
“没有先皇的铁血手腕……陛下就……”朝臣纷争,整个朝廷氛围纷乱无比。
维尔利汀揉揉额心,只觉得头上那顶黑石王冠重得不行。实在是不适合被戴在头顶上。不知设计师是不是存了要弄死她的心思,这顶王冠看着轻巧,实则质固无比,底下的尖尖也总戳她的额头。
随着手指在额间轻揉着,她的思维也被揉开了似的,逐渐清晰起
来。
自从她走上王位后,一系列问题就纷至沓来。她不能说这些不是先朝的遗留问题,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瞬间爆发出来,背后绝对是有有心人在鼓动。有心人在背后给她使绊子,今天朝廷上的乱象也绝对是他故意而为。他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看着这乱象,自觉无力,想让她逐渐退出权力中心。
能且有能力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
维尔利汀的视线轻轻向左下方扫了扫,开口道:
“首相阁下,你觉得今日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穿朝臣制服的首相走上前来:
“陛下,臣觉得不应对那些刁民太过放纵。纵使陛下爱民如子,也应对自己的子民加以约束,今日的暴动之举,属实非合格的公民所能为。”
“有道理。”
维尔利汀笑了笑。
——可她并不觉得那些领民是无故产生这些暴动的。就像秋天的水塘一样,如果没有大的动物跳进去,哪怕风再大也泛不起什么涟漪。谁知道在镇民有了暴动的苗头、暴动现象又传回王廷之中的过程中,有没有人掩盖了什么事实呢?
“安静。”
维尔利汀令下,朝廷顿时安静下来。
她平静扫过那些人,“那就告诉那些平民还有受到平民影响的所有人,三天之内我必给他们一个结果。”
维尔利汀回到办公厅里。
刚才她的密探有消息传来,镇民出现集体抗议行为的原因是一个农妇的孩子在母亲跟某位贵族线人冲突时受了伤,额头跟肩膀都挂了彩。而那位贵族跟左臣一派有直属关系,农妇在贵族那里讨不到公道,故召集了所有人,所有人都来支持她。
原由真有这么简单吗?维尔利汀将手支上下颌,思考起来。
如果仅仅是孩子受伤,那么多的人不会冒着被贵族镇压的风险一股脑地冒上街来。凭维尔利汀先前处理这种事的经验,背后绝对会有人在煽动。
如果她这时候真顺镇民的心意处理左臣一派,那么以后这种事就会越来越多,她会被认定是没能力的君主;如果她真的处理那些镇民,那么她的事迹会被传播出去,有心人会让她丧失民心。
维尔利汀转转笔。觉得某些人是该整治了。
——虽然那人是朝廷的肱股,无论给他怎样的处理,都会在朝廷中引起不小的波动。
但就像生病了一样,病灶在手部就该断手,病灶在脚部就该断脚。总该治理治理某些人的,否则就会像不治之症一样,病痛会逐渐沿着手脚病灶的部分逐渐开始蔓延,最终造成越来越多的肢体朽烂。
维尔利汀紧皱了皱眉头。
“——去把首相喊来。”她向门口的密探吩咐道。
与此同时,另一位侍从从门外赶来,向她禀告道:
“陛下,宫廷内有一个人想见您。”
是谁?
维尔利汀想了想。问那位侍从,侍从也磕磕巴巴左顾右盼,说不出个结果。当下便心里了然。
住在王廷里,还让侍从叫不出名字、或者说避及谈及其名讳的,只有那么一个人。
——女巫是算出了她今天要对付那个第一奸臣,才会特地在这个时候赶来吗?
“让她来。”维尔利汀吩咐下去。
半个小时之后,来到这里的是那位权倾朝廷的首相大人。
盖斯威特出现在她王座前,气色从容,神闲相定,保持着身为王权之下第一重臣的镇定,丝毫不为将会被她处理而感到慌张。
他摸得清维尔利汀在王廷中的命门,对她现在能做到什么程度再清楚不过。维尔利汀现在不可能抽出手来治理他,除非她想让朝廷中人心惶恐。
维尔利汀放下笔来,几不可闻轻叹了口气。
“我现在确实还不能对你做些什么。”
他们的猜测是对的,她就是还不能对他们做什么,这些人才会如此肆意妄为。
她既处罚不了盖斯威特,也不能将他现在就关起来。维尔利汀现在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三个用,现在的事已经多到让她分不出心,一天忙二十个小时也差点处理不了,再去掉左首相,她无异于自戕。
但是,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会对盖斯威特说。
君主双手交叠,放到下颌下,目光犀利:
“你如果再敢对我的臣民做出那些事,我会让你付出一个你付出不了的代价。”
这算是最深层次的警告。然而摸透了她的老臣却不以为然。他身上满副忠臣的凛然之气,说出的,却是忤逆君主的话语:
“陛下明明知道我现在做的是身为臣子不该做的事,却仍然不给予我处罚,说明您现在还是能力尚且不足的君主。不如就暂且听臣的计谋,将这些事暂且交给臣如何?”
维尔利汀都快被气笑了。
上来就是问她要权,首相似乎高估了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她是现在还不能拿他怎么样,但这可不代表她是任由他拿捏的君主。
“很好,盖斯威特卿。”维尔利汀称赞道。
就在盖斯威特注视着她的时候,她站了起来。
维尔利汀踱步到盖斯威特身边。
“您有一点琢磨得非常对,在现在这个关头,我必须重用您。”
话锋一转——
“可您似乎忽略了一件事。帝国的运作从来不是由王廷体系独自运作起来的,王廷的属臣,从来和外部的贵族领主相互扶持相互制衡。”
盖斯威特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就知道他们这位女王没那么简单。
维尔利汀走到他身前,宣布道:
“您似乎忘了外面还有足够制衡您的体系。如果我没记错,东部和西部的贵族都仍在和您的合作之中。”
“我完全可以先对他们进行制裁,转头令他们的利益受到威胁啊。首相大人,到了那个地步,您觉得您的行为还能随心所欲吗?”
