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途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面包真理 > 15、Ch15
    江奕杉是在星期三的中午到达杏川的。

    他约了周麦琦晚上吃饭,临时却被她改成了中午。

    准备坐车去目的地,刚出机场就被截胡了。

    蒋浮淮拉着这个人就往自己车里塞。

    看清来人,江奕杉硬生生咽下了“救命”两个字,莫名其妙看着满脸不爽的蒋浮淮:“你干嘛?”

    “我爸妈想你了,你去和他们说说话。”

    江奕杉撑着车门要往外走,蒋浮淮直接堵住他的去路。

    “我爸帮你卜了一卦,说你今年情路不顺,你去看看怎么解吧。”

    “不是,”江奕杉无语地笑了,“我们俩有这么熟吗?”

    蒋浮淮面无表情,“你在我家吃喝拉撒睡的那十四年,生活费学费一毛不出,二十来岁该敬的孝就不用我来教你了吧?”

    说起来,前十几年称过兄道过弟的两个人如今应该能够称为发小。

    江奕杉盯着蒋浮淮,眉间闪过恼怒和麻烦,最终收回了腿,任由蒋浮淮关上门。

    *

    一点零八,周麦琦没等到江奕杉来。

    三十分钟前的消息里只写着迟到一会会儿。十分钟是一会会儿,半小时也是一会会儿,泛指的概念让人头大,也让人难办。

    一点零九,周麦琦从榻榻米起身,准备收拾东西。

    等不来的人没必要再花更多时间去消耗沉没成本了。

    一点十分,包厢外传来脚步声,随之是隔壁的门被拉开了,周麦琦出了门。

    她向服务员解释说明情况,买完单,然后在一路引导下走出了店门。

    日光照在她脸上,闭起眼睛,昨晚熬过夜后的酸胀眼皮像浸泡在流动的温水中。

    吐出一口气,仿佛吃饭这项任务已经达成,她收敛表情,重新睁眼要往回走。

    “这么高兴吗?”

    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很熟悉,周麦琦惯性回过头去。

    蒋浮淮骑着他那辆自行车又在随机出没了。

    单脚点地,手握在车头,背光的角度,衬衫由光影穿透,熠熠泛光。

    周麦琦用手掌挡着额头多余的热度,就这么看着蒋浮淮。

    他这个人,的确是有点耀眼。

    “你在这里干嘛?”但她也确实没什么好脸色。

    蒋浮淮按响车铃,“带你去转一圈吧。”

    谁都没回答谁的问题,他自说自话地提议。

    周麦琦低头看看今天这身要素复杂的裙子,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开口却是:“行,走吧。”

    好像要看看这个人还要耍什么花招。

    她的一天至少有五个todo,一件没完成,就会找另一件去填补。

    今天的社交事项是和江奕杉吃饭,他没来,主题大模块就腾了出来,让蒋浮淮补上也不是不行。

    距离上一次道歉过去一星期,他还是有意无意地刷存在感,和她偶遇,送些突如其来的关心。周麦琦照单全收。

    有时候,她不是讨厌他,只是偶尔觉得他的行为难以理解。

    有时候,蒋浮淮不提到情情爱爱,那种他们之间无比熟悉的默契会给周麦琦一种错觉,他们即使不当恋人了,也能当好好说话的熟人。

    抓住他的衣摆,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

    风吹起裙摆,花花绿绿拼接的图案路过街道和单调的商铺。

    她仰头看他。

    他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并着风,“周麦琦,你今天很漂亮。”

    对于夸奖一类的词,周麦琦常常听听就过去了。但是风刮过耳廓,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觉得发热。

    她有点晃神,就这么看着蹬自行车的蒋浮淮。

    后背,肩膀,后脑勺,耳朵,还有随意的发型,好多年都没变。

    还有刹车停下来倾斜的车身,回头的角度,迫不及待要说话的眼神,都打破时间催熟的进度,固定在他们刚刚相爱的节点。

    他用脚刹住车,停在红灯前,兴冲冲回头和她说:“前面是上坡。”

    是周麦琦累死累活这么多年一直在走的上坡路,咬咬牙攀登、从来没喊过一句辛苦的上坡路。

    她拉拉他的衣服,像造访人家时按响的门铃。

    蒋浮淮重新看过来。

    很普通的一天,可是她莫名想要偷懒,想要坐在自行车上滑下坡。

    她和蒋浮淮说:“我想吃草莓。”

