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比试

    于是,在于怀鹤的看护和监管下,归雪间修行了几日,他的天赋很高,又很专注认真,确实没有出现差错,才被允许独自修行。

    所以,每天晚上,于怀鹤在外练剑,归雪间在屋内修行。

    有时候归雪间运转完一周天醒来,会看到于怀鹤站在窗边看着自己。

    看来这个人还是没完全放心。

    这么修炼了快十天,归雪间感觉一丝灵力在经脉中流淌。

    和之前的微乎其微不同,这些灵力不会再修炼结束后不久消散,直接用于蕴养经脉,而是可以真正的使用。

    归雪间很想试试。

    他不会别的法术,能用的只有灵府中的东西。

    鞭子的印迹很浅,只能再用一次,不能拿出来浪费。

    而那双眼睛——它不是用灵力幻化而成的,而且以自己的眼睛为寄托,似乎可以一直存在。

    归雪间不能拿别人试。首先,他不知道这双眼睛的效果如何,不想伤害到别人;再来,万一失败,又被记住自己的奇怪之处,很可能要被抓起来。

    思来想去,只能对着自己尝试了。

    只要与这双眼睛对视,就会陷入幻觉。

    归雪间拨弄了一下镜子,正对着自己的脸,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纯粹想体验这双眼睛能制造出来怎么迷惑人心的幻象。

    一瞬的晃神,归雪间的余光瞥见身边斜靠着一个人影,视野里只有小半边身体。

    他忍不住抬手拽住这个人的袖子,心想于怀鹤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落空了。

    有点失落。

    归雪间一怔,才意识到是幻象。

    在书院中,同时入学的学生穿的衣服都是一样,外袍也没有差别,但于怀鹤的斜靠着的姿势,衣袖垂在手臂上的位置,腕骨的形状,那些平时根本不会刻意记住的东西,此时此刻却清晰地体现在幻象中,一眼就会认出来。

    或者说,归雪间明知道是幻象,还是伸出手。

    眼睛负责制造出幻象,而使人相信幻象,并沉溺其中的是自己的感觉。

    还真是奇妙。

    归雪间回过神,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又恢复了平常时的样子。

    同时,身体中的灵力消耗殆尽,又变得干涸。

    这双眼睛足以让人产生以假乱真的幻觉,如果遇到危险,片刻的晃神,也可以救命。

    但归雪间被保护的很好,书院里很安全,于怀鹤身边,更加安全,平时遇到的最大危险,似乎只有上次露出马脚,被于怀鹤找马脚的那次。

    但以于怀鹤的心性,对他用幻术简直是自投罗网。

    用了的后果……除了被当场抓获,似乎没有别的可能。

    归雪间蹙眉,那要什么时候才能用上呢?

    *

    下了课,归雪间在亭子里看书,等于怀鹤上完课后一起回去。

    一刻钟的功夫,身边川流不息,书院的学生们皆往一个方向赶去,大约目的地也是一样的,脚步匆忙,呼朋唤友,好像要去围观什么好玩的事。

    归雪间不为所动。

    他不是很爱看热闹,而且还要等于怀鹤,不能乱跑。

    又过了一刻钟,人才少下来了。

    不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但这声音不是远离,而是逐渐靠近,似乎是朝自己这边来的。

    归雪间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位师姐。

    他们之前在周先生处见过两次,其中一次,师姐和他还一起撞见花先生大闹青如斋。

    师姐见了他,似乎也很欢喜:“一直想要找你,却抽不出空,这次撞见也是有缘。”

    归雪间放下书,问:“师姐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师姐一摆手:“师弟,我看你也不像那种只投身于修行中的呆瓜,要不要来我们棋社玩?”

    归雪间:“……”

    自己倒是想投身于修行中,可惜《羽化登仙法》太过耗费心力,于怀鹤不许他多练,而周先生也说他的修行得再快,灵力也不能归入灵府,不必太过刻苦。

    修仙之人,寿元漫长,除了修炼之外,也是有爱好的。但大家一般都在自己的洞府打坐,朋友之间难得见上一面,爱好也不一定一致,所以大多时候只能一个人孤独地找乐子。

    而在书院中,同龄人数不胜数,相同爱好的学生集结成社,一同玩乐也成了风气。

    这些事与修行无关,书院明面上的态度并不支持,但也没有阻止。若是以结社之名,申请地方,或是寻找先生帮忙,书院也都会批准。比起宗门,书院的风气开放,并不过分约束学生们。

    譬如周先生曾是人间的状元郎,学问很好,就时常被诗社的一位师兄骚扰,请求周先生去指点他们。但周先生没空,也不喜欢和人交往,经常把那位师兄拒之门外。上一次,归雪间看那位师兄直接把社员所作的诗作集成册,从外面扔了进来,周先生让归雪间把诗集捡回来,认真批改指点,语气却很温和。

    怪不得那位师兄一直不死心,归雪间想,周先生就是嘴硬心软。

    入学已有一两个月,新来的学生都适应了紫微书院的生活,有了空暇时间,师兄师姐们也都轮番上阵,开始招收新生入社了。

    归雪间喜欢见识新鲜事物,问:“什么棋?”

    师姐道:“幻兽棋。天地浩渺,变幻莫测,师弟听说过没有?”

    归雪间没什么见识,但读过的书多,在书中见过幻兽棋。

    与世俗的下棋方式不同,幻兽棋非得修仙之人才可执棋。棋盘之上,有天下风貌,随意截取一块,当做战场。而棋子分为人修、妖族、灵兽、妖兽,执棋之人须得熟悉棋子的修行方式,对地貌熟知,攻城略地,夺得更多地盘。

    双方交战,占领对手全部地盘者为赢家。

    短短一盘棋局,棋盘中已有成百上千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幻兽棋对修为的要求不是很高,只要能激发棋子上铭刻的阵法,令棋子可在棋盘上幻化出形貌即可。

    看归雪间对幻兽棋感兴趣,师姐觉得有戏,打开随身玉简,文字倒映在了半空中。

    师姐介绍道:“我们天清棋社一贯能人辈出,九洲幻兽棋大比,我们棋社就分到一个名额。”

    归雪间感叹,师姐为了拉人还真是拼命。

    师姐说:“你擅长阵法,肯定是聪明人,只有聪明人才能下好幻兽棋。”

    被师姐夸了,归雪间偏头笑了一下。

    师姐也笑了:“哎,师弟,哪怕你不下下棋,在那待着也像幅画似的。”

    又被夸了,归雪间懵懵地眨了下眼。

    玉简上的字飞速流转,师姐说:“而且我们棋社只允许学生参加,名额不会被先生拿走……”

    归雪间怀疑自己眼花了,他似乎在这份玉简上看到了于怀鹤的名字。

    然而于怀鹤和幻兽棋听起来毫不相关。

    归雪间准备再问,几个人急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

    “这样的热闹,怎么现在才叫我!”

    “于怀鹤与七人轮番对战,就算剑法再高,灵力也总有耗尽的时候,我以为他必输无疑,没什么好看的,没料到竟然已经打赢了五个。”

    “算了,我们现在过去,还能看个末尾。”

    师姐骂道:“这些人整天只会打打杀杀,比武而已,全都一窝蜂跑去看了,我好不容易抽空过来给棋社拉人,却只抓到你一个。”

    归雪间站起身,有点抱歉的意思。

    师姐一愣:“师弟,你不会也要去看吧?”

    她看这个师弟安安静静,不像是对比武感兴趣的样子。

    她猜得不错,但归雪间还是要告辞。

    他说:“师姐抱歉,于怀鹤是我师兄。”

    话音刚落,归雪间就追着那几个人去了。他平日里很注意节省力气,很少这样跑得气喘吁吁。

    练武场的地方不大,挤得里三层外三层,人人都想看热闹,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有人用身法跳到一旁走廊的房顶上,还有浮在半空中的,但没有飞出去,一旁的先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制止。

    归雪间弱小无助,根本挤不进去,只好听别人的闲聊。

    “近日想要招揽于怀鹤的太多,他似乎嫌烦,就说如果能打赢他,就加入对方门派。”

    “他都能杀了魔尊,已是新生中的翘楚,打不赢吧?”

    “所以于怀鹤今天是迎战所有想比试的人。”

    “那这些全都是想要招揽于怀鹤的?”

    “倒也不是。也有天生爱打架的,比如第一个上场的万象派大弟子,还有对于怀鹤在这一辈中第一名头不服的,余下的三个才是想招揽他的人。”

    归雪间想了想,觉得这样很符合于怀鹤的性格,他本来就很讨厌麻烦,这次赢了,这些人丢了脸,估计以后不敢再提此事。

    而自己似乎也可免于麻烦,不用再和这些陌生人有交集了。

    又是一阵惊呼,归雪间不用看,也知道赢的人是于怀鹤。

    想用耗尽灵力的法子打赢于怀鹤也不可能。他修行的功法对天赋一般的人无异于折磨,但一旦练成,金丹期的修为,灵力储备就堪比元婴,滔滔不绝。

    说话间,大约是有人认出了归雪间是于怀鹤的师弟,才让出了条路,归雪间挤到了前面。

    已经是最后一个对手了。

    剑光四溢,金石相击,灵力如同波浪一般扩散开来。

    明知道于怀鹤一定会赢,归雪间还是有点紧张。

    转身间,于怀鹤的目光一顿,看到了台子边的人影,似乎没有预料到归雪间的出现。

    两人对视着,归雪间对于怀鹤笑了一下。

    于怀鹤凝视着他,似乎说了句什么,但这是在比试中,身形变换太快,归雪间没有看清。

    下一刻,于怀鹤忽然使出“云鹤游雪”,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微微凸起,中指处戴着一枚鲜红的指环,与剑柄很相衬。

    对手完全失了分寸,对这招毫无抵抗之力,雪白的剑刃在日光中直直落下,横在对方的脖子上,是说不出的少年意气。

    “看起来于怀鹤真的没有敌手,这次赢了是胜之不武,输了更是丢脸,幸好我不想趁人之危,没有参加。”

    “这个于怀鹤也是可恨,对手已经兵败如山倒,用那么精妙的剑法就算了,还特意换成左手,这是羞辱吧,也欺人太甚!”

    不是的。

    归雪间想,只是因为自己在这一侧,换成左手,他能看的更为清楚。

    胜负已分,于怀鹤跳下练武台,径直朝归雪间走来。

    归雪间抬眼看他。

    于怀鹤低下头,牵住归雪间的手腕,或许是周围人太多,所以握得很紧。

    他的语调随意,听起来游刃有余,仿佛方才连战七人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对归雪间说:“不想让他们再烦你了。”

    归雪间后知后觉,于怀鹤其实很不爱出风头,拒绝别人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不必声势浩大地办这个比试。

    可能是自己之前对于怀鹤抱怨,觉得这些人太烦,有时候无缘无故地到他面前,摆出种种好处,让自己说服于怀鹤加入门派。

    归雪间缓缓眨了下眼,纤细的、温热的手指反握住于怀鹤冷的手,直至十指相握,他没有感觉到冷,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第42章 破阵

    等走出人群,归雪间才回过神。

    他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觉得这样的握法和平时不太一样。

    扣得太紧了,好像会压迫到呼吸,就像现在,他莫名有点喘不上气了。

    过了一会儿,于怀鹤才察觉到归雪间的挣扎,他略微松开了一些,回过头,解释:“人很多,怕你挤在里面走丢了。”

    归雪间:“?”

    根本没人敢挤你吧。

    于怀鹤的理由很多,又指出一个:“而且你太瘦了。”

    归雪间:“……”

    这又不是自己的错。

    他决定放弃追究原因,也不再挣扎了。

    可能因为夏天到了,天气有点热,于怀鹤的体温很低,握起来是舒服的。

    归雪间的心跳漏了一拍,说服自己。

    吃完饭,于怀鹤下午还要上课,归雪间被送回去休息。

    他忽然想起去往练武台之前,发生了一件令自己在意的事。

    棋社的书简中似乎出现了于怀鹤的名字。

    但书简流转的速度太快,他没能看清,想要确定只能找师姐再看一次。

    归雪间思忖片刻,如果要去找师姐,可能会发生如下对话。

    “我想找一个师姐。”

    “找师姐做什么?”

    “想去天清棋社看看。”

    “什么棋?”

    “幻兽棋。”

    “怎么想下幻兽棋?”

    “师姐给我看的书简上,好像有你的名字。”

    找不找师姐变得无关紧要,反正都会是于怀鹤回答这个问题。

    ……有点丢脸,归雪间决定自己查。

    他回忆当时发生的事,看到于怀鹤的名字,师姐提到了幻兽棋大比。但于怀鹤今年才入学,不可能参加,由此可知,于怀鹤这个名字出现的时机或许和幻兽棋比试有关,但不在今年。

    这个比试又有一个九洲的名头,说明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小比试,肯定会有专人记载下来。

    而紫微书院的藏书阁包容万象,收纳无数修仙界古今之事。作为周先生的学生,归雪间出入藏书阁很方便,也不会引起于怀鹤的怀疑。

    但这种事太过琐碎,没有单独分类,只是堆在各类比试的记载文书中。

    接下来的几天,归雪间有空就去藏书阁翻阅这些文书,顺便整理出目录来,就当顺便帮周先生干点活了。

    *

    东西还没找到,阵法课又改了上课的法子。

    换做花先生教授阵法课后,负责课程安排的峰主赵游大发慈悲,允许静心堂的学生转到别的先生名下学习。

    但若是真的去了,基本就是承认自己没有天赋,十七八岁的修士们年轻气盛,很要面子,除非真的学不下去——像别风愁那种,大多还是留了下来。

    而比起以往那种单纯折磨学生的上课方式,花秉秋这次教书,虽然还在折磨,好歹考虑到了天赋一般,不那么突出的学生们遇到问题时该如何解决。

    反复折磨中,学生们对阵法也真的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学到了有用的东西。

    而阵法课也变成归雪间最期待的课。

    今日,花先生要花一整天上课,而赵峰主真的应允此事,将学生们其余课程都调换到了别的时间。

    上课的地方在碧馀峰山脚下的一片槐树林中,人到齐了,花秉秋从天而降,最后落在一根槐树枝上。

    他的身法并不轻巧,但立得很稳,一甩拂尘:“今日让你们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阵法。”

    说这句话时,花秉秋看着的时归雪间。

    归雪间觉得不太妙。

    只见花秉秋抬起手,吹了口气,掌心中的羽毛飘飘摇摇,落了下来。

    刹那间,周围环境天翻地覆,归雪间只觉得自己在不停倒退,这不是幻术,而是在阵法的作用下,短暂改变了地貌,将所有学生分隔开来。

    而那根羽毛正是阵法开启的标志。

    终于,倒退的感觉停了下来。归雪间打量了一眼四周,槐树生长茂盛,遮天蔽日,雾气朦胧,将这个狭小的空间与外界隔绝。

    想都不用想,穿过雾气,还是会回来原来的位置。

    归雪间感叹,涉及人数如此之多的阵法,都能在一瞬间开启,毫无差错,花秉秋对阵法的掌控,到了堪称恐怖的境地。

    难怪这位花先生能在书院里如此肆意妄为,各位峰主也拿他毫无办法,确实是有常人难以比拟的本事。

    归雪间走上前,拾起那根羽毛。

    羽毛化作一张白纸,上面写了几句话。

    归雪间:“……”

    花秉秋还是传闻中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阵法先生,这节课的任务就是解出阵法。

    解不出来,那就只能待在这里了,所以一节课要上一整天。

    归雪间先分辨方向,确定自己所处的方位,又开始观察起不属于自然之物。

    譬如升腾而起的雾气,就是在阵法的作用下产生的,可以用于辅助判断究竟是何种阵法。

    看着脚下若隐若现的纹路,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归雪间便可确定这个阵法是脱胎于真道阵建成。

    真道阵没什么稀奇,是修仙之人都会接触到的阵法,作用是简单的画地为牢,困住人或物,只要找出迷雾中真正的道路,即可走出去。但以此为基础,变换出的阵法有千百种,每种都有不同的解阵方式。

    但万变不离其宗。

    比如眼前这个,归雪间将其称作为大真道阵,应当是由四十个小阵法构成,每个学生处于单独的小阵之中,行动间又与大阵息息相关。

    归雪间走上前,将手伸入雾气之中,偏过头,在左侧找到了自己的半只手臂。

    他甚至还有兴致动了动手指。

    不是很意外,花先生设下的阵法,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这座大真道阵是由四十个小阵法组成,身处小阵之中,旁边紧挨着困住被人的阵法,怎么会有出路?