不用她再多行动,东部西部贵族自然会把压力施加到盖斯威特身上。
这位老臣眼神里闪过一丝凛然。
……他就知道他的君主已经成长到了一个他所不能企及的地步,在她还是以前的维尔利汀王后、甚至是维尔利汀公爵时,根本没人能想到她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正待他想要开口时,隔壁的屏风后传来一道声音:
“何必那么麻烦呢。小维尔利汀,有些事其实很简单。”
一名穿黑裙的女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乍一看,盖斯威特甚至分不清她和维尔利汀。
从衣着、发型、气质,她和从前的维尔利汀,全都十分地像。
“女巫”。
真正的女巫,从他面前走了出来。
维尔利汀看向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我想对你说的其实很简单。”女巫轻佻地笑了笑。眉眼弯弯,像只狐狸。
她转眼看向那边的盖斯威特。盖斯威特所站的那边,有一扇巨大的华丽落地窗。阳光透过窗照进来,明亮,圣洁无比。
“亲爱的,你所担心的一切都并不复杂。想要应付它们,其实只需要采用最简单的手法就可以了。”
“比如说——”
女巫推向盖斯威特的胸口,把他向落地窗那里推了过去。
落地窗玻璃哗然一声破碎,黑色的人影跟着穿朝服的盖斯威特一起坠了下去。在维尔利汀的反应速度里,她只来得及看见那两个人最后的影子。
“老师!!!”
随着呼喊,维尔利汀踩着碎掉的玻璃从高堂窗口向下望下。盖斯威特的身影翛然落地,她看见了他重重摔落在地的身躯,鲜血沿他身躯边缘慢慢蔓延。这时候,一个念头在她心里冒了出来——
或许他早知道他现在必须死了。
维尔利汀需要建立新秩序,而新秩序不允许他这个人存在。他是旧代的象征,他不消亡,旧庞加顿帝国便不会彻底消亡。
除掉他自己,亦在他的计划之中?
这便是他送给君主的最后一份大礼。
无论先前发生了什么,维尔利汀还是成了他认可的君主。为了自己这一生中最后一位君主,他愿意为她铺路。
——该回来的人也应该回来了。
他用生命对她说。
没有他,维尔利汀会在重臣位置上有更好的选择。
维尔利汀退后一步,略显狼狈地深重喘息着。
那实在是太高了,站在那个角度向下望实在是太高了,更别提她还望见了自己重臣的遗体。
女王虚虚地向后跪坐下来。
这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她想让自己的心情得到平息。
“呼——”
“呼——”
……
……好在,她没有看见肯萨什娜。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坠落,下坠在地的却只有盖斯威特一人的遗体。宫人下去,满王廷地寻找,也没有看见肯萨什娜的一片衣角。
维尔利汀对此并不震惊。
她能从被关紧的牢笼中任意进出,还能预测到许多维尔利汀预测不到的事。哪怕现在告诉维尔利汀女巫其实是找了个办法再一次脱离王宫,她也并不意外。
肯萨什娜,女巫,就这样在王廷中消失了。
世界开始进入新秩序。
“所以你的老师是在跟首相一起坠落后不见了。”
在那片树林中,路西汀跟她复盘。
维尔利汀点头,闭着眼,又睁开眼睛。
“嗯。她有许多我不知道的能力和方法,我严重怀疑她只是厌倦现在的生活过好日子去了。”
毕竟她也曾离开维尔利汀超过五六年时间,而那五六年维尔利汀甚至不知道她的生死。她最后不还是在大牢里好好活着吗?
“真是个有趣的人。”路西汀轻笑。
具体来说,是“危险又有趣的人”。跟维尔利汀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一样。不过,他不会当着维尔利汀的面说她的老师危险。
随后,路西汀转回正题:
“首相带来的危机解除了。但如果想完全巩固你的势力,圣殿里的教皇也必须抓紧死。”
“嗯。”维尔利汀应答,“我知道。”
“我去做这些。”路西汀望向远方有月光照耀的视野边缘。
“不,让我亲自来做。”维尔利汀否决掉他,紧接着路西汀便转过头来,“嗯?”
“我要做的不只是要除掉他,我还要把他背后的神权端掉。”
维尔利汀目光坚毅。
在这个人治的时代里,虚假的“神权”已经不需要再存在了。
“那些欺骗人的东西,就该跟着那老东西的谎言一起毁掉。”
路西汀侧目望向她。
他有点担心维尔利汀。到现在,她还被教皇的谎言所带来的迫害与痛苦包裹着。
“黑发的女人会侵害神明,毁掉庞加顿”
到现在,这个预言已经被由它带来痛苦的人实现了一半。他由衷地希望它不会再给他的妻子带来痛苦,只是为了这样,她还要付出许多、许多。
维尔利汀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毁掉那些谎言而生的。
她是如此坚韧、美丽,而恶毒。却又生机旺盛。
到这里,路西汀抱住了她,小心翼翼地让她在自己的下巴上蹭着。
“你心疼了?”维尔利汀眉眼弯弯微笑。她的小狗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心疼着她。
想想他的存在,她就会感到幸福。
除去昏迷的阿尔吉妮娅婆婆外,路西汀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维尔利汀也抱住了他,两个人亲亲密密地磨蹭着,彼此之间都感到了温暖。
简单的拥抱也会给小狗幸福。
小狗惬意地倚在她肩头闭眼,边磨蹭着她边问道:
“我是不是第一个你这么喜欢的人?”
“是。”
幸福泡泡溢出。
“我是不是你的第一个恋人?”
“是。”
幸福泡泡溢出更多了。
“我是不是第一个在老师见证下跟你分享同样秘密的人?”
“……不是。”
“嗯???”
路西汀从她肩上抬头。“你还跟其他人分享过秘密??”
他又吃醋了。一想到维尔利汀的秘密不是只跟他一个人共享,他就吃醋地难受。
“那个人是谁?!”他问道。
维尔利汀的视线转向前方。
那是在很久以前的时候了。
肯萨什娜带着她在某片林地里修行,她们在那里居住着一座小木屋。而那个时候,肯萨什娜身边还跟了另一个孩子。
一个黑发的孩子。
“他是个黑发的孤儿。现在的话,应该是被某家贵族收养了吧。”
她还大致跟路西汀描述了一下他的外貌。那是个黑发红眼睛的男孩子。
一开始还躲在树后面,不肯出来见她。
“这么说,那个人是跟你一样的巫猎受害者了?”
