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那片赤色天鹅群
其中带头一个走上前方,对着他们的圣裁骑士道:
“法因座下,您为何要放走她?!”
“在刚才的时候,您明明最有机会将她一击毙命!”
法因的出剑速度他们是知道的,哪怕他的剑还矗立在地上,只要这个人想,他还是能瞬间就挥出剑来。银月似的流光会从空中划过,法因会在瞬间之内割断维尔利汀的脖子。
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而且听他们的语气,他们是熟识。
刚才他们的圣裁骑士说了什么——“我很担心你”?
来剿杀维尔利汀的带头者之一感到有些不爽。哪怕他对面前的圣裁必须尊敬,心头还是冒起了一股记恨的火:
“您为什么要放她走?难道您和外面的人一样,都受了那个女巫的蛊惑了吗?还是说——”
他退后一步,咽了咽唾沫,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法因。
“还是说你爱上了她,准备抛却圣裁骑士的身份跟那个亵渎神明的女巫苟合?”
“我只承认你的话有一半正确。”法因淡淡地说,回身拔起了剑。
——随后他举起戴骑士甲的手腕,将那末端闪着耀目之光的剑芒对准了冒犯之人。
剑芒闪着锋光,跟年轻骑士红眸里闪出的光处在同一道水平线上,两芒相接,融为一体——
“但我认为比起她,还是你们这些压在无辜群众身上的人更可恨。”
他极少拔剑,因为这把圣裁之剑每一出鞘,都意味着将有人被斩杀。罪恶与善一同被押在剑柄镶嵌的天平上,只有罪恶压过了善,这柄剑才有出鞘的可能。
而执剑之人认为,面前的这些人,具有被他斩断的价值——
无数道剑光自牢笼内闪过,在他拔剑反对他所信赖的神权的同时,剑光也统一朝向了他。
……
维尔利汀曾在夜晚时穿过满是天鹅的湖畔。
起初她只是觉得那些鸟儿很美丽,想要凑近看一看它们闪着光泽的羽毛。可是坐在湖畔边由它们陪伴着,远处夕阳照射的湖畔波光闪闪,十二岁的维尔利汀在那里回忆过去快乐的事,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等她回过神来时,太阳已经贴着湖泽的尽头线,远处橘芒大盛,最多还有一刻,夕阳就将彻底落下,整个原野将陷入没有一点光亮的黑夜。
到那个时候,维尔利汀会彻底迷失原野上的方向,被迫挣扎在低头也看不见脚步的黑夜里。
她怕极了。尽管以前有无数个在原野上度过的黑夜,可那时是孤身一人,一旦体验过有母亲艾丝薇和其他姐妹包围着的夜晚,她就再也不想回到黑夜里的原野上。
维尔利汀跑啊跑,可她跑不出原野,甚至连那片天鹅群栖息的聚集地都跑不出。无数归巢的天鹅在她身边落下,翅膀卷起落下的羽毛,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扑在她身边。
天鹅有在傍晚前找到自己家的能力,可维尔利汀没有。
跑啊跑,跑啊跑。到最后她甚至不敢多迈出一步,多迈出一步她就可能踩到天鹅的巢穴,会遭到天鹅的袭击。
那些跟她一样高的生物,挥出的一臂可以将她的小腿骨砸断。
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以前,是法因找到了他。
维尔利汀挽着他的臂膀,再也不像白天一样说着“我不需要你的陪伴”。那个沉静得近似木讷的孩子原来一早就预料到了她会往天鹅群中去,而天鹅群很危险,所以今天下午才会一反常态地提出要不要陪伴她。
维尔利汀抓住法因的手。
天色渐黑了,最后变为全黑。连法因也看不见面前的道路,而维尔利汀甚至在他身边也看不见他的脸。
天鹅和野雁的翅羽刀锋一样袭来,可是居然被他全数挡下。维尔利汀感受得到那股由翅膀挥动而产生的风,卷着湖水和天鹅的味道一起,扑
在她脸上,可她居然一下也没被砸到。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不爱说话的孩子的整条胳膊都被砸青了。借着森林里的木屋的昏黄灯光下,法因胳膊肘上的衬衫卷起来,她可以看见上面大片的青紫。
鹅卵一样大,青色的紫色的,遍布在他左手的胳膊上。
而他的右手,挽着的是害怕得一直紧跟在他身侧的维尔利汀。
“你可不可以不要抛下我?”维尔利汀记得自己那么问。因为那个黑发红眸的孩子似乎很认得路的样子,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没有迷茫,仿佛确认能准确地把他们带回家,而如果不带着她,他早就能走出去了。
不用在这里挨天鹅的翅膀扇,也不用时不时替她挡下天鹅的袭击。
没有她,法因一定会走得更快,能更安全地到达木屋里。
而法因对此的回答是:
“只要我在你身边,我就会保护你。”
迷了路的维尔利汀莫名有些安心,不再害怕,看向前方的方向。尽管她看不见路。
最后一下法因似乎被砸得很重,他伏身在那里,沉哼出声,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维尔利汀又一次很担心他。
“你没事吧?”
可他没说什么话,喘息着歇息了一会儿,再次直起身来带着她走。
最终他们似乎终于是找到了方向。向着那光亮走去。可直到走进树林里维尔利汀才知道他们还是找错了,他们绕了大半个林子,在深夜的时候才回到家。肯萨什娜给他们在木屋前燃了灯,那是维尔利汀第一次看到她站在木屋前等候他们的样子。
她以为,这个女人会跟往常一样,去到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把他们抛在木屋里,之后再也不管了呢。
维尔利汀很是安心。
在法因对她说“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会保护你”的时候,她没有按照自己往常的脾性,说出“我不需要你保护”的话。
尽管她能一夜睡在天鹅的翅翼下,但还是希望着有人能找到她、来带她回家。如果有人能带她回木屋里,那就再好不过了。
仿佛奇迹一样,在最后一丝光落下、她认为希望真的要消失前,真的有人来带她回家了。
最后法因的胳膊还是她给上的药,将绿色的药汁倒在木碗里,用小杵沾着涂到他胳膊上。法因就算被上药的时候也没有哼出声,尽管维尔利汀能听到他被轻轻一碰就会感到疼痛时呼出的冷气、感受得到他疼痛时不已的颤抖,但这个男孩到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维尔利汀觉得,母亲还没有死时、没有被迫流亡前的法因,一定是个冷静、睿智且机敏的孩子。且不像现在这样少话。
她想向法因道谢。但她没能来得及。她为了给法因熬制伤药而采了一天的草药,却在傍晚将要回家时得知有人正要带他走。维尔利汀急急忙忙地丢下背上药框,向着树林的出口跑去。
黑发孩子正被一个穿着贵气的男人带走。黑发孩子穿白衬衫和黑色的背带,而那男人穿赭色的正装。维尔利汀赶到时他们正在树林出口的夕阳下,而他们面前停着一辆马车。
也许是被母亲装在灌水棺木里躲过贵族和火灾的后遗症,维尔利汀在危急时从不出声。她没有叫法因的名字,只是一味地闭口奔跑着,任由他被那个贵族带走。
最后法因上了马车,维尔利汀才跑到树林的出口处。树林出口处是一道突起的土崖,长着杂草和枯掉的树根,想要安全下去,要花很长的时间。维尔利汀待在土崖上,跪坐下来,双手撑着地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在自己家火灾的后遗症下,感受不到一丝情绪。
法因面对着夕阳离开了。他们连个好好道别的场面都没有。
——满是遗憾。
维尔利汀睁开眼睛。
为什么在睡梦中时,还会想起以前那些细节呢?
她从自己的灰蓝色织布床上爬起来,看了看表,现在才两点钟。
外面进来的侍从告诉她,圣堂那边传来消息,他们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裁骑士没了。
“——什么?!”
维尔利汀在半夜扬起了土。
她有点累,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扛起锄头到苗圃里种药草。夜风吹在她脸上,能让她疲惫的心冷静下来。
从前她卖药的时候,必须自己买药草的种子自己开圃挖土来种。如今她变成了不用干活的女皇,还是在干农活的时候最清醒。王宫里的一大片花园都被她改造成了自己的药草地,路西汀和她亲自规划好苗圃图,画好哪条线到哪条线是她的药草苗圃,方方正正,呈一个小车车形。
维尔利汀一锄一锄砸下去。带起的尘土又落下,翻出前不久才播种的种子。
月牙高悬。
路西汀在旁边坐在苗圃埂上看着她。
她的所有男人之中,像她一样干过农活的只有路西汀。
从前他母亲要求他农活季节必须下郡,课余时间干完一整个季的农活,干不完不准休息。
所以路西汀才能如此体察领民的心。
所以路西汀才能如此体察她的心。
这位公爵下了田埂,走到药草地中跟她一起。维尔利汀微抬了抬头,很快又垂下:
“你不是洁癖很严重吗,为什么以前妈妈还会让你下田地呢?”
“不想让污渍弄脏自己跟必须干完自己的劳动活计,那是两码事。”
路西汀拿过一旁的锄头,跟着她一起翻地。
“你在为他而伤心吗?”
放在以前维尔利汀可不会在他面前提及自己为多余的男人而伤心,但她今天不得不承认:
“嗯。”
她跟他讲过自己过去的所有事了,今天那座“鸟笼”里那么反常,她马上就能猜出来法因为什么而死,路西汀也是一样。
“我觉得他很幸福啊。”
路西汀为她整理好那一片苗圃。之后,非常冷静地道:
“可以为你而死,是他最大的幸福。”
“这是什么歪理?”维尔利汀笑了。
“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愿意为我死去的。”
“你完全不必担心他是否自愿而死的问题。”路西汀从容放下锄具,面向她站在那片月色之中。
“不愿意为你死的话他完全逃得出去。愿意为你而死的人,是不会在为你而死的过程中感到痛苦的。”
“这算是安慰吗?”维尔利汀放下手中锄头,舒了口气。去喝水。
“这是事实。”路西汀在她身后认真道。
维尔利汀喝完水,放下水壶,大口大口地喘几口气。
夜风和月亮让她清醒。那些过去纠缠着她。但在那之后,她必须回到自己的道路中来。
……法因不会白死。她会为他复仇的。
第102章 教皇处刑女巫传言沉冤得雪
当外面嘈杂哄乱一片时,教皇厅里的那位至高神官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批写神谕章程。尽管外面不断有哭诉咒骂声,他仍在自己的位置上巍然不动,手下的那只羽笔丝毫没有停过。
直到白甲守卫进来通报,着急忙慌:
“教皇阁下,我们的守卫快撑不住了!”
“那就让圣殿的骑士们出场。”教皇对此不为所动。
“这——!”守卫大惊。
和普通守卫不一样,圣殿的骑士算是军事力量,平时不能轻易出动。宗旨是保护公民所用,可是今日竟是要对付外面的平民!
外面那些人来势汹汹,似乎不把圣堂踏平便誓不罢休,而守卫们出于守则,对其也只能阻拦,亮不出自己的刀剑。但若骑士出动就不一样了,装备剑与枪的骑士只需露个面,外面的动乱很快就会被平息。
但接下来会带来的,似乎……
会是更为能把整座圣堂吞入深渊的乱子。
守卫不敢违抗,也不敢就这么草率地通知骑士过来,他走了出去,选择了唯一明智的法子。
当外面的人进来通报之前,维尔利汀正在给神之子讲故事。
银发少年倚在她肩头上,靠着她肩膀闭着眼睛,静静聆听。
今天讲的是美好的故事。一个女孩流浪在原野中,经历了无数个孤独的黑夜,最后却被人收养。
鲈鱼、药草、能把经血沾干净的卫生棉,她在那里,认识了许多美好的东西。
只是故事还没讲完,他不喜欢的“不速之客”便从外面闯入。
是王宫的侍卫。“女王陛下,刚才教皇厅有守卫来报,平民已经把整座教皇厅围攻住,而教皇意欲让圣殿的骑士出动。如此放任下去,恐怕会出大乱子。”
“知道了。”维尔利汀合上那本无字的故事书。
神子从她侧肩头抬起头来,“你要走了吗?”
在此之前,这孩子一直安静地倚靠着她,闭言不发。维尔利汀险些以为他要睡着了。
而到现在,即使他知道外面发生了什
么导致维尔利汀必须要走,他也只是关心维尔利汀要从他身边离开,对他身边的教皇和教皇厅遇袭毫不在乎。
维尔利汀沉静地望向他,目光中充满温柔。“嗯。我要走了,神子大人。不过就像往常一样,我还是会每天夜里都来陪着您的。”
她伸出小指,在水池边的空气中勾出弧度。通过这两天她讲给他的常识,神子知道这是“拉钩”的意思。
“拉钩”就是要约定,维尔利汀承诺每天来陪他的誓言不变。神子伸出手指,跟她弯起的指尖勾在一起。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一定要回来。”
他根本不在乎教皇厅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关心维尔利汀要离开。如果还有什么他在意的,那就是刚刚侍卫提到的“圣殿骑士”里有他认识的法因,希望法因不要出什么事。
因缪尔对其他人没有什么感情,平常也不会说出什么问候的话语,可他莫名对维尔利汀有一种不一样的情感。维尔利汀是跟其他人都不一样的。他想向她表达出自己的感受,可却总也表达不出。于是他用每天的“一定要回来”代替了自己的表达欲。因缪尔对维尔利汀说的那句“一定要回来”,是因为觉得这样她会开心。
维尔利汀离开圣殿,转身时挥起斗篷。事到如今,她在整个圣殿里已畅通无阻。
女皇亲自莅临教皇厅座下。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了,可每次她来的时候,教皇盯着她的目光都不一样。
今天是“记恨”和“凶恶”。年迈的白胡子老头盯着她,仿佛饿狼在盯着抢走它羔羊的另一头饿狼。
维尔利汀身上披着金链交织的麾氅,她来到这里,肩上那些金链也随着她步履一起抖动。教皇白绸一般的长须和头发垂在身侧,他仍保持着尊贵和圣洁,姿态高傲无比,挑衅道:
“我并没有传召让女皇陛下来接见我,请问您这位不速之客是来干什么?”
维尔利汀静静俯视他。
她直接宣布道:
“我是奉群众的心意来把你抓起来的。庞加顿的群众已然愤怒,我需要用你的血和头颅给他们一个说法。”
“可笑!你一个普通的凡人,怎么有资格来审判我?!”教皇一拳锤在他面前的漆木桌上,连带着桌上的镶金丝钢笔都抖了三抖。
他愤恨地盯着维尔利汀,这个他意想不到的最后把他干掉的女人:
“连瑟泽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一个黑发的女巫,凭什么有资格这样审判我、这样站到我的眼前!”
“所以瑟泽死了啊。”维尔利汀淡淡说。她来到他面前,放低了声音:
“我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放心,你也会是一样。”
声音虽轻,带来的重量却如山一般。安德鲁斯的眼睛变得血红。她向后挥手道:
“直接带走。”
维尔利汀再次站在了当初教皇座下审判她的审判台上。其实时光并没有过去多久,左右也不过是不到一年,凯撒在位时这座审判院新刷下的黑漆,如今也是变都没有变。从审判台的台面,到观看审判的人,再到当时站在台上的人,一切都没有变化。
只是如今被审判的对象和审理人已经换了位置。
教皇被押在裁刀下,往日的华服已在趴跪中沾上脏污。他的眼神未改,即使被羁押着动弹不得,也始终是一副要将她吞吃入腹的样子。
被害人一个个上来讲他的罪行。
地方的镇守官道:
“我们一次次地打击那帮盗匪,可圣堂的人一次次地强迫我们为他们开启出城通道,让他们流入到不同地区掠抢民财,只为中饱私欲!”
往昔的受害者道:
“我们的家都被不同的罪犯抢没了!可圣堂从不抓走那些罪犯,一次次地任由他们猖狂!”
公爵领的大贵族道:
“我们也想压低税率……可是教皇亲自来找我们面谈,声称只有多收税才能逼迫人民行走和劳动,这才是神明的教义。”
最后上场的是曾经侍奉他的教宗——
年近六十的教宗上来,颤巍巍说道:
“其实当年根本没有女巫的预言,是教皇为了应承目前已死的瑟泽先帝,加大对群众的统治力度,才故意编出一条虚伪的罪名来与瑟泽同谋!”
