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想要完成一件事情,旁敲侧击这个方法是管用的。
坐在天桥边的路边摊上,蒋浮淮握着劣质塑料杯,一饮而尽杯中酒水。
他擦了擦嘴,问周裕树:“你姐去香港后就真的再也没提过我?”
“是啊哥。”
“你姐真的说我们没可能了?”
“是啊哥。”
“你姐在香港有发展过别的感情吗?”
“这我真不知道,”周裕树托着手腕给他满上,那姿势一看,简直熟练极了,“没事的话她一般不让我联系她,在香港的时候,除了刑法里写的她不干,其他能赚钱的活她都接,我想想确实也没什么能说闲话的时间,所以我们姐弟情就这么晾了三年。”
“再说了,”周裕树身体忽然靠后,以一种突如其来的上位姿态观察着蒋浮淮整个人,“分手期间,我姐发展别的感情也不犯法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放下杯子,蒋浮淮急忙解释,蓦地又注意到一个点,“你这会儿怎么不叫我姐夫了?”
周裕树理直气壮,“私底下叫什么都行,当着你的面叫岂不是白白给你爽到了。”
蒋浮淮忽然就笑了。
城市轨道繁杂,天桥连接东西南北,他们坐在一个枢纽地带,来来去去的人带动复杂多变的味道。烧烤上桌时,周裕树的手机进电话了。
他不避讳面前的人就是蒋浮淮,大大咧咧接了起来:“怎么了姐?”
蒋浮淮竖起耳朵。
周裕树说:“我?我在天桥下吃烧烤呢,什么酒会?没去啊……骗你干嘛……你要过来?……行吧,那你来,我再多点点,你来了正好买单。”
春末的风太柔和,以至于让人生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念头。
蒋浮淮坐在那里没有反应,周裕树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姐说,她过来就十分钟,让你把脖子擦干净了等她。”
蒋浮淮伸出食指指着自己,发出疑惑:“我?”
“是啊,周麦琦神机妙算,就这么神奇地算到了你头上,所以我先溜了啊哥。”周裕树用两根手指做出跑步的动作,“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往日不可追,来日犹可为?你……”
年轻人的姿态仿佛以下犯上,双手搭住蒋浮淮的肩膀,说话时拍了两下,“好自为之!”
原本以为是鸡汤,没想到是片毒药。
蒋浮淮反手擒拿,“弟弟,不许走!”
周裕树游刃有余地挣脱,蹦哒出两米之外,一边倒退一边高举双臂做无声的鼓舞。
倏地,像是想到什么关键线索,小跑回来又对蒋浮淮说:“周麦琦这人吧,的确是唯利是图,但是,她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
“况且,”刻意停顿卖了一个关子之后,“她说过,你会尊重她。所以我挺的你啊,姐夫。”
种因或种果,都需要有人浇水施肥拔拔苗。好的种子发芽到一半停止了生长规律,只有想办法研究出问题所在才能确定以后的培育方向。
不是不可救,也不是马上就得丢。
周裕树走了,蒋浮淮在心里摩挲“尊重”这两个字,叹气声混进烧烤炭火炸裂的“呲啦”动静中。
再回神,今晚打扮得漂亮的周麦琦已经站在烧烤摊外了。
她远远锁定这张小桌上的蒋浮淮,抄起包就要给他点教训的样子。
*
陆西从墙头上下来,气愤指责外面有人想闯进来,听她叫人就怕了,于是跳下去就要逃跑。
那个人联合作案的是他的姐夫。
一个爬墙头一个在下面接,准备来个里应外合。
陆西说得绘声绘色,那点火气差点就能加进灯笼里,给火苗添点亮度。
周麦琦听到这里,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找了个借口先走了,也不管身后的陆西是不是被她姐家法伺候。
回拨了周裕树的23个未接来电,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告诉蒋浮淮,把脖子擦干净等着!”
只手遮天的富二代,居然把关系网都渗透到她家来了。
打不起商战,她就先把这个没分寸的人揍一顿再说。
包砸上肩膀,软和的皮质杀伤力却非凡。
蒋浮淮一看,这包还挺贵,不能造!于是一边躲开,一边手忙脚乱地护住包。
“有话好说,别伤包!”
周麦琦气呼呼:“教唆人爬墙头怎么没想到有话好说?蒋浮淮,你欠我一个交代!”
“好好好,你要多少个胶带都给你,先停手。”
热闹的傍晚,烧烤摊的顾客全都成了都市伦理剧情的座上宾。
光头大哥力挺周麦琦:“妹子,老公不听话,就是要打,需不需要帮忙?”
旁边的花臂姐姐却站蒋浮淮,“你别心疼包了,赶紧护自己脸吧大兄弟!”
工地下来的叔叔停下自行车,跟看好戏的人打听:“咋了这是?吵架了还是出轨了?还是有孩子了男的不想要?”