路西汀问道。
他印象中没有哪家贵族会收养同阶级以外的孩子,而贵族男人中又没有黑发的,既然那个孩子是黑发的,那么黑发的就一定他的母亲。
而巫猎后很多人也不喜欢黑发女人生的孩子。这么说,他会跟维尔利汀一起流落在外,也是理所当然了。
黑发的被贵族收养的男孩吗……
路西汀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印象。
他不喜欢在很维尔利汀苦难的事情上开玩笑,便再也没有提这件事。只是跟她提了一句,他对那个人很是吃醋。
“真是服了,怎么一个认识不到几天的人你也要吃醋啊?”维尔利汀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个时候,就需要爱抚。
路西汀的醋意在她的抚摸中渐渐变小了,直至变小成一个点,几乎看不见。最后,彻底淹没在幸福的泡泡中。
“以后不要再提他了……”
最后,小狗在摸摸头挠挠下巴的惬意闭眼中只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难得的温馨时光中,他只想独享维尔利汀。
“好~”主人拍拍他的脑袋。
在这种温馨的情况下,她也只能把宠爱分给一个人。
圣堂的门主动为她打开。
教皇亲自来接见维尔利汀,自从上次要求整改分殿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商谈实质性的合作。
前面一切顺利。只是在她将要踏入圣堂最深处那座传闻中的圣殿时,遭遇了一点点小小的阻拦——
“站住!黑发的女人在圣堂中一律被称作女巫,怎么也配有资格进入圣殿中?”
一位圣堂守卫阻拦住她。
维尔利汀朝身边望去,教皇对此全然不知晓的样子。
然而她却清楚,今日这件事是他有意而为之。教皇就是想让她看清自己的身份,提醒她,凭她女巫的身份不配进入圣殿。
维尔利汀笑起来。
“哦?是吗?”
说着,抬起裙角,一只脚迈入了圣殿之中。
“你!”没参加加冕游行、因而不认识她的那个守卫一急,将银枪投掷向她,银枪却在擦着女王衣边的时候,被一只迅捷的戴着白色铠甲的手半空截住:
“法罗纳,不可对陛下无礼。”
优雅的维尔利汀女王照着声音望去,对上了一双曾经相熟的眼睛。
第98章 法因背叛者
维尔利汀的脸色变都没有变。
来者黑发红眸,面部轮廓俊秀锐利,身上铠甲属于圣殿骑士专属的纯白骑士铠,铠甲上的胸标与其他人截然不同。那种纹路与剑对称相协的徽记,代表着圣殿骑士中的“顶级”。
他的黑色短发末端微卷,还是维尔利汀记忆中那个样子。
“不许对女王陛下无礼!”
教皇对那投枪而来的守卫佯装恼怒,命令他退下,然而实际上却并未给出任何惩罚。维尔利汀对此心知肚明,面上却还是象征性地给了面子,微笑道:
“早对圣殿内圣裁骑士的威名有所耳闻,今日百闻不如一见,骑士阁下,果然如外界称颂那般荣耀且英勇。”
风华俊貌,气度不凡。像这样称赞他的话,她还说了很多。
然而他却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未给她过多眼神。红宝石般的眼眸望向前方,道:
“女王陛下是要来参观圣殿么,圣殿不宜让人久留,看完之后还是尽快请回吧。””
当然。“女王脱开身旁使女的手,气质高华。使女自觉退下。
不知怎的,使女总觉得陛下今天的气质有些冷。
“身为第一次来这里的统治者,我自然是要朝拜圣殿的。教皇有诸多要务在身,我便不再过多叨扰他,不如就让骑士阁下带我来参观吧。”
说着,面向白须白发的教皇,微微点头示了示意。
教皇扫了骑士一眼,苍老的眼睛掠过一丝浑浊的光,心说他应该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随后便称不上和善地转身离去。
维尔利汀跟在骑士身后。
圣殿内部静谧无比,长廊两侧也没有侍奉神的那些圣从。为了不打扰那位最接近于神的尊贵存在,这里只有最特殊的人才能进入。法因算是一个,他是教皇和神子钦定的圣裁骑士,拥有为数不多能进入这里的资格。
圣殿总殿占地抵得上半座王宫,几乎算得上一座微型城池。在这里的长廊上漫步,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
维尔利汀开口道:
“成为圣堂的骑士,沦为当初陷害自己的那批人的帮凶,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法因在前面头都没回。
“我只是相信只有这么做,我才能离当初的目标更近一点。除了圣堂,现在还有任何人能为那些在苦难里苦苦挣扎的人们做一些事吗?”
维尔利汀走到他前面,恼怒浮于眉眼之间:
“你分明知道现在的苦难都是由他们造成的!”