反正黑发女人在这个国家算是稀少,就算剿灭了全部的,对国家的影响也只有一点点。群众全部明白这点,群众愤怒,群众惊呼,群众呐喊道:
“把清白还给不存在的‘女巫’!给那些无辜枉死的黑发女人们以公道!!”
“给无辜枉死的黑发女人们以公道!!那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姐妹!”
受害者的家人潸然泪下。
但也只有这点,教皇雷霆大怒。
出于维持尊严而一直一言不发的他,如今带着愤怒颤抖以呐喊: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亲自从梦里的神坛下看见了那段文字!女巫会跟罪恶以同谋,而她如今已摧毁了庞加顿的代代皇帝!!”
可惜如今已没有人来听他的。他们如今信仰的是至仁至善至刚硬的维尔利汀女王,哪还会有人相信这个借着神权来为虎作伥的老匹夫呢?
想当初,他还身为圣殿顶端的教皇时,是多么的呼风唤雨。没有人敢不听他的。
他是多么悔恨当初没把所有的黑发女人都剿灭掉。这不,如今不就有残党来报复他了哪!
最后女王宣布他的罪行:
“前任教皇安德鲁斯庇尔廷,犯以严重的侵害国民之罪。欺骗国民、剿杀无辜枉死群众,中饱私囊,罪无可量。如今,我以庞加顿第二十一代皇帝维尔利汀之名,判处他——”
“死刑!”
群众呐喊了。在他们眼里,光是死刑未免对这个老匹夫太宽容。他们恨不得他日日下地狱,日日遭受火刑,直到偿还他们母亲他们女儿的性命为止。
而维尔利汀却知道,这个人不能再留了。她还要对付背后最可恶的神权,多留这个人一天,他就可能再与神权勾结。维尔利汀借众怒处置了教皇,可庞加顿的民众如今还对虚假的“神明”有所仰赖,消磨他们的信仰需要时间,在这之前,这个人必须祭天。
铡头的刀缓缓从上方落下。
维尔利汀却为了群众不看见那血淋淋的惊吓之举,而在审判台前宣上了幕布。今天来的不只有看过了断头之刑的老人,还有构筑这个国家未来的孩童。
幕布落下,黑压压,逐渐遮上了外头的光影。维尔利汀走到他的面前,轻轻道:
“老东西,挨报应了吧。”
孽畜挣扎着想要从绳索中挣脱,却被那曾经柔软的织物束缚着动弹不得。刑官拿抹布塞上了他的嘴,避免他再说出什么咒骂女王的脏污之话。
维尔利汀举起剑。
她的目光犹如寒锋。
剑光滑落,亲自斩下了他的头颅。
咚——
白发头颅落地,撞击地板,发出脆响。
——这波及她母亲和姐妹的罪恶终于落下了一部分了。连带着她们蒙受的莫须有的罪名一起,今日在这剑光下,终于沉冤得雪。陷害她们的两个人如今均已收网。还好,收走他们的不是时间,是她。
维尔利汀闭上眼睛。
……记忆与创口会被时间带走,但她的伤痛不会。
她吩咐道:
“把刑具和这个人的尸体都抬下去吧。审判台上的血水要擦干净,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看到这处刑的痕迹。”
幕布拉起,人们看见的还是仿佛歌剧院一般的展台,明亮、光洁。这里本就是审判罪恶、让公民学习律法准则的场合,从今以后,不应再被血腥沾到。
披着斗篷的维尔利汀转身从后台中离开,消失在阴影中。
罪恶的雨终于停歇了。
可人们心里的雨、她心里的雨,何时能够停歇呢?
审判落下,获得公平的人民的心也落下。他们交谈着今日的女王是多么地英明神武,三三两两结伴地从出口走出。
人群涌动。
罪恶出口被堵住,过后怒火和伤痛也该渐渐愈合。台上光亮如新,没有丝毫血水。
只有远处隐没在人群中一个披着斗篷的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又在最后稀稀落落只剩下少部分人时隐没在他们之中一起离开。无声无息。
维尔利汀似乎对他有所感应,出台的她向那个方向看去,不知有没有捕捉到那个人。心灵所至,她望向了那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黑压压的人群里。
第103章 入眠因缪
“如果勤劳的土地人偶反抗身披白光的人,那么身披白光的人就会把他们关进黑暗的地洞里;如果勤劳的土地人偶顺从身披白光的人,那么身披白光的人就会拿走他们的贸易贝壳和粮食。”
神子闭着眼倚在她的肩头上,过后,又睁开眼来,眼神和话语都担忧无比:
“这样的话,土地人偶不就会饿死了吗?”
维尔利汀垂眸,轻轻看他一眼,过后,叹息般道:
“不……因缪,他们不会饿死的。”
她轻轻抬起视线来。
“到了春天土地人偶会开始勤恳地播种;到了夏天土地人偶会昼夜不息地浇垦;秋天是土地人偶收获的季节;冬天他们会积攒粮食过冬。”
“你看,虽然总有坏人想要夺走他们的粮食,可土地人偶的勤劳注定让他们不会在这片土地上饿死。春天的时候,麦苗从它们的土地母亲上抽身,又在秋天给鸟儿和人偶带来足以过冬的粮食。只要有麦苗在,人偶总能找到活下去的方式。”
她的话偶尔会变得高深。神子有时理解不了她的说话方式。
可是……他又喜欢维尔利汀讲话,只要她说话,他就会认真倾听。
近些天维尔利汀陪他的时间变多起来。
圣堂近日似乎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忙着对外的事,没有人能分得出心思关照他。就连教宗也不再紧盯着他。神殿,俨然成了维尔利汀能随意进出的场所。
尽管知道她留在这里是不符合规定的,但因缪喜欢她留在这里。维尔利汀留在这里就会给他讲好听的故事,分享给他外面的一切。那些,因缪在离开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他软软地倚着她,想要维尔利汀一直陪伴他,想要在她身上逗留更多时间。维尔利汀就像一朵柔软的云一样,温暖,又让他想要贴近。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陛下,您规定好的处理公务的时间已到,现在该回王宫了。”
“知道了。”
维尔利汀示意让他退下。
转头又对她陪伴着的少年说:
“我又要离开您了。这次,离开的时间会有些长。”
“一定要走么?”银发少年无知觉地紧抓住她的袖子。下意识道:
“你可不可以……不走?”
或者……
你可不可以……带我走?
他意识到第二句不对,没有把它说出来。
不行的,圣堂不允许他离开这里。他们把他奉为“神明”。
可他抓着维尔利汀袖子的手又紧了紧,连维尔利汀也意识到了他对她的依赖。
这次因缪什撒对她表现出了明显的眷恋,前几次他也许会目送她,但是不会阻挠她离开。这一次,他却不想放她走。
“神性”的关卡,已经被她撬得松动了。
一旦因缪什撒开始表现出人的感情,他身为“神”的那一面便已经开始被打破。过去教皇培养他“禁目、禁口、禁心”,便是让他不要接触他人、不要对他人说话、不要产生感情,是标准的断绝人性培养神性的路子,因而过去的因缪什撒,并不对任何人投以注视,任何人都不过是他的信徒罢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一旦他对某个人产生依赖,一旦他想要某个人的爱怜,“神性”的屏障便会不攻自破。
他的天性,会真正开始解放出来。
维尔利汀的指尖点在他的眉头。冰冰凉,却又带着柔软。如果这时有圣堂的人员过来,会指认这是亵渎神明的手势。
她在亵渎他们的神。
“很遗憾,神子大人。我必须要离开了。”女王流露出遗憾的神情,她目光指向外面的随从:
“您看,外面还有人在等着我呢。整个国家里,还有许多等着我去处理的人和事情。”
因缪什撒被迫放她离开。维尔利汀的袖角从他手中抽落,他的手中一下子空落起来。
胸膛里的某个地方……也是。
如果维尔利汀这时候回过头来,会看见她最想要的表情。
她向前走几步,说:
“……明天和明天晚上,我可能会违反我的约定。”
她不来了。
神之子的表情失落无比,他没有说任何话,转身向自己的大殿里走去。
这在以前绝无仅有。维尔利汀放下他,没有回头,出了圣堂,和自己的侍从一起向外走去。
“……”
她说:
“今天真是为难你了。在‘神’的面前撒下谎言,一定违背你以前接受的道义吧。”
没错,今天根本没有什么所谓侍从要通知她去处理的“重要的事”,一切都是她提前跟他安排下去的。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情节,合适的人进来打断。
“您说笑了,”侍从在她面前低下头,目光中那道对神明不再信任的光辉转瞬即逝。他压低声音:
“我们所接受的普世观告诉我们欺骗神之子的确被视为无义,但我现在只信奉女王陛下。神明和所谓神明的道义,皆是虚妄,唯有女王陛下才能为庞加顿撤掉过去的阴影、带来真正的光辉。”
“我们现在丝毫不信任神明,我们现在信任女王陛下您。”
所以他就算欺骗了神,也会在神的面前为他们的女王尽忠。
况且……
侍从低下了头。
“况且,论到欺骗,您在那位“神”面前所说出的谎言,才是真正的遮天蔽地吧。”
维尔利汀目光转向前方之路,闭目笑了。
这次,维尔利汀隔了一整天没有去看他。白天她的身影没有出现在圣堂里,连晚上也不按约定去看他。因缪什撒在夜晚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神像下,无神地睁着双眼,脑中全是最后一次跟她见面时所发生的事情。
她给他讲了故事、她跟他分享了外面的事,一直关照他的教皇近日来犯了错被暂时关起来了,外面的花日节又快要到来,大街上每栋建筑的屋角都会系上礼花。
他的手指蜷了蜷。
要是最后一天……好好地对待她就好了。
“神子大人,我奉教皇之命,今日再次踏入神殿来为您奉餐。”
穿白袍的圣仆走进来,手里端着纯白无染的盘子。他紧闭双眼,不敢轻易睁目。这位神子大人,教皇特意嘱咐了他们不准直视他的眼睛。
但今日,圣仆不小心睁开了他的眼睛,望见了他的神情。
“啊——!!!”
白盘落地,圣仆慌忙逃脱,跑到殿门之外。
——那是多么冰冷的一双眼睛啊,整对纯银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里,遍布了冰冷,没有别的。
可神明分明从不显露出表情。
他一定是惹神子大人生气了!神明一定是对他降下了愤怒!!
圣仆急促地顺长廊跑走,再也不敢回头。
在他离去后的冰冷神殿里,传言中的神之子没有看一眼地上被洒落的餐食,在神像之下坐下,抱着自己的膝盖,向壁上窗外望去。
窗外有月光。
不,他是在看着维尔利汀的方向。
再下一天的时候,维尔利汀终于来看他。
“这次我有了很多时间,我把我的公务全交给大臣了,能够空出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陪着您。”
维尔利汀将四指搭上他的肩膀,因缪却在神像之下蜷缩着,背对着她,不与她答话。
“……”
好像被她放置得狠了。
维尔利汀来到他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背脊,手臂,极轻地搭到了他的胳膊上去。
“……我错了。我再也不违反与您的约定了。从今以后,我一定会每天都来陪着您的。”
神明还是不答话。维尔利汀贴着他的后背,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轻微颤抖。
她的眼瞳猛然睁大了。
维尔利汀把他的银发拂到身后来,从那俊秀的侧面,清晰看见了他的泪滴。
顺着银色眼瞳、精致的面容、流畅立体的五官,流下。
“……”
他没有说话。他已经用行动表明了,我很想你,我很在乎你。
我很孤独。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这偌大的神殿里数十年来只有他一个人,他的确是太孤独了。
“……因缪。”
她唤他的小名。轻轻的,如同羽毛拂过他发梢。
“因缪。”
维尔利汀侧躺下来,跟着他一起。
“……我再也不丢下你了。”
哪怕最后彻底丢下他,亦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维尔利汀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说过能够空出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的时间来陪着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所以,今天这个有月亮的夜晚,她陪着他在神殿中入眠。
神子对她实在没有别的心思,他与世隔绝了这么多年,说依赖她真就只是单纯地依赖她而已。如果要他开发出对她的男女之间的心思,维尔利汀估计至少要一年。
所以她说要陪他睡觉,真的也只是单纯的睡觉。
“……”
这次换作她无语。
他们的神明大人的“床”,居然就只是简陋的一方白石而已。用料至昂贵,加工却十分简单,只将白石切割成普通的方形,连点睡眠设计和舒适设计都没有。也没有床褥和被子什么的。
圣堂里的教皇和其他圣众,曾经就是这样对待他们成长期中的“神”。因缪什撒仅作为重要工具而不受一点重视的本质在这里一览无余。
维尔利汀上前去触摸了触摸,坚硬无比的白石面,还真是不适合睡觉。
“怪不得你哪都睡,神像下面睡,水池前面睡,倚着我的肩膀也能睡,随地大小睡。”
无意间,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因缪尔看了看她,什么都没说,眼睛纯良地张着,明显是没听懂她在说些什么。
“唉……”维尔利汀叹了口气。
她张了张手,让外面的侍从送来了一床毛毯。
不打扰其他正在安睡的人的话,这是他们在圣堂里能找到的唯一的东西了。
床褥和被子相比,还是床褥比较重要。维尔利汀把那床毛毯铺到了石床上去。
那被子呢?被子如何解决呢?
“不介意的话,可以用我身上的斗篷来当被子。”维尔利汀将二指放到下颌下思忖,半天得出了这个结论。
没等因缪说话,她又马上否决:
“不行,这还是太简陋了,根本没法睡啊!”
她一个睡惯了王宫柔软大床的人,哪能这样委屈自己?!况且因缪还在成长期中……
好吧,就是她睡不惯这样的床而已。
维尔利汀看了看四周的帘子,轻轻打了个响指:
“有了!”
没有被子,他们可以自己制造一床被子。周围的窗帘做布料,填充的棉絮就拆议会殿里那些软椅上的靠枕中的,那些老东西每开一次会就换一遍议会殿里的装饰,穷奢极欲,也该让他们下回吃吃苦了。
维尔利汀拆了棉絮,用针凿让它们团成一团变得松软。谁也不知道她整天带着的针是从哪里来的。棉花扎好之后再把它们塞进作为被面被缝好的窗帘里,用窗帘上拆下来的线把最后一道口子也缝合起来。这样,一张在当下季节里还算得上保暖的被子就完成了。
因缪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做这些事,看着她用针线穿进穿出把窗帘缝合起来,像在看她变着魔法。看他实在好奇的时候,维尔利汀会把刚缝好的线又撤下来,手把手教他一遍如何把那些线缝上去。
因缪看着自己的手在她手下握住那些针线,将针穿过布料,又带着线连和,从未有过的体验。而他心里想的却是……
维尔利汀的手,真的很暖。
因缪将眼神汇聚到她扶着他手指的指腹上,嫩白的,柔软的,带着些重新握剑后的薄茧。
还有他最喜欢的温度。
“喜欢”。
这个词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
他摇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甩走。
或许他只是依赖维尔利汀的温度罢了。
“喜欢吗?”维尔利汀给他盖上被子,自己一同钻到那暖融融的被子里。她和银发少年,面对着面,视线也轻轻对上。
新织的被子,又轻又暖和,带着点新棉絮给人的安心感。在这张被子下度过的今夜,会很温暖。
这种温暖,让因缪想起了小时候的感觉。
他猛然贴进了维尔利汀的胸膛里,而维尔利汀丝毫没有预料,张大了眼睛。正在她感受着怀里温度想着对策的时候,便听他说道:
“在以前还没有来这座大屋子里的时候,我也感受过这样的温度。”
维尔利汀意识过来,“大屋子”指的便是圣堂。如果他是从别的地区被带过来的,这十几年来又不跟任何人沟通,那么理应便没有圣堂是“圣堂”的意识。
他缩在维尔利汀怀里,跟她说起了他小时候的事。
第104章 入浴初碰禁果
因缪小时候住在很简陋的小屋里。那片地区里全是银发人种,有时候大家会聚在一起,在火堆旁与树林下的枯叶上偶尔开开晚会。
日子虽然贫穷,但过得还算幸福。银发的孩子们时常结伴到湖边,观察湖里的青蛙与蝌蚪。
这便是因缪最初的记忆。
可惜好景不长,银发人种聚集的阿克谢尔地区后来发生了荒灾,大片的麦苗和豆梗都枯死了。无数阿克谢尔人开始流离,有不少孩子在流离的过程中与家人分散。
因缪,亦是其中之一。
他似乎还记得母亲最后在破旧屋内哭泣的脸,那是在他们离家前的最后一夜。随后母亲将他和剩余装在粮袋内的少数粮食放上推车,就这样带着他们离开。
因缪不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和母亲失散,再有记忆时他已然在土地上醒来,面前皆是杂草与褐土。
母亲,推车,和家里剩余的所有东西,全都不见了。他开始流离,跟着其他其他的孩子一起,时常饿晕在土地里。
再接下来便是圣堂找到了他。圣堂宣称找到了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将他奉上神坛,尊称他为“神之子”,记录他说下的每一句话,再按照教皇的心意将它们改变,奉到君主和大众面前。
日子十几年如一日地不曾变化。每天每天,坐在神殿里,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有时出现,有时不出现,有时,因缪会去辨认天上的星星。
在他透过窗户所仅能见到的那一小片星空,每到夏季,天上星星的位置就总是相同。有些星星到了冬天会消失,过了半年就重又回来,每到熟悉的星星回来的时候,他总在心里默默地称呼它们为朋友,跟它们打个招呼。
这就是因缪的全部世界。
单纯,无聊,孤独,痛苦。渐渐的那痛苦也被磨灭,在教皇的教诲下,他不允许产生“痛苦”的感情。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新的状况被称为“麻木”。
这被禁锢的,麻木的一生。他本来已经对这无感了,他本来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被禁锢了。
——直到他遇见了维尔利汀。
那天维尔利汀穿着黑衣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就像她所讲的故事里的童话人偶一样。
他喜欢维尔利汀,他喜欢维尔利汀出现在他的身边,喜欢维尔利汀讲给他的那些故事。
他不想……让维尔利汀走。
因缪静静地倚在她身边,分明已经入夜,却不想闭上眼睛。
维尔利汀清楚,他对她是那种依赖的喜爱、想要她陪伴的喜爱,并不是那种男女的喜爱。
她沉默了。
“……在我之前的调查中,我一直以为你是教皇的亲子。”
因缪轻轻抬起了头,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其中,有了些许躲闪:
“……曾经在这个位子上的真的是教父的亲生孩子,只是后来那个孩子似乎是因为一些身体原因死去了。”
所以圣堂才会找上他来。他们失去了跟本家有联系的利益相关者,就必须要找一个无所依靠、不跟任何势力相关的孩子来冒充神子,这样最好拿捏,最好掌控。这些习惯了待在权力场的维尔利汀清楚,因缪却并不清楚。
他只清楚一件事。
他握紧了维尔利汀的手,近乎哀求道:
“不要讨厌我……”
……维尔利汀叹了一口气。
原来他是知道自己是抱有对他的厌恶的吗?