他们齐齐猜测家庭纷争,当事人在天桥下打打骂骂,丢人现眼。
蒋浮淮心一横,干脆从后面抱住周麦琦,箍住了她的手臂。“我错了我错了,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就这?”光头大哥明显替周麦琦觉得不值,“一声老婆都不叫,说两句错了有用?我看这是还得我来——”
说着,光头大哥作势起来热身。看客们吵吵闹闹地捧场。
蒋浮淮当机立断,不过脑又凭肌肉记忆叫出那一声“老婆”。
“老婆我错了老婆,我们先回家,回家再解决!”
“老婆”脱口,光头大哥咂舌:“这样才像话啊!”
短暂收尾的这场架让看客们七嘴八舌给出意见:“好好过日子嘛,搞这些做什么。”
“有话说开就好啦,说不开找我滴滴代打。”
“男人靠不住,踹了找下一个嘛。”
*
“周麦琦。”
胡怀巷子尽头亮着一盏灯,拐角是她的店铺。几天没盯装修进度,今晚泄完愤心血来潮想来看看。
pourmoi的招牌已经挂上了,店铺有了初步的装修雏形。
此刻店里没人,大门紧锁。她走进前院,今天换了包没带钥匙,只能站在玻璃窗外张望。
这条路上多是装修店铺,不到开张的时候,人很少,更别提有什么稀奇的风景。
蒋浮淮拽她衣袖,“周麦琦。”
她一把收了回来,用警告的眼神瞪着他。
“去我店里坐坐吧。”他提议。
她回答:“消费不起。”
“坐坐不要钱。”
“隐形消费陷阱。”
“还生气呢?”他晃动她手肘间垂下来的一点点布料,“我错哪了,你总得给我定个罪,不能就这样一声不吭把我打入冷宫。”
“错哪了?”周麦琦微眯起眼睛回头。
她列出一条一条,一项一项,一桩一桩。
“第一,我以前是不是说过,谈恋爱归谈恋爱,不要去好奇我背后的家人?”
他可以知道周裕树的存在,但他绝不能不经过她的允许就去私下联系。这是越界。
他垂头看着她回答:“是。”
“第二,谁都有自己的生活,不要仗着自己钱多时间多,就跟着我去这去那。你是跟踪狂还是偷窥狂?”
“不是的,我今晚也——”他想解释。
周麦琦才不理他,“第三,你说你想我,你想复合,那你做了什么?蒋浮淮,你如果真的诚心,就做一点正向的行动,不要让我觉得你只是个会吃醋会耍小手段又见不得光的前任。”
字字珠玑,不亚于包包砸过来的力度和重量。
戳伤口是很疼的,把伤口摆上台面供人嘲笑是很丢脸的。
蒋浮淮没有说话。
“怎么,不开心了?那你请回吧少爷。”她冷声冷气。
转身要离开店铺,手臂被拉回,像磁铁两端吸引,她微乎其微的挣扎不对这个拉扯的动作构成任何破坏。
后背靠上玻璃窗,触感冰凉,渗入轻薄布料中。
蒋浮淮手臂撑在她身体的两侧,垂眸弯腰,一点点收紧她的可活动范围。
他曾经是吊车尾,曾经也跟着周麦琦力争中游,他可能上进心很一般,但他的记性却不差。
“说起约法三章的话,我记得还有一条。”
他的声音稳稳当当,是春天夜里长满新芽的树梢。
距离很近,周麦琦偏过了头。
撑在玻璃窗上的手回收,忽然捧住了她的脸。几乎没有脸颊肉,瘦得能让人摸清她的骨相。强迫她抬头时,月光跑进眼眸,好像超载的颗粒,盛着难以搬运和消化的重量。
蒋浮淮看着这样的周麦琦,念出他回忆起来的其他细则:“吵架后要接吻,道歉要说’我爱你’,对不对,周麦琦?”
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躲了。
常常会这样,她被人评价为坚韧的性格,以及倔强的硬骨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融化的液体,无法塑形。
她注视着蒋浮淮,心像月亮一样有了明确的圆缺。
她在脑中翻找曾经这份口头协议的漏洞,一字一顿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们从来没有约定过实行条件是正在恋爱还是分手后。”
“你想怎么样?”
“我想——”
他俯身下去。
膨胀折叠的两道影子融合成一片,天上的月和安在半空的灯不会晃动,影子定格成胶片中的画面。
呼吸、灰尘、甲醛,还有冷清的空气。
掌管气味的神经释放对应的记忆。太过熟悉的气味,勾勒忘不掉的初吻,人们说,这是普鲁斯特味道。
有些人从眼下找从前,根据一张索引贴,跌跌撞撞要走到心比石头硬的周麦琦眼睛里。
影子的旁边,是一对无解的男女。
只差一厘米,蒋浮淮没有吻下去。
夜里,周麦琦的眼睛亮得像发光的恒星,他看着她,只是轻轻说:“我爱你。”
他在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