    *

    在周麦琦的认知里,草莓很贵。对从前拿着补贴和兼职费过日子的她来说,近乎于奢侈品。所以她认定草莓是很珍贵的东西,是在所有能够取悦人类的事物中价值更高的东西。

    小时候她跟着奶奶生活,养成了极简的性格。一碗白米饭不配菜就能解决一餐,一颗苹果偶尔也能充当早午餐。在吃东西这一项上,她没有取,只有舍。

    舍掉了很多,以至于对获得幸福感的途经也少了很多。

    后来奶奶去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老生常谈的“好好吃饭”。

    悲伤无处遁形,没有形状体现。

    周麦琦独自跑了出去。

    她照例去捡空瓶子,沿着海滩走了很长的路,等天黑了,用浑身上下找出来的十几块钱,走进一家店吃了碗大排面。

    汤汁滚烫,浇头太咸,即便如此,也是她寡淡生活里惊艳的味道。

    过了很久,想要再复刻那天的味道很难。直到有一天,蒋浮淮为了课程作业,手心里供了一颗草莓放在她面前。

    红色、鲜亮、饱满,和书本上的黑笔铅字比起来,太容易成为诱惑。

    周麦琦上钩了。

    那是她第一次吃草莓,她说了“好吃”,蒋浮淮笑容如同草莓饱满,“那都给你吃。”

    他递过来的还沾着水珠的一次性盒子里,有好多冲洗过的草莓。

    脑中冒出几个美好词汇,她用来形容草莓,用来修饰蒋浮淮,用来覆盖过去冷色调的生活。

    又想起奶奶,想起卖掉空瓶子之后换来的一碗大排面。

    惊艳感刷新了标签,成年之后,那是周麦琦第一次失控得想哭的时候。

    世界的这一头,存在着这样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

    非应季水果不是随处可见,蒋浮淮跑了两家超市,才买到了卖相很好的草莓。

    青草地上铺了野餐垫,周麦琦稀里糊涂地看他从变出来的篮子里一样一样拿出东西。

    草莓,草莓蛋糕,草莓软糖,草莓派,草莓味饮品。

    周麦琦大喊:“少爷真是挥金如土。”

    他也很会看时机献殷勤,一只手贴住胸膛,微微欠身,完全一副管家的样子,“为小姐服务。”

    天气好,工作日,湖中鸳鸯戏水,岸边是生涩牵手的大学生。

    他们隔着各种草莓坐在两头,难得平静地享受好天气。

    蒋浮淮没话找话,说堂嫂的宝宝过了本周就要四个月了,肚子逐渐显怀。

    周麦琦反复向他确认:“堂哥真的是个好东西吗?能担起爸爸的责任吗?”

    “你关心他?”

    周麦琦望着湖水摇摇头,“我担心孩子。”

    她少有的完全沉静,少有的流露感情。以前蒋浮淮问过她喜欢孩子吗,她一点都没犹豫地说不喜欢。孩子太脆弱了,孩子要的太多了,最主要的是,孩子太吵了!

    以前,听到这句话的蒋浮淮哈哈大笑。

    现在,他故作轻松地接上话题:“嫂子说,等孩子出生了,一定要认你做教母。”

    周麦琦笑了出来,“中国人不搞洋人那套。”

    “可你是帮他们修成正果的大功臣。”

    “我是破坏堂哥上一段婚姻的佞臣,你快别给我戴这种帽子了。”

    蒋浮淮偏头看她,“有志者事竟成嘛。”

    他真心实意地想夸奖她,她却若无其事地把眼神移开了。

    草莓味饼干盒里送了联名玩具,周麦琦捏在手里,忽然举高扔了出去。

    动漫人物滚过青青草地,被一块石头拦住了下落的去路。周麦琦朝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对蒋浮淮说:“哎呀,扔出去了,可以帮我捡回来吗?”

    蒋浮淮扭过脸看她。

    日光在他脸上清晰地划分出日照区和阴影区,眸子微眯,漂浮不定的微光眼神极速眨动。

    他没去捡,周麦琦以为他卡机了,拿手掌在他面前挥了挥,“喂喂喂,你好?哈喽?空你几哇?”