因缪尔跟她待在一起时的情绪是复杂的。维尔利汀眼里偶时会闪过的那种凉薄让他感到不安,可她的陪伴又让他感到欢欣。可他对她的感情却是唯一的,他很确信——他就是对维尔利汀抱有喜爱。
他很喜欢这个人。从来到圣堂后他从没对任何人产生过任何情感,维尔利汀是他唯一的例外。在她身上,因缪什撒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爱”的情绪。
因此他轻轻抱着她,整整一个晚上没有闭上眼睛。银色如羽蝶般的睫毛扑闪,当清晨的第一束光透窗照在他的睫毛上时,维尔利汀醒来,还能看到他睁着的眼睛。
这已经远超脱依赖,成了一种纯粹的喜爱。维尔利汀叹了口气。
“……这样抱一晚上未免也太热了,需要跟我一起去洗个澡吗?”
银色睫毛猛地颤了一下。
神殿里沐浴的地方其实很多。过去那些教宗和指定的人们来参拜他时,必要做的就是“圣沐”。来见他的人不能带有一丝灰尘,必须借由圣堂的“礼水”,向他致以最高敬意。
维尔利汀现在就在满池浴水里。
清水池面上光影波动,跟她来的银发少年屈膝倚靠在水池的浴屏后面,静静等候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偶有水声波动。除此之外,安静非常。
维尔利汀停下了。
她轻轻道:
“过来。”
声音不大,可在这空旷的池中,却有种清透的质感。
因缪的手指蜷了一下。
他没有马上过去,很久之前母亲似乎教导过,男女之间的身体有别。
可他还是过去了。
池面上波光缭绕,维尔利汀就在那里。她转过身来,池水堪堪没过她的膝盖,在她腿边漾起微小的泡泡和水波。
因缪来到池边,心底再次漾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似乎……有一个念头一直在提醒他,不能去看她。
圣殿没教过他这么做。如果换作以前的维尔利汀,他对她这一举动不会有丝毫看法,人就是人,肉就是肉,俗世的躯体不过也就那个样子。他作为神权的代表,没必要去拒绝触碰她的躯体,在观看她赤裸的身躯时一定不会产生一丝情绪波动。
可现在不一样,他莫名从心底感觉到……
不能去看她,看她便是对她的亵渎。
因缪轻轻垂下睫毛,移过了视线。
亵渎她的话,她一定会生气。
可维尔利汀没有生气。
她从池中走了过来,轻轻掀起水波。
“没有必要拒绝观看我的身体。我们的躯体在你眼中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不是……
因缪下意识在心底反驳。维尔利汀跟她口中一并称作“我们”的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可他还没宣之于口,维尔利汀就来到了他的身前,轻轻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入水中。
仿佛打破了禁忌一般。
恶魔引诱神明,将他拖下了自身存在的温液。
自此,禁忌、贪婪、恶果,皆在神明身上滋生。
维尔利汀就站在他面前。她将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躯体上。雪白和柔软被覆盖,让他感受着她的身躯。
“看,这就是我们的躯体。我们的躯体从本质上是不同的。”
无声的神明轻轻为她垂下视线。银一样的长发在后方的水波中飘动,在水面上勾勒出最华美的色彩。
水池接近于无声。
时间仿佛都在这里静止。
维尔利汀想,现在还不是采撷他的好时候。他只会在这里初尝一点禁果,初步地适应着她。等到他完全适应她的时候,即便是最纯洁的神明,也离堕落不远了。
而神明现在就站在她面前触碰着她。
没有抗拒她的意思。
“今年的纳尔斯王朝进贡黄金两千八百八十盎司、猫眼石六百四十余颗、白绿松二百多斛……”
使臣渐说渐放低了声音,最后接近于无声。
他叹了口气。
“陛下……我们纳尔斯是小国,进献不了像其他大国那样多的东西。还凭陛下海量。今年也希望您不要攻打我们。”
能干掉庞加顿帝国的两代皇帝,新上位的一定是极有能力的女王。现在,正是她最需要财力来争夺国家的时候。
维尔利汀在王座之下踱步着,不久,又坐回到座上。
“从今以后不必再进贡了。”
“可是……”使臣压低声音,“庞加顿给我们立过规矩,每年必须上供超过一定数额的税金和其他珍宝……”
维尔利汀微笑,“我们这里也不是庞加顿了。”
使臣猛地抬起头来。
……这果然是猛虎般的君主。其他君主的话尚不能震撼他心,可这夺了君权上位的女皇轻轻易易就能击中他心里最深的那一块。他对王权的认知在这一刻被打碎重塑,重新凝成了面前人的样子。
凯撒和奥斯托塔都不是真正的君主,只有她才是。
不过……
使臣走的时候,不禁泛上了一层迷思。
庞加顿的左首相和右首相相继走了之后,王廷便没有堪称为支柱的臣子,整个王廷却仍保持着正常运作。
代替他们为女皇发挥作用的,究竟是谁呢?
维尔利汀走进王宫暗室。
她在进门入口处洗好手,宫人为她递来干净的织巾。
维尔利汀擦手,问:“那个人洗干净了没有?”
仆从叹了口气,答非所问:
“他没有趁清洁的机会逃跑。也许是因为前几次这样都失败了。”
维尔利汀回想了下,那人前几次的确在大门打开想要逃脱。但最后还不是乖乖回来了么?
也许是因为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就走了进去。
维尔利汀每次要求他侍奉的时候都必须让他清洁干净,牢笼内虽然并不脏污,但她不确定他每次从锁链中挣扎时有没有弄伤自己。清洁可以把他的伤口洗干净,也可以把他身上枷锁的留痕去掉。就算他不侍奉,她也会要求看管他的人必须保证他的清洁。
那个人也许不愿意用那样的姿态侍奉,抵抗得很厉
害,前几次将他放到独自一人的沐浴场合时,他都试图冲破封锁逃走。
却又在她过来的时候,抵抗不了她身边的守卫,被强迫着乖乖回来。
但她确定,他这一次没有试图逃走,还把自己清洁干净了。
维尔利汀打开门,她要的人正被绑在牢笼中央的囚禁座椅上,眼睛被黑布蒙住。
第105章 牢笼内监狱play
维尔利汀一步一步,不急不缓走到他面前。
她什么都没说,给了他一巴掌。
“贱狗。知不知道因为逃跑的事,你的伤口又开裂了几回?”
囚笼内黯淡无比,看得最清楚的便是那人的白发。同时也安静无比,唯一能听见的是她踩着高跟鞋的脚步声。
那人什么都没说。事实上,他也确实说不出什么了。他的嘴被麻布塞住,在不住的小幅扭动下,只能发出“嗯嗯”的闷哼。他试图在被绑着的铁椅上挣扎,可惜手脚也被铁椅上的机关锁住,动弹不得。
可怜极了。
维尔利汀爱怜地抚上他的脸。奥斯托塔的几缕额发垂到她手上,还是那样柔软而纯白。
眼睛上蒙着黑色的布,在黑布遮罩之下,长久不见阳光的面庞白皙无比。
“不要再逃跑了,好不好?”
她摘下他嘴中的布,亲亲他的嘴角。
可惜他并不领情。
轻微的血液渗透声。赤色的血液从他嘴角边流下。他没有咬上维尔利汀的唇角,他咬上了自己的唇角。
……维尔利汀起身,用舌尖品尝了下嘴里沾到的血味,近乎嘲笑地轻笑起来:
“连咬我一口都做不到,你这么爱我,现在又还在挣扎些什么?”
奥斯托塔一口将剩下的血吐出,曾经高傲的王储现在彻底抛弃掉尊严,充满恨意:
“让我出去!”
“做不到。”
“那就让我死!”
“不行。”
维尔利汀温柔地拒绝着。她再次撑手到他的囚椅之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绿色的眼瞳泛出冰冷的光:
“你这个人的整条命都是我的。你是我的战利品。有什么资格跟我叫板?”
成年人的交涉总是那么简单。她手指向下,朝向她接触过无数次的地方。透过布料,透过他的耻辱,把握住他的性与爱。
这人到底在挣扎些什么?
维尔利汀歪头看他,眼神微狭,夹带危险。
那么多的问题中他唯独不否认他爱她。被折磨成这样了他依然爱她。他简直就是一条贱狗,只属于她,只忠心于她,哪怕咬破自己,也不肯在最屈辱最愤怒的时候伤害她。
所以他还在坚持些什么?
为他属于白狮子的骄傲吗?
维尔利汀理解不了。不过她会让他放下骄傲的。
手在那乐园之上抚动,连带着掌纹和薄茧一起,在那脆弱的肌肤上轻轻刮抚着。
这人嘴硬得很,但他的身体还很诚实。
“唔……”带着颤抖。
“太吵了。”维尔利汀如此说着,将曾经拿下的麻布再次塞回他口中。继续进行刚才的。
奥斯托塔被绑在铁椅上,明明是极屈辱的姿态,身体,还有那之上的乐园,却在她的手下沉沉浮浮。
他已经很久没纾解过了,维尔利汀又最清楚该怎么玩他。她低下头,用曾亲吻过他的去调弄他,几番辱弄过后,他便彻底失了阵地。压力骤然释放而出。
带着几分彻底失去尊严后从带血嘴角下泄出的悲呛。
“不争气。”她扇了他一巴掌,随后坐了上去。
进行这事是很顺利的,他们早做过这种事千百回了。
虚幻迷离,起伏往返。水波轻轻撞击着堤岸。整座囚笼内都很静,只有细听,才能听到深藏在这暗室内的换气声。
跟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给出的人被锢在铁椅上,被迫承受她的一切,时不时透过口中布发出闷吟。白发覆盖的面容上出了些汗,维尔利汀爱怜地抚过他脸颊。
奥斯托塔的声音被口中布堵住,闷闷的,却也格外染了些情涩。
“我爱你。”她亲了亲他的脸颊。
三番涌动,浪花迭起又迭起。
……
结束了。
海浪停歇,滴滴答答,漫布在雪白峡岸上。白色浪花回巢。
维尔利汀取掉奥斯托塔嘴中的布,让他尽情呼吸着。小狮子喘出的气有些急促,刚才他的呼吸难免有些被抑制住了。
维尔利汀起身,返回到椅外,拿干净的布擦干净了身体。
黏腻的全被擦掉,这样就会清爽很多。
而在休憩过后,她的第三房在她身后说:
“你要对神权出手了?”
“嗯。”维尔利汀平静回应,“你对政事的直觉还是跟以前一样敏锐。”
他呵笑一声。
“整个庞加顿都是你的了,还有谁是让你不顺眼的,你当然要铲除。”
……
他声音恨恨,压低了声线:
“维尔利汀……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维尔利汀说:“你鸡软了再说话。”
而他现在的确还没下去。
那人咬牙,薄红泛上脸颊,更羞愧了。
维尔利汀斜过视线睨他。什么原不原谅的,他要是纯恨她,早在刚刚就拼命咬死她了。还能任由他被她操了不成?
还是挨操挨少了。
维尔利汀擦了自己的手和嘴角,把那些多余的液体都抹掉。走过去,帮他眼上的布取下来。那双色调格外冷的蓝绿眼睛暴露在空气中。
“你今天终于不再费力气挣扎了。”
前几次的这个时候他都挣扎得很厉害,现在只是坐在那里平静地喘息着。而在不久的以前,维尔利汀说的是“你终于不再抗拒我了”,奥斯托塔在那个时候不肯接受被她侮辱,在她坐上他身时拼命地挣扎抵抗。
他的喘息逐渐平静下来,异色瞳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
“放我下来。我不逃了。”
维尔利汀轻挑起一边眉毛。
他真不逃了?
不过,她还是按照他要求,把他放了下来。
奥斯托塔下地,活动了活动手脚,他身上穿着的是维尔利汀亲自给他带来的宽松衣服,白色的,跟囚服完全不同,但在这里也跟囚服没什么区别。
他跟着她穿过长廊去外面清洁身体,从暗处通往光影交接处,看见了外面侍奉的人。
仆从全都等在外面。维尔利汀让他侍奉时从不让任何人接近那里,原本守在那里的守卫也要遣出。现在那些人捧着干净的衣服等在浴室边,随时准备侍奉他们的女王。
从前这景象是他随时能看到的,现在却只有跟在维尔利汀身后才能看到了。
一名仆从低眉垂目,试图走过来,询问女王“您接下来有什么吩咐”,却在还未靠近的时候,瞥见到地砖上反射的寒光,惊呼一声:
“啊!!”
周围所有人立刻警觉起来,将视线投往女王所在的方向——
只见那白发的君主将尖锥横在她喉咙上,目光警惕,挟持着她:
“别过来!”
在那么多守卫每时每刻密切监控他的情况下还能获得武器,他这个念头并不是刚才一时兴起。他早就做好了从维尔利汀视线下越狱的准备了。她会听他要求放他出来,这才是他没想到的。
那么轻易就受他蒙骗,看来维尔利汀也放松了警惕。
他想要自由,想让维尔利汀放他走。他早明白有路西汀和凯撒在,接下来怎样都不可能再夺回之前的王权。出去之后他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在那里进行最后的自我了结。
现在,他只需要让维尔利汀放手。
维尔利汀细嫩的脖子就在他的横锥下,他始终没有将那锐器抵上她的脖颈。尽管凭这只有尖端尖锐周身却圆滑的武器,即使抵上也伤不到她。
周边的侍从都慌乱着,不知道在这危急情况下该干些什么。有人跑出门去前去呼叫王宫侍卫,有人紧紧盯着他,防止他对他们的王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奥斯托塔的视线警惕地扫过他们。
对,这样的慌乱的神情只有在他们面对维尔利汀时才能看到,因为维尔利汀是他们爱戴的王。而在面对他被威胁时,这样侍从的神情绝不会这样担忧和慌张。
这王权终究是属于维尔利汀的,他这样的人,早该从王廷中退场了。
那他的利器为何没有在这时朝向他自己呢?