“已经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法因淡淡地绕过她。
前方是圣殿的中心殿,最圣洁的光彩从那里散发出来,仿佛与周围这片土地的苦难格格不入。
也只有这里……能稀释周围的一点苦难了。
“……前面就是神子的所在地,我不会让你见他的,请回吧。”
维尔利汀静在原地,“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法因不答话。她越过黑发骑士,走向圣殿总殿的大门前。
纯白与圣洁跃入她眼,这地方除了白外没有一丝多余的色彩。
被成为“神之子”的人就蜷缩在中心的神像之前,穿着白色神服在那底座上休憩。他的肩膀随呼吸轻微起伏,银色长发柔顺披散在身侧。
那是非常秀美的一个人。光是从他枕在胳膊之上仅露出的一点容颜,维尔利汀就能窥见他的荣光。
如果神明有着现世的容颜,那么一定就是他这副银白之貌。他的神情在面对任何人时都不会有一丝波动,外部的一切尘俗都与他无关,这便是最接近于“神”的人。
骑士踱步到她的身边,“……请回吧。”
神之子是连教皇觐见他之前都要特意沐浴洗礼提前问安的人,圣堂不可能允许维尔利汀就这么见他。更何况维尔利汀现在是危险人士,对神子造成的危险未知,她若踏入这一殿,圣堂明天就会发出公告宣布她亵渎神权,需要重新受到洗礼。
维尔利汀没说什么。不需要法因主动来带她走,她自己就转身离开此地。
……糟透了,今天的一天真是糟透了。让她看见那么多不愿看见的人,还让她曾经视为同类的人背叛了她。
漆黑的剑最后也被圣堂那虚伪的华光镀上一层银白。他背叛了他们的苦难,他背叛了她。
现在的法因,是为罪罚划定界限的圣裁骑士,是守护神明的执剑之人,唯独不是她认识的遭受猎巫苦难的受害者。
维尔利汀走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蜷缩在神像前的银发之人悄无声息睁开了眼。
君主回廷,把手上冗余的臂饰脱下,一股脑全甩在了办公桌上。
将手臂撑在桌上,她轻轻地靠着桌子,喘息休憩着。
……法因,那个人,跟她记忆中的太不同了。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法因还是因被迫流亡而躲在树后羞怯不敢见她的孩子。他对她抱有警惕和敌意,直到肯萨什娜说“饿了就自动出来了”,他才被迫从树后出来到木屋里找她。
维尔利汀在树林中时对他跟无视一样,等一同来到木屋中吃饭时却必须跟他坐在一起。当时因脑子里装满了仇恨而异常冷漠麻木的她,也不知道肯萨什娜为什么要收留这么个人,也许肯萨什娜是无意间在树林中见到他捡到他的,也许她是让他提前藏好在那里的。总之,肯萨什娜带她来到了那片有他的树林。
法因不跟她一起接受关于药草的修行,他总是在她于林地中分辨那些草药时默默在一旁看着她。他话总是不多,有时一整天几乎没有。维尔利汀从不主动找他说话,他也从不来主动贴近她。
而到了剑术的修行时,维尔利汀总是跟他平手。
不,他当时留手了。维尔利汀想。
法因在握剑时,眼里的那种神光是她都不敢直视的。每次都跟她平手的他,最后总是能轻易地收住剑势,不让她受伤。
维尔利汀想,如果他没有认清自己那天生就拥有的顶级剑术天赋,他绝对不会成为“圣裁”。
就像今天,如果他自认应付不了她,他也绝对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为什么……今天要浪费时间回忆这些事呢?
维尔利汀分散着心神,外面忽然传来一句话:
“真稀奇,我以为像你这种高效率的扫荡孽臣的权谋家,从进来开始我就会看到你在纸上规划着如何除掉那个教皇了。”
政务官拉德拉娜从外面进来。一切犀利的言辞在此刻都是赞美。
她走到维尔利汀桌边,探探头,“见完那个老东西之后,你现在居然还能这么淡定?”
跟维尔利汀的风格不像呀。
女王抬起头来,对她说道:
“我一点都不淡定。我在那个老东西的身边看到了一个可恶的家伙。有他在,我绝对不可能杀死教皇。”
“你是说法因赫维多特?”拉德拉娜言。
“你了解他吗?”
“当然了。所谓「帝国的利剑」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裁骑士,一招险胜帝国骑士长的佼佼者。圣裁骑士不仅在神殿中有支柱作用,在外也是重要的精神象征,帝国精锐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个位置很重要。这也就意味着维尔利汀如果有什么把柄被圣堂抓到,对她进行斩首的很有可能会是他。
维尔利汀挑了挑眉。她可不想听到那些虚的名称。
她想找的是他的弱点。
“弱点几乎没有。你不可能从正面击溃他就是了。”拉德拉娜下了定论。
相信维尔利汀也特别明白这点。所以维尔利汀一开始就说过,有那个家伙在,她无法越过他的保护力量陷害教皇或把教皇拖下台。连教皇都除不掉,毁掉神权更是不可能。
从法因,到教皇,再到背后被所有人拥戴的神之子。
可真是如山一般的大工程呀。
艰难的大工程。
维尔利汀暂且没有头绪。摇了摇头。
“你今天来是为了干什么?”她问向拉德拉娜。
“就是为了看看你进度如何。”拉德拉娜吐了吐舌头。
“再说了,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维尔利汀忽然愧疚起来。有些旧事,她们必须了结。“你……不怨我处决了你的老师吗?”
“他自己都说过,在创建新时代的路上,一切的牺牲都是必要的,有什么好怪你的?”
政务官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不过要是现在他在的话就好了,是他的话,一定有办法跟教皇那老东西爆掉吧。”
“……算了,不说那些了。要不要吃早餐?我看了看政务厅外面的桌子,厨师长好像给你准备了鲜奶油卷、蜂蜜蛋饼之类的,虽说早餐就吃这么多高热量点心不好,但偶尔吃一次甜食也不错哦?”她看得出维尔利汀心情低落。
维尔利汀看她,“你还真是贤惠啊。”
偶尔一次的调侃,她们都习惯了。
来到那张摆满了餐点的桌子前,金灿灿的蛋饼正在等着她。厨师长特意拿来了热乎乎的枫糖,准备为她趁热淋上糖浆。
政务官也来到了桌前。
维尔利汀看着那些金灿灿的蛋饼,忽然惊喜地大叫:
“啊!”
“怎么了?”年轻的政务官问。
女王回答道: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需知,今年各地的地区粮食报价仍需要您过目。与此同时的是,在圣堂的直辖区域内,我们不统一粮食的售出价格。”
拉德拉娜代表王廷来向教皇谈话。
连教皇都对此感到有些惊讶,面上的威仪虽然未改变半分,向来笃定且威严的语气却加了些疑惑:
“往年向来都是王廷参与圣堂直辖地区的粮食调价,为何今年如此不同?”
拉德拉娜笑了笑,“这是我和一众左臣派臣子跟女王陛下共同商议的。”
她压低了声音:
“女王才刚上任不久,对地方的粮食管理经验仍然不足。有些事还是交给诸如您这类有多年经验的人管理才好,连陛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教皇当下心里了然。
说什么先前敌对,但那女人作为君主,怎能不知道有些时候该向他妥协就是要向他妥协。一直与他作对,她那王位还想不想稳固住?