    所以迷雾之外,还是迷雾。

    归雪间感觉到了阵法解谜的乐趣。

    他静下心思考,如果是自己,该怎么设置一条破除小阵而又不会影响大阵的出路呢?

    以及为何是用雾气作为拦路的方式,而不是采用本来就很茂密的槐树呢?这与花先生一贯就地取材,因地制宜的想法不同。

    归雪间想了一小会儿,抬起手,将白纸当做扇子,向外扇了扇风,雾气略微消散。

    他明白了。

    想要出去,也非难事,找出阵眼所在,驱散雾气,破坏了阵眼,就可转换小阵所处的位置,转移至大阵的最外侧,这样就可轻松出去。

    然而,驱散雾气对别的同窗很简单,对归雪间而言很难。

    他才修行《羽化登仙法》不久,修为太低,几乎算不上有。而这样微弱的灵力,吹不散也烧不了阵眼处的雾气,就算知道如何破阵,也是白搭。

    归雪间轻轻叹气,却并不绝望。

    阵法中的雾气相通,不出意外,一旦有超过半数的阵眼被破,剩下的雾气太过稀薄,就起不到维持阵眼的作用,阵法自然消弭。

    到那时候,自己就能轻松地走出去。

    归雪间觉得,这应当是花先生为数不多的宽容,或者是赵游峰主的强烈要求,担心自己又要来解救学生。以归雪间对花先生的了解,这位阵法大师完全可以将其改换成只要有一个人解不出来,所有人都只能困在里面的大阵,却善良地选择了现在的解法。

    归雪间决定等着。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他感觉到雾气变稀薄了一小点,不一会儿,又稀薄了一点。

    归雪间看到了希望。

    看来同窗们也很是聪慧,从雾气的变化中寻找到了破阵的方法。

    忽然,原来安静的小真道阵中传来响动,归雪间抬起头,看到槐树上站着自己被困于此处的罪魁祸首。

    花秉秋察觉到他的视线,讥笑道:“我以为你这么聪明,会是第一个出来的呢。”

    归雪间默默地想,果然,花先生一直在记仇。

    花秉秋“扑腾”一声落地:“怎么不嘴硬了,无话可说了?”

    归雪间有点不服气,等待的时间里,足够他将整个阵法全部推算出来了。

    他揉碎了几片叶子,蘸着汁液,将阵法大略绘制了出来,递给花秉秋。

    花秉秋却似乎不意外:“那你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是还只能待在这里出不去?”

    “没有仙骨,没有修为,所以便不能布置阵法,不能破阵吗?”

    归雪间一愣,没有说话。

    花秉秋却收敛了笑,没了讥讽的意思,神情是难得的正经:“所谓阵法,本来就是借天地之势,行人力所不能及之事。你是一点萤火,或是一点烛光,同样照不亮夜晚,可只要照亮人的眼睛,就可看清前路。”

    他的语气越发严厉:“你要浪费自己的天赋,仅仅只做一个纸上谈兵的人,在书房中绘制阵法,查缺补漏,而不是真正构建出属于自己的世界吗?”

    阵法就是由阵法师手中构建出的世界。

    与往常相比,花秉秋的声音不算大,却令归雪间振聋发聩。

    他似乎回到了过去,竭尽全力,学习阵法是想要走出白家的园子。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真的找到了阵眼,却因为自身的弱小而无法破开,最后被困死在了九曲聚灵阵中。

    他对阵法无尽的喜爱,以及微妙的畏惧,或许都源于此。

    重生过后,归雪间尝试过写下符箓,现在也在修行,但好像除了在纸上绘制,没有一次真正搭建过阵法。

    是做不到吗?是不想做吗?还是沉溺于过去?

    或许都有。

    但,此时此刻,归雪间决心去做了。

    一个简单的阵法在归雪间的脚下成型,他走到一边,丢入一块灵石,阵法启动,火光冲天而起,将雾气燃尽,露出一条向外的路。

    归雪间没有离开,他走到花秉秋身边,正正经经地鞠躬拜谢:“多谢花先生指点。”

    花秉秋“哼”了一声,忍不住又“哼”了一声,听不出是得意还是生气:“我是看你实在聪明,有点可惜……现在又不说是拾人牙慧了?”

    归雪间抱歉道:“您是阵法大师,只言片语,就足以教导学生了。但也不能那么对待周先生。”

    花秉秋似乎又想攻击周先生,但还是忍住了:“周横……算了,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学生。”

    归雪间迷茫:“?”

    花秉秋的语气大为不爽:“你拜师前一天,有人来了碧馀峰的浩渺苑,解出入苑的连环八套阵法,照理来说,已有资格拜我为师,但那人却留下一句,说身边一个人的阵法天赋高于自己,希望能成为我的学生。”

    归雪间猜到是谁了。

    除了于怀鹤,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花秉秋又大怒:“说来可恨,都怪赵游,那天非要我去检查防止魔物进入的阵法,叫我错过了那小子,也错过了你!”

    归雪间似乎摸准了这位老先生的脾气,哄他:“可我现在还是向花先生您学习阵法。若是没有您的教导,我也不可能这么快破阵。”

    花秉秋被他说的消了气,最后留下一句:“行了,你还算过得去。至于别的,都是蠢蛋,这么一个简单的阵法,也要解一个时辰。”

    言语之间,充满了对学生的攻击。

    平心而论,归雪间觉得这个阵法很不简单,若是能解得出来,往后出门在外,遇到真道阵,无论有怎样的变化,也能安之若素了。

    从阵法中出来后,于怀鹤还没下课,归雪间犹豫了一下,选择去附近的藏书阁找东西。

    今天的运气似乎不错,解开了阵法,又在堆积如山的文书里找到记录。

    四年前,九洲幻兽棋大比,东洲一栏,写的是于怀鹤的名字。

    然后,归雪间又忽的一怔。

    因为后面备注了两个字。

    ——缺席。

    第43章 幻兽棋

    归雪间想的是,如果于怀鹤真的会下幻兽棋,他就去问问。

    可能是好奇吧。

    归雪间待在于怀鹤身边,不觉得这个人和后世传闻中一样,有许多不同。但也有相同之处,于怀鹤似乎对除了修炼之外的事都不感兴趣,竟然也会下棋,还下的很好。

    这是没有人知道,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事。

    十四岁就成了东洲第一,得到九洲大比的资格,这么看来,于怀鹤在幻兽棋上的天赋也很高。如果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归雪间看别的对手都是成百上千岁,于怀鹤才十四,不及别人的零头,日后有的是时间夺得魁首。

    但于怀鹤不是输了,他缺席了比试,中间或许发生了什么不得已的是,他不愿意再提起。

    接下来的大半天,归雪间一直在考虑此事,想问又不知道要不要问。

    晚上,快到睡觉的时间了,于怀鹤练完剑,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看书,归雪间窝在床上。

    天气逐渐炎热,被子换成了薄的,归雪间踢了被子,大半边身体在外面,翻来覆去。

    于怀鹤听了一会儿的动静,问:“很热么?”

    归雪间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有点。”

    于怀鹤放下书,三两步走了过来。他坐在床沿边,摘下剑,悬挂在床尾,单手握着剑鞘。

    归雪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灵力注入剑身,寒意透过剑鞘慢慢渗出来,和夏日的暑气混合,不会突然冷到刺骨,帐内的温度降低,变成很舒适的那种。

    这样的降温方式,也只有于怀鹤能做到了。

    于怀鹤抬起手,指腹轻轻拂过归雪间的鬓角:“以为你体虚,不会怕热。”

    归雪间:“……”

    这人说的也没错,平时他的确是不怎么热的,今天是有惦记的事,辗转反侧,忽然觉得燥热。

    归雪间“哦”了一声,将被子往上拽了拽,不是很想睡。

    身边的影子还在。

    于怀鹤没有离开,什么都没问,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归雪间想,或许这个人看出自己有话想说。

    片刻的沉默后,归雪间还是没忍住,他看着坐在身边,很靠近的人影,问:“于怀鹤,你下过幻兽棋吗?”

    于怀鹤说:“嗯。”

    又问:“从哪知道的?”

    他承认得很轻易,不像有是什么不能提起的往事,而比起这件事,更在意的好像是归雪间怎么知道的。

    归雪间抿了下唇:“之前遇到一个师姐,她想让我加入棋社,给我看了介绍棋社的书简。”

    于怀鹤又问:“之前去藏书阁,是想找九洲大比的记录?”

    归雪间:“……嗯。”

    其实不该吃惊的,于怀鹤的感知一直这么敏锐,自己发生的一点细微改变,他都会察觉,而藏书阁很安全,所以他没追究缘由。

    反正也不打算睡了,归雪间索性坐起来,他抱着小腿,被子都堆在胸前,有点小心地问:“那你现在不下了吗?”

    于怀鹤没有回答,他偏头看了归雪间一眼:“归雪间,你很关心幻兽棋?”

    “关心不行么?”归雪间皱了下眉,重点好像弄错了,“不是幻兽棋,是你。”

    而于怀鹤不会弄错这么简单的事,他觉得这人不是很想说的样子:“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归雪间说这话是认真的,不是赌气,而是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想开口的事,就像自己也有不能告知于怀鹤的秘密。不同的是,自己在于怀鹤面前要浑水摸鱼,而于怀鹤则不需要寻找任何理由。

    于怀鹤看着他,目光微沉:“不是,我只是在想……”

    他顿了一下:“该怎么说。”

    归雪间的心一颤,于怀鹤的意思好像是,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谈论过这件事。

    很难得的,于怀鹤因回忆而陷入沉默,而不是不想开口。

    灯光落在于怀鹤的半边侧脸,将这个人五官的轮廓映得很深,他半垂着眼,眼眸漆黑,不会被灯火照亮,直至看向归雪间,才落了一点光亮,像是灵力凝聚在剑刃上的锋芒。

    于怀鹤的嗓音很低,偏冷,随意道:“十四岁时,我第一次出归元门,下山历练,一个人闯荡偶然间看到别人下幻兽棋,很感兴趣,于是也学了。”

    十四岁……归雪间一怔,可是十四岁时,于怀鹤不是已经得了东洲幻兽棋比试的第一了吗?

    结果竟然是从十四岁才开始学。

    归雪间的疑惑很明显,于怀鹤继续说:“很上瘾,就像四岁时第一次握剑时一样,之后的半年,我几乎日夜不休的下棋。”

    归雪间仰着头,看着于怀鹤平静的脸,很难想象,眼前这个人也会有那样沉迷下棋,不务正业的时刻。

    他想了想,问:“师伯不管吗?”

    像于怀鹤这样的天纵奇才,长辈都不会放任其误入歧途吧。

    于怀鹤说:“她不知道。母亲长年在外,偶尔回来一次。而且自我懂事起,她就让我做喜欢的事,人活一世,尽兴最重要。”

    不能说不负责任,这就是于行竹的行事原则,她一生都是这么做的,对待孩子也是如此。

    于怀鹤淡淡道:“我抓周时,师祖不小心弄错了,将自己平日处理吃食的杀猪刀混了进去,被我抓住。她说自己当时想,只要我喜欢,长大了当个杀猪匠都行。”

    归雪间笑了:“不行,我想象不出来。”

    于怀鹤看着他,勾了下唇,也笑了:“半年后,东洲的比试结束,我忽然觉得……”

    他的话顿了一下,归雪间想到他缺席了后面的九洲大比,尝试着问:“玩腻了?”

    “不全是,”于怀鹤偏过头,看向一旁悬挂着的剑,“只是意识到剑和棋子不同。我不是想做执棋的人,而是要做能掌控自己人生的人。”

    人生在世,如沧海之一粟,飘摇不定,随波逐流,而修仙则如同逆水行舟。也唯有修炼,才能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十四岁时,于怀鹤舍弃了棋,选择了剑而已。

    在世人眼中,于怀鹤虽是正道中人,作为天下第一却强大到近乎危险的程度,可能源于此,他对自己有超脱一般的认知以及自信,很擅长割舍,所以看起来近乎无欲无求。

    而于怀鹤曾经沉迷幻兽棋的事,没有人知道,更不会记录下来,为世人所知。

    归雪间呆呆地看着于怀鹤,好一会儿,他说:“你是不是对自己太严苛了?”

    于怀鹤不以为意:“有么?还好。”

    归雪间觉得有。

    他想问于怀鹤还喜欢幻兽棋吗?但似乎没有必要,喜欢与否,十四岁的于怀鹤已经作出决定。

    所以,归雪间问:“我想试试幻兽棋,你要陪我一起玩吗?”

    如果于怀鹤不再喜欢,送自己过去就行了,如果还喜欢,闲时对弈一局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归雪间想了很多,他好像不希望于怀鹤无欲无求,自己没有死,第一魔尊不会为祸人间,生灵涂炭,要有人必须救世的程度。那么于怀鹤稍微浪费一点时间,去做别的事,推迟些成为天下第一也没什么。

    他仰着头,那是一种纯粹的、饱含着天真与希冀的眼神。

    于怀鹤点了下头,他的手撑在归雪间身边,靠近了些:“一起下幻兽棋,是想让我高兴么?”