……可能是因为,他不愿被人看见他自杀的丑态吧。
正在这时,维尔利汀话语传了过来:
“你真能将利刃刺向我的脖子么?”
轻飘飘的,丝毫不把现在正抵在她脖子上的武器放在心上。
奥斯托塔试着将锥刃的尖端部往她脖子那里抵一抵,让她感受到威胁,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尖锥颤抖起来。他的手在颤抖。
维尔利汀又用那极轻的声音安抚道:
“做不到的话,就把那东西放下来吧。”
白狮难道真的以为她没从他那反常的举动
中察觉到什么么,她只是任由他这样做下去罢了。奥斯托塔如果想杀她,刚才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动手。可他偏偏爱她,对她的爱胜过了自己的骄傲。
他胸前的伤口还有开裂风险,她很注意地没有让自己的头靠后压到他。束缚维尔利汀的胳膊松下来,她从其中拿出手,握住那尖锥,随手把它丢到了一旁。
尖锥从光洁的浅金色石地面上划过,划出一滴一滴连串清脆的响,最后受到阻力作用停歇。周围的宫人也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只是他们两个的战场。
维尔利汀淡淡道:
“我知道你恨我。你那么恨我的话,我放你走就是了。”
身后人传来明显的颤抖。做梦都让他想不到,亲耳从维尔利汀口中听到放弃他的话语会那么痛。
心脏一痛一痛地深跳着,在这身为王储和君主的一生中,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痛楚。
仿佛……要把他撕裂了一样。
在这一刻他就明白,他的失败已成定局了。
维尔利汀继续说: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有死这一条,答应我不要做到,好么?”
她是清楚白狮是爱着她的呀,她是清楚一个在将要被篡位时都能忍住不拿弓矢射向她头颅的人、是绝对不会在这时将利刃刺向她的。奥斯托塔赌她身为君主会权衡利弊作出最理智的反应,会如他所愿亲手杀死他,可惜他们之间的博弈向来是维尔利汀赢。
维尔利汀的话语像毒蛇吸引猎物的信子一样,诱哄着:
“我给你你想要的自由。只是你一定要爱惜自己的性命,好吗?如果你死了,我会永远伤心痛苦下去,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你原谅你。”
“你的王冠我给你擦干净了,你的寝宫我也给你留着,我的心里一直有你的位置。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她缩在他怀里,轻轻将手覆上他手掌,声线里是说不出的难过:
“我爱你,奥斯托塔……在你还是王储时我就爱你……我对你的爱,比任何人都要深重和真切,不要因为你恨我,就拒绝让我爱你,好吗?”
奥斯托塔的心防已经有些松动了。她又将他的手掌放上她小腹,正是这个动作,让他彻底崩溃。
白狮放下最后的骄傲,心防刹那间溃散成沙,在她肩头上痛哭起来。
奥斯托塔最惦记放不下的还是他们的孩子,那孩子的逝去让他痛苦无比。但归其原因,还是因为他太爱那孩子的母亲,他又怎么能忍心刁难孩子的母亲呢?
他全身颤抖着,禁锢的姿态彻底溃散,从背后缓缓抱住了她。压力自维尔利汀后背和肩头上压下,维尔利汀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痛苦,他的迷失,他的爱。
奥斯托塔的拥抱,是暖的。
维尔利汀又去见了神子。
到了现在,神子已经把她出现在神殿中这种事当作习以为常。他们时常在一起分享今天刚看的书、今天新观察到的事物,维尔利汀会跟他一同趴在休憩垫上,为他翻开书本一页,给他展示她今天带来书本的图画内容。
大部分时间是维尔利汀在讲述。因缪在神殿里看不到外面的事,他接触不到外面的风景。他总是做那个倾听者,双手撑起下颌,安静地听她讲着外面的事情。
偶尔,维尔利汀也会把政务上的烦心事讲给他。
他听不懂,正因如此,维尔利汀需要他这个宣泄口。
维尔利汀对这样纯洁的听她倾诉的孩子,总是有几分爱怜。
因缪渐渐把跟她待在一起的一切都当作习以为常。
他们常一起进餐,他们常一起休息,他们常一起分享彼此最秘密的事。因缪什撒站在神像下时,维尔利汀对他恭敬,她便是仰赖神明的信徒。可因缪什撒不站在神像下时,他必须仰赖维尔利汀才能获得精神上的安歇,维尔利汀才是他的神明。
他们走过圣堂的每一个角落。他们透过每一扇窗看外面的星星。在她来之前,因缪尚不知透过每一扇窗望去的星星都不同。
他们也曾出现在浴池里,浴池里光影浮动,斑驳照在维尔利汀曼妙的躯体上。神明也必须为她而动容。
白皙,柔软,神殿内从外面进来的光为她蒙上一层圣洁。
那时的神明尚不知道,毒蛇是在诱惑他触摸禁果。
禁果就在他的眼前。
“今天的衣服很难脱呢。”维尔利汀穿着浴衣坐在水池边缘,双腿修长,线条曼妙。与她的白色浴衣极不匹配的,今天她穿了双直蔓延及大腿的黑色丝袜。
触手丝滑,脆弱无比,轻轻一扯就能扯坏。然而她却将这样的袜子,连同膝盖以下一起,一同泡进了水里。
“来帮我。”她轻轻开口,诱惑道。
银发少年听从她命令来到她身边,被她引诱着,她的手轻轻牵起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就像是触碰了禁忌一般,他的手猛然颤了一下。她却摁住了他的手,温柔,却不容置否命令道:
“脱下去。”
轻轻一扯,黑色的织物便从她白皙腿上褪下。从上到下,每为她褪下一寸,便能感受到一寸她的肌肤。
因缪什撒鬼使神差间抬头,看见了她半敞的浴衣下,是跟丝袜同色的、勾勒出美好轮廓的黑色内物。
一切都是预谋好的。
……
有时他们也会玩些游戏。维尔利汀提出的,在水池里玩捉迷藏,让他蒙上眼睛寻找自己。最终,他却总是被引向触碰她的身躯。
柔软的,像触碰一只小动物。
跟第一次触碰她身躯时一样。只是这时蒙着眼睛,其他感官的感觉便更加敏锐。
神明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每次看到她时,每次触碰到她柔软胴体时,那从未开启过的心扉里,就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在滋生。
很美好。
是太阳刚升起时的颜色的,是圆球形的。源源不断地,涌上他的心。
后来的因缪什撒才知道,这是他恋爱了。
维尔利汀说他成年了。
维尔利汀说他成年礼时她要送给他一件礼物。
维尔利汀送给了他礼物。
她送给他的,是一个吻。
一个真正的吻。
禁果开始加速腐化。
第106章 醋意大发二房和四房
银发青年吻完她,眼中酝酿着星星一般的亮点。
“我还想再要一个。”
维尔利汀如愿再送给他一个吻。
这孩子长得比她高些,她若是想亲他,就得踮起脚来。好在因缪也低下头,任她亲吻。
像只等待主人奖赏的银狐狸。
踮起脚将要凑近他亲吻他的维尔利汀没有看见,他那被遮掩在倾落银发下的眼睛,在这一瞬间闪过的一丝银光。
帝国中部发生了旱灾。
起初人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到了这个季节,到了这个雨水该倾盆而下洒在作物上的时候,土地上的人们方才察觉——
已经有一整年没下雨了。
褐土干涸,作物枯渴。麦子低垂着头,**热的风吹拂,一排排全呈现失去生命力的灰黄色。在这个干燥的天气,连虫子都蛰伏在土地里不肯出来。
中部的农民们看着麦地垂下头,寻思着该到哪里弄些水来。
好在喝的水还是有的,维尔利汀陛下先前作为王后时开发的水井工程起了作用,现在民众的用水问题尚还有保障,不需要担忧。
但麦地里灌溉的水就成问题了,总不能把井里不知何时也可能会下沉的水挑出来,一桶一桶浇进无垠的麦地里。相当于滴水灌入干涸的沙漠,做无用功。
政务大臣向王廷汇报了这个问题。
她得知消息并汇报这个问题的过程很曲折。那片地区意识到干旱问题的人想要汇报给王廷时遭到了部分群众的围攻,被打破了头,但还是冒着跟其他人信仰冲突的问题来到镇官处,求助了去向王廷的
信使。
所以得知消息的拉德拉娜来了。
单手撑起脸颊的女王一条腿搭上另一条腿,坐在办公桌前,面对着她的大臣。
“我记得先前这个地区对神权的信仰最深,因而在我将上位时闹得最凶吧。”
拉德拉娜说:“是。”
又补充道:
“某些地区现在对你的评价也不怎么好,现在强制介入的话,他们可能会拒绝你的帮助。他们的地方镇官跟他们的领主同仇敌忾,全都仰赖圣堂的光辉,所以在教皇死了之后,他们也不信任你。”
维尔利汀垂下眼来,思忖了思忖。手上两指轻轻在桌上点着。
最终,下了宣告:
“告诉他们,神明会管他们的。”
拉德拉娜有些不解:
“可是所谓的‘神’,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我们都知道不是吗?”
维尔利汀笑了,“是啊。”
所以不存在的“神”,是否起作用还是未知。
但在这个她要摧毁神权的关键时刻,神明越发无力才越发能证明祂的虚假。那些人信仰神,她就是要加强他们对神的万能印象,因此在他们的信仰不起作用的时候,“神”的形象才能一落千丈。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她才会出手。荣盛时,王廷的帮助会被傲慢地认为是理所当然,可在即将衰落时,她的任何帮助都会显得那么可贵。
“放心,我不会不管他们的。在那片地区真要开始走向衰落之时,不管所谓的‘神’是否起作用,我都会向他们伸出援手。”
维尔利汀向她的政务官保证道。拉德拉娜要知道,她是位贤明的君主。
“好,”年轻的臣子点了点头,“那我先退下了。”
大臣退下,她才开启了身后被掩藏的门扉。
维尔利汀的办公室里有间密室,她一般不启用它,只是现在才将它用来藏人用。
大门打开,光线透进,微微拂上那人雪白的脸。他在熟睡,光线照进以后,眼皮连带着覆在面颊上的银色长发都微微动了一动。
维尔利汀说:“我把你吵醒了吗?”
银发少年揉着眼睛,从她为他安排的床上坐了起来。
他还睡没太够,因此就算坐起来后,还是眯着眼睛。
是的,维尔利汀把圣堂最尊贵的宝贝从神殿里“偷”出来了,如果让那些人发现,那些人现在会像慌乱的蚂蚁一样找不到北。可偏偏没有人发现他,教皇死后,那些人全都忙着自己的事呢。
因缪上午在王宫里玩得很累,而她是昨天晚上把他从圣堂里偷出来的,这一晚上他也没怎么好好休息。所以中午,他在这里补眠。
不过就算因缪什撒再困,感觉到她进来后,还是会揉着眼睛爬起来和她贴贴。
“过来吧。”
维尔利汀坐到他的床边,拍了拍自己的腿。因缪乖乖过来,枕上她的膝盖。
银色的长发散落在她大腿上,流光一般,搞得她痒丝丝的。
维尔利汀将手轻轻覆上他头颅。因缪欢喜地蹭了蹭她的手,没多会儿,便闭着眼睛在有她的安全感中入眠。
那孩子在她掌心之下沉睡。
维尔利汀轻轻抚了抚他的发丝,以一种不会把他唤醒的力度。
他睡着的样子那么安静,年龄又还小,让她唇边也勾起一丝笑容来,想起了她曾经的那些妹妹们。
她的妹妹们……
维尔利汀的笑容猛地沉下去,眼中浮上一丝晦暗的恨光。
……总有一天,这个人一定会得到惩罚。
那一天不会远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神子不安地扭了扭头,神情仿若陷入噩梦之中。
维尔利汀的手还轻轻地覆在他头上。
予他安眠。
中部地区开始进入求雨阶段。
无数人开始聚集在圣堂搬出的神像前,一遍遍对祂进行祷告求雨,穿着最纯洁不染一丝脏污的服装。
神明的塑像上面带微笑。神明永远对他们示以微笑。神明永远那么万能,想必不会放他们于不管。何况最近这段时间乡里忽然盛行向神祈祷神明就会降下慈雨来的说法,尽管不知这说法来自于何处、又是经过什么人之口相互传播盛行,但是乡里的公民们愿意信奉这点。
于是大批大批的公民来到了神像前,成片地双手合十、心中默念求雨之愿,有的甚至在地上跪拜。
心诚则灵。据说祈愿的人越多,神明便会越重视这份愿望,下雨的可能性便越大。
——可惜,直到祈愿完全结束、乡民在天色之下陆陆续续回家,最后也没能下起雨来。
神明没有回应他们的愿望。
“也许是需要点时间下雨呢,怎么样也没有当天祈愿当天下雨的说法。”有的人耸耸肩,安慰自己也安慰其他人道。
比起神明不回应他们的愿望,他们当然更相信这个说法。于是带着第二天继续祈愿神明便会眷顾他们的想法,这些人回到了家。
然而,第二天刮了个黄沙天,仍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第三天、第四天……仍然没有。
这下,连维尔利汀都坐不住了。
她在办公桌前来回踱步,最后一下坐回椅上,双手交叉抵在下颌边,闷头思索起来。
到底要不要为了所谓的打垮神权而放任那个地区继续干燥下去?可是如果现在就伸出援手的话,先前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不……还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最重要。哪怕现在干旱还没有对那片土地上的人和作物造成什么实际后果,她也绝对无法对正在发生的灾难坐视不管。
维尔利汀摇响唤铃,外面的侍从必须马上通知下去她的旨意。一阵凌厉而尽显锐意的脚步声传来,推门进来的不是她的侍从,而是赶来的凯撒。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该适时采取强硬的手段、舍弃那些不必要的心软?”凯撒的话也凌厉,他进来时维尔利汀首先看见的是他那双透着冷意的翡翠眼睛。
在政事教导上,他对维尔利汀从来是严厉的,透着跟寻常往日里不同的锐气。
“如果这个时候放弃,你会得到把你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且不那么信任你的公民、同时得到更加坚固的神权,他们会认为你的帮助也是神的旨意,没有人会在乎你的付出。如果你这个时候坚持下去,不出几天他们就会明白神权的愚蠢,到那个时候你再出手,也不会造成什么危害。”
短暂的感谢和长期的对君主的信任,维尔利汀该选择哪个?
凯撒相信她会作出最明智的选择。她现在只不过被心软蒙蔽了双眼。
果然,维尔利汀镇定了下来,将紧绷着的身体松了口气。
“……”只不过,她还是担心那些人,将目光透过窗外放向远方。
“……你说得对。不能功亏一
篑。但我也不能忍受某些实在没有办法的人们受苦。”
她下了命令,暗中派人去调查那片地区最需要水、实在是无路可走的公民,暗中给予帮助。同时让那些人承诺,不能把她给予帮助的事说出去。
这便是凯撒想要的了。他蹙起的俊气眉头松懈下来,仿佛终于看见了他想看见的。
维尔利汀可以心软,但她不能在关键事情最重大的时刻上心软。不过,她的仁慈同时也是她巩固统治的基石,有这份仁慈,加上明睿的头脑,她会成为前几代君主都比不上的被庞加顿国民称颂的仁王。
他要辅助她进行的这件事就先告一段落。
于是凯撒要找她的另一件事便被揭露出来——
俊美的金狮子撇起嘴来,眉眼间显现出怨夫的姿态。他在审视她,他在等她主动说出来。
维尔利汀顿感不妙。
“那个人,”还是凯撒先开口。他声线俊丽,摆着已经有名分人的正房姿态——简而言之,就是对还没见到的那个人的不屑。
“听说你又带回来一个人,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他话音还未落,神子推门而入——
“薇尔薇尔,我今天又在花园里看见了一种没见过的花朵——”一手推门,一手还捏着给她的花,花园里薅来的,一大一小,分别是鲜粉和紫色,花边还带着拔来的几根绿细叶片。他很珍视这些要送给她的花,把它们全小心翼翼呵护在手里。
只是带花来见她的喜悦还没过,他便转头看见了等在维尔利汀办公室中的凯撒。
金毛狮子——那个旧日的君主,神色不太好。看见他,眉毛都压下来,碧绿眼眸中透着恨光,仿佛要把他吞吃入腹一样。
“唔……”神子带着可怜躲到维尔利汀身后。
“你刚刚叫她什么?”凯撒带着逼迫感靠近,如同浑身透着黑气凌厉而来的凶狮。
神子在她身后,看了眼维尔利汀,“薇尔啊。你不叫她薇尔吗?”