这次的粮食调价便是她释放出的向他妥协的讯号。由此开始,维
尔利汀会迅速开展跟他的其他合作。
把粮食价格交给他等于向他妥协了莫大的权力。不过,这位教皇还是义正辞严:
“既然陛下将信任交付于我,那么我一定让直辖地带的每个公民都承蒙到陛下的恩泽。只是从各地运来直辖地的粮量并不容易协调分配,诸多地区的直售价,还请让我与诸多教宗商议后再行汇报给女王陛下。”
拉德拉娜微笑应承。
这笑容当然是故意掺了几分让教皇能看出来的虚假。明眼人必须看出来她是带着别的心思来的,接下来的话题才好引下去。
白发教皇淡淡扫了一眼周围侍从,让他们退下。
“你的老师盖斯威特是我的旧友。若是有什么他嘱咐过你要来问我的,大可询问便是。”
政务官保持着微笑。
“老师行为有诸多不检点之处,这才被女王陛下惩处。曼尼迪奇领的公民被他的血所慰藉,左臣一派这才得以在这场动乱中保全。”
她略睁了睁眼,“……教皇阁下,人心是多么容易被谗言扰乱和煽动,您已经看到了。一旦所有人被不实言论团结在一起,就会造成不可撼动的后果。”
教皇心下了然。“当然。这样的事情当然不可再发生,我作为承蒙神恩泽的神权下的话事者,理应纠正每个公民的道德和观念,向他们施以神的道义,避免类似的恶行再次发生。相信首相在神明境界里的灵魂,也会得到安息吧。”
政务官从容点了点头。
很好,她这一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教皇会不会帮扶左臣一派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从她的老师的事件里吸取到了“教训”,不会再放任公民的抗议“恶行”再发生。
维尔利汀猜得没错。这种人在至高的神权位置上待久了,果然也把自己当作了任何力量都不可阻止的神人。
“那么……我便先行告退了。”政务官从座位上站起身。
没走几步,又侧过面来。
“……教皇阁下,女王殿下准允您自行调整价格的地区,并不只包括圣堂的直辖地区。您在划定范围时大可多思量一番。”
教皇立刻心知肚明。
那个王座上的女巫彻底让步了。
——看吧,口口声声说着一切为了这片土地考虑的人,最后也只不过是为了巩固王权达成和他的合作关系而抛弃一切的败类!
银发少年穿过殿堂。如银般的月光透过殿堂的落地圣窗,在地上洒下一片辉影。
他不常来到这里,教皇和教宗们,总是要求他只待在那片奉神之地。十几年前他来到这里时如此,现在亦然。
可即便是被认为最像神的人,有时也会因为一些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东西,跨过神殿,在他不被允许踏足的范围内,去向圣堂的别地。
教皇和长老说,那种东西名为“情感”,应该从他身上戒除。
今天不一样。
今天,他在那片寻常人难以接近的殿内清池旁,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裙装的人。
是那位白天来看过他的黑色的女王。她又来了。她的发色跟他截然相反,是漆黑得仿佛像深夜的墨色。
女王静静站在那里,透过明窗,瞻仰着外面的星空。
神子不会贸然接近她。
圣堂里的长老说过,除了奉神之人,任何人都不能倾听他的话语。任何人都不得与他见面。擅自与他交流触碰到他的人,会受到神罚。
然而那个女人身上却仿佛带着无穷的吸引力,引诱他一直注视着她,一直观察着她。视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她注意到他了。
维尔利汀回过头来,目光明亮,如同点缀了繁星:
“不过来跟我一起看看星星吗?”
宛若神明的人从水池后走出。
清秀而漂亮,是和凯撒不一样的那种漂亮。凯撒的漂亮上染了傲气的英俊,这个人的漂亮……却带着无机质。
这是一个没表情的人。
没表情的人连目光也素净,不含有任何东西,就那样看着她。
“亲爱的,你仿佛一个素净的人偶。”女王点评道。
那人终于开了口,发出了声音:
“人偶?”
“对。人偶就是童话书里经常陪伴孩子们玩耍的东西。”
那听上去似乎不错。神之子渐渐放下心来。
“……我没有读过童话书。”
黑色的女王向他伸出双手,“我这里倒是有几个故事想要讲给别人听,不如就由你来做我的听众,如何?”
那银发少年沉默了一瞬,似是在思考如何拒绝。可是很快,他就走到了维尔利汀身边。
他的睫毛和眼瞳也几乎都是银色的。这不是白化病的特征,而是某一地区人种的特色。维尔利汀看了看他,又将视线转向前方。
在故事开始之前,讲述者需要知道听众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比她略微高出一些的少年沉静片刻,最后给出答案:
“我没有名字,只有那个教皇和教宗经过宗会后,从神坛中取来奉献给我的神名。”
——因缪什撒。
真实面目仿佛带着层黑面纱的女王轻笑了笑:
“那可不好。想要彻底沉浸入我们的故事中,我们需要一个和书中人物相似的真正的名字。不需要太长,我们就叫你——”
因缪尔。
人偶被赋予了真正的姓名。在这一刻,连眼神都挣脱了无机质的躯壳,变得极富有神光。
星星从他眸中划过。
那么,属于他们的故事从此刻起,正式开始——
第99章 最昂贵之物故事
塞勒斯地区的粮价上调了一部分。
原先大米只要三庞加顿币就能购得一斤,未脱壳的原麦只要几角钱就能购得一斤。现在大米却硬涨了一元,原麦上涨到一元五。黑豆更是上涨得没边,价格比之原先已足足翻了二倍。
一位妇人挎着篮子到粮食市场去采买,见之皱起了眉头。
若是其他粮食的价格上涨,还能用本地产量不足从其他地区运输过来不易来解释,可是黑豆……黑豆本就是塞勒斯地区的专产。
今日的市场调价……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妇人摇了摇头,握着本来就不多的生活费,选择不再改善一下生活,买了二斤大米和一斤黄麦便走。
接下来是一位屠夫。
“奇了怪了!圣堂前些日子下令把牛羊全都调走了,宣称是去救灾什么的,可本地的肉价就这样升上去了!”
屠夫把钱币拍在案板上,“伙计,来二斤猪肉!”
伙计瞧了一眼货币,“你自己就是干屠户的,怎么不去自己宰肉吃?”
“我宰的牛羊都拿去交肉税了嘛!”屠夫潇洒地摆摆手。“我们家房子的新建章等了两年终于批下来了,可不得
给我们伟大的圣堂和教皇大人多交点税?再说了,牛羊宰多了,今天换换口味。”
伙计显得十分为难:
“埃米克家的,不是我不卖给你,这点钱别说二斤猪肉了,连二斤屠宰不要的猪皮都买不到呢!”