    归雪间一怔。

    于怀鹤坐在床沿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归雪间,他的身形挡住了幔帐与房间中,遮住归雪间的视线,房间似乎变得狭小,连归雪间也被于怀鹤的影子笼罩。

    ……很热。

    归雪间觉得冷气不足,在于怀鹤的注视中,他快要融化了。

    他往剑悬挂着的床位靠了靠,含混地“嗯”了一声。

    于怀鹤看着归雪间。

    十四岁时,做出决定后,于怀鹤对幻兽棋还有一点兴趣,不多。在之后的几年间,他没再有过下棋的欲望。但在归雪间的要求下,他对幻兽棋有了新的兴趣,覆盖了年少时的那种对胜负的渴求。

    再提起幻兽棋,他会想到今天的归雪间。

    犹豫不决的,眉头微微蹙起,为于怀鹤而烦恼的归雪间。

    归雪间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会一直记住自己烦恼的样子,他有点躲避的意思,低下头,不再和于怀鹤对视,将剑往对方身边推一推:“好热,你让它再冷一点。”

    于怀鹤凝视着归雪间。

    他的衣衫单薄,衣领很低,露出纤细的脖颈,有着垂丝海棠一般的姿态,很美,又很脆弱。

    过去对待任何人或事的经验都失去作用,在归雪间的身上不能奏效,他要以一种新的,时刻小心,不能伤害到他的方式。

    于怀鹤有时候会想像佩戴剑那般随时待在归雪间的身边,并不全是保护,更多的只是想看着他,就会感到满足和愉快——那种从未拥有的,也不可替代的感觉。

    他不能像对待剑那样对待归雪间。

    归雪间会凋谢。

    归雪间和剑是不同的,不能保护自我,也不是用于掌控人生的武器。

    他的睫毛、头发、嘴唇、手指,皮肤,所有能触碰到的地方都是柔软的,像含苞待放的花,是一不留神,很容易就会被毁掉的东西。和第一次见面的判断不同,这是于怀鹤亲自确定过的事实。

    归雪间的心也很柔软,对他有不顾一切的相信。

    于怀鹤慢慢伸出手,捉住归雪间的手腕。

    猝不及防间,归雪间被冰的颤了颤:“?”

    于怀鹤平静地说:“不是热么?”

    好像毫无私心。

    其实于怀鹤从不会回头思考自己做过的决定是否正确,就像他没有后悔花在幻兽棋上的半年。那都是过去的事,他从不那些浪费此时此刻的时间。

    但现在想来,在白家的院子里,接住跌落的归雪间,答应和归雪间一起离开,是他人生中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第44章 刺杀

    于怀鹤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但具体有什么区别,归雪间又说不出来。

    于怀鹤坐在床边,他的上半身微微前倾,似乎靠得很近,半垂着眼,目光与平日的冷淡不同,像是有什么归雪间看不懂的东西翻涌着,就那么看着自己。

    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力气很轻,好像是怕弄疼自己。

    于怀鹤的体温很低,冷意从那一小块皮肤蔓延至全身,好像是阻止了归雪间的融化,但他的脸仍旧很热。

    归雪间咬了下唇,又很快松开,他偏过头,瞥到一旁安静着的剑。

    作为武器,一把剑能够容纳的灵力或许是有限的,它是杀人的东西,并不是用来释放冷气的器皿。

    后知后觉,归雪间觉得有点对不住它。

    他说:“不热了。”

    于怀鹤松开手,归雪间钻到被子里,准备睡了。

    可身边的这个人还是没走。

    归雪间闷在被子里,后背微微弓起,小声说:“明天的课少,要去棋社玩吗?”

    于怀鹤:“嗯。”

    于是,在这个夜晚,归雪间知道了于怀鹤过去的一个秘密——一件除他以外,没有人知道的事,并且准备把龙傲天拐入不务正业的歧途,和他一起去棋社玩。

    第二天下完课,两人准备一起去棋社。

    于怀鹤早已查找到棋社所在为止,做好准备,归雪间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跟着于怀鹤就行了,反而有点像是被拐的一方。

    聪明又像幅画似的师弟归雪间来了,师姐很是欢迎。但对“沉迷”打打杀杀,导致师弟师妹全去看热闹,自己白跑一趟,没薅到人的于怀鹤颇有偏见。

    她问:“师弟,你会下幻兽棋吗?”

    于怀鹤点头。

    师姐有点刁难的意思:“既然你原先就会,那我们棋社是有入社考核的。不知道师弟的水平如何,我也好为你挑选对手。”

    于怀鹤淡淡道:“还行。”

    师姐“哼”了一声:“师弟不要看轻了我们天清棋社,其中高手如云。”

    归雪间在一旁看着:“。”

    师姐,你不要看轻了十四岁就得到九洲大比参赛名额的龙傲天。

    归雪间和于怀鹤待久了,知道“还行”代表了没有什么不行的,但是别人并不明白。

    师姐一挥手:“上棋盘!”

    幻兽棋的棋盘与普通棋盘大不相同,底座是一个香炉,上面摆放了一张无暇的玉璧,正面划分了大小不一的格子,反面铭刻着繁复的阵法。

    对弈之前,先点燃香料,烟雾缭绕,玉璧上会幻化出地貌。

    又有阵法,又是玉璧,还有特制香料,可想而知,这棋盘的价格昂贵,普通的修仙人士负担不起。

    一满炉香足够烧三个时辰,一般棋局也在这个时间内结束。

    一局正式的幻兽棋耗费时间颇长,入社测试没那么正式,采用了简单的规则,很快就能分出胜负。

    一盘棋下完,师姐的偏见已经烟消云散了。

    归雪间看不太懂,棋盘一方密林沼泽,另一方群山耸立,而随着局势变化,棋子的境界增长,从最开始的平平无奇到最后闪闪发光。

    一个时辰内,开了三盘幻兽棋,几个正好在棋社的师兄师姐全都败于于怀鹤。

    师姐道:“若是你早来些时日,或许能拿下今年的名额。”

    当时师姐对归雪间说棋社有九洲大比的名额,其实不准确。严格来说,这个名额是各大宗门年轻子弟的,但书院的人最多,经常拿下名额。

    所以每年对幻兽棋有兴趣的年轻人,会抽空来棋社比试,推选出当年的名额。

    归雪间觉得,于怀鹤没有将过去的事当做遗憾,没有弥补的意思,他来这里,似乎就像答应的那样,是陪自己玩。

    很意外的,于怀鹤竟然很擅长陪玩,弄懂规则后,归雪间每次来棋社玩,输也输的很尽兴。

    他喜欢尝试新的地貌,看棋子在自己手中变幻不同的模样,倒不是上瘾,就是当游戏玩。

    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于怀鹤没有拿出真实水平,但归雪间没有戳穿,因为于怀鹤似乎也从和自己下棋中得到乐趣。

    至于是什么乐趣,归雪间没想明白。于怀鹤的下棋水平远盛棋社的各位棋手,偶尔有人非要挑战,于怀鹤总是用很短时间杀的对方丢盔弃甲,这种碾压的乐趣,他似乎不大喜欢,答应的次数不多。

    还有一件事,归雪间有些在意。

    大约因为自己和于怀鹤都是师姐找来的,且于怀鹤的棋艺高超,师姐总是很关注他们。

    但几次看下来,师姐似乎很是疑惑,用狐疑的眼神审视他们两个。

    归雪间又一次感觉到身后的视线,落下棋子,偷偷小声说:“我们下次趁师姐不在来吧。”

    于怀鹤似乎没有察觉,瞥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两人之间隔着棋盘,实在是有点远,而修仙之人都耳聪目明,归雪间生怕被人听到,探出身,凑过去,用气音说:“……师姐的眼神有点可怕。”

    于怀鹤不在意地“哦”了一声,伸手捞起归雪间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很瘦,力气不足,这样的姿势,总觉得下一瞬就要跌入云雾缭绕的棋盘之上。

    归雪间慢慢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师姐的眼神更可怕了。

    *

    时至七月,正是盛暑,紫微书院处于群山之上,树荫浓密,不是太热。

    下完棋,归雪间被于怀鹤送去上课。

    下棋是好玩,但阵法也很有意思。

    自从上次破阵后,归雪间开始真正构建阵法,很有些入迷。

    花先生对归雪间较为宽容,他想要尝试布阵,无论想法多么离奇,看起来都不可行,也都任由他折腾。

    但归雪间有自知之明,自己布阵又不是有什么用处,只是试试,不好浪费花先生珍藏的材料,太过浪费。花先生觉得也对,索性把归雪间要的东西和上课用的材料都写在条子上,让他去百物所拿。

    归雪间拿着条子,去百物所取东西,听到里面的声响,脚步一顿。

    此时没人,师兄师姐没活可干,正在聊天。

    师姐道:“对了,赵峰主说花先生有想教的学生。”

    师兄很惊讶:“也是一桩好事,以后花先生不用再招收学生了。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入学测试那会儿,竟有七八个师弟师妹被困在他的阵法里出不来,也是造孽。”

    师姐说:“你前些时候闭关去了,所以不知情,花先生没收成,那人已经拜了别的先生。峰主问了花先生,说可以帮他说合,花先生死活不肯说,非要去教书。看来想收的徒弟就在静心斋里。”

    “峰主笑了半天,说终于找到花先生的克星。”

    师兄很是幸灾乐祸:“哈哈,天道有眼了!不知道是哪个师弟还是师妹,竟有这般本事,也能折磨到花秉秋这老头。”

    归雪间:“……”

    师兄,你对花先生的怨念就这么深吗?

    师姐说:“想必这人的天赋十分出众。这么些年来,虽碍于恶名,但花先生修为深不可测,又是世上少有的阵法大师,毛遂自荐者数不胜数,却都不够格。”

    师兄又说:“而现在花秉秋有了想收的徒弟却收不到,活该被折磨。就是可怜静心斋的师弟师妹了,又要被花秉秋折磨了。”

    这个不知名姓的后辈,竟已成为书院的传说。

    归雪间只觉得外面传的谣言也太夸张了。

    花先生的初衷可能的确是来教自己的,但这一次,他找到了合适的教书方法,同窗们虽然有点被折磨,但也学到了东西,所以不愿意转去别的先生那里。

    而自己……自己更没有折磨花先生了,归雪间认为自己是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

    待师兄师姐聊到别的事,归雪间才走进去,他想当一个透明人,沉默无言地拿到自己要的东西。

    师姐一看单子,有点惊讶:“你帮花先生拿东西?”

    师兄也来了兴致,他问:“师弟,你有没有觉得,花先生对哪个学生很特别?”

    可能是归雪间一看就很柔弱,不像那种能拒绝得了花先生的样子,师兄没有意识到想找的人就是眼前这个。

    作为师兄师姐们口中折磨花先生的师弟,归雪间装作很茫然:“我不知道。”

    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师兄师姐大失所望,调用法术,找齐单子上的东西,交给归雪间。

    归雪间将东西装到储物戒指里,默默走了出去。

    他现在也有了储物戒指,不是不能见人的那个,而是于怀鹤送的。

    白玉材质,质地温润,冬暖夏凉,似乎价格也不低。

    归雪间很疑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于怀鹤似乎变得很富有。

    阵法课上,归雪间先做完花先生布置的阵法,剩下的时间折腾起了别的。

    花先生凑过来看:“你的想法倒是很多,之前和谁学的?”

    归雪间坦白说:“我没有老师,之前都是自己看书。”

    花先生抚掌大笑:“不错,别人也教不好你。”

    上完阵法课,摆弄了一整个下午,劲头过了,归雪间又累了。

    他有气无力地挪动身体,中途差点被绊倒,后半段路是被于怀鹤扶着回来的。

    别风愁露出心有戚戚然的表情:“归雪间,那个花秉秋着实可怕,连你都被折磨成这样了。”

    归雪间想要解释,然而说起来很复杂,别风愁又一阵风似的出了门,最后没能解释得成。

    因为太累,归雪间睡得比平时早,且睡得很熟,却忽然惊醒。

    ——有魔气,还是两道。

    那两人来的悄无声息。

    他们身上几乎没有任何气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如果不是那么一小点魔气,归雪间根本不可能发觉。

    他想,这两人应该原来是修道之人,又堕成魔修,既可以使用灵力,又可以练魔族功法。照理来说,身兼魔道仙途两种修行方式,要比正经修士厉害得多,若是觉得成仙无望,本身又有邪念,成为魔修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但实际上一般修士即使走上歪门邪道,真的堕成魔修的却很少。

    这又与天道有关了。

    如果不是天生的魔族,而是由人堕落成魔,一旦境界提升,就会遭受天谴,有成倍于天雷的威力,不是一种考验,而是真的要把人劈死的那种。

    白家不仅想召唤第一魔尊,使之降临于人世,甚至还有如此多人成了魔修,实在是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归雪间想,这两人没有通行玉牌,却能躲过书院的重重筛查,算是有几分本事了。

    至少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绰绰有余。

    但归雪间不是很紧张。

    于怀鹤就住在他隔壁,只隔了一个堂屋,而他只需要将血滴在玉佩上即可。

    归雪间能感觉到魔气忽远忽近,他们应当是在探查房间内的阵法,争取一击必中,杀了自己,或将自己掳走。

    是的。归雪间的房间看起平平无奇,除了多了些摆设,也没什么不同,但其实暗地里布置的阵法、符箓颇多。归雪间和于怀鹤以外的人误入,一不小心就要中陷阱。

    有一次别风愁找他玩,妖族一贯不拘一格,从窗户里跳进来,灰白的头发被燎了一小点,差点成为秃毛狼,气的和于怀鹤打起来了。

    归雪间翻了个身,顺势拿到枕下的玉佩。

    本来应该随身挂着的,但书院里很安全,归雪间有点松懈,嫌睡觉的时候硌得慌,就摘了下来。

    玉佩的红绳中藏了一根很短的银针,轻微的一点痛觉后,归雪间戳破了自己的手指。

    下一瞬,房门破开,于怀鹤的身形极快,归雪间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揽入怀中了。

    于怀鹤似乎嗅到了什么,皱眉问:“你受伤了?”

    归雪间下意识搂紧了抱着自己的人,他的鼻息喷在于怀鹤的脖颈间,小声说:“……我用了玉佩。”

    就算他用了玉佩,于怀鹤是不是来的太快了?