带着点可怜,仿佛他真不确信一样。
——岂有此理!!
薇尔也是你能叫的?凯撒的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平常奥斯托塔叫叫也就算了,那是曾经的关键时期必要而为的,凯撒可以理解。但不能再多了!
这分明是只有他能分享的小名,现在多来了一个人分享算什么?!
三人僵持,其中一人白茶似地躲在她身后。维尔利汀只觉头痛。
早知道就该提前通知神子让他先不要来避避嫌了,凯撒这种醋包岂是他能应付的?他要是不高兴了,能直接让他死掉。
凯撒是她的三人里最黏着她的、最视她的宠爱如命的,同时也是嫉妒心最强最容易吃醋的。他曾一度用行动表明,有他在绝不会让下一个人加入。
——排除维尔利汀身边长得好看的,不允许他们成为她的男宠。出门在外死粘在她身边,粘着她的胳膊成为零距离,任何花花草草都别想靠近她。但凡有靠近她的人,都会被他蕴含着“你会死”的黑色眼神吓退。
更别说如今王宫竟然有人了,还是不经他监控直接由维尔利汀带进来的,这位昔日的君主更是直赴办公厅而来了。
他要见见,勾引他最爱的老婆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怎么是你这个货色??
怒气过后,凯撒的眉毛蹙了起来。
圣堂神殿的神子,就算在现在这个教皇出事了、人人自危的时刻,也不是维尔利汀能随意带进来的。
——除非他故意进来。
故意支开那些圣殿守卫,跟着维尔利汀走。
凯撒看着躲在维尔利汀身后的他的眼睛,惊觉他已经有了狐狸的视线。虽然还是幼狐,尚且年幼,但到底还是狐狸。
他在——打量维尔利汀的神色?根据她的神色和反应,作出最应该出现在她面前的反应。
他在——试图引起维尔利汀的怜爱。
对。凯撒再理解不过了。
但凡出现在维尔利汀身边的人,都想获得她的怜爱。
幼狐对他身边之人无比依赖,甚至还往她背后缩了缩。他在害怕什么?她不要他吗?
想到这里,凯撒对这个对手有了几分敬意。
——不愧是能入围维尔利汀身边的对手,就是深知维尔利汀的心软之处。他知道只要在维尔利汀面前装可怜,维尔利汀不会放他不管。
凯撒为什么对他的心思知道得那么清楚?因为凯撒也是这么上位的。他抓住了维尔利汀的最柔软之处,在维尔利汀对他最愧疚时哭着见她,眼泪便是俘获她的武器。
他如愿以偿被她带在身边。
凯撒视她为生命,没有她那么自己也便没有活下去的价值。那么这个人呢?
这个人为了留在她身边又能舍弃些什么?
凯撒带着审视,绕道到维尔利汀的身边。神子在他目光下又躲了一躲。两只手轻轻抓着维尔利汀肩上的衣服,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好啦。”维尔利汀侧过手去抚了抚他的脸。
她对凯撒道:
“这是神殿的神子,现在圣堂里很不安全,我带他到这里来躲一躲。”
“我知道,”凯撒的冷意朝向那人,“我认识他。”
一个曾经无比尊贵的人。神权鼎盛的时候,甚至不输于他。
神子拥有的明面权力是比教皇高很多的,毕竟教皇只是个代替他向外话事的人,他才是名誉上神的化身。
现在的这个人,为了一点点温情躲在她身后,可怜无比。
凯撒冷冷地说:“你要小心这个人。”
即使是现在他的权力也仍旧很大。他担心他会对维尔利汀不利。
毕竟在这个时期,维尔利汀对他一切的爱都只会是虚假,她是毒蛇,获得他的芳心只为狠狠一口咬上。终有一天他会知晓此事,凯撒担心凭他的权力他会有反扑的余地。
他现在对因缪什撒除了有情敌上的忌惮,更多的是对维尔利汀安全保障的担心。政权考虑上的担心。
可事实证明,他的考虑似乎是多余的。
因缪什撒凑近维尔利汀耳边,边跟她沟通,边歪过无瑕视线留意着凯撒:
“那个人似乎很讨厌我给你送花……他自己想给你送花时没送成吗?”
凯撒快要被气死了——
诬陷!这简直是诬陷!!
第107章 富裕且慷慨予花雷霆
是夜。
银白月光照拂王宫的后花园,空中未有一丝云彩,整片月光下视野清晰。一个人坐在后花园暂歇处的台阶上,默默擦剑,白布抹过的剑上闪过一丝银光。
神子穿过空旷的黑石长廊,来到这里。此时不是花季,长廊廊顶框架上蔓延的紫藤萝皆已枯萎,留下下一季待开的花枝。他的脚步越过整条的黑石地面,来到暂歇处旁停歇。
到了这里,他便不再似白天那样天真,多了一丝冷淡,多了一丝……神性。银做的月光雕在他眉眼,银色的眼睫,银色的瞳孔,拂着月光的银发,他像一尊秀美的银像。
“你来了。”
凯撒随意坐在台阶上,身旁搁着剑,等候他多时了。
如果他今天晚上的回答不令他满意,他就一剑割了他。
因缪什撒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对方都是需要认真对待的人。他从小生活在众人膜拜却不可出行的神殿里,不懂辞色——那就由对方先开口。
“告诉我你的动机。”凯撒一步步从阶上下来,举手投足间是王子的风度,优雅且适意。他手里提着那柄剑。
因缪什撒直视他,微蹙起银色的眼眉,目光里不仅是审视和忌惮,还有决绝。
今天晚上必须说个明白,不说明白的话,他就无法留在维尔利汀的身边。
“我只是想留在他身边而已。”神之子的声线决绝且清冽,遭到对方抬起碧绿的君主之眸,审视般反问:
“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止这么简单。
他可不止想待在她的身边,他还想获得她的怜爱、获得她的疼惜——乃至垄断这些全部的!可惜她身边的人不允许他这么做。如果他除掉那些人,维尔利汀不会允许他留在身边的。
因缪什撒不太明白人与人间的感情,时至今日他也没对除她之外的任何人产生过感情,这甚至不是教皇培养的,而是他天生的。但他明白他爱她。
从维尔利汀出现那一刻开始,维尔利汀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因此他执意要留在她身边。为了留在她身边他什么都可以做。
凯撒明显不满意他这个答案。高傲的君主缓缓踱步到一旁,在月光下抬起剑,将剑光对准他。
“我从来不取任何一个公民的性命。”
“但是,对于你——”他狭起眼眸,
瞳中露出危险的光。
“你不属于我的公民。”
白月在剑上拂出光辉,于剑尖凝聚出弧形的光。那份银色的弧光,正好对准神子的瞳孔。
因缪什撒看着它,神情未变,不惧。
“如果你想彻底铲除掉我的威胁,大可以在这里就杀了我。只是这样的话,我在之后不久发挥不到作用了吗?”
凯撒看着他。他面容五官的精致程度像个女孩,可是像这样面无表情甚至带着点冷意时,完全就是冷面。
维尔利汀知道他会这样吗?还是说,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个乖乖的玩偶呢?
他拂鞘收回了剑。
“你最好认清你的作用。”凯撒声音淡淡,夹杂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出的威胁。
“等你的作用结束后,你最好自觉离开她身边。”
神子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变化,甚至称得上有些急。“用这样的方式就想把我从她身边赶走吗?你的手段未免也太低劣了些——”
他听得出来,凯撒此时完全不为了王权的安全考虑,他完全就是凭正房的身份想要赶他走。
——这怎么可以呢?他明明也那么喜爱维尔利汀啊!他对维尔利汀的喜爱,完全不会比任何人轻!
因缪什撒凌厉地用手指指着他,说道:
“我能随便跟她洗澡!你能吗?”
凯撒有一些破防了。
这个毛头小子现在居然能跟他的维尔利汀发展到这种地步??!他怎么可以如此玷污他的宝贝?但他面上没有泄露出一丝急躁,仍保持着高傲,手臂跟肩齐平,伸出右手前二指,以王者的姿态道:
“我跟她早不知道裸着共浴过多少回看过多少回对方的身体玩过多少回****(某种play)了。想用这个来挑衅我?你还嫩着呢。”最后一句话那么随性那么肆意那么宽阔且从容,如一把重枪般击中了因缪什撒的心。
没经历过人事的雏子静站在原地,呆愣般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微微张大。
他从未听说过那些****,难道薇尔每天就和他们进行些这种东西吗?
这就是属于有名分人的从容吗?哪怕凯撒不是她的第一房,不是她的正宫,维尔利汀仍然施舍他这么多,富裕且慷慨。
那些****,是……怎么做的?想要体验这些,他也要成为维尔利汀的王夫吗?
为什么他不能成为维尔利汀的王夫?
神子转身就跑,银色如星河一般的长发在身后飘浮,视身后的凯撒于无物。
凯撒望着他拖长发跑去的背影,扭过头去,极轻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末尾,那双狮子般的眼睛又睁开,散发出凌厉的气质。
如果神权和圣堂到了快要被处理的时候,那么圣堂的保护力量最近肯定就坐不住了。还有那个人也是。维尔利汀近来可能会遇到些危险,他和路西汀要加强她身边的保护力量。还得记着提醒这个人,让她别随随便便把身边的保护力量撤走。
至于因缪什撒……?今天晚上肯定是找维尔利汀去了。不过没关系,他找不到的。
因为维尔利汀会在他们这里。
这座王宫的女王打开寝殿大门。
门内开着灯,凯撒站在那里。他背对着她。维尔利汀今天晚上心情有些畅快,所以眼神也带着些畅快和见底的清澈:
“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天下午的政事处理得很顺利,原本困扰了好几天的难题让她找到了诀窍,只用了一个下午就处理完了。她以为凯撒是来找她庆祝的。按照他往常浪漫又懂得如何予她温柔的风格,他在她攻克艰难政事后一般都会这么做。
可是今天凯撒没有。
凯撒缓缓转过身来,视线并未完全看向她,而是向后方那个人示意了示意。
维尔利汀立刻转身看向后方,发现路西汀也在她的身后。
这两个人,在今天晚上,又聚到一起来了。
她轻轻地吞了吞咽喉。
路西汀来了,也并未多跟她说话,浅色眼神从容且随性,仿佛已提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且做好准备应对它了一样。伸出手来,关上了灯。
“咔呲——”这盏灯在维尔利汀心里也关上了。
她稍稍加快了呼吸,任由凯撒在她身后紧抱住她,有力且带着肌肉线条的胳膊缠在她胸腹前,她用肌肤都能感受到那些绷紧的肌肉。
她额上出了微微的汗,不知因紧张,激动,还是为即将到来的未知而兴奋过了头。自身后缠向她的胳膊还在加紧,温热吐息降临至她耳边。凯撒金色发丝的末端蹭在她的鬓角,有些痒。在黑暗中,一切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在前方看不见的那片地上,路西汀皮革靴的脚步声从容向她踏来。
维尔利汀认命般闭上眼睛。
看来今天晚上又是疯狂的一夜。
所以今天晚上神子没有找到她。
第二天早上,维尔利汀明显被呵护过了头。
她打理花枝,呼吸之间,柔软的花瓣,不知道是哪朵花的花瓣,落到她额发上、落到她唇上、落到她肩颈上、落到她自己的那朵花上。
她被控制着让那朵花开放,那朵花必须开放。浇它以轻抚,浇它以骤雨,它施还以蜜露。偶时以雷霆,花朵喜欢雷霆,雷霆后的天空,总是予植被更多生长的养料。
只是养花人在打雷时会张大瞳孔,或是害怕地紧闭眼睛,她被前后伸出的荆棘禁锢在园区里经受雷霆,雷霆过后,总能听到她失控的叫声。
而后花朵又总是以她轻柔的安慰。
养花人,养花人,不要害怕。花瓣抚她双唇。做得不错。辛苦了。太棒了。你是最棒的维尔利汀。伴随汁液交换的声音。请继续予我们照拂吧。开得漂亮的花和旺盛的叶照拂她,予她以无上的欢欣。
她打理的那两朵花,虽然从名称上是相隔较远的并蒂关系,但从枝叶里流淌的汁液来讲,并非是并蒂。她也从不让它们的花枝扦插上花朵之后的地方,因此那两束花枝,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同时受到她的照拂。
不过没关系,在她为其中一支花枝进行扦插的时候,另一支仍可让她依靠着,侧过花枝受她双唇的亲吻。金色的那朵花尤其喜欢这样,为她而生的花朵,最贪恋她的亲吻。如果她予它亲吻,它甚至可以一晚上专注享受她的吻,不需要做其他的。花枝上延伸的枝叶,覆上她已准备好养料的轻雪。雪被揉成团形,受到花叶的照拂。
鲜花开放的时候,花瓣轻轻从空中飘落而下,飘落至她唇。不加遮掩地来讲,她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旺盛的、生命力的感觉,让她感觉生命十分热烈。比上以前没有花需要照拂,孤身一人在黑暗泥土中行走、眼里满是复仇和阴暗想法的时候,要好上许多。
花枝是她的乐园,她睡在繁花锦簇里。生命,在她血液中流淌。
嗯,以上是她照料两枝花的一种过程。至于有无其他在别的养花日的方式,那是她跟花朵们自己的秘密。
维尔利汀照料花耗费了时间,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和体力。所以有些事,由其他人为她做。
比如——对某个黑发骑士的追捕。
黑发青年身披斗篷穿过阴暗密林,捂住肩膀,肩膀上有着不断流出血液刚被划出的伤口。
那个人实在太强了,他居然在他手下受了伤。法因被脚底下的枝藤所绊,酿跄一下。他的伤势甚至不允许他留意周遭的环境,这对于平日的圣骑士来说简直是最不可办到的。
可是也没办法,他先前就在为维尔利汀清除围剿她的力量时受了极重的伤,重到必须扶着剑一走一顿酿跄离开那座残垣圣堂,重到圣堂后续赶来的人认为他已死。他假死离开了那里,这段时间却也无处可去。
他看见了她审判那个人。做的好样的,不愧是他看重的维尔利汀,一己之力就能让他们沉冤得雪。教皇早该被砍下头颅了,血飘落到那审判台上,血色
落进台下的他的眼睛。
他看着那血色转身离去,隐没在人群里离去。
而今天,意图彻底削减掉神权的力量来抓捕他,只因他还未放弃圣裁骑士这个身份。他刚刚用这个身份救下了一个将要从树上掉落的女孩,全然不知附近地带正有人在搜捕他,而他也因这个行为暴露。
法因穿过密林,穿过层层在脚下阻拦枯枝与败叶,最后在即将行至前方出口的时候,看到了前方渗透出的光芒。
前方渗透出光芒,与此同时,那个金发的人所组织的抓捕网,也出现在了那里。他背对着光芒,金发在光下熠熠生辉。
黑发骑士止步。
他知道他今天逃不掉了。
不过就这么为她而死,他倒也情愿。
凯撒向他亮起了剑。
黑发骑士同样向他示剑,对方的剑是金色的,他的剑是银色。双方都不是对方可小觑的对手。
尤其是凯撒,他记得从没有人在剑术上能赢过凯撒。若是没受伤的他,尚可与之一战,可惜他现在伤重,且完全未愈。
最终还是凯撒略胜一筹。十数剑过后,银剑折地,骑士也危险地扶剑半跪下来。
……看来今天是要殒命在这里了。
可惜最后的最后,他还没能跟维尔利汀说上话。
他还没告诉她……
“你只有跟我们回王宫一个选择。”凯撒拿剑锋直抵他咽喉。
法因抬头,红色眼睛不可思议望向他。
“……我那位女王的命令。”凯撒偏移开视线。
啧啧啧,太险了,只差一剑,他就可以把这个有最大威胁的人彻底斩杀在这里了。
可是老婆的命令是不可抗拒的。
“你若是不放弃圣堂骑士的身份,那就代表你会继续为圣堂效力。王廷不会放任你在外游荡。”
凯撒宣布命令。
“……所以这就代表着,你们要对圣堂和那位神子出手了是吗?”法因抓住了剑尖,属于黑虎的光在他眼里闪过。一瞬之间局势即扭转,他彻底抓住甩开那柄剑,将凯撒的武装解除下来。
——凯撒根本毫不在意。
他用了三成的力道出拳,一拳将袭击向他的那人直接砸了回去。力度刚好不至于让那人死,但也砸中那人肋间,让他承受了极大疼痛。
法因只是咬咬牙,一股血从他唇间漏出。
金狮子傲慢的眼光看着他。
不愧是帝国的黑虎,即使在这种重伤情势下也完全有能力扭转局面。可惜今天来的是他,如果来的是个守卫长或骑士长,今天可能就要让他溜走了。
维尔利汀要求留着他。但她也绝不会放任他以圣裁骑士的身份,为即将陨落的圣堂提供以助力。以法因骑士的品格,他会那么做的。
到那个时候——他会遇见维尔利汀。
所以凯撒拦住他,不让他去见维尔利汀。
法因被用绳子绑着,关到王宫的囚笼中了。
维尔利汀没来见他。叙旧等着以后来谈,现在不是见面的好时候。
与此同时,因缪什撒被迫返回到神殿里。
他不能离开神殿太久,维尔利汀能带他到王宫里玩耍,已是极限。他终究还是要被迫回到囚笼里,做庞加顿民众信仰的神明,做被困在纯白礼堂里瞻仰外面的鸟儿。
对于已经见证过自由的因缪什撒来说,无比残忍。
若放在从前他还是真正神明的时候,因缪什撒对一生都将被困在圣堂的这件事会毫无波动,他将面无表情,内心如平静的银镜,在这里度过被奉为无欲神明的一生。可现在他是因缪尔,维尔利汀已带他见证过外面的一切,已带他见证过最美好的自由,给他以最甜美的恋爱,让他怎甘心再回到那纯白囚笼之中?