“什么?!”屠夫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肉价上调了,他特意观察了昨天的价格带了合适的钱来买肉。可谁知才过一天,这肉价便上涨到了他吃不起的地步。
屠夫拿走原先的货币,摇摇头离开。
买不起粮食的农妇,和买不起肉的屠夫,只是今日粮食市场缩影的一角。越来越多的人摇着头离开了这里,原先因购买不到合适价位粮食而离开的人只是形单影只,可到了中午,越来越多的离开背影汇集在一起,逐渐形成了人潮。
大家都在议论今天的粮食价格。他们单是知道今年本地的粮食价格由圣堂来调整,却不知道比起往年由王廷来共同参与时,今年的价格会上涨得如此迅速。
是某地闹饥荒了吗?还是上年收成并不好?
所有人忧心忡忡。
但他们相信,仁慈的教皇阁下一定有苦衷。
“你刚才说,国王获得了他认为的最珍贵的东西?”
听故事的因缪尔的眼中冒出一点神光。
“然后呢?既然他踏上旅程就是为了寻找最有价值的东西,那么此刻想必一定已经得偿所愿了吧。”
“是的,”女王微笑道,轻束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
“国王登上山顶,获得了大量的黄金。不过他并没有得偿所愿,他最终还是被驱赶下王座,他的臣民并没有挽留他。”
“啊——”神子为此感到遗憾。
“为什么?他不是已经找到最贵的东西来挽救他的国家了吗?”
“因为他并没有找对答案。”
“资金、股票、宝石……这些东西都是虚的,”维尔利汀转过身来面对他,露出一点明亮清爽如清晨的微笑,“这片土地上最贵的,其实是我们的粮食。”
——对,好像的确是粮食最珍贵。没有了粮食,最亲爱的人们还能如何存活呢?
神子望向她,眼里折射出跟她同样的光彩。
“买不到粮食的贫民来闹事?”教皇把卷宗收拾好放到一旁,摆弄自己手指上用珍贵宝石镶嵌的扳指。
他面上仍保持着神官该有的威仪,神色冷漠无比:
“每斤粮食的价格仅仅才上涨了几角,那些平民为何总想着居于安乐?”
他挥挥手,“不必理会他们。只要他们平日里肯多劳作几分钟,又何必在意这几角钱的上涨?”
第二天,大豆和猪肉的价格照常。
第三天第四天也是一样。
就在大家对这个价格习以为常,正准备适应了这个价格的时候——
粮疫爆发了。
西部粮食产出地受损,大麦薏米等粮食作物产量大大减少,主食来源一下子少了一大部分。接近一半等粮食作物都必须从东部的威尔凡登进口,由于粮食运输消费大,价格再次上调,可在上调基础上原先的涨价仍然不变。
没有人受得了过这样的日子。家里的人还等着吃饭呢!
“让你们的地区负责人给我们一个说法!”一位大婶怒将苞米叶扔到了圣堂守卫脸上。
说实话她真想捡点别的来扔,苞米叶在此时也是稀缺资源。成熟的苞米叶拔下来后可以喂马喂牛,而她们现在已经连以前那点饲料也挤不出来了。
连人吃的麦子都没有,哪来的麦麸可以喂牲畜?
守卫被苞米叶砸中,怒极的同时对此也很无奈:
“你们到这里来找我们也没用!粮食定价是由圣堂总部来决定的,教皇大人的决定必是出自深思熟虑,又有谁敢忤逆呢?”
听到此处,大婶的表情收敛了些许。
教皇阁下如此决定定价必有其考虑,要不今天……就这么过去吧?
她刚想退缩,身后的男人却抵住她肩膀:
“孩子他娘!怎么能在这时候后退呢?!我们的钱全供约瑟夫去上教会学校去了,哪来的多余的钱去买涨价粮食啊!”
妇人如梦初醒,转向守卫,继续露出刚才的凶恶表情:
“让你们话事的人出来见我们!教皇对定价有他的考虑,那么地方上总有人能影响一下吧?!”
“让你们的管事人出来见人!”
“让你们的管事人出来见人!!”
“肯定是他误解了教皇大人的决策,才让我们这里的买粮价如此离谱!”
大量纷吵随不满而起,眼见着人群一股脑涌了上来,守卫纷纷后退,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圣堂眼中的“刁民”直接闯到了分殿的最顶层,在那里,负责人无奈地坐在桌前,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谢罪。
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谢罪他都不会好了。进一步会遭受群众的为难,退一步还有教皇的施压。这盘棋在他这里成了死局。
“我没有什么好向大家说的。”负责人站起来,向所有人端起了茶杯。
茶杯应声而落,他捡起其中最尖锐的碎片——
“在国王向山顶攀爬取得黄金的道路中,有许多曾被他差使过扫清路上土石的人。然而那些清扫出山路的土石阻挡住了小蚂蚁们运输粮食的道路,小蚂蚁们很生气,团结起来,将那个扫清路上土石的人团团围住,准备向他发起攻击。”
“……这很不好。”因缪尔的心没由来地……感到低落。他被关在这座殿堂里太久太久了,早已失去正常人对情感的感知,可不知为什么,维尔利汀的话语总是能令他全神倾听。
他会随着维尔利汀的话语感到低落,也会在她讲到高兴处时跟她一起欢欣。维尔利汀的话语像是有魔力一样,吸引他……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她的身上。
因缪尔跟她一起坐在水池边,轻轻拉住了她的袖子。
“然后呢?”
“然后……就到了我该出去行动的时间了。”维尔利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刚蒙蒙亮,殿堂外的仆从们该进来了。他们不能看见她和因缪尔说话,这会给她接下来的计划带来很大麻烦。
可是银发的少年拉住她的袖子,不肯松开。
他抬头看她,眼睛带着点星光:
“你下次还来吗?”
维尔利汀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
她蹲下来,捧住因缪什撒的手掌:
“当然了,因缪尔大人。只要我最亲爱的公民们安好到不需要我繁忙,我会每天、每天都来陪着您的。”
听到这句话,因缪尔有些放心。
可随即而来的,又是他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的情感。
那是……什么呢?