    来不及再问,躲藏在房间里的两个魔修自知行迹败露,扑了过来。

    于怀鹤没有松开手,他怀里抱着归雪间,拔剑出鞘。

    作者有话说:

    师姐:看看我抓到了什么

    第45章 受伤

    于怀鹤的身形极快,从破门而入,到把自己从床上捞起来,一切都在转瞬之间,不仅归雪间没反应过来,连屋子里的两个刺客也始料未及。

    两人对视一眼,抽出武器,一刀一鞭,左右夹击,想要将怀中抱着人、身有负累的于怀鹤困住,又看他年纪不大,大约认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归雪间觉得,虽然于怀鹤抱着自己好像也丝毫不受影响,但他还是尽量当好挂件,少动弹,才不会拖累于怀鹤的行动。

    于怀鹤从桌案跃起,剑刃卷起灵力,将两人逼退。

    一般情况下,修仙之人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都会准备充分,符箓、法器,法术,不一而足。而眼前这两人似乎只随身携带武器,还是很普通的那种。

    归雪间猜测,或许是能够逃过书院监管的法术施展起来是很苛刻的,必须要轻装简行,身上不能有多余的东西,否则会被发现。

    房间毕竟不大,两人的身形鬼魅,如一团影子般在屋顶漂浮不定,看不出真正的动向。

    只见左边有人倏地冲了过来,刀尖笔直地向于怀鹤刺来。

    于怀鹤早已看清这人动向,抬手便削断他的胳膊。

    剑刃沾了一点血,在琉璃灯旁一闪,剑光亮得惊人。

    但下一刻,归雪间又看不到了。

    被挡住了。

    这么一点血,这么短暂的时间,自己又不怕,归雪间这么想着,忍不住偏头看向于怀鹤的脸。

    这人镇定自若,完全看不出还能抽出心思放在这点小事上。

    用刀之人断了一条胳膊,失去武器,大约知道是走投无路,拿出个什么东西——归雪间没看清,但看那架势,似乎是要与在场之人同归于尽。

    然而于怀鹤的剑更快,那人的身形在半空一顿,重重摔了下去,被桌子挡了一下,不至于发出很大动静。

    归雪间想,幸好双方打起来是不约而同的安静,若是伴随着要出声的法术,怕是怎么都瞒不住,要把书院巡夜的人招过来。

    比如严壁经,一和人打架必然要念经,且是掷地有声的那种,似乎是对法术效力有所增强。归雪间有时候半夜被吵醒,就是听到对面两人从吵架到动手的响动。如果是孟留春去,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和,换成于怀鹤,会用武力强行让两人停下来。要是更不凑巧,让书院巡夜的师兄师姐发现,那两个人都要罚抄书院规定。

    归雪间这么想着,下一瞬,发现自己又被回到了床上。

    只剩下一个人了,再没有对自己造成伤害的可能,所以于怀鹤放下了自己。

    他被抱起的时候很急,盖着软绸被子又滑又软,被掀开后沿着床沿缓慢往下落,现下还余一小半,没完全掉在地面,于怀鹤已经杀了一个人了。

    归雪间以为于怀鹤是准备速战速决了。

    他仰起头,看于怀鹤的剑法。

    大约是怕造成的动静太大,而且这里是归雪间的房间,打坏了东西还得重新置办,于怀鹤一直收敛灵力,仅以剑招应敌,但对面剩下的那个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在半空中对了几招,那人已是强弩之末。

    明明能杀了对方,为何不杀?

    归雪间不明白。

    下一刻,于怀鹤拽着那人,从半空中落地,抬手将那人的衣服往下一扯,肩膀处似乎有一个黑色的烙印一闪而过。

    烙印是漆黑的,突然被什么激发了似的,伤疤被血红的液体填充,好像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归雪间认了出来,是魔族用来操控手下死士的咒语,一旦任务失败,为了保密,即刻发作。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那人虽然已经失去武器,折断一只手臂,却冷的一笑,神情凶狠,像是要最后拼死一搏。

    他的手化作尖爪,刺入于怀鹤的腰腹。

    于怀鹤没躲,动作也没有因为被刺伤而有丝毫停顿,依旧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察觉到疼痛,看起来有一种极端的冷静,在烙印即将被填满的前一瞬,把那玩意割了下来,又将人重重敲晕。

    归雪间一怔。

    隔着朦朦胧胧的帐纱,归雪间看到鲜血喷溅而出,不是别人的血,于怀鹤的血浸透白色寝衣,染了一片血红。

    归雪间的心脏停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以极快的速度扯到了半空,又忽的摔了下去,疼痛自心脏处传出,又随着血液蔓延至全身,他喘了两口气,想要缓解这种疼痛,却无能为力。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

    归雪间不知道于怀鹤为什么忽然受了伤,还伤的这么严重,他下了床,没留心被软绸绊了一下,走到于怀鹤身边,半跪着想要查看这个人的伤口。

    于怀鹤杀人的动作很快,现在也不慢,一抬手,就捂住了归雪间的眼睛。

    归雪间想要挣扎,但于怀鹤力气大的惊人,他也不敢乱动,怕碰到这个人的伤口。

    浓重的血腥味中,归雪间顿了一下,很快地问:“为什么非要留下他的性命?”

    于怀鹤这次受伤,不是因为不能打败对方,而是他要留下一个将死之人的性命,为此宁愿受伤。

    于怀鹤的手掌拢在归雪间的眼睛上,他能感觉到浓密的睫毛在自己的掌心上乱颤,或许像是归雪间此刻的心情,又混乱又担忧。

    他说:“不知道他们从哪来,为什么要对你动手,我不能放心。”

    其实猜也能猜的出来,归雪间前十七年都被关在园子里,不可能和人结仇,想要杀他的人,或是掳走他的人,除了白家,别无他选。

    但于怀鹤还是不能放心。

    他又听这个人说:“皮肉伤,不严重。”

    明明是遭遇刺杀的是自己,手指上有一小点伤口,不到半晌就能痊愈,这个人一来就要问。轮到于怀鹤自己,血腥味都要把房间淹没了,连看都不让看。

    归雪间不想和这个人计较了,他闭上眼,表示自己不会再看:“你起来,先处理伤口。”

    这边房间一片混乱,又是尸体,又是血迹,像是凶杀现场,实在不适宜多待,归雪间打算把于怀鹤扶到他的房间里。

    于怀鹤受了伤,但除了腰腹间的血迹,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的,甚至还布了个简单的阵法,将昏迷的刺客困住,以防他清醒过来逃脱。

    走到于怀鹤的房间,归雪间将伤患扶到了椅子上,并在房间主人的指点下找到了伤药,干净的纱布,想要为这个人包扎。

    于怀鹤说:“你不会。”

    归雪间:“……”

    他的确不会,万一越帮越忙,弄痛这个人,反倒得不偿失,只好打打下手。

    于怀鹤半偏着身体,不大想让归雪间看到左腹的伤口,但他只有一双手,要用来包扎,没空再捂归雪间的眼睛。

    归雪间看到于怀鹤身体上的爪痕,有一道很深,似乎刺穿皮肤,深入内里。

    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但于怀鹤的动作简单利落,仿佛那一处没有感觉,连抖都没抖一下。

    于怀鹤问:“又不怕血了?”

    归雪间想让他专心一点,但于怀鹤又问了一遍,他只好回答:“不是。”

    于怀鹤略微点了下头,追根究底道:“那还看?”

    归雪间说:“你的血,我不怕的。”

    三言两语间,于怀鹤已经清理好了伤口,又敷上了药,开始缠绷带了。

    将伤口打了个结,于怀鹤偏过头看他,似乎对这话产生疑惑。

    人的血都是鲜红的,有铁锈的腥味,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归雪间一个怕,一个不怕。

    归雪间想了想,好像没什么说谎的必要,他坦白地说出了真实感受:“我觉得疼,就想不到怕了。”

    昏黄的灯光下,于怀鹤笑了一下,那笑一晃而过,似有似无:“归雪间,你有点傻。”

    归雪间:“?”

    怎么还骂自己了?

    但鉴于这个人受了伤,归雪间不想和他吵架,决定让让伤患,所以没有反驳。

    处理完伤口,归雪间又给于怀鹤喂了养气补血的丹药,觉得这个人打了一架,又受了伤,现在应该休息了。

    而自己……归雪间打算留在这里。不仅是杀过人的房间没有收拾,主要是于怀鹤受了伤,他不能放心,总是要看着的。

    他坐在椅子上,托着腮,隔着小半个房间的距离,看向坐在床上的于怀鹤。

    两人的视线撞了一下,于怀鹤一副没什么大碍的模样,甚至困都不困。

    归雪间躲了躲,余光瞥到自己的指尖,几乎已经看不出针扎的痕迹了。

    他问:“你是在玉佩滴血前就发现问题了吗?”

    “嗯。”于怀鹤嘴唇的颜色比平常淡了少许,可能是失血的缘故,“见白峰上的魔器消失,找不出何人所为,守卫的缺漏很大。我不能放心,就将你房间的角落和窗户连了丝线,挂在我这边的床头。如果断了,立刻就能发觉。”

    归雪间:“……”

    他的身体默默地抖了抖,没料到自己偷偷吞食魔器还会引起这样的连锁反应。

    对于别人,心细如丝只是一个形容,但于怀鹤真的能做到,稍有不慎,就会被这人发现马脚。

    于怀鹤问:“你是怎么发觉有人的?”

    又到了该编瞎话的时候了。每次要说谎骗人,当事人或魔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归雪间只要不编的太过离谱即可。

    他说:“好像看到了影子,有点害怕,就找你了。”

    没等于怀鹤提出疑问,归雪间忍不住问:“你不睡么?”

    又强调:“受伤的人要好好休息。”

    于怀鹤坐在床头,慢条斯理道:“你也没睡。”

    归雪间说:“我之前睡了,不困。”

    于怀鹤挑了下眉:“可你之前不都睡一整夜?”

    归雪间终于明白了,于怀鹤说要照顾自己,这种责任在受伤时也不能稍稍放下,

    归雪间看了一眼,提出建议:“我可以打地铺,天又不冷。”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没有同意。

    归雪间有点迷茫,他和于怀鹤不一样,不能以武力强迫于怀鹤做某些事——虽然准确来说,于怀鹤也没对自己动过手,他只好问:“那我睡哪?”

    于怀鹤:“床。”

    归雪间:“。”

    他现在才发现,这人甚至一开始只睡了半边床,早就留好了位置。

    归雪间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被子只有一床,但还算得上宽大,枕头倒是有两个。

    不知为何,爬个床也让归雪间腿脚发软,他喘了口气,躺到靠里的一侧。

    身旁多了个人,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于怀鹤的气息是疏冷的,体温也很低,但两个人盖一张被子,却不会觉得冷。

    归雪间试探性地用手指碰于怀鹤的皮肤,他没看,不知道戳到哪个地方——反正不会是伤口,受伤的地方在另一侧。

    是温热的。

    又犹豫了一小会儿,他问:“你是不是发烧了?”

    受伤的人有时候会发热,是不好的征兆。

    但于怀鹤的回答又冷又短促:“没有。”

    归雪间“哦”了一声,很想蜷缩成一小团,远离身边的人。

    在此之前,他们也一直待在一起,可是同一个房间和同一张床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世界好像忽然变得很狭小,小到只存在于怀鹤了。自己好像一偏头,一抬手,一眨眼,甚至连呼吸都避不开于怀鹤。

    莫名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着,归雪间没明白那是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周围又很安静,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于怀鹤的声音响起,和平常不太一样,是很轻的,像是拨动一根细弦:“怎么还不睡?”

    归雪间:“……睡不着。”

    他平时躺在床上,半刻钟能换好几种姿势,怎么舒服怎么来,现在浑身僵硬,像是被人按住了手脚,不敢动弹。

    于怀鹤问:“为什么?”

    归雪间不能说是紧张,但确实还有别的理由:“你不是说我睡着了会乱动么?”

    “我怕不小心碰到你的伤口。”

    归雪间平躺着,看不到于怀鹤的神色,但是听到了一声轻笑。

    这个人受了伤,怎么心情比平时还要更好?

    真奇怪。

    于怀鹤淡淡道:“你的力气很小,动作也很慢,不可能弄伤我。”

    ……某些时刻,弱小竟然也能成为一种优点。

    好像也是。

    他这么说了,归雪间安心下来,在于怀鹤身边,他就是很容易放下一切。他想着明天要怎么照顾伤患,又困得睁不开眼,没多一会儿就陷入深眠中。

    片刻后,于怀鹤听到归雪间连绵的呼吸声,睁开了眼。

    他偏过头,看向归雪间的脸,他的皮肤雪白,眉头还微皱着。

    凝视了好一会儿后,于怀鹤抬起手,没有克制自己的欲望,指尖落在归雪间柔软的唇上。

    就像是春日里的一只蝴蝶落在花瓣上,那么轻、那么温柔的触碰,不会对这朵易碎的花造成任何伤害。

    第46章 照顾

    天光大亮。

    归雪间从睡梦中醒来,半睡半醒间,他察觉到一点不对。

    床不够软,身边的位置微微往下陷,窗前也没隔着帐纱,他后知后觉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昨晚……

    归雪间偏过头,和躺在床上的另一个人对视了一眼。

    不是仰视,也不是俯视,是一种很特别的、前所未有的角度,归雪间看着于怀鹤的脸,眉眼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但是轮廓似乎失去了那种锋利,多了点睡意未散的懒散和倦意。

    于怀鹤枕着枕头,正眼神平静地看着自己。

    归雪间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

    自己似乎占了大半张床,左边手臂横在于怀鹤的胸前,腿也搭在人家身上,被不轻不重地压着,他试图抽出小腿,但于怀鹤的力气很大,他抽不出来。

    于怀鹤略低下头,瞥了一眼归雪间挣扎的小腿,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说:“你自己放的。”

    归雪间很羞愧,彻底清醒过来,又觉得天气越发坏了,一大早就这么热。

    他的脸很热,抿了下唇,佯装无事发生:“你醒的好早。”

    于怀鹤坐了起来,被子沿着身体往下滑,动作幅度不大,但是躺在床另一侧的归雪间对此感觉很明显,听他说:“不早了,还要上课。”

    归雪间:“?”

    归雪间坚决不许于怀鹤去上课。

    他觉得这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就算有灵丹妙药,也该养十天半个月。不过于怀鹤肯定不会同意,但今天也绝对不能走动,以防伤口崩裂,愈合更难。

    于怀鹤不置可否:“你呢?你怎么上课?”

    归雪间仰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于怀鹤:“我……也不去。今天留下来照顾你。”

    他很快找到了理由:“就说我病了,你要照顾我。”

    于怀鹤不能病,病了一定会引起别人注意,而自己病一病,实属很常见,大家都习惯了。

    片刻后,于怀鹤点了下头,没有再坚持。

    归雪间支着手肘,将自己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远离负伤的于怀鹤,说:“那你躺下。”

    既然要照顾人,也该负起责任。归雪间这么想着,从床上跳了下去。

    因为睡觉不安分,现在衣衫不整,很是混乱,小腿处隐约有一圈很淡的粉,可能是压的,不疼,但在毫无瑕疵的雪白皮肤上非常明显。

    于怀鹤的目光很轻地掠过眼前的身影,停顿了一瞬,又在归雪间落地后收了回来。

    病人不能不吃早饭,归雪间不怎么熟练的照顾人,打算拜托舍友帮忙带个早饭。

    于怀鹤没有提出异议,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伤患的身份,任由归雪间安排了。

    天色还早,孟留春在后院练剑,归雪间将纸条压在堂屋的桌上。

    自来到紫微书院后,同一间院子里的几人相处得还算和睦——偶尔也有不伤情面的较量发生。孟留春很讲舍友情,不在意和私奔的两人在东洲时发生的一点小矛盾,见到窗台上的小纸条后义不容辞,问都没问,就好心地助人为乐了。

    就是对纸条额外要求带补气血的吃食这一条疑惑不解,没记错的话,上次于怀鹤不是说归雪间不能吃灵力高的东西,怎么又变了?