    她觉得无趣刚想作罢,蒋浮淮攥着她的手指,反身欺压。

    周麦琦吓了一跳。身后是草地,支撑身体的单手掌心紧贴住野餐垫,腕间很用力在使劲,核心不稳的人还是“啪嗒”一下后仰,倒在了草地上。

    胸膛起伏,她在喘气。

    视野中,是穿透绿荫缝隙的白日,晃动成绵密柔和的银丝。天很高,云很远。

    蒋浮淮的脑袋挡住大片的日照,影子重叠在她的面庞。

    周麦琦曾经觉得,蒋浮淮是只患上分离焦虑的小狗。

    他很粘人,没办法和她分开太久,经常不讲道理,经常也不需要道理,因为身边的周麦琦就是她的道理。

    他的朋友们讲话不太好听,习惯性地自以为是,站在贫富差距的立场上问周麦琦,如果她的生活没了男朋友,还剩下什么?

    那一天,他罕见地没有替她出头或是辩解,捏着酒杯,撑在颧骨处,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探究、好奇、期待。

    目光里的成分太复杂。

    周麦琦情绪非常稳定,也不想和他们理论更多,伸出五指,一根一根压下。

    “奖学金,能吃饭的嘴巴,会学习的脑子,比较大的力气,还有一颗跳动的心脏。”

    当然,那些所谓的朋友佩服得五体投地,举杯相邀,敬她的奖学金,能吃饭的嘴巴,会学习的脑子,比较大的力气,和一颗跳动的心脏。

    嘈杂的娱乐场所,她喝下杯中的液体,听见蒋浮淮附在她耳边说出去一趟。

    室内外温差太大,冷风刮过脸,周麦琦没来得及说好冷,他温热的唇已经覆盖上来。

    酒精是助兴的利器,也是引燃体温的导线。

    风很凉,吻很深,呼吸也要被掠夺。蒋浮淮把她抱得好紧,心中澎湃压不下去,“怎么办啊,你也太迷人了。”

    怎么办,他也太会给情绪价值了。

    周麦琦收拢手臂,更用力地回抱住他,半张脸埋在男生的肩膀里,感受冷风和安心的味道。

    达摩克利斯剑还没从她头顶落下,不到必要的时候,周麦琦想,这场男女朋友的扮家家酒,还是多和他玩一会儿好了。

    然后她拿那个问题反问了蒋浮淮:“那你的生活呢,除了女朋友还有什么?”

    他想都没想,侧脸摩擦她的耳畔,说了三个字:“那完了。”

    或许是程度不够深,心意不够到位,蒋浮淮在她耳边补充:“天塌了。”

    天是真的塌了,或远或近的云和树梢都变成蒋浮淮的表情。周麦琦回过神,视野里轻盈晃动的光线全都扑灭了,下压的天空一直到触碰上她的鼻尖。

    好像过山车俯冲时屏息的感觉,她闭上眼睛,想等这股缓冲的劲过后,再享受拍拍胸口的侥幸。

    周麦琦在心里默数了五个数,蒋浮淮没有动作。

    等她睁眼,他悬而未决的吻忽然落了下来。

    人对熟悉的认知是有依赖的。

    接吻的方式,口腔的温度,他的手掌喜欢捧住她的脸颊。

    眼睛一闭,惊觉时间停滞了似的,周麦琦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喜欢草莓一样。

    蒋浮淮只需要轻轻的试探,她就会打开全身的锁。

    他咬她下唇,她闭上的眼睛又睁开,睫毛刮过他的脸。沉迷接吻时,眼里带着些名为情欲的东西,成年人从来不掩饰。

    久旱逢甘霖,尝到雨滴就想跳进海洋里。

    她打算说服自己毫无负担地接受这个吻。

    但是,那个深长的吻还是由周麦琦打断。她有话要说地推开他,脸颊都没褪下颜色,先煞有介事地叫了声蒋浮淮的名字:“蒋浮淮!”

    蒋浮淮以为要挨打,大义凛然地把眼睛一闭,送上去自己的半张侧脸。

    触感很清晰,力度却不如想象中那样含着盛怒。

    “睁眼。”周麦琦拍拍他。

    他照做,于是睁开眼后,看见她有些戏谑的表情。“你这么费心费力,是不是——”

    蒋浮淮配合她笑着说:“是不是什么?”

    “是不是想把我这个白月光拍成蚊子血,你故意的吧,你想报复我。”

    “我——”

    周麦琦直截了当:“你在这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是想诱骗谁呢,要真想睡,就跟我开个房去,你敢不敢?”

    蒋浮淮愣愣眨了眨眼睛,张张嘴,只发出一个单音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