他莫名有些不想让维尔利汀走,他想说我也是你的公民。可他事实上不是。
他不是这个帝国的公民,他是这个帝国至高神权的代行者。
维尔利汀看了看他,让他安心:
“等下次再来时,我会告诉你那个被迫清扫山路的人的结局。”
随后她眼前一亮。
看见了那位神之子从未在面上显露过的
微笑。
原来最接近神明的人也是会笑的么。
维尔利汀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要抚一抚他的脸,却在将要触碰到这最为圣洁之人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因缪尔刚转头去看向外面进来的仆从,回头便见她消失在了这里。
圣仆正谈着话,转眼便看见了他,大惊失色。
“——神子殿下,您怎么可以出来呢?!”圣仆急急忙忙赶到他身边。没能看住神子,是他们最大的失职。
“是不是有人来到这里将您带出来了?!”
“……”因缪什撒面无表情,面对这些人,他似乎不需要产生像对维尔利汀那样的情感波动。
他否认道:
“没有。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里。”
视线,却在
那些人毫无察觉的时候,不自觉地向她刚刚消失的地方偏移。
为国王清扫山路的人被蚁群围攻住。讲故事的人说她该行动了。
“咔嚓——”
圣堂分殿负责人摔碎茶杯,拿起最尖锐的碎片,往自己手腕上狠狠一扎——
他没扎到。在他还没触碰到自己皮肤的时候,外面王廷的传令官就走了进来:
“宣读女王陛下的命令——”
“塞勒斯地区的粮食售价从今日起必须下调!而与圣堂总部相关的事务,陛下会亲自去找教皇商讨。”
碎片“咔叽”一声落地。无辜的替罪羊失力瘫坐下来。
女王陛下……
只有传说中的女王陛下,才能给他们这些人以光亮。
第100章 骑士守望
在诸多侍从的簇拥下,女王驾临教皇厅。
白卷发的教皇正坐在他的厅位上。见她来了,手上甚至没停下正撰写神灵经的笔。
戴着王冠的维尔利汀向他俯首致意。她身上从肩至腰围着君主的正红绶带,这是只有在出席最正统场合时才会有的穿着。她今天是以君主的身份,来找他商量最重要的事。
教皇放下了长细的黑钢笔,就那样搁在一旁,坐在座位上,以极威严的神态睨着她。
他本就是不逊于王权的神权上的皇帝,这样睨着她是应该的。维尔利汀想他未免也太会看人下菜,如果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凯撒,他会收敛态度,恭敬无比。
但他想错了一件事。
维尔利汀,比凯撒要可怕多了。
“贵安,我们至善的教皇阁下。今日我来到于此,是来找您商议圣堂直辖地及周边地区粮食调价的相关事宜。”
表面上的招呼打完,维尔利汀轻轻抬手,让跟着她的诸多侍从都散了下去。
大门轻轻关上。
她放下了表面上的体面,“我说,您也该收敛一点了吧?”
“关于粮食调价的事我自会做好考虑,不劳女王陛下费心。”
教皇眸都不抬。
“庞加顿历代没有君权可以干预神权的先例。君权可以和神权制衡,可以和神权并存统一,但唯独不能压过神权。”
老东西真是会混淆是非。维尔利汀想。这分明不是权力倾轧的事,而是涉及民生的事。教皇却非要把她前来协商的行为,看作是她借着君权妄图盖过神权的借口。
不过这样也刚好,看着他这么自大,就说明她一开始的思路没有错。
维尔利汀点点头。露出一抹微笑:
“既然阁下宣称会调理好这件事,我就不多打扰您了。”
皇帝转身离开教皇厅,在她身后,那位大厅的主人一直阴恻恻地盯着她。
包括塞勒斯地区在内的大片地区的粮价确实开始下调。虽然西部的产粮地受损,但由于东部的威尔凡登的粮食有所盈余,所以粮食一开始的定价就不该有太大波动。大米和原麦的价格又恢复成原先的定价,公民暂时忘却之前的高价风波,在粮市中又恢复成其乐融融的样子。
然而好景不长。
在尊贵的女王陛下宣布亲手将粮价下调的第七天,粮价再次往上涨了一部分。
这次涨得不多,主食粮食的基础价每斤只涨了几角钱,肉类每斤涨了几庞加顿币,比起上次涨价几乎可以让人忽略。
然而涨价地区的群众并不买账,他们的容忍已经达到了最大限度,而圣堂的一再试探突破了他们的底线。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涨几角钱的关系,而是他们一向尊崇的机构并不倾听他们的话语。
群众的呼声再次爆发了。
换作以前他们绝计会忍气吞声,把所有的涨价全算作自己身上。然而女皇的上位已经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作反抗,既然不倾听民众呼声的奥斯托塔皇帝可以下位,那么位置并不比他高尚的教皇为什么不行?
愤怒的民众再次将圣堂围堵住。经过女王的调价他们已经知道粮食本来的价格该是什么样的,群众们也都并不傻,知晓上面将粮价再次上调的目的只不过是中饱他们的私欲。圣堂之外沸沸扬扬,人声呐喊几乎可以抵达穹顶。
女王再次亲自下场,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给他们一个说法。然而再次来到圣堂时,圣堂却拒绝了她的来访,让她不得介入,态度极为嚣张。
维尔利汀无奈。在君权和神权同等重要的情况下,她也不能拿圣堂怎么样。
但是——
凌驾于这两权之上的,还有更加尊崇而庞大的力量。
“圣堂及其教皇阁下拒绝了我的介入,那我只好把你迄今为止所有的罪行全公布给公众,让公众做定夺了。”
维尔利汀在圣堂的大门前,当着群众的面宣布道。
人群再次如沸腾的开水——
“我就知道圣堂还犯下了其他罪行!先前他们放纵底层罪犯,我们都没有说什么!可是如今竟然把我们当作丢弃不要的豆子拿来榨油,我们难道天生就是要看他们脸色让他们施舍给我们粮食吃的吗?!”
“这根本不是什么奉承神谕为我们着想的机构!神明错将信赖托付给了他们!”
“只有英明神武的女王陛下才该尊享最高权力!什么吸我们血的老头魔鬼,都根本比不上女王陛下!”
“罢免教皇!罢免教皇!”