    不过孟留春也没想太多,早晨很忙,没有那个闲工夫。

    等孟留春走后,归雪间偷偷摸摸溜到堂屋,将东西拿进房间。

    吃完早膳,于怀鹤说:“该喝药了。”

    归雪间有点疑惑,于怀鹤没有找丹师,吃的丹药,不用熬药。

    喝药的人似乎只有自己。

    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在窗边的炉子烧了起来,药汤都熬好了。

    归雪间皱眉,还没问出口,就见于怀鹤抬起手,指尖微动,盖子被掀开,汤药从药罐子里升腾而出,落在一旁的碗里。

    ……这人对灵力的操控真是登峰造极。

    来了书院后,归雪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没见识的人了,他现在略有修为,大约算是炼气,入了修仙的门道,知道操控体内的灵力已经很难,更何况是这样的外放。灵力一旦释放出去,就不再受控,想要做到这种程度,必须要对灵力的走向和力度非常清晰才行。

    一般人不会刻意修行此道,毕竟灵力排山倒海摧毁目之所及之物,以势压人足矣,而这么修炼起来太慢太费神,用处也没那么大。

    但于怀鹤两者兼有。

    归雪间收回神,端起了药碗。

    自己照顾于怀鹤,竟然还要被于怀鹤提醒喝药,实在是有点丢脸。而被照顾的于怀鹤也不怎么安分,一直不好好休息,归雪间决定以身作则,没有像往常那样把药晾在一边,能拖则拖,而是一口气喝完。

    药方经过书院丹师的改良,已经不苦了,但总归不好喝。

    喝完药,归雪间的双眼都失去了光彩,勉强提起精神,回过头,看到于怀鹤注视着自己,眼里似乎有一点很温和的东西。

    可能是对自己自觉喝药很满意吧。归雪间是这么以为的。

    考虑到这人很少闲下来什么也不做,没有当咸鱼的经验,归雪间对于怀鹤的要求也不很高,只要他能躺在床上休息养伤就行了。

    所以当于怀鹤提出要看书时,归雪间没有反对。

    和他的房间不同,于怀鹤的房间布置得很简单,和最开始没什么差别,没有添置东西。这很少见。入学后,书院的学生要在这间屋子住上好几年,一般会布置成自己习惯的样子。

    而于怀鹤的记性很好,说的不是书名,而是告知归雪间书的位置。

    归雪间从桌案边找到那本压在底下的书,走到床边,递了过去,还很疑惑:“这么久了,你还没看完吗?”

    是那本《论百种魔物》。

    于怀鹤各门功课都很好,很久之前就在看的东西,不至于到现在还看不完。

    于怀鹤接过书,淡淡道:“嗯。要慢慢看,不着急。”

    归雪间问:“你对魔族的事感兴趣?”

    于怀鹤点头。

    归雪间好心地说:“与魔族有关的书是很难借的,书院不许学生多看,怕学生误入歧途。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帮你找找。”

    普通学生不能多看,于怀鹤却没什么不能看的。龙傲天是未来的天下第一,还会将第一魔尊斩于剑下,不可能误入歧途,被魔道引诱。而自己恰巧是周先生的学生,可以借到一般学生借不到的书,给于怀鹤看。

    于怀鹤抬起头,看了归雪间一眼,似乎是别有深意的一眼,但说的话又很平常:“多谢。”

    归雪间兢兢业业地照顾人,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中午,舍友们都不回来,归雪间只能自己去食堂拿饭了。

    见白峰就有食堂,但来回也要小半个时辰。

    归雪间出门打完饭,没多做停留,立刻回去,却在外面的小路被人拦住。

    柳垂今道:“师弟见了我,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归雪间停下脚步。

    这位柳师兄上次大跌面子,似乎一直耿耿于怀,并将他们院子的几人视为罪魁祸首,可能是想找事。

    而自己正好倒霉?

    柳垂今皮笑肉不笑道:“于怀鹤呢,怎么不在?你们从前不是形影不离,是不是近日他风头正盛,忘了你这个师弟了?”

    归雪间皱眉,平时也就算了,他今天急着回去,不太想和这人浪费时间。

    柳垂今却不放过他,又说风凉话:“师弟,你和于师弟师出同门,自己没有修为,看着对方风头尽出,有天壤之别,难道不难过吗?”

    归雪间说:“我和师兄同心同德,他修为有长进,我很开心。”

    柳垂今刚要嗤笑嘲讽这话的虚伪,归雪间继续说道:“柳师兄,你不要以己度人,嫉妒我师兄的天赋。”

    他的语气里似乎有点怜悯:“没有意义的。”

    归雪间觉得,任何人和于怀鹤比天赋都是自取其辱,更可怕的是,于怀鹤这人还有远超常人的努力。

    柳垂今可能是真的被点明了心思,气得不轻:“我会嫉妒一个穷乡僻壤来的?笑话!”

    这是书院,来来往往都是人,柳垂今又很有名,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拿归雪间没有办法,撂下话,气的转身就走。

    归雪间不觉得又大大得罪了这位师兄会怎么样,心情没有一点波动,正准备离开,却忽然愣住。

    柳垂今转身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一点魔气。

    魔气应当来自柳垂今腰带上的挂坠,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从某处接触得来的,太多稀薄,没有引起书院的注意。

    直至他转过身,归雪间才察觉出这一点即将消散的魔气。

    这个人有问题。

    归雪间脸色平静,恍若无事发生,但是再有问题,他现在又不能追上去,还是先回去要紧。

    他一路小跑,一刻钟后回到院子,推到堂屋的门,隐约听到响动,来自自己那边的屋子。

    归雪间没多想,走了过去。

    昨日那个刺客醒了,似乎饱经折磨,言语间有种声嘶力竭的崩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长老说要带白十七回去。如果任务失败,就杀了白十七,将他的尸体毁得干干净净,不能被别人发现。”

    归雪间一怔。

    白家果然不可能放过自己。

    他想,这样的决定,或许是认为计划虽未成功,但也没有败露,就算自己死了,日后还能再培养一个孩子。但作为第一魔尊的容器,在即将完成之际被人发现不妥之处,白家所做的事被公之于众,怕是要有灭顶之灾,所以才会这样命令刺客,毁掉尸身。

    下一瞬,于怀鹤干脆利落地扼死了这个人,没有血。

    白家的奇怪之处很多,连长老都是魔修,而自己被困在那个灵力浓郁到凝成实质却死气沉沉的地方,被关了十七年,逃离后被白家倾巢而动,一定要将他抓回来,仿佛他非常、非常重要。

    自己甚至还失去了仙骨。

    于怀鹤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不可能看不出自己身上的问题。

    他回过头,身体仍挡住归雪间的视线,可能是才杀了人,语调又薄又冷:“不太想让你看到这些。”

    归雪间想,自己也没那么胆小,他前世听过将死之人的无数哀嚎,从痛苦到麻木,也不觉得有多可怕,只有于怀鹤觉得自己很脆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归雪间放下手中的饭菜,走了过去。

    他半蹲下来,仰头看着于怀鹤:“你没有好好休息,伤口不会崩开吗?”

    于怀鹤他低下头,半垂着眼,没有说话。

    忽然,他伸手抱住了归雪间,用了点力,将归雪间整个人塞在自己的怀抱里。

    好一会儿,他的手落在归雪间的后颈,隔着薄薄的衣料,指腹描摹出归雪间脊柱上每一块骨骼的形状。

    这个人又想起自己的仙骨了。

    归雪间感觉到痒,身体随着于怀鹤的动作轻微的瑟缩,发抖,但没有挣扎。

    他不想乱动,伤害到这个人,也不想逃开。

    归雪间的呼吸乱了,他抬起手,回抱住于怀鹤,下巴抵在这个人的肩膀上,听见他说:“我会解决掉白家。”

    “彻底的。”

    归雪间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被于怀鹤彻底抱在怀里,他什么都没想,白家的阴谋,魔族的参与,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抛诸脑后。

    周身只有于怀鹤疏冷的气息,像是雪——填满他灵府的雪,令他感到安全的东西。

    归雪间莫名其妙想起自己前世死后,雪地中,那群少年对白家没头没尾的消失很不满,觉得龙傲天没有拿回失去的尊严。

    或许这一次,他们真的能在传记中看到于怀鹤对白家出手。

    不是因为那场退婚,不是因为白十七。

    而是为了归雪间。

    *

    一支魂灯于昨夜熄灭,另一支魂灯也是风中残烛,终于,倏地一下,像是被狂风吹灭。

    两个刺客皆已身死。

    没有奇迹,失败了。

    这是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那两支魂灯是这里唯一的光亮。现在全都熄灭了,隐约间能看到一群人围地而坐,仿佛幽魂。

    “紫微书院真就如此厉害?连这样的法术都混不进去?”

    “寅正,一人先死,后一个拖到今日,若真是被紫微书院抓住,是觉察到什么了吗?”

    “那两人虽然是从小培养,离开前又清理过神识,万一被紫微书院查出点问题,那群沽名钓誉之辈怕是要来势汹汹。”

    “我们远在东洲,还怕一群成日在小辈堆里胡闹的人不成?”

    “会不会是于怀鹤这个小畜生?他和白十七还是走得很近,又杀了白秋海,未尝不能杀了那两人。”

    一人恨恨道:“当初早该杀了他。也不该定下什么婚约,归明玉一句威胁……”

    “好了。”

    几人的声音被压了下去,一人开口。

    那人的声音沙哑,形容干枯,是一个即将死去,不该留在世上的人。

    “这事已经瞒不下去了,只能告知紫犀殿下,容器丢了。”

    “大长老,真的要这么做吗?紫犀殿下会……”

    他的声音里有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不能承担这么做的后果。

    *

    “紫犀?”

    这个名字,归雪间死后听过几次,是第一魔尊用自己的声音称呼某个人,但他不知道是谁。

    周先生道:“第二魔尊的名字。他是第一个臣服第二魔尊的魔族,也最受器重。如今第一魔尊已被封印数千年,魔界却无人敢动摇他的地位,盖因紫犀守在第二的位置。”

    周先生不太忙的时候,会一边整理典籍,一边给归雪间讲修仙界的事。大多数时候是随口说说,给学生长见识。

    他的知识无比渊博,归雪间感觉很难有他不知道的事。

    周先生又说:“可惜的是,第一魔尊的出身无人知晓,活得又太久,乃至名字都丢失了。”

    归雪间小心地说:“可是第一魔尊不都被封印这么久,再也不能出来为祸人间了吗?”

    周先生看了学生一眼,教他:“是封印了,又不是死了,万一哪天就出来了怎么办?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归雪间:“……”

    先生你猜得好准。

    周先生不太愿意细讲魔族的事,所以一转话题:“你上次不是说在写符箓,有不明白通达的地方,今日凑巧有空,我对此道还算有几分研究,正好教你。”

    归雪间呆住了。

    他以为会和往常一样,周先生检查完《羽化登仙法》的修行进度,就会放自己离开。

    虽然自己一般也不走,留下来帮先生的忙。

    他不是想逃避先生的授课,但于怀鹤的伤还没好,他觉得自己得看着,否则于怀鹤又想要练剑了。

    周先生问:“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归雪间的笔一顿:“……有吗?”

    周先生好整以暇地点头,看着他。

    归雪间觉得周先生想敲自己脑袋了。

    周先生挑了挑眉,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今天你是一个人来的,是因为于怀鹤不在?”

    “师兄师弟的,你们就这么离不开?你们从小修仙的,可能感情的确不大一般。”

    言语间没把自己当成修仙之人。不过也是,周先生从小在凡间长大,还当了状元,二十多岁才开始修仙。

    归雪间又不能说真话,含混地说:“师兄师弟,不都一直待在一起吗?”

    周先生放下笔:“想回就回。”

    归雪间不明所以地眨眼。

    大概是这样的学生非常可爱,周先生恼了,却也下不去手:“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留住一个归心似箭的学生?”

    归雪间向先生告辞,逃跑前说:“等下次再向先生请教。”

    作者有话说:

    欺负周先生也不知道修仙师兄弟怎么相处是吧!

    其实只是周先生太忙,很少见到于怀鹤,没看到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样子(。

    第47章 焕然一新

    回到院子后,归雪间看到于怀鹤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乱动,松了口气。

    于怀鹤看到他,放下手中的书:“这么快就回来了。”

    归雪间想了想,决定不说出实情:“周先生那的事本来就不多。”

    他拉开椅子坐下,灌了口水,竟然是温的。

    归雪间第一次照顾人,觉得自己照顾得还算不错,主要原因可能是于怀鹤很好照顾,连药都是自己换的,他负责把人看着,不许这人去练剑即可。

    于怀鹤的话不多,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归雪间在周先生处发生了什么,路上遇到了什么人。

    归雪间以为他一个人待着,很无聊,一一回答。

    说了会儿话,归雪间打了个哈欠,他托着腮,脑袋一点一点,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

    眼前是一片雪白的帐纱,又软又密,在灯火下闪着细碎的光彩,却不刺眼。

    怎么又变了?这里不是于怀鹤的房间。

    归雪间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懵懵懂懂的,有点呆,听见身旁传来些微响动,慢半拍地看了过去。

    于怀鹤换了件宽松的罩衫,散漫地坐在床尾翻着书。

    这是他的房间,又和往常有很大不同。

    之前房间里发生过一场殊死搏斗——死的是对面两个,于怀鹤赢的很轻松,但到底是砸了几样东西,弄得满地是血,很是狼狈。

    屋顶吊了一盏琉璃灯,将整个屋子照得辉煌无比,内里布置的物件也焕然一新,书院里配的普通桌椅换成黄花梨的,墙壁上挂了几盆新鲜花草,散发着幽幽香气,没有半点血腥味。

    归雪间的鼻子很挑,香料的气味过于浓郁,闻久了会打喷嚏,但花果淡淡的清香不会。

    若不是桌案上有几样自己熟悉的东西,归雪间疑心是走错了。

    于怀鹤察觉他醒了,解释道:“很多东西坏了,要么沾了血,就都换了。”

    归雪间伸手抓住帐纱:“这个不是没沾血么?”