所以分离的那一刻,神子落下了眼泪。他回头,在圣仆的簇拥护送下观望维尔利汀,维尔利汀忽地就心疼了些许。
……这次,在他身上见证的是“伤心”的感情。
七情六欲被他沾了个大半,她的计划终于完成了大半部分,只剩下最关键那步了。如果是从前无情欲的神子,所有人都会信赖他,相信他是真正的神。但如果向所有人证明他有属于不属于神的情欲,等同于宣告他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世界上不存在“神明”此物。
那个时候,对于神权来说,是致命的。
所以维尔利汀今晚走进神殿去,给他带来了最后一欲。
他抱住她,将头放在她肩头上,依依不舍。银色长发洒落于她肩头,而他全身心托付于她。
这是至深的信赖。
“我不想你走……”因缪抱住她,银眸痛苦,在她肩上落下神泪。她就是他的一切。
“……我不会再走了。”维尔利汀在他怀中低垂下眼睫,向他承诺。
她在今晚占有了他。禁欲的神殿之下,身影交叠。
给这位无欲的神明破了处。
从此他也是有俗心的凡世人,不再是纯白无瑕的神明,任人仰止。
维尔利汀牵过他的头发。在第二天透进来的晨光下,她为他梳头。这么长的如月般的银发,在她手下,却出乎意料地柔顺和好打理。
从此之后,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第108章 神明陨落神权的终结
到了二月份的时候,缺雨地区终于爆发出大规模的焦躁。马上就要到种子下种的季节了,要是再不下雨,整片土地都干燥而焦硬,连种子都放不下去。
有什么办法能让这里马上下雨呢?
人们已经明白神明彻底抛弃了他们,面对他们的乞求,祂毫无回应,两个月以来未让这里下一滴雨,连耕地的牛都渴得心慌。人们喝的水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短缺,哪能多出来分给牲畜呢?一头牛的饮水量,抵得上10个能下地的成年人,有不少农户已经打算把家里的牛转卖或宰杀。牛奶就更不必说,珍贵得要死,但没人能买得起。
如果再没有水,整片干旱地区会陷入无产物的困境。
于是这个时候,那位君主出手了。
把离这里最近的一条运河开凿引流到这里,以王廷派来的工匠人手,仅仅花了三五天。一下子干旱问题就缓解了不少。成批的载水车来到这里,运的都是最干净的饮用水,免去了河流开凿过来后还要花时间检测过滤的延后期。
说来也巧,一个地区不下雨的同时,另一个地区居然积攒了雨云,变成了涝季。把水引流到这里,刚好同时解决了两个地区的最大难题。两片地区的人民,同时称颂赞颂着维尔利汀。
“我就说那个狗屁的神根本就不存在!”一位镇上的庄稼汉扯下了脖子上的神牌,这神牌曾经是他特地到圣堂里供了三天的神祀才求来的。
“还是我们女王陛下最管用!我们女王陛下才是唯一的神!”
他把那玉做的神牌扔到地上,用沾着灰尘的鞋子猛踩了两踩。
若是在过去,这个最信奉神的地区的人们在听到这种言论后会立刻严厉地制止他。可是在现在,听到的人们在他身边都默默不语,甚至移开了视线。
——神明是否真的不存在呢?
或者说:
——神明是否真的抛弃了他们呢?
两相比较起来,果然还是后者更可恨。他们信奉了神明这么久,在圣堂的带领下,年年都要上供大量的侍神金。而得到他们馈赠的神明,却在他们危急时视他们如无物。
……圣堂?
一想到前些日子那位诬害了大量黑发女性后续又陷害更多人的教皇,他们就低下了头,把视线埋在阴影里。
……所谓代替神传下谕令的“教皇”是假的……
……那么“圣堂”呢?声称侍奉神从而为群众带来福泽的圣堂也是虚假的吗?
“要跟我去王都之外的地方玩吗?”
因缪什撒的眼睛亮起来,可是看了看她在地图上圈出的地方,眼神又黯淡下来。
“……太远了,天黑之前,赶回不到这里。””
那有什么的?”
维尔利汀的笑容迷人且明亮,闭上眼睛,眼睛弯弯。她牵起他的手,带他离开了这里。
维尔利汀把他偷偷带离圣殿,到麦地里去玩。阳光、清风、麦苗,连带着下午的时光,还有因缪飘扬的银发一起,都被吹拂的风穿过。最后玩累了,在繁星下一起躺到麦子上。
这片只属于他们的星空,比因缪在圣堂窗户里看到的星空要大上无数倍,晶晶点点,璀璨无比。因缪常透过窗看到的银狐座,在这片星空里只占据区区一角。
他睁着银色眼眸,躺在麦田上,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星空。
“开心吗?”维尔利汀在他身边轻轻问。
因缪没有答话,也没有侧过头来。
很久之后,他才说出一句:
“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维尔利汀翛然将视线偏过,转移到他面上来。看见他银羽蝶般的睫毛,高挺的鼻翼,还有那月般倒映着银色辉光的眼。
……这个孩子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她总觉得,刚才的他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春季穿眼而过。
现在来临的是浅夏,神殿的池水清凉无比。就在这水池边,维尔利汀抚上了他的额发。
池边的岸石也是冰冰凉的。
就在这冰凉之上,两道呼吸在交叠。
因缪什撒总觉得今天很不对劲,他的意识昏昏沉沉的,在欢愉的加持下,仿佛陷入了冰冷的窒息。
他被淹没在情欲水狱里了,无数升腾的水泡包裹了他。只有维尔利汀才是唯一的救赎。
维尔利汀……
因缪什撒的眸中的银光沉下来。
他感觉,他快要抓不住她了……
媾和之中,大批外面的守卫闯入。他们将正在享受情欲的伪神包围起来。维尔利汀从他身上下来,向后撩了撩头发,白色衣服整洁无比。由于刚刚还在享受情欲之中,现在她的呼吸还有些轻微的快。
守卫长走上前来,拿出谕令,宣布伪神的罪责:
“本代的神权代行人,身负神明之身,所干却并非神明之事!身为神之化身,不光失去贞洁,还引诱至高的女皇陛下,使女皇与其在圣殿大行秽乱。破坏神权法则,玷污公众信仰,严重失格。故来将此人逮捕,处以公刑,向被其所欺骗的所有公民群众表明!”
所谓“公刑”,就是将其带到公民群众面前公开言明罪过,而后宣布处罚。这一举动对于至高无上的神权代行人来说,无异于彻底摧毁其一生。
然而神子很平静地站起来,理了理身上衣服。他看向维尔利汀,维尔利汀却早转过了身,并没有看向他。
这场君权与神权的较量早就分出胜负了,庞加顿的群众只会信任她,在刚刚的“判刑”中,双方媾和这件事中也没有一丝她的罪过,公民早在心里把她的罪行剥得干干净净。一切都是神权代行人的罪,是他不注重贞洁,还引诱女王陛下跟他堕落。维尔利汀已经花了很长时间打好了神权崩塌的基础,今天这一出,不过是抽掉最后一块木板,象征性地给个结局,正式向群众宣告它的崩落。
神子平静地跟守卫走出去,所有人必须走在他两侧,没有人敢挟持着他。直到现在他也是至高无上的神权持有者,凡人多敢碰他一下都要受到处罚。
只有女皇陛下,才有权亲自宣布他的罪责。
“……稍后我在台上会宣布你的死刑。不过放心,只是假死。要不了多久,你就自由了。”维尔利汀走在他身边,告诉他。
得到他不带丝毫语气的质问:
“然后你就把我丢掉不要了,对吗?”
维尔利汀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前方走廊尽头的光,一直向前走。
来到公刑之台上。群众在台下等候多时了。
他们那个神权的欺骗者,只有谩骂:
“我就知道所谓的神都是假的!圣堂选出了新的神,他不还是做了非神该做的事情吗!”
“起不了一点作用!除了欺骗我们,这人还能做些什么?!”
“女皇陛下公正!揭开了圣堂和所谓神权代行人的罪责!”
甚至还有人妄图把烂菜叶扔到他身上。可惜都被拦在台下,扔不远。昔日维尔利汀被关在囚车之中游街示众时没有人对她发出骂声,更没有人对她丢出东西,如今这些东西可都到了该骂的人身上来了。
银发的俊秀青年站到台正中,垂下视线,看着底下这些曾信奉他的群众。
昔日他从未好好接触过他们,从未好好凝视过他们的脸。在圣堂的掌控下,这些人来到神殿外见他也只被允许传音进去,再经由圣从的编造传递不属于他的声音出来。神明的信徒对那些虚假声音相信不误,可那声音其实给他们带不来什么。
他站在台上,俯瞰着众生。直到今天,他才是能为他们做一点事的圣人。
昔日宣读罪责的都是圣堂的神官,可今日那神官在台边瑟瑟发抖。处理完神子以后就轮到他们这些人了,他们这些人做的事情女皇最清楚,贪权谋私、侮骗群众,再加上女皇的铁血手腕,他们这许多人中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最害怕的人,甚至当场直接尿了裤子,被守卫拽起胳膊拖了下去。
于是今天的罪责由守卫长进行宣读。只是守卫长还没来得及走上台,便见那银发的神明迈出一步——
“庞加顿的公民们,在场的大家,我——因缪什撒,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在场人群惊呼,不少人直接彼此扭头交流起来,更有人在后方大骂,“抓紧滚”“自裁吧”“对得起我们吗”,过激者甚至试图突破人群的封锁走上前来伤害他,不过被维持秩序的守卫拦住。
维尔利汀也微微睁大眼睛望向了他。
她有一种预感,因缪这个孩子要做些不好的事。只是这时她却不方便上前去拦他,所有公民都在台下看着呢。
因缪什撒注视底下众人,继续宣读自己的罪行:
“从继承神子之位开始,我从未为大家做过一件事实。圣堂的人欺骗了你们,他们谎称见到我便能听到我宣读的神之言论,其实我根本听不到任何神的言语。你们来到神殿外向我所求的,最终都被圣堂加以编篡,写上虚假的言论递还给你们。圣堂从中牟利,他们根本不是神明安排的福泽者,只是一群彻头彻尾的欺骗者。”
群众的信仰一下子崩塌了,骂声与崩溃声形成浪潮。原本不相信圣堂有失前来声援他们的人,此刻也全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现场的暴动是必然的,甚至有守卫拦不住过激者、让他闯入到前方的情况。这个人的全部身家都递给圣堂了,所得的答案却仍旧治不好他的母亲,他操过酒瓶子,狠狠地向台上那个骗子砸去。
“哐呲”一声,酒瓶砸碎在因缪什撒脚边的刑台边缘,溅起大片的玻璃碎块。
因缪什撒垂下银睫,冷漠地看着这一切。说实话他并不关心接下来他们会对他做些什么,他只关心维尔利汀——
维尔利汀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他的薇尔走上台,占据了他的话语权,捧过传声筒:
“各位,关于圣堂的各项事情正在调查,一定会给我所有的公民们最公正的说法。大家切勿因为愤怒做出不理智的事,大家的怒火由我来负责平定,请勿因愤怒伤害到自己和他人。”
现场的大片骚动一下子安静下来。维尔利汀的话犹如定海神针,只需一句就可让公民的心平静。他们都信赖她,他们都爱戴她。除了维尔利汀和她的公正,现在没有能让他们更信任的了。
很快又有人发言:
“圣堂应该倒塌!把那块地换成更有意义的地方!”
“对!骗了我们这么多年,他们这些人就该跟他们的神明一起滚进泥里!处死因缪什撒,处死圣堂所有人!”
“支持圣堂倒塌!支持女王陛下拆除圣堂!”
这样的呼声很快又直抵天空,渐渐成排山倒海之势。局面可控,但
不容乐观。维尔利汀走到因缪身边,“做好准备了吗?”
可因缪却没有接过她递来的假死药,用眼神拒绝了她。
——他公然拿过了刑台正中的处刑之剑!
大批守卫一下子赶来,“保护女王陛下!”却被女王抬手示意制止。
她看着因缪,满是不可思议之色。因缪也看着她。
“……我知道我是个骗子,我一直都知道。”
台下的骚乱之声在这一瞬间都安静了,这是只属于他们的低语。
因缪的声音,难过无比。
他面对着她,交代最后的事:
“其实我一直听得懂故事里说的是什么。土地人偶是勤劳的人民,身披白光的人是圣堂的人,我们一直做着欺压他们的事,抢走他们的粮食,害他们无法好好生活。度过黑色原野的女孩是你,你穿过清风和麦地在田野中找到了你的家人,最后你的家人却因为那些黑暗而死。”
他一想到她的家人因他而死,就恨不得杀了自己。
这种想法,在他心里已经酝酿许久了。
“因缪……”维尔利汀向他伸出手,轻轻唤他,却见他缓缓提起剑。
“薇尔,我爱您。”
维尔利汀眼中反射出那抹划过的剑光,睁大了眼睛。
“圣堂倒塌了。但是我们需要信仰,信仰是必不可少的。”
“要想取代一个旧神,除非我们建立一个新神。”
神子缓缓举起剑,
“女王陛下,那个新神,就是您。”
“只要是你给的,哪怕是痛也是对我的爱。”
至高而言不可及的爱。
“因缪!”维尔利汀出言阻止,然而一切已成定形——
在某个下午,因缪什撒曾经走进某座教堂,坐在教堂的座位上。
牧师在前面捧着神书行颂礼,钟声响起的时候,阳光从教堂天窗透下,飞鸟自那里飞向天空。每一根翅翼,都闪着圣洁无比的光辉。
因缪什撒看着那束洒落下来的光和飞鸟,心想他做好准备了。这是他第一次脱离维尔利汀独自从神殿中出来,第一次,就走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维尔利汀也没想到,他会一个人走到王都之外他们曾经玩耍的那片麦地小镇上。在阳光下,在麦地的边缘外,矗立着一座教堂。因缪什撒走过长长的麦地边缘,来到了这座教堂中。
“神明予众生偏爱,众生回以祂同等偏爱。”牧师在前方如此诵祷。
而他的神明——
是维尔利汀。
血光划过。
“我死后请把我的眼睛摘下来,永远地陪伴着你。”
因缪什撒将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让眼睛永远陪伴着她,也算是他誓言的另一种兑现吧。
血泊在台上积成。神明白衣染血。他已不再圣洁。
他已赎清自己的罪。
维尔利汀闭上眼睛。
她原本……没打算把他害成这样的。
在更早的之前,她本来是想到了最后的时候把他拖出去砍头。他是教皇的儿子,凭什么享尽好处而无视她所受的灾难。可是后来因缪伏在她膝头上,苦苦哀求着她:
“被记录说下那些话的人不是我……”
“不要恨我……”
“女巫”的传言是早在教皇的亲子还在时就已经拟定好了的,他来到圣堂时,这条“神论”早已被发布。
他不想被她恨着,他想她爱着他。
而因缪……本来也是个跟家人族群失散的可怜人。银发人种至今颠沛流离,没有地区可以居住。因为不能被外界发现他的银发不是唯一的,不能被外界发现他的银发不是神的象征,圣堂对他的族群展开了捕杀,至今银发种族已不剩下多少。
而因缪……是他们唯一的庇护。
是的,这位神子偶尔也离经叛道,超脱圣堂控制去做一些他们不允许他做的事。
他虽然表面上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但维尔利汀知道他的爱是最纯真的。不然,他怎么会在早就知晓自己会死的情况下甘愿为她而死呢?他要在她心里留下最深重的回忆,这样维尔利汀永远都不会忘记他。
这样,他就可以一直陪着她。
也是为了这份爱,他可以容忍她对他做出许多。在维尔利汀看不见的地方他已经伤痕累累了,可他仍然接受,因为“痛也是对他的爱意”。
维尔利汀站在台上,站在他的血泊边。在公民的视线下,她不可以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她闭上眼睛。
“……把他带下去治。”
说着,转身离开了这里。
公民的嘈杂在她耳边化为宁静。只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
“薇尔,我爱您。”
“请让我永远陪伴着您。”
再往后的事。又发生了许多。
神权的残余召集开了会议,他们一致同意刺杀维尔利汀,为此派出了剩余的所有力量,在她外出出行时杀掉了她的所有卫兵。
银剑的光辉就在她喉咙不远处,一步步靠近她。而她已失去所有力量倒地,甚至没有一匹马匹。
“你可有想过,今日会死在我们剑下吗?”