人群愤怒了,正因一部分人的愤怒,才引起其他人认识到先前遭遇了多少的不公。塞勒斯地区的消息通过报纸和公告刊登在大众眼前,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通过一部分人遭遇的不公产生了反抗的意识。
如果不曾反抗过,他们还能如此苟且吞声。可一旦反抗过见识过光明,所有人都会点燃自己心里那把火。不光粮价上调地区,周边地区民众也开始大范围号召,声称抵制圣堂不良行为,严禁一部分人借着神权做着欺压群众的事。
群众积蓄已久的不满全都爆发,纷纷自发在业余时间来到圣堂周边,让他们必须给出说法。
在这种情况下,圣堂原先对他们的无视已被撼动。教宗们聚在一起举行议会商量着给出对策,安德鲁斯这位教皇却始终无所动摇。
“哼,让他们享受了几十年的和平生活,如今却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们安宁吗?这些无知的刁民竟敢骑在神明头上,就算要象征性地安抚他们,也必须要让他们知道圣堂的不可侵犯!”
七十岁的安德鲁斯拍桌站起,张扬自己的神威。别说那极度威严的声音和圣殿的桌面,连带着他的白袍一起都在不住地颤抖。
较年轻的四十五岁的教宗阻止他道:
“这万万不可呀!你压他们压得再狠了,他们会聚得越来越多,直到把我们这座圣堂推翻为止!”
“那就先杀一只领头羊示示威!”
教皇自诩颇通人性。只要第一个率先反抗的人死在他们面前,剩下的人自然知道神权不该被他们再招惹。他们活该闭声吞气,直到讨教到神权的厉害再也不敢发声为止。
“从明天开始让守卫去镇压他们。至于该杀谁谢罪……”
阴险的安德鲁斯眯了眯眼睛。
“就杀他们最敬爱的女皇陛下好了!”
“这——”教宗们纷纷站起,震惊无比。
可转眼间,他们亦觉得教皇的雷霆手段没错,便收回震惊神情,从容坐回座位,商量起下一件重要的事来:
“让谁去杀了她?”
教皇思忖片刻,狭起那苍蓝的眼睛,眼边的皱纹也一同紧凑:
“让法因过来——他这柄圣裁之剑该发挥原先的作用了!”
维尔利汀被约在废弃的圣堂旧址见面。
刚下过雨,布满苍苔野草的地上还有些积水。废弃圣堂的穹顶塌陷了一部分,整个建筑体略微倾倒,原本
的整体呈鸟笼形状,现在宛如一座倾倒的塌陷之笼。
顺着这“鸟笼”的残垣断壁,壁上生长出的藤蔓树木积攒的雨水逐渐落下,每走一步都能听见低落下的水声。
她的旧识等在前方,身边土地上矗立着的是他出鞘的剑。剑体三成陷入泥土,浮光流于剑身之上,最终汇聚到柄处,涌起耀目剑芒。
维尔利汀不禁开始将注意力放到那柄剑上——
法因一个如此爱护自己剑的骑士,也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剑吗?
没等她多想,她的青梅竹马转身了。
维尔利汀先注意到他沉静的红色双眼。
法因到底是出色的顶端神权骑士,不管在何种情形下见到她——无论是作为青梅,还是作为女皇、作为对手——他的神色都从未变过。圣堂穹顶泄露下的光拂在他身上,倾斜的,犹如轻纱。
维尔利汀想,这残垣断壁的鸟笼内的湿气还是有些深了,这样迷离的梦幻般的光,她只在大雾时分见过。
或者是雨结束时分、阳光穿透乌云的一小块塌落处出现的光彩。
然而他今天找她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会是带给她犹如雨落结束阳光渗透而出的好结果。
维尔利汀披着贴身的黑色斗篷,来到他跟前。她今天穿的是便于行动的装束。
骑士轻垂视线看她,在一次几不可闻的吐息过后,启口道:
“目前的一切,我知道都是你干的。”
维尔利汀转身就走。
法因伫立在她身后的原地:
“我还知道你在接近神之子。”
在她不带书页亲口给那个孩子讲述故事的每个夜晚,他都在他们身后的帷幕之下等着,从未出声。
“你是想让我不要再接近他了吗?”维尔利汀悠悠开口。便听他说:
“这是个无辜的人。”
维尔利汀站住了脚。
她回过身,愠怒显现在她的眼瞳里:
“那你觉得是他可怜,还是被因为他的一句预言带来的灾难所迫害的你的母亲更可怜呢?!”
他可是亲眼见他母亲死在那些人剑下的!
法因的红眸带点颤抖地轻微睁大。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拿这个来刺痛他。
维尔利汀从不拿猎巫事件的所有受害者来开口。
可这同样是她的痛点。她始终无法理解法因,无法理解这个能原谅间接害死他母亲的杀母仇人的人。
法因握在剑柄上的手握紧了。那柄剑矗立在地上,仿佛能发出剑鸣。
他们都很清楚,带来当年那句预言的并不是因缪什撒。不管身为圣子的是他,或者是其他人,不管他能不能真的接触到神明,教皇都会在他的神谕记录簿上写下“神之子有所预言,黑头发的女巫会侵害神明,并逐步毁灭整个庞加顿”这句话。
可即使他没有亲手犯下过错又怎样,背着那个名头的还是他。维尔利汀不会放过他。
法因闭眼。
“……你这是在害人。你走上了一条罪恶的道路,而在这条上沾染的孽气,会逐渐侵吞你的全身。”
“被所谓的道义沾染了这么多年,你也信因果报应么?”维尔利汀嗤笑。
“如果世上真有因果报应,那些人早该……”
“我很担心你。”
一记直球。
维尔利汀停在当地,就那么睁眼望他,闭口不言了四五秒。
随后,带着点无奈地嗤笑起来。
“不要误会。你是我很珍视的人,我只是不想你受到那些记恨你的人的侵害罢了。”
法因补充一句:
“绝不是在表白。”
“……下次见面再说吧。”
维尔利汀转身离开。
“不要阻拦我。”
她离开这残垣之后,法因一直默默地矗立在原地。她的背影一直变小,直至看不见,他也从未改变过凝望她的方向。
……
“你们都出来吧。”
维尔利汀走后,原本打算围捕她的人从四处埋伏之地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