    他记得很清楚。

    于怀鹤起身,坐在床前的地面上,伸手撩开遮在归雪间眼前的碎发:“第一次见你时,和现在差别很大。书院太过简陋,怕你住不惯。”

    归雪间睁大了眼。

    他从小到大住的那座小楼的确很是奢华,但那是白家雄踞一方,习惯了奢靡的生活,建个囚笼也要装点上珍宝。

    而且刺杀过后统共就过了三天,大多时间两人都待在一起,挑东西也要功夫,想来是早有准备。

    原来于怀鹤早就对房间里的陈设不满意,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好时机,这次有东西砸了,索性就都换了。

    东西已经买了,又不能退回去,归雪间小声说:“很好看。”

    他又添了一句:“我讨厌那个园子,喜欢这里。”

    于怀鹤:“嗯。”

    不知不觉间,于怀鹤似乎已经非常有钱了。

    归雪间躺在床上,浑身没什么力气,不想动弹,含混问:“于怀鹤,你的灵石从哪来的?”

    于怀鹤说:“接的任务,有几个比较赚钱。”

    归雪间迟疑地问:“什么时候做的?”

    “有空就做。”

    从贫穷到富有,于怀鹤只花了几个月时间。

    果然,只有龙傲天不想做的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回忆起于怀鹤之前半夜出门,归雪间似乎知道这人的时间是从哪来的了。

    可过去两天住的房间十分清冷,归雪间没忍住问:“那你怎么不把自己房间的东西换一换?”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我嫌碍事。”

    归雪间:“。”

    这个理由简单干脆到他竟无法反驳。

    于怀鹤之前为什么那么穷,也有了解释。他真的不在意这些,赚钱太浪费时间,不如都拿去修炼,报名比试是正好路过,所以才去。

    而现在则不同了,因为要照顾自己,于怀鹤竟然在年少时就变得富有,虽然他自己好像没花,但人生在世,有钱总不是坏事。

    ……不对。

    最近不是自己在照顾这个伤患吗?

    而他是在于怀鹤的房间里睡着的,又不梦游,肯定是于怀鹤把他搬过来的,而自己中途还没醒……

    醒来后的气氛和平时于怀鹤在自己身边太过相似,他又睡得太舒服,沉溺其中,差点忘了这事。

    归雪间一直仰着脑袋看人,脖子本来就僵了,猝然起身,扭了一下,抽筋了,还是急切地问:“你的伤好了吗?”

    于怀鹤皱眉,扶住归雪间的肩膀,又按了几下他的后颈。

    归雪间感觉又酸又麻,但是好多了。

    于怀鹤点了下头。

    归雪间不是很信,主要是时间太短了,那么深的伤口,愈合得这么快吗?

    于怀鹤半垂着眼,神情,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问:“那你要看吗?”

    归雪间呆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大脑飞速运转。

    手上的时候,于怀鹤是不给他看的,怕吓到他。

    现在却让看了,由此可以推断出,他的伤口应该是真的愈合了。

    想到这里,归雪间退缩了,他捏紧了被子,面对于怀鹤的注视,缓慢地眨了眨眼:“算了。痊愈了就好。”

    于怀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像有隐含着的嘲笑,归雪间的眼神游离不定,慢慢偏过头,不看这个人了。

    见归雪间没有要看的意思,于怀鹤认真解释了几句:“他的手是单纯的变形,没有附着灵力或魔气,造成不了多严重的伤。”

    看起来血淋淋的吓人罢了,而被吓到的只有归雪间。

    于怀鹤说:“谢谢未婚夫几日来的照顾。”

    归雪间说:“……不谢。你受伤了,我照顾你,也是理所应当。”

    他余光瞥到于怀鹤笑了,目光很轻,似乎很温柔,轻飘飘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胡思乱想起别的来:“尸体……你是怎么处理的?”

    归雪间之前也杀过一个人,将尸体塞到储物戒指里后很犯难。

    储物戒指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尸体不会腐烂,但归雪间一想起来这事就很恶心。后来,有一次仙船半路停下来,等船客登船,于怀鹤要下去买东西,归雪间说无聊,也跟下去了,没逛一会儿又说累了,说在酒楼休息片刻,实则趁于怀鹤不在,趁机把尸体偷偷丢了。

    然后,归雪间跟着仙船离开,那具尸体应当就成了一桩悬案。

    于怀鹤思忖片刻:“你真的想知道?”

    归雪间说:“算了。”

    可能是方法较为血腥,自己不适合听。毕竟于怀鹤要处理的尸体有两具,也没有能装得下他们的储物戒指,且书院四处都有巡查之人,下山也需要报备,怎么让这两具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难度很高。

    天色逐渐昏暗,于怀鹤去食堂买饭,归雪间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天气有点闷,很热,而过去的两个晚上,他躺在于怀鹤身边,温度就很适宜。

    归雪间很轻地叹气,在床上打了个滚,又打了一个,刻意忽略自己刚才下意识留出的半边床,重新享受一个人拥有整张床的快乐。

    入夜后,不知道是下午睡了,还是不太适应,归雪间滚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第二天的阵法课上,归雪间又有了新想法。

    在花先生的强烈要求下,阵法课都改成了半天时间。

    归雪间布置阵法的手法日渐精进,他擅长利用环境中存在的东西,比如天气、风向、草木,将这些化作阵法的一部分,而不是凭空构造。

    做完功课,归雪间去找花先生玩。

    说是玩,也不能算错。花先生的修为深不可测,归雪间跟在他身边,也看不出来。但花先生的脾气的确太坏,只看得上有阵法天赋的人,归雪间的天赋连他都从所未见,两人经常在一起捣鼓书中没有的东西。有时候难免出现差错,花先生也玩的很开心。

    大型阵法不是归雪间这种修为的学生都构建出来的,简单的他又嫌无趣,归雪间试探性地问:“花先生,您能不能教我一些禁忌的阵法?”

    禁忌的东西,书院不许普通学生碰,怕他们道心不稳,沉迷其中,误入歧途。

    花秉秋的个头不高,年纪大了,又更显得矮,所以大多时间都找个高地站着,如果周围实在没有,就悬停在半空,此时就飘到归雪间面前,冷笑着问:“怎地,周横教不好你,你想走歪门邪道了?”

    花先生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攻击周先生的机会。

    归雪间反驳:“周先生教的很好。”

    又没什么底气地说:“我只是想,出门在外,若是遇到危险,是邪道的可能性比正道大得多。如此一来,知晓那些禁忌阵法的解法,是很有必要的。”

    花先生沉思片刻,斜睨了归雪间一眼:“看你的修为,寻常的阵法尚且吃力,也不像是能用歪门邪道害人的样子。教一教你倒是没事,就是不许叫赵游那小子知道,否则又要找我麻烦。”

    归雪间保证:“我不走歪门邪道的。”

    一般的歪门邪道,他的确不走,因为他本身似乎已经走在更为可怕的魔修之道上了。

    就是普通的魔族,吞掉别的魔族,也只是获得对方的魔气,能够提升修为,而自己却能获得对方的能力,是可怕中的可怕。

    第48章 咬

    归雪间勤学好问,学习过程中向花先生询问魔族的事。

    花先生骚了骚白头发:“魔族也有和阵法差不多的东西。不过他们的阵法与我们的相差甚远,因为修行方式不同,加上魔族大多浑浑噩噩,拥有理智的不多,而精于此道的更少,我也不大……”

    花先生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讨厌谈及自己不知道的事,话锋一转:“你一个学生,真到了魔族入侵的时候,逃命就是。自有书院斩除魔头。”

    书院的先生们都是很负责的,连花先生这样狂傲嚣张的老先生也不例外。

    归雪间也很想将魔族的事置之度外,但他体质特殊,又有白家虎视眈眈,实在不能不在意。

    但也不能操之过急,归雪间想,他逃出来,不是为了过那样时刻惴惴难安的日子的。

    花先生对魔族的阵法知之甚少,但对歪门邪道却如数家珍,十分精通。不过他对那些不屑一顾,觉得是自身天赋不足,又不够努力,才会以邪术害人,提升修为。

    说的得意处,花先生问:“阵法的本质是什么?”

    同窗们还在阵法中挣扎,没能逃出来,归雪间已经坐在花先生身旁,回道:“是向天地借势。”

    花先生又道:“我教了你几个邪道的阵法,有的可以提升修为,有的狠毒至极伤人性命,将人逼到发狂,你看出有什么不同了吗?”

    最表面的,是作用不同。

    一般的阵法,大多是为了某些人力所不能及之事而做。譬如行在天空的偌大仙船,或是保护紫微书院,阻止没有玉牌之人进入。很少对阵法主人本身有直接益处,顶多是构造出适宜修行的环境。

    而邪道的阵法,基本都是于自身有关。修为不够,就以活人献祭,打不过人,就引诱人进入阴毒的阵法中。

    但本质似乎也有很大区别。

    紫微书院本身就建于灵脉之上,阵法是取灵脉之力,护佑山中学生,借用的是天地之势。阵法本身虽然无比精妙繁复,寻常人难以破解,但考验的是阵法师的水平。而花先生口中的邪道,献祭掉成百上千的修士,只为提升自己的一个大境界。

    比起四两拨千斤的护山大阵,这种阵法投入很多,收获却很少。

    归雪间思忖片刻:“比起借势,更像是交换。”

    花先生扬眉:“好。”

    邪道的阵法,并无道心支撑,只剩下简单粗暴的交换。想要提升修为,就用别的人的修为来填,来换。这样的方式为天地所不容,所以陷入太深,迷途难返,有时候会从邪道坠入魔道。

    邪道之术,与正道相比,除了失去道心,很多都有相似之处,但短时间提升修为,功力大增之说又充满了诱惑,所以才会被禁。

    归雪间听完了,觉得在花先生身边学到很多。

    而书院还是比较靠谱的,那次刺客潜伏进来似乎只是一桩意外,之后没有再发生第二次。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归雪间的生活平静而充实。他每日读书,修炼,和于怀鹤下棋,看于怀鹤练剑。偶尔和别风愁玩,和孟留春玩,看别风愁和严壁经打架,每一天都过得波澜不惊,归雪间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因为害怕再遇到那位师兄,即使有了灵石,归雪间也不敢再去藏宝阁,而于怀鹤却成了藏宝阁常客,经常搜罗归雪间能用的东西买回来。

    灵力这种东西,有或是没有差别很大。只要经脉中一点灵力循环,就算是踏上仙途了。别人的仙途是从炼气到渡劫,漫漫长路,而归雪间的很短,从入门到炼气,不能筑基。

    但就是炼气期的灵力,能够使用的东西也有很多。

    由于于怀鹤持续不断地从藏宝阁里买东西,归雪间的储物戒指被各类灵器、丹药、符箓塞满了。

    归雪间问:“会不会太多了?”

    于怀鹤:“不多。”

    又过了几日,归雪间说:“我的储物戒指塞不下了。”

    于怀鹤似乎想给他换一个,但被归雪间坚决拒绝,如此一来,才算暂时作罢。

    暑热将尽,算起来,归雪间正式修炼已经两月有余。

    《羽化登仙法》不是寻常心法,修炼起来很看天赋,归雪间不算很努力,但也小有所成。

    一天, 轮到休沐,归雪间去周先生点卯。

    周先生询问完归雪间的修炼进度,又捏着他的骨头,似乎是探查他的身体素质从,才说:“今日准备教你《重明十八影》。”

    “你把这片竹林的每一片叶子都涂上墨水。”

    归雪间疑惑不解:“,”

    归雪间看着漫天纷飞,数不胜数的竹叶,知道不可能一片一片用手涂。

    周先生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在花秉秋那学阵法?摆一个给我看看。”

    归雪间有点心虚,他近日的确向花先生请教很多。

    但周先生是个宽容的人,并不在意,只是逗归雪间玩。

    而且心胸宽广,又说:“花秉秋在阵法上的造诣确实无人能及,你好好学习。”

    归雪间琢磨了一会儿,变换了一个阵法,总算将墨水涂抹到了叶片上。

    期间他绕着竹林布阵,周先生同他讲解这本《重明十八影》。

    “你从小没有修炼,此时才开始入门,不可能比得过别人的身法。如果从现在开始苦修,没有年幼时打下的基础,怕是要再用成倍的时间才能弥补回来。”

    “这样一来,只有两个办法。若是你灵力足够深厚,形成屏障,别人无法击破,亦或是遇到对手释放灵力,产生威压,别人打不过你,也能自保。”

    周先生说:“但你没有。”

    归雪间一边勤勤恳恳地布阵,一边在心里反驳,自己灵府中可是有足以渡劫的灵力,要是周先生知道,肯定吓一跳。

    可惜不能说。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你先学点保命的东西,不能坐以待毙,”

    归雪间想到周先生是弃文从武,从二十岁开始修行,于是问:“先生,那你当初选的哪一条路?”

    周先生微微笑着:“第一条,苦修弥补从小的缺憾,吃了很大苦头。”

    归雪间默默打了个哆嗦。

    周先生是个能自断经脉的狠人,而他很怕痛,不能和对方相提并论。

    总算是布置完成了,归雪间启动阵法。

    周先生留在竹林另一端,抬手放出一道灵力,竹子受到冲击,叶片纷纷下落,而周先生起身,在竹林间穿梭,他的身形不是很快,但鬼魅至极,看不清落点,只有一道影子。

    片刻后,周先生的身影飘然而至,落在归雪间面前,衣服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墨渍,是将所有的叶片都躲了过去。

    归雪间:“先生好厉害。”

    周先生笑了笑:“厉害吗?轮到你了。”

    归雪间打起精神,认真学习。

    书上所说的招式,归雪间看过一遍,但摆不出来,所以由周先生亲自教学。

    《重明十八影》,第一道招式,不在于快,而是在狭窄的空间中闪躲,以微小的灵力躲过对手奋力一击。

    周先生放慢动作,归雪间看不清,于是又放慢,归雪间仍看不清,直至慢到不能再慢,归雪间才点头。

    学了一会儿,归雪间开始像周先生那样施展步法。

    归雪间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每次抬脚前,都有些犹豫,需要思考周先生展示的招式。

    周先生提醒道:“灵力。”

    归雪间将灵力分开,用细若游丝的灵力操控腿,不仅没成,还被竹子的根茎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其实一般而言,就算灵力操控失败,顶多是有一点外力失控,不至于像归雪间这样全乱了。

    周先生看着归雪间,仿佛眼前这一幕惨不忍睹:“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不知道竟然弱成这样。”

    何止是没有锻体,和普通人比都算是最不灵活的那类。

    归雪间有点羞愧。

    周先生道:“我选了这本身法,是因为它是用灵力操控身体,且灵力消耗甚少,很适合你。”

    虽然归雪间目前表现得很是糟糕,但周先生还是说:“以你对灵力的控制天赋,可以一学。”

    归雪间也觉得自己还需继续努力。

    适合自己的功法很少,这样精妙的更是难得一见,而如果自己真的学成了,近距离遇到危险,就能逃脱后反击了。

    接下来的半天,周先生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也有严师的一面。

    练习过程中,归雪间要摔了,他不会扶,除非摔个狠的,周先生才会用灵力保护归雪间,防止他真的伤筋动骨。

    三四个时辰下来,归雪间重复相同的动作,却并没有喊累。

    他抬起眼,昏暗的竹林间,有一片竹叶落下,落得很慢,飘飘摇摇,他能明白如何以最极限的方式躲过它,使它擦身而过。

    归雪间驱使灵力,使肩膀移动起来,看似缓慢,却改变得很快。

    那枚竹叶沿着他的肩膀滑下,最后落到了归雪间的腿上。

    在常人看来,只是稍微转动肩膀,但时刻关注着归雪间的周先生却知道这是《重明十八影》下的成果,他评价道:“怎么,肩膀和腿不能同时动?”