第109章 安全雨夜回到当年那座木屋中
维尔利汀艰难从地上抬头,看见了向她而来的那一点剑芒。
路西汀和那位昔日的君主赶到的时候,地上已只剩下一片狼藉。满地的血污摊在地上,而所有的王廷守卫和圣堂护卫已全部倒下。在血污的中央,他们发现了一枚饰花。
是维尔利汀身上某处的黑色蝴蝶结,只有很小一枚,还不到两枚指节长度。缎带蝴蝶结的中央,镶嵌着小小一枚珍贵的黑水晶。
这蝴蝶结不过丁点大小。凯撒为什么对她身上有这枚蝴蝶结记得那么清楚呢?是因为他今天早晨亲眼看她穿上的那件黑色裙装,从他在床上还盖着丝织被时半起身向她望去,她腰上那枚折射着一点光亮的珠花清清楚楚。
而她本人,却不见踪影。他们甚至不能辨别地上有哪摊血迹是否属于她。
他把那枚黑水晶蝴蝶结平躺握在手里,默默加大了力度。最后几乎要把那枚晶石碾碎。
在凯撒的瞳孔几乎要陷入绝望的漆黑的时候,所幸地上还找到一个半死不死的人。
“死了……都死了……”装死试图逃脱他们两人的视线并失败后,这个守卫被路西汀单手像拎垃圾一样拎了起来,嗫嗫嚅嚅,又试图装作疯病。
凯撒辨别他身上的服装,确认他是圣堂那方后,一把把他抢了过来。
“死了……都死了!不管是王宫的也好,还是我们的也好,全都死了!”
那人惊恐大叫,却见金发皇帝一只手拎起他,另一只手一张一合,单手戴上了锋锐的拳甲。随即眼前一暗,拳甲上的成排金色刀刃如金狮利爪般袭向他眼前。
利爪在离他瞳膜不到一公分的距离放慢停住。
“说她的去向,否则我会先扎烂你的眼睛再爆开你的头。”
金发君主俊逸的眉眼蹙起,黑色如野兽般的戾气从他眼中流淌出来。
他的声音阴沉,仿佛让对面那个人身陷进了至冷的冰窟里。
如果那人回答不上来,那么他的眼睛将只有纯粹的杀意。
那人在空中被他半悬着,浑身打了个哆嗦,颤抖叫道:
“骑士!是骑士!骑士把她带走了!”
“他们去了哪里?!”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可怕,太可怕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比狮子还要暴虐的人!
如果说凯撒前些日子已变成了一个正常人,那么他今日又变成了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凶残暴君。可见的暴虐在他身上流淌,凝聚成黑色的实气。
……得知她消失的那一刻他的心都已经半死了,哪里还回得到之前的生活呢?
“回神。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们该去
找她了。“路西汀冰冷的声线将他唤了回来。
只要她还存在一丝被找到的希望,他的心里就还有一点光能透过碎裂的缝隙漏进来。而在此之前,他全身几乎都陷进了至黑的地狱里。
凯撒强迫着自己必须放下,放下其他的,专注于去找她。他轻轻放松呼吸,不去想万一找不到她或者看见她的尸首会怎么样……
守卫同时也松了口气。他说出了他看见的,应该不会遭到死亡的威胁了。但他下一瞬间便呲目欲裂——
那五把威胁他的金狮利刃,并没有从他额心前离开。
守卫哆哆嗦嗦挤出几个字: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已经按照要求说出那个女人的去向了吗?!
“我没说你交代完了就不这么做。”
路西汀身后传来一声爆响。
他微微侧了侧目,但是没转过身。只吩咐道:
“好了,去找她。”
“剩下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理?”凯撒提着剑,淡漠的金狮视线扫过剩下一众倒在地上的人。有些人只是重伤,还有些人蛰伏在周围的林地里,此时此刻眼里全都带着恐惧,像盯着掠食者般惊恐地望着他。
抵达这里之前他就预料过这里会有比他们计算得多得多的人。现在看来的确是的。不过无所谓,凯撒穿行在他们目光的丛林中,如王穿行在他的一众仆从间,睥睨而傲慢。
他问路西汀的那句“你打算怎么处理”,并不是在问他是给他们生路还是他们灭掉,而是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把他们灭掉。
是打算找到维尔利汀之后再去考虑他们——还是现在就断掉他们的生路?
“当然是现在就把他们全灭掉。”路西汀眼神冷淡,戴上臂甲,扫过周围林中一众的人。
这些人是在上一批人之后赶来确认那位女王有没有死的。就像苍蝇一样,前仆后继,充满贪婪地盯着他们唯一的猎物。
啊,处理他们会花点时间,他的袖子又该被弄脏了。啧。
尽管刚刚才说过要尽快去找维尔利汀,可是不处理掉这些人,维尔利汀就会多很多危险。
“速战速决吧。”他跟另一位王配合道。
林中鸟受惊而群飞,在这片密林里,发生了一场针对群体的屠戮。
维尔利汀咳着从某人背上醒来。
她睁开眼睛,缓了缓呼吸,向身下那人道:
“你的伤……还好吗?”
那人黑而末端卷起的发梢蹭在她脸上,浓密而毛茸茸的,还是记忆里那个样子。维尔利汀埋下头去,轻轻吸了一口。
三个小时前他们逃离了神权剩余力量的追捕,现在正穿行在一片人迹罕至的密林中。
在她卧在地上即将殒命时,昔日的圣殿骑士神降一般带着他的剑来到了她的身边,挡在她身前。
对面那人向法因举剑:
“法因,你真要护着她吗?!你不奉忠于神明了吗!”
而黑发骑士冷冷回道:
“我只为能为这片土地上人民带来些救赎的人奉上我的剑。而如今的你们,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
“你的名字会被从圣载录上去除!!”对于圣殿骑士而言,圣载录上的姓名便是他们的一切。象征着他们的灵魂,他们的高洁。
过去圣殿骑士被从圣载录上除名,往往意味着死刑。整个庞加顿都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地。他们失去了信仰,失去信仰的圣骑士不需要存在。
“无所谓。”
法因回头望了望倒在地上的黑发女性,眼神无意识中变柔了些许:
“我已经找到我新的信仰了。”
“你做的一切,我看到了。”法因对在他背上的维尔利汀说。声音相较于他往日见到她时,都更温柔:
“从今以后这片土地上的人再也不会被欺骗,再也不会为了税率而发愁……再也不会,有新的族群被因为谣言而剿杀。维尔利汀,你是合格的君主。”
“也是我想要为你奉上剑与忠诚的君主。”
维尔利汀没怎么说话。她太累了,和那些人的战斗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她将头埋在法因的发上。倒是没怎么受伤,维尔利汀只是力竭累了而已。法因伤得比较严重,她现在还能感受到他身上正在渗出血液。
新的伤口,旧的还未愈合的伤口。加上几个月在废弃圣堂里的,法因一共从别人的围杀之中救下了她两次。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怎么从王宫的囚牢里逃出来的?”
黑发的圣裁骑士平静回答:“将牢门的铁杆撑开,再从里面出来,很难吗?”
也许是想到这手将会落在她身上,维尔利汀打了个寒噤。
从前这手也落在过她身上,可那时她对法因的力量概念很是笼统。只有自己也握剑多年后,才能明白他那只握剑的手有多么恐怖。
好在这只手的主人是服务于她的,将来也会是服务于她的。
维尔利汀安心地埋下了头。
……在刚从围剿中逃出来的时候,她和法因是相互支撑着彼此、酿酿跄跄从那块林中空地中共同走出来的。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她就变成了被法因背了起来。就像曾经共同穿过那片天鹅群一样,这个人如今又把她从漆黑不见五指的原野中救了出来。
那种安心的气息,令她深埋在他的发丝和颈上。
要是这样的时光能再多些就好了。
嗯……法因说他“效忠于她”,这样的说法说给他的青梅,有些怪怪的。不过无所谓,当作他一直是她的骑士就行了。
忽然,她的骑士停滞了一下,呼吸加重了些许,待在他身上的维尔利汀能用身体感觉到他已走不动路。血液,从他身体上的各种伤中不断流失。
她挣扎了一下,“放我下来吧,你需要得到休息。”
可他托着她的手反倒稳了稳,让她继续放心待在他背上。
“……不,就让我托着你吧。我曾经放下过你一次,这一次不会再放下了。”
维尔利汀的心忽然微微一动。回忆又穿回那个他们分别的日间。
那个满是遗憾的日间。
却又听他说道:
“其实在当年跟你告别的时候,我回头了。”
维尔利汀在他脑袋上,声音闷闷的:
“然后呢?”
“我看见了站在树林口的你。我在心里跟你说了再见。”
所以那年的分别,也并不全是遗憾。
维尔利汀轻轻掐他一把。
“你就不会跟我挥挥手么?”
她听到身下那人笑了笑:“跟你挥手的话,你会直接走掉的吧。”
毕竟当年的维尔利汀是个冷硬的别扭小孩。他很小心地维护着跟她的感情。
这是法因跟她重逢后的第一次笑。
不。
当年他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笑过。当年他的面上总淡淡的,在逃亡之中已封闭了自己的感情。维尔利汀当年也不是纾解他感情的天使。
她自己都深陷在仇恨痛苦中呢,没空去管其他人的感情。
所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对她笑?
“不。当年在你面前也笑了的。”法因轻轻否认。
“当年我在黑夜里看着你择草药,不知不觉间就笑了起来。”
只是维尔利汀从没注意到而已。
维尔利汀压在他头上,心里暖暖的。
回忆就像温水一样,把她包吞起来。
夜色将要降下,整片密林都变成了黑夜前的灰蓝色。时间仿佛又倒回到那个即将在天鹅群中迷失的傍晚,这里的密林很危险,如果不能及时找到庇护之处,接下来想要出去将会变得很困难。
维尔利汀抬头试图观察环境,猛一认出来面前这片景象有些熟悉——
“这不就是我们当年居住过的那片树林么!?”
甚至脚下这条道路也是她当年采药时猜出的,旁边两侧还有她做的标记。沿着这条路按记忆走,他们将找到当年那座木屋。
法因轻微喘息着,定了定神,带她走过最后一段。
——木
屋大门洞开。里面的摆设积了灰,但还跟当年一样。尘封的记忆也洞开,那时在这里生活过的一举一动,如同倒带般展现在她的眼前。
维尔利汀没时间去回忆那些东西了。她找来水盆,在热炉上升起火烧水。法因在发烧,他的意识很快就会迷失丢掉,接下来她将独立完成许多的事。
她要——治好他,就像当年一样。
当年储存的干草药有很多已经不能用了,轻轻一碾,脆弱的叶片就会散开。但好在还能找到些敷伤口的,把它们丢进热水里,消好毒调成深绿色药糊。还缺上几种药,维尔利汀点开屋门前挂着的油灯去后面找,肯萨什娜当年种的草药如今居然还顽强地活着。生机旺盛,已经长成了一大片,品质好到她都怀疑女巫是否是又算好了他们今天会来到这里所以提前种好了一样。
但不管怎样,那些药都可以用。她把牛黄削好了丢进深绿色药膏里,再加上几种绿色药,初步的伤药调制成功。
退烧的药是次要的,目前当务之急是处理掉他那些流血的伤。维尔利汀扒开他的衣服,上身肩膀两道,腹侧一道,胸口那里居然还有一道致命伤。胸口伤痕覆在旧伤疤上,旧伤是当年击垮骑士长时骑士长给他留下的。
维尔利汀给他上好上身的药,轮到下身时……
医者应当忽视身体差异。当她正要扒法因的下装时,一只手忽然摁上了她的手来:
“我自己来!”
“……”
好好好,你自己来!
明明先前还在意识不清醒之中,却在一感知到她要扒他下半衣服便立刻阻止了她。法因说到底还是注重自身贞洁的圣裁骑士,圣载录要求他们必须保持童贞的,这份贞洁可能一生都不会被毁掉。
而根据各种图录记载,圣殿中的“圣裁”,还真有许多一生都没有结婚。贞洁是对他们的强要求,失去贞洁,他们随时都可能被从圣载录上除名。
法因是那种面容带着三分贵气的俊逸长相,跟路西汀不同,他的气质更像“骑士”。黑发下的五官端正而俊秀,如果不做骑士,会是那种正派的贵族公子。
……黑卷发,尽管只是稍弯,卷的程度并不那么厉害,但还是毛茸茸的。他发量很多,又密又厚,维尔利汀没忍住又上手摸了几把。
……法因,跟小黑虎一样在那里躺着,安安静静的,似乎对她的动作无所察觉。
维尔利汀跟他一起躺下。
床上的灰早就被扫好了,整座屋子干干净净的,炉火是热的,刚刚烧好了水。外面下起了雨,由于窗户很密,只能听到轻微的雨声。加固过的门锁好了,由于附近草药田的气味,野兽不会过来。熟悉的人也在身边。
一切,都回到了她记忆中的安心模样。
与那时不同的是,现在的心境不同。
维尔利汀跟那时痛苦的自己不一样。她已经做好了拥抱新生活的准备了。
身边人的体温是温热的。
嗯……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第110章 林间雨和法因共度的雨夜
法因足足昏迷了一整天才醒来。
这是他们脱离被追剿危险的第二天早上。维尔利汀坐在他床头,看见黑发骑士颤颤睁开眼睫。
“呦,你醒了。”
她上前问道:
“需要吃点东西吗?”
由于法因的视线还模糊,她整个人在他眼里都还不够清晰,如一道虚影。
但他知道应该同意她,睡这么久之后需要恢复体力带她出去,他点了点头。
于是——法因后悔了。
“咳咳、”他险些把嘴里那口米粥吐了出来。“……你拿什么煮的粥?”
“屋外那道土坡上薅的野菜啊。”什么马齿苋什么鹅肠草什么灰灰菜什么的,为了凑齐一锅,她都薅了去。
法因默默地看着粥下面沉着的那块不明物。泛着灰白,形状不明:
“那这块……尸块,又是谁的?”