    归雪间全神贯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好像不能。”

    周先生笑了,又气又笑:“也算不错了。”

    归雪间点头。

    天色渐晚。

    周先生看了一下午归雪间在竹林间乱晃,还要纠正动作,似乎也累了:“你平日里多加修炼,我很忙,没空天天教你。”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过你师兄快回来了,也可以教你。”

    归雪间问:“师兄?”

    周先生道:“我之前收的一个学生。他之前下山历练,前几日写信告诉我,说快回来了。”

    归雪间乖乖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这位师兄也学过吗?”

    周先生扶额:“他学过,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也合适。但他学这个和你的原因不同……等你看到他就明白了。”

    归雪间觉得周先生很是头痛,收一个两个学生,似乎都不省心。

    他终于松懈下来。

    虽然用的是灵力,实际上没怎么费劲,就是来来回回在竹林间走路。但精神高度集中,站了大半天,又不知道跌了多少跤,一旦卸下灵力,归雪间都快不会走路了。

    浑身酸软,有些地方还隐隐作痛。

    周先生叹气,可能是没见过弱小的修仙之人。

    归雪间想,自己也算是给周先生长见识了。

    而后,小残废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青如斋。

    今日着实练得很晚,日落西山,连最后一丝余晖都收敛在云层间,这样将暗未暗的时刻,乌鸦归巢,群山都归于寂静。

    归雪间一出门,就看到于怀鹤靠在竹子上,影子似乎被拉得很长。

    下一瞬,于怀鹤的身影消失,归雪间有点疑惑,话还未问出口,身体已经悬在半空中了。

    于怀鹤抱着自己,一手搂着肩膀,另一只手横在膝弯下,没有经过自己同意,就将他整个人揽入怀中。

    归雪间“呀”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他抬起眼,看着于怀鹤的脸,有点冷,这种神情一般会出现在他练剑的时候,而于怀鹤练剑时,任何人都不能打断他。

    所以似乎也不会放下自己。

    归雪间想了想,明白于怀鹤这么做的缘由,可能是他看起来实在是有点狼狈,解释道:“今天周先生教我身法了。”

    于怀鹤抱着他,瞥了他一眼:“还以为你被打了一下午。”

    归雪间说:“周先生没有虐待我,练身法总是要摔的。”

    于怀鹤“嗯”了一声。

    他没有力气,双腿又酸又软,被人抱着,不用自己走路,当然很好。但归雪间要顾及面子,还是尝试着问:“我走得动,你可以放下我。”

    于怀鹤没说话,已经表达了态度。

    已经被抱住了,不能再下来,归雪间只好将脸埋在于怀鹤的怀里,不想被别人看见。

    幸好,天色渐晚,路上来往的学生很少,至少归雪间只听到几句说话声,还离得很远。

    周围很安静,归雪间听到于怀鹤平缓的心跳声。

    进了房间后,归雪间被扔到了床上,也不能算扔,床很软,他没感觉到疼。

    但还是有一瞬的天旋地转。

    缓过神,归雪间回过头问:“怎么了?”

    身后传来声音:“上药。”

    归雪间努力扑腾着挣扎了一下:“我可以自己来。”

    于怀鹤按住归雪间的后背,动作很轻:“别动。你看不到。”

    归雪间被人制住:“周先生给了膏药。”

    然后在储物戒指里摸索了一下,将东西找了出来。

    于怀鹤接过去,打开瓶子,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喷涌而出,归雪间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归雪间说:“不、不用这个了。”

    于是,于怀鹤收起药,换了一瓶,这次打开来,药膏传来一阵清香。

    ……还是于怀鹤了解自己,连药都是买味道好闻的那种。

    脱掉外衫后,归雪间还没有察觉之后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

    于怀鹤并未将归雪间的衣服全部脱掉,而是拉着衣领向下扯,露出脖颈以下,后背处的一块皮肤。

    一瞬间,归雪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于怀鹤说:“你的皮肤很白。”

    归雪间:“?”

    这和上药有什么关系?

    于怀鹤的视线似乎在某处停留了一小会儿,终于,指尖落在那里,按压时有轻微的痛感:“淤青很明显。”

    皮肤白并不是自己的错,他前十七年都被关着,没晒过太阳。虽然后来出来了也没怎么晒,因为晒多了会晕。

    很快,归雪间就没空再想别的了。

    于怀鹤的手很凉,归雪间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的皮肤上游走,很冷,似乎连药膏都比这个人的手要热。

    归雪间的睫毛乱颤,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发抖。

    他张嘴咬住枕头的边缘,将奇怪的喘息声压在喉咙里,偶尔会有一两声溢出来。

    平时他们待在一起,握个手是很常见的事。但衣服覆盖着的地方,感官似乎比露在外面的皮肤敏感得多,没有阻隔的轻轻一碰,就会让人忍不住颤抖。

    于怀鹤的嗓音很低哑:“别乱动。”

    归雪间松开嘴里的东西:“我没有。”

    又好像有点委屈,软绵绵地说:“好痒。”

    于怀鹤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冷淡,他说:“是么?”

    归雪间不由产生希冀,以为于怀鹤会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因为于怀鹤面对困难,总是能轻易克服。

    然而,这个人接下来的话很残忍:“那你忍一忍。”

    他顿了一下,淡淡道:“又不是疼。”

    归雪间:“……”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他只好忍了。

    很快,于怀鹤将归雪间的衣服整理好,又将他腰间的布料往上推。

    更痒了。

    归雪间忍不住动弹。

    于怀鹤没说话,他的手压在归雪间赤裸的腰间,落在滑腻的皮肤上。

    归雪间能清晰地感觉到于怀鹤掌心的那点薄茧,缓慢的移动着,和自己的皮肤紧贴在一起。

    是冷的,但自己却很热。

    他像是被掐住后颈的猫,瞬间失去所有的力气,身体想松又松不下来,只能僵着。

    上身磕碰到的地方不多,于怀鹤动作又快,没多久就涂完了,然后不轻不重地捏着归雪间的胳膊:“疼吗?”

    归雪间咬着枕头,不想说话,也不能说话,只能摇头。

    还剩下腿。

    归雪间被翻了个身,他撑着手肘,坐了起来,看于怀鹤将自己的裤管往上推。

    书院里发的衣服都是按照身高确定尺寸的,归雪间的个头在同龄人中算得上高,只比于怀鹤稍矮一点,但很瘦。所以衣服对归雪间而言太过宽大,此刻很容易就将裤管推到了大腿。

    一片莹白。

    上面有几块不大的淤青,要有一点紫痕,斑斑点点的。

    归雪间歪着脑袋,抖了抖。

    于怀鹤说:“冷?”

    大夏天的,怎么会冷。

    归雪间又摇头,他现在只想尽快擦完药,然后躺着。

    擦药的感觉不是疼,于怀鹤的动作很轻,很难想象这是一双杀起人来毫不犹豫的手。他的皮肤也是白的,但落在归雪间细白的腿间,肤色的差别还是很大。

    看不到于怀鹤上药的手时,归雪间还只是胡思乱想,现在却莫名的紧张,随着于怀鹤的动作,心脏越跳越快,而现在又坐了起来,没有可以咬的枕头。

    归雪间咬住了嘴唇——在即将咬下去的一瞬间,被人掐住了下巴。

    那是没碰药膏的手,但也沾染上了很淡的药的香气,于怀鹤的大拇指微微用力,让归雪间不能咬住嘴唇。

    然后,将自己的手指卡在了归雪间的唇齿间。

    归雪间一怔。

    于怀鹤没有抬头,他继续慢条斯理的为归雪间上药,眉眼低垂着,随意道:“不是说不准咬的吗?”

    归雪间不明所以,或者说收到了惊吓,猝不及防地咬住嘴里的东西。

    下一刻才意识到那是于怀鹤的手指。

    归雪间慌慌张张松开牙齿,但嘴里有个别的东西,说话都不清楚,他问:“不疼么?”

    于怀鹤在替自己上药,自己却咬人,似乎是在恩将仇报,这样很不好。

    于怀鹤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头看向归雪间。

    他的眼眸颜色很淡,又湿漉漉的,像是日光下泛着涟漪的湖水,看起来很纯真,有多了一丝缠绵的意味。

    于怀鹤收回手,他的手指修长,很干净,指节处是湿润的,有一圈牙印,很浅。

    他勾了下唇,平静地说:“归雪间,你咬的太轻了。”

    归雪间:“……”

    他后悔了,且恶从胆边生,方才应该重重咬下去的。

    第49章 妖兽

    上完药,归雪间的衣服被扯来扯去,系带半散开,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露出一点涂抹着药膏的淤痕。

    于怀鹤凝视着那一小片皮肤,移开视线:“周先生没看着你吗?”

    归雪间抱着被子,缩成一团,仰头看着于怀鹤:“看着了。如果摔的太厉害,他会用灵力护住我。”

    于怀鹤皱眉,似乎这句话里隐含的意思。

    摔的不太厉害,周先生就不会管了。

    周先生已经算是照看得很周到的那类先生了。如果教从小开始修炼的学生,先生顶多示范一下,就让学生自己摸索去了。

    至于自己到底有多不灵活,摔了多少次,归雪间不想说。

    丢脸。

    于怀鹤说:“那你以后都这么摔着吗?”

    其实摔的并不严重,不会太过影响行动,只要归雪间克服一下,早日学有所成,就可以摆脱这样的折磨。

    也算另一种程度上激励他努力修炼了。

    归雪间想岔了,以为于怀鹤的意思是没有人看顾,自己会摔个大的。

    他想了想:“周先生说,可以等一个师兄回来教我。”

    于怀鹤偏过头,看着归雪间的眼睛,淡淡地问:“什么师兄?”

    不知为何,总觉得周围的温度是不是忽然降低了。

    归雪间不明所以,他缩在被子里,对温度的改变不太敏感,回答道:“我不认识。是周先生之前收的学生,据说也学过《重明十八影》。”

    于怀鹤“哦”了一声,又说:“我可以教你。”

    归雪间:“。”

    连身法秘籍都没看过,就说能教别人。这是何等的自信,近乎到了傲慢的程度。但这话是于怀鹤说的,就很有说服力。

    归雪间不会怀疑他做不到。

    但如果要教,于怀鹤就要去学,似乎很浪费时间。

    思考的时间里,于怀鹤又说:“而且有我看着不会摔。”

    自己在这方面确实过于笨拙了,摔了很疼不说,如果每次上药都像今天这样,心跳一直过快,归雪间怀疑自己的心脏要出问题。

    归雪间说:“那我明天去问问周先生。”

    违背先生的安排,还是要告知一声的。

    于怀鹤点头。

    *

    药膏很好,于怀鹤又用灵力替归雪间舒缓了酸痛的小腿。第二天醒来,归雪间又活蹦乱跳了。

    当然,归雪间的活蹦乱跳仅限于恢复往常自如的行动,不代表他真的能跳的起来。

    到了上课的时间,炼丹课上,归雪间和别风愁在同一个班,先生还没让他们亲自炼丹,目前还在教授如何辨别炼丹材料。

    对于这样的课,别风愁一贯走神摸鱼,他偷偷摸摸地问:“归雪间,你知道昨天是谁吗?”

    归雪间正在认真听课,随口问:“什么是谁?”

    别风愁的声音压得更低:“就是昨天傍晚,于怀鹤抱着心上人,从竹林间穿过,很旁若无人。”

    归雪间一僵,脑袋一点一点扭过来,盯着别风愁:“……”

    看错你了,还以为你一个妖族,和普通的人族修士不一样,不太八卦,也不太爱看热闹。

    他一字一顿地问:“你从哪听来的?”

    别风愁正奇怪呢:“上课的时候。我又无聊,又没人和我说话,只能听那些人聊这些了。有人凑巧看到,说于怀鹤虽然温柔地抱着人,但神情却与往常无异。上次比试后,凶名在外,看到的人都不敢靠得太近,天色又暗,没看清怀里抱着的人。”

    又仔细回忆了一番那些人说的话:“听闻于怀鹤的心上人身形纤瘦,似乎是个美人。”

    同窗们也太无聊了吧!现在又不用再讨好于怀鹤的什么“心上人”,引诱他加入宗门,怎么还对这事这么感兴趣。

    归雪间:“……”

    他的脸很热,声音是截然相反的冷若冰霜:“是我。”

    又飞快地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别风愁是个很讲义气的妖,点头承诺。

    然后又想了半天,觉得如果抱着的人是归雪间就很合理,毕竟他从没看过于怀鹤对别人有冷淡以外的表现。

    下了课,于怀鹤陪归雪间去了一趟青如斋。

    上课的日子,归雪间很少过来,周先生还有些疑惑:“怎么过来了?”

    归雪间说:“我师兄说,不必劳烦别人,他可以教我身法。”

    周先生很是纳闷:“于怀鹤学过?”

    归雪间摇头。

    周先生挑了下眉:“你就这么相信于怀鹤?”

    一般来说,是要怀疑于怀鹤是不是要来蹭秘籍学的,但于怀鹤在书院声名远扬,周先生觉得于怀鹤估计是真的要为师弟学一学这陌生的身法了。

    真是个好师兄。

    归雪间点头,很小声地坦白:“而且,他说不会让我再摔着。”

    周先生无言以对:“也行吧。你把身法给他看。”

    “于怀鹤教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周先生没有多想,只越发觉得这对师兄弟的关系非同一般。

    可能是归雪间太脆弱了,弱小到不得不多加保护的地步,所以作为师兄,于怀鹤在修行上必须多加助益。

    似乎也能说得通。

    于是,周先生那边的师兄还没回来,归雪间已经被别的师兄教了。

    见白峰上有一片竹林,平常没什么人,于怀鹤挑在那里修炼。

    三四后天,于怀鹤学有所成,已经可以教人了。

    归雪间听到时还愣了一下,于怀鹤学得也太快了。

    于怀鹤说:“不信?”