“是野鸟的肉啦,放心吧,不是什么老鼠肉,我怎么会给你吃那种东西呢?”维尔利汀双手合在一起,默默向那只撞在她门上醒不来的鸟儿表示尊重。为了给伤员恢复多点蛋白,她把这只鸟也煮了进去。
“……”这下轮到法因沉默了。
放作是十几岁的他,他会想:
真不是老鼠肉吗?存疑。
毕竟维尔利汀是那种有什么吃什么的人,给她一片没有作物的树林,她能把树皮都肯干净。老鼠肉什么的,对于以前原野上的她而言肯定也不在话下。
但现在的他,只是默默地把这碗粥喝掉了。喝得很干净,碗壁上没有一点剩余。
他知道这地方肯定也没有米,粥里那些淀粉一样的东西肯定是她刨树薯得来的。
只是……
法因在被其中苦味和腥味的夹击刺激之后,还是忍不住闭起了眼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维尔利汀的厨艺还是丝毫没有长进。从前她只会最简单的水煮,把菜洗好了放进去,不加丝毫东西,然后没有表情地吃掉。如果他不吃,她会强迫地把他的头摁进碗里去。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不吃,她会蹦出一句来:
“我看你真是好日子过够了,连这种目前能找到的东西都不吃了。”
因为他还真没怎么吃过这样的东西。法因在12岁以前和12岁以后的人生都锦衣玉食,唯独那一年流亡时必须吃她做的东西,她做的东西实在难以入口,法因被迫学会了生火做饭。
维尔利汀看着他难受起来的眉眼,不禁想:难道真的很难吃吗?
她自己也尝了尝,一如既往的好味啊。往日里路西汀尝她做的东西之后,也会微笑着跟她说做得很好吃。
她闲暇时间跟着路西汀学做饭以来,好歹则过了两三年了,难道丝毫没有长进么?
“咳……以后做饭这种事还是让我来吧。”法因把她手里属于她的那只空碗一并拿过来,从床上站起身。该去以前常去的水池边洗碗了,不然碗中的脏东西留下来会让人生病。
维尔利汀侧起身看着他:“还是让我去吧。你还发着烧呢。”在那个来到这里的夜晚又过去一天一夜之后,他的烧还是没有退。目前也就是能清醒而已。
法因回过身,红眸静静凝望她:“为什么没有走?”
她该在逃生后的第一时间就回去找王宫的保护力量才对。这样对于她,才最安全。
而不是留在这里,照料不知道何时能醒来、或者是能不能醒来的他。
维尔利汀压低眉头来,撇了撇嘴:“我是对某些人来说有点恶毒,但不是畜生好吧。你怎么说也救了我好多回,我不会把你丢在这木屋里不管的。”
她要是走了,不定有什么吃人的野兽来到这没反锁的屋子里把他吃掉呢。
维尔利汀鲜少会露出这么少女的表情。法因看着她,笑了笑。
这是他第二次笑。维尔利汀看着他,眼睛里有光闪了闪。
“……之
后打算去干什么?”
“去每个地方都看一看吧。”法因想也不想答道。“……过去为圣堂做了太多事,虽然没有涉及到民生,但我总要为他们赎一赎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维尔利汀的眸光轻微地暗了下来。
“然后呢?你在各个地方游历完之后,就会在那里安家乐业了,对吗?”
“也许会。”法因英俊的眉眼间漫着淡淡冷淡感,只眼睫轻轻垂了下来。
他故意这么说的。
比起他今后到底该怎么走……他更想看看,他的青梅对此到底作何反应。
算是一种恶趣味吧,他不想输给她身边的那几个人。
没想到维尔利汀转过身去,直接说:
“挺好的。你是该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了。”
……这下轮到法因眼神黯淡了。他默默转过身,在维尔利汀看不见的地方垂下了目光。
过了一会儿,又听她说:
“以后生了孩子之后,记得把他带到王宫来叫我姑姑。我这个做姑姑的会给他很多很多见面礼的。”
法因淡淡应了一声:“嗯。”不知是不是高烧还未退的缘故,他眼前有些发沉发黑,意识又开始陷入不清醒。片刻之后,全身开始脱力,又陷入之前那种昏迷状态。
维尔利汀似乎一直在叫他,但模糊之中他已看不清她的脸,甚至连她的声音也渐渐沉入意识底部。最后在亮着的屋灯之中,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又似乎是很久以后了,好在这次他的烧已经完全退了,伤口也基本不痛。法因的自愈力强得惊人,当年就算是受了胸口的致命伤,也仅仅只用了几天便恢复到能够正常行动。
额头上盖着清凉的毛巾,维尔利汀一定把他照顾得很好。
可是
维尔利汀不见了。
他强撑着起身,俊逸眉眼中充满担忧,望向周围。周围没有维尔利汀的影子,他甚至不能从她留下的痕迹中推测出她去了哪里。
是又去采药了吗?可她昨天带回的药量已经够了,完全不需要再出去。是出去找吃的了吗?不,她一向是有准备的人,在早上出去找食材时就一定会把足够两三天的量都带回来,在现在这种出去就会有被发现风险的情况下,她绝对不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再轻易出木屋。
——那么她是去哪里了呢?一瞬间大量的可能在法因脑海中闪过,最坏的可能是她被带走,外面搜寻她的人不会放过她,他们可能早就把这一片搜遍了。
明明今天早上还说着要离开她,可笑的是他却根本承受不了失去她的代价。
法因迅速起身寻找她,可接下来手却被后面伸出的一只手所拽住。那只手相较于他的手来说细弱无比,那么白皙而柔弱,可却分外让他感受到了温热。
“嗯……怎么了?”维尔利汀揉着眼睛从床上起来。她的眼是刚睡醒的那种状态,水莹莹的,带着几分懵懂。
维尔利汀都要睡懵了。法因怎么突然要走了呢?
“你要离开了?”她轻轻问。法因却没有答话。
维尔利汀接着说,“明天再走吧,今天你还没有完全好呢。等到了明天,我们一起去找王廷的守卫力量,然后让他们抹除你在圣堂名册上的记录,送你出去。”
法因沉静看着她,没有说话。维尔利汀向来觉得他的气质是圣洁的,偶尔还带着几分忧郁,是先天的圣裁人选。今天,他的俊气之中,身上那分代表着他并不那么强硬一面的气质似乎更浓了。
片刻之后,他才轻轻放柔声音,道:
“我只是很担心你……没想到你就在我的身边。接下来我会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在观察,稍后就回来。”
说着,便转身向门走去。
维尔利汀对他没有亲情之外的意思,他大可不必把自己的心思讲给她,只要做好哥哥的分内之事就好。不然,只会让她徒增烦恼。
可是奇迹般的,维尔利汀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桌上有几种药粉,还是你和我以前最熟悉的那种伤药配方,帮我把它调好了再出去吧。”
“好。”法因答应她。往窗下的桌上一看,药粉果然就在上面。
虽然她让他留下并不带着别的意思,但他知道至少在这一刻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这就够了。
法因侧身去配置伤药。绿色的青叶在药舂里倒三分就好,黄连只取很少一勺,止血草同样放上三分……他做这些的动作很熟悉,多年过去了,法因仍未忘记跟她一起生活时的记忆。
……然后。
维尔利汀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紧碰着他的身体是那么柔软,黑发骑士的手上一顿,意识到此刻的维尔利汀并没有穿衣服。
她抱着他的两只手,在他腹前围上、收紧。最后紧紧相贴到任何人都无法挣脱她。
维尔利汀的声音闷闷的,似乎带着点轻柔的哭腔意味:
“我不想放你走……”
……
……
“我知道了。”
这是最真挚的誓言。从此以后,骑士与他的剑都彻底属于他的女王。
法因任她引他到了床上。维尔利汀的手那么优雅而柔美,拉着他,仿佛女王轻轻向她的骑士伸手致意,向他索取敬吻。
这对年轻的恋人还是在当初那栋林间木屋里。在他们相识的地方,完成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灯昏暖夜,云雨交叠。
外面的清雨一直在下,有规律地躁动,又让人清爽,一如林屋的内里。
第二天清晨时,雨尚未停歇。
法因不愧是骑士,维尔利汀的体力远弱于他,在他距离到真正境地只走出了极小一段距离时,她便先泄了气。一晚上尚且如此,第二天清晨时,她便彻底没了体力。
然而第二天早上,维尔利汀却醒得很早。连带着法因一起醒来。
他们完全不穿衣服缩在被窝里,聊一些生活中最常发生的常事,甚至探讨了昨天晚上的感受,法因完全不羞于谈这件事,他已完全属于维尔利汀,将从身至心乃至最重要的忠诚都交给了她。
法因完全没有经验,是维尔利汀拿走了他的贞洁。然而他昨天晚上却做得很不错,没有引起一点初学者容易让人产生的不悦,他把她照顾得很好,以至于维尔利汀今天早上再回味时都觉得这是一场不错的性。爱。
聊着聊着她便感觉自己被轻轻翻过了身。
“诶?”
身上的被子被轻轻掀了起来。她现在相对于法因,是一个背对着他的姿态。
维尔利汀轻轻回头,她马上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一切又那么自然地在雨声里发生了。
而事实证明,昨晚他还远远不够尽兴。从床被之上,一直到床被之下。
维尔利汀半个身子都被压在桌案上。弯缭而秀美的黑发在她雪白背上洇成团云。
她回头看了看他,在颠簸中,只轻轻侧过面容。黑发垂下,遮掩住她秀美的面颊,轻拂细汗混着偶尔的换气声滑落。
她很快又猛一迷失在他的温柔乡中了。在迷失之前,清透的眼神最后蒙着水气回望他。
他怎么喜欢这样的交法?
她感觉自己像一匹弓身的马,任由乘骑。
外面的雨下大了,接下来山谷中的河流肯定又会湍急无比。最后白珠滑落,在峡谷间聚成溪流。连带着山谷的主人也颤了颤抖。
“呼……呼……”风声吹过。
在世界没反应过来时,整个世界又被颠倒。山峦和溪谷的位置也倒转过来,正面相碰,紧紧相依着。作为锥点一直嵌在溪地中的塞卯却没有动过。这场热雨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了,先前倒转时雪峰晃动,这会雪山又平躺在平原上,融化在无上的热雨中了。因为还不够热,还不够紧贴,湍热的细流还没能让倒转者满意,所以热雨无休。
最后世界面前猛一出现
光亮,光亮由最初的一点猛然放大至能吞没整个视野,大地紧绷到似乎要被摧毁似的——
雨声休止,风声停歇。
……维尔利汀松了口气,她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凯撒是在中午找到她的。
王廷护卫涌绕在他身后,这代表着她接下来将不再陷入危险,彻底安全。
维尔利汀从林屋中走出来。
“利诺尔~”
她走上前去,和金狮子团聚,喊他的小名,亲密贴在一起。金狮蹭着她的脸颊,失而复得的眼泪顺他面容流下。他匆匆忙忙检查完她的伤势,最后又细将她全身看了一遍,确认她无恙后,方才将心里紧绷着的那口气彻底放下。
只是之后他又看见了她的身后人。那人身形俊气而挺立,站在林屋之前,往日圣洁的气质此刻沾着失贞与餍足。
他紧贴维尔利汀,捧着她的脸,戚戚艾艾:“怎么又多带了一个人回来呀……”
“人家也是会吃醋的,人家也是会伤心的啊……”
维尔利汀抱他,将头紧贴在他胸膛上,之后脱离。“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多带人回来了。”
为了跟凯撒的爱。
凯撒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欢欢喜喜抱住她。
只是之后在跟她身后那人对上的时候,却又恢复成冷漠和傲慢,揭露自己在除维尔利汀以外的所有人面前暴君的本相。
凯撒笃定他是维尔利汀的新房。
那人刚刚盯着他的眼神像是刚刚餍足吃饱的虎看见狮,危险而又针锋相对,想也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的又一个新情敌来了。
法因也同样敌对他。
神义上讲他们这些近神之人不可对其他人类产生敌对,可法因到底是个纯粹的人,他也会嫉妒、也会吃醋,也会只想疯狂占有一个人。刚才看见维尔利汀跟这只狮子拥抱,他眼里的妒意都快凝成实质了,而狮子也很明显地注意到了这点。
他们互相敌对,等着之后跟对方互相竞争维尔利汀的偏爱。
只是法因最敌对的还不是他——
而是路西汀。
路西汀紧随凯撒之后,跟维尔利汀会面。维尔利汀没有先跟他拥抱,而是紧张地检查了他有没有伤势,随后才跟他紧密相拥在一起。
路西汀才是法因心里最大的敌人。他是维尔利汀的唯一正宫。
法因盯着他,眼里的敌对都快凝成实质来了。路西汀却没有看见他。
或者说,他不把任何一个新加的人放在眼里。
他跟他的妻子说着密语,让她安心:“王廷找你快找疯了,薇尔兰妲夫人那边也在加急调动人手。神权的所有余孽目前都在掌控之下,不必担心有逃窜的人。因缪还昏着,比起其他人,他可能醒来之后的第一眼更想见你。奥斯托塔目前的情况稳定,管事婆婆的体征很好,霍夫曼公爵也来了……”
听他提起最后一句,维尔利汀透过他肩膀向后方望去,看到赫妮和她的手下也在这里。赫妮这会知道好友没事,自然畅快无比,俨然如主人一般叮嘱她的手下做这做那,一会儿吩咐他送来食物储备,一会儿吩咐他搬来维尔利汀可能要坐的椅子,如召一条狗,挥之即来,召之即去。
手下虽然忙碌,依然紧粘在她身边。
凯撒也来到了维尔利汀跟路西汀身边。他也看到了那现象。不知其中有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仔细眯眼辨认,最后带着确定道:
“那不是我们帝国以前的骑士长吗?”
阿卡姆利泽连基。
苍白长发,嘴角有条疤,眼睛苍蓝色。
是他们帝国的骑士长无疑了。也是在骑士对决上重伤法因那一人。
正平举着手指挥着骑士长的赫妮和正在被指挥的骑士长皆是一顿。
随后,都不可思议地向这边转过了身来。
或者说,不可思议的只是赫妮。手下的脸上则带着紧张。
半晌后,赫妮伸出一根手指,转向他,缓慢地道:
“……你不是说,你是孤儿,为了有口饭吃才被迫给别人干活,最后被别人追杀不得已躲进柴草堆里吗?”
阿卡姆利吞咽着,“没错啊。”
只是他为之干活的那个“别人”是瑟泽而已。
最后也是被瑟泽清算了,重伤掩藏在柴草堆里,后来被赫妮所发现救下。赫妮说她有个女儿,需要一个有点武力的人给她女儿当保镖。
所以前任的帝国骑士长就留下来了。
当然,他的留下是隐藏了姓名的,现在当场掉马,赫妮立刻就炸毛了。
“你不是说你只是一个平民可怜人吗?!”
任何苍白的解释都是无力的。赫妮甩开他气着就走了,反正她有别的需要为维尔利汀做的事,阿卡姆利追了上去。
另一边的那三人默默看着这场面:“……”
这能说明什么?
坦诚才是仆从对雇主的美德。
君主被追杀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在经过善后之后,维尔利汀马上就有一批新的事要处理:
彻底摧毁神权的所有剩余力量。
这次被追杀的事已经给她教训了。单是破坏群众对他们的信仰还不够,必须把他们在这信仰地基之上即将倒塌的建筑全部拆除,这才让人安心。
她公开告示了所有帝国公民,接下来将在王都召开对圣堂审判会。
审判幕开,她在高台之上对圣堂所有人员的最终处理进行了宣告:
遣散所有神权人员。相关人按实际行为定罪,未参与任何造成严重后果事务者仍按普通公民相待。至于无辜者失去工作后该去向何处,圣堂倒闭后王廷会在其上建立新机构,提供新的工作岗位,这些失去工作的普通人都可参与进来。
到这里,实在是令所有公民都满意的一桩答复。所有事都被完美解决,没伤害过他人的人最后也没有受伤。只是圣堂原先的审判机构拆除,新的审判机构必须迅速建立起来,所有人又都开始忙碌了起来。相关审判负责长维尔利汀会在经过议会后确定,很多人猜测或许就会由她自己来担任也说不定。毕竟在大家心中,她才是“公正”的女神。
事情似乎就要结束了。
可就在这时,被羁押后又来到审判院接受审判的教宗们举起手,强烈要求申诉——
“我们不同意!如果审判要保持严格的公正,那么必须要求审判的人也公正廉洁、没有犯下过任何罪过!”
维尔利汀的目光透过整座审判院顶端的高度,望向了底下那群被羁押着的教宗。
这群人精在安德鲁斯在时便知道揭发他求荣,现在说他们没有一点保命的手段,是不可能的。
教宗要求复审,守卫为他解下枷锁,他公开站在审判台上,像所有公民宣告:
“我要揭发维尔利汀大帝的罪行——”
“她迄今为止犯下的所有罪,都罪无可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