    归雪间摇头。

    于怀鹤评价:“还行,不难学。”

    ……可能对于怀鹤而言真的不难吧。

    于怀鹤没有像周先生那样离得很远,站在归雪间身旁,时刻准备捞人。

    归雪间有点紧张,不想跌倒。

    然而有些事不是他不想就能做到的。

    摔了一下,被接住。

    又摔了一下,又被接住。

    摔着摔着,归雪间摔习惯了,且自暴自弃起来。一旦出现差错,就闭上眼,然后就出现在了于怀鹤的怀里。

    于怀鹤的动作很快,总能捞到自己,不让自己撞到。

    又很有耐心,指出自己的错处,却不会指责他学得不好。

    于怀鹤本身是一个天才,还是个少年天才,无论学什么都一点就通,没有教人的经验,照理来说,不能理解那些粗浅之处为什么会有人不懂,所以教不好人。

    但归雪间和常人不同,他的天赋很高,能够理解秘籍,只是很难做到,于怀鹤要做的就是纠正他因身体原因而摆出的错误动作。

    练着练着,归雪间又累了,虽然他感觉自己还没有于怀鹤动的多。

    于怀鹤似乎察觉到了归雪间累了,问:“要试试别的法子吗?”

    归雪间喘了口气:“什么法子?”

    于怀鹤说:“你站着。”

    归雪间站好了。

    他的手腕分别被于怀鹤握住,像是被于怀鹤揽入怀里,听这人又说:“踩上来。”

    归雪间:“?”

    两人贴在一起,靠得很近,于怀鹤略低下头,在归雪间的耳侧说:“你很轻。”

    好吧。很轻的归雪间踩到了于怀鹤的脚上。

    可能是归雪间真的很轻,亦或是于怀鹤的身法高超,于怀鹤亲身体验了一次什么叫片叶不沾身。

    两人的身形在竹林间穿梭,外人无法看清如此鬼魅无常的身法,而身处其中,归雪间能看清每一片竹叶落下的姿态,而自己都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避开了——准确来说,是操控自己身体的于怀鹤做到的。

    修炼进度一下子从十跳到了一百,靠得是一次作弊。

    于怀鹤挑了挑眉,眼里有一点笑意,问:“会了吗?”

    归雪间还沉浸在方才的身法中,大脑有点混乱,比起学习,他觉得这是于怀鹤看自己累了,带自己玩,而且这个人也玩的很开心。

    他想要咬住嘴唇,但不久前的后果历历在目,所以收住牙齿,抿了一下唇,然后说:“不会。”

    于怀鹤的神情好像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自己没咬嘴唇,还是可惜这样的方法对修炼没什么用?

    归雪间不明白。

    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归雪间的身体终于和灵力磨合得默契了些。他虽然做不到于怀鹤那样,有灵力不足,反应不够灵敏的缺陷,但面对一簇忽然袭来的竹叶,却也能够躲过。

    和修行《羽化登仙法》不同,每次练完《重明十八影》,归雪间都很累,变成小残废,被于怀鹤抱回去。

    至于书院的谣言,累到抬不起脚的时候,归雪间就不去在意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按照惯例,归雪间洗完澡,头发被于怀鹤用灵力烘干。他现在有了修为,可以自己做,但灵力稀薄,太过缓慢,尝过一次新鲜后,还是于怀鹤继续代劳了。

    归雪间有点困了,睫毛垂落,似乎要睡过去了。

    头发烘干了,他的脸颊被人托了起来,半睡半醒间,好像是一种本能,他无意识地蹭了蹭那人的掌心。

    然后,脸被用力捏了一下,仿佛在睡梦中一脚踏空,归雪间睁开眼,朦胧的睡眼紧盯着面前低下身、看着自己的凶手。

    凶手没有丝毫感到愧疚的意思,对他说:“我接了个任务,要出一趟门。”

    归雪间来不及追究这人方才的所作所为,问:“什么任务?”

    于怀鹤说:“一只五品妖兽。”

    紫微书院建于群山之上,浩浩荡荡,十分广阔。这样的地方,想要完全严密保护起来,所需人力物力太多,连书院也做不到。所以除了十三主峰外,其余山峰没有安排先生站岗,保护学生安全。而在此之外,还有一圈山峰也在护山大阵范围内,万一有外敌入侵,可作为缓冲,平日里留作学生闭关之用。而再往外,绵延的山脉就属于无人看管的野地,但名义上还在紫微书院名下,所以也需定期派人巡逻。

    前些时候,西边的山中流窜进了一只妖兽,似乎力大无穷,闹得鸡犬不灵。但因地处偏远,看品阶似乎是五品,先生们没空特意去收拾,便将其挂到了多宝阁,鼓励学生们学以致用,讨伐妖兽,维护紫微书院的安宁。

    任务一经发出,就有师兄师姐对此跃跃欲试,要一同去讨伐妖兽,但对手不容小觑,还需准备,到时候才能一击制胜。

    这样的任务,本来是和新来的学生无关的,于怀鹤的实力很强,才特许他接下。

    归雪间彻底醒了:“会不会很危险?”

    于怀鹤说:“不危险。今晚就去,明天可能回不来。”

    归雪间蹙着眉,望着于怀鹤。

    于怀鹤的手还托着归雪间的脸,他的大拇指摩挲着归雪间的眼角:“别露出这样的神情。”

    归雪间看不到自己的样子,眨了下眼,问:“我怎么了?”

    于怀鹤说:“很可怜。”

    顿了一下,继续说:“好像我欺负你了。”

    归雪间瞪圆了眼,很可怜的表情消失了,现在有点生气了。

    于怀鹤笑了下。

    归雪间抬起头,将脸从欺负自己的人手里解救出来,在储物戒指里翻了半天,想找出点有用的东西给于怀鹤。

    储物戒指里的东西大多是于怀鹤从藏宝阁买来的,可以用于保护自我,于怀鹤似乎用不上。

    万一呢?

    于怀鹤没有拒绝,都收了下来。

    第二天,于怀鹤不在,归雪间醒来后,有些茫然,像往常一样去上课,平平常常地过了一天。

    期间有点心神不宁,他知道自己应该相信于怀鹤。在死后听到的故事里,于怀鹤在书院读书时,就已经能够捕杀接近八品的妖兽了,似乎不会因为这只小小的五品妖兽而受伤。

    但担心是一种随时会出现,压抑不在的情绪。

    到了晚上,归雪间坐在窗户边,忍不住向外看,却没有人练剑了。

    第三日是休沐,归雪间还在睡,听到有人在敲自己的窗户。

    归雪间揉着惺忪的睡眼,爬下床,打开窗,是孟留春站在外面。

    他一副很急的样子:“于怀鹤回来了。”

    归雪间一下子醒过来,他的嗓音有点哑:“那他人呢?”

    孟留春解释:“我在食堂吃饭,听到有人说多卷阁半夜收到消息,于怀鹤已经杀死妖兽,准备回程。”

    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现在了。

    归雪间急急忙忙换上衣服,和孟留春一起去等于怀鹤。

    一大早的,过来看热闹的竟也不少。或许是这个任务的报酬高昂,想接的人很多,却被于怀鹤一个新生捷足先登。而对一个金丹修为的学生而言,五品妖兽似乎是个很难战胜的对手。

    所以都想来看是真是假,于怀鹤是否能带回证明。

    而作为于怀鹤的师弟,归雪间又一次得到了优待,总不能把人家的师弟挤在后面。

    太阳初生,天空泛着灰蓝的色彩,台阶上隐约出现一个人的身影。

    归雪间看到了于怀鹤脸侧微微摇晃的玉坠。

    于怀鹤是拖着妖兽尸体回来的。那是一个庞然大物,,血已经在半路流干了,只余一具僵硬的躯体。

    周围一片哗然。

    可能是没料到于怀鹤会将完整的尸体带回来,外表看不出严重的损坏,这样难度太高,于怀鹤不能以妖兽躯体为目标,一点一点磨掉妖兽的妖力,而要一击必杀。

    或许是整夜没有休息,于怀鹤的眉眼间沾染了些许露水,但这并未模糊他五官的轮廓,显得温和,气质反而显得更加锋利,像是一把出了鞘、不是很耐烦的剑。

    直至于怀鹤抬起头,在人群中看到了等待的归雪间。

    两人对视了一眼。

    归雪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他顺从自己的心意,走到于怀鹤的面前,仰着头,凝视这个人的脸。

    鬓角边有一点血迹。

    他抬起手,替于怀鹤擦去。

    于怀鹤怔了怔。

    归雪间的手指是温热的,柔软的指腹贴着于怀鹤的侧脸,似乎连冰冷的于怀鹤也会因此而融化。

    第50章 千金裘

    归雪间哑了一下,问:“你受伤了吗?”

    于怀鹤的眉眼间沾了点露水,嗓音也是凉的:“没有。”

    他松开妖兽尸体,用另一只手捉住归雪间的手腕,没有十指交握,但很自然地拉住他的手腕。

    归雪间:“……”

    于怀鹤,周围很多人呢。

    自己该不该挣扎一下,万一动作很明显,岂不是显得他心虚?

    归雪间很纠结。

    围在多卷阁前的人自觉让出路,很多视线落在于怀鹤和归雪间的身上。

    “妖兽的尸体能保留得如此完好,属实难得。”

    “那于怀鹤真的是金丹修为吗?不会偷偷提升了修为吧!”

    “同是金丹,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那个模样好看的师弟从哪来的,难道……”

    “人家是亲师兄师弟,你的心思不要那么肮脏。”

    归雪间僵硬地被拉着,同手同脚地走了两步,听到这话,又偏过头,看到于怀鹤镇定自若的神情,又坦然起来。

    本来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师兄师弟的关系,亲近一点很正常。

    于怀鹤同归雪间走到多卷阁前,对里间的先生道:“交付金皮兽。”

    先生走出来,将尸体查看一番:“品貌完整,上品。任务完成为一等。”

    书院的任务也是有完成品阶的,妖兽处处是宝,用途颇多,于怀鹤带回来的尸体几乎没有损耗,可以被评为一等。,

    于怀鹤道:“妖丹还在。”

    先生惊讶道:“你能留得下妖丹?”

    一般妖兽濒死前,都会选择自爆妖丹。一是不愿意让人得到自己毕生修为之精华,二也是想趁机炸伤对方。如果一只妖兽没有这么做,或是它被制住,亦或是死的太快,没有预料。

    而这是一只五品妖兽,以书院学生的修为而言,打倒已经很是不易,没想过妖丹还能保留下来,也未将妖丹作为任务评价的依据。

    书院公平秉直,不会贪图学生的一枚妖丹,先生惊叹一番后道:“等妖兽处理完毕,妖丹会还给你。”

    至于怎么处理,则是于怀鹤自己的事。

    归雪间抬头,看向一旁的玉璧。

    书院并不鼓励少年修士未经世事,就开始与世隔绝的清修。所以对接取任务,入世之事很看重。玉璧上浮现着今年以来,接取任务,赚得灵票数额排行前百的学生名字。

    也有学生出于各种顾虑,不愿展示自己姓名。

    不过这样做的学生很少。书院对学生监管甚严,自信不会学生间不会发生互相抢夺窃取之类的丑事。而发放的又是灵票,外人偷了也用不了。

    在此之前,路过多卷阁时,归雪间曾研究了一番,前百中没有于怀鹤的名字。这很不合理,于怀鹤是靠接任务忽然富有的,书院又没那么大方,随随便便接几个任务就能赚到很多灵石。

    所以于怀鹤应该是为了减少麻烦,隐藏了姓名。

    而现在,先生完成查验的下一刻,前十中唯一一个“无名氏”从第五跃至第一,大庭广众之下,人人都能猜出这个“无名氏”是是谁了。

    ……藏了和没藏一样。

    归雪间轻轻叹气,原来一个人太过厉害了,也会有烦恼。

    *

    于怀鹤拿到了一大笔灵票,又去藏宝阁购买了很多东西,将归雪间的屋子装点得更为精致。

    归雪间开着窗,在新换的软榻上看书,孟留春走了过来,欲言又止,有什么想说的。

    归雪间合上书,等他开口。

    孟留春探头进来,发现于怀鹤确实不在,终于下定决心:“你知道于怀鹤在藏宝阁买了什么吗?”

    归雪间不知道这么一句话,孟留春为什么能纠结半炷香的时间:“什么?”

    他又确定了一遍左右无人,像是在告状:“于怀鹤用妖丹换了一件衣裳,叫千金裘。”

    归雪间迷茫地眨了眨眼,不知道有什么不对。

    孟留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衣裳其实是一件法器,可以随意地在预先制好的各类形态中变换,贴合主人的身形,而且自带清洁法术,永远不会染上脏污。这千金裘听起来妙处颇多,但价格无比昂贵,所要灵石颇多,书院里有不少出身高门大派的仙子,也没忍心下手买。”

    他最后道:“于怀鹤花了大价钱买这个,不知道是送哪个仙子了!”

    归雪间想了想,将自己内衬的袖子拽了出来:“你说的是这个吗?”

    送来的时候,看起来是一件白色内衬,于怀鹤没说太多,只说布料柔软,很适合自己穿。

    归雪间并不知道它是藏宝阁的千金裘,也不知道这样昂贵。

    孟留春难以置信,这两人竟然这么暴殄天物,把千金裘当一件普通的内衬穿。

    他震惊了一会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等等,之前于怀鹤和心上人之间的传闻呢?”

    归雪间默默道:“我最近在修炼身法,经常练到腿软……”

    孟留春瞪着归雪间:“我还以为是书院的人无聊瞎说,一直不相信!”

    这次要不是藏宝阁的那位师兄讲得真真切切,他都不会当真。

    结果当了真,好像还是被两位同乡戏弄了,就像第一次见面的那样。

    谣言止于智者,然而眼前这位智者似乎被自己伤害了,归雪间无言以对,只好说:“多谢你的关心。”

    孟留春死不承认:“哦,我还以为于怀鹤背信弃义,和你私奔,又在书院里有了别的心上人,那我一定要在众人面前揭露他的恶行,让大家知道他品行不佳,丢我们东洲人的脸!”

    很明显,孟留春在疯狂转移话题。

    归雪间适时打断他的话:“孟留春……”

    孟留春问:“怎么了?”

    归雪间笑了:“你好嘴硬。还是多谢了。”

    孟留春:“呵呵。”

    再关心这对私奔师兄弟的事他是狗!

    他怒气冲冲,准备离开,结果一转身看到靠在墙边的于怀鹤,又十分心虚——刚刚说了这个人太多坏话。

    孟留春以为自己又要吃禁言术了。

    然而于怀鹤很宽宏大量,没有生气,瞥了孟留春一眼,就放他离开了,走到归雪间的窗户边。

    归雪间看到于怀鹤的身形,不是很惊讶。

    除了最开始的两句,孟留春的嗓音越来越大,于怀鹤很难听不见。

    归雪间探出头,看向窗外的于怀鹤。

    于怀鹤花灵石如流水的习惯似乎越发严重,已经买了的东西不能退,但归雪间觉得日后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需要制止于怀鹤误入歧途。

    但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听于怀鹤道:“千金裘中预先制成的大多是女子衣裳,所以没有告诉你。”

    归雪间问:“那怎么办?”

    这么贵的衣裳,平白无故少了一项能力,岂不是很亏?

    于怀鹤道:“千金裘是书院的白先生炼成的,他近日在炼器,不能出来,等有空去找他再添几件男子的装束。”

    他半垂着眼,看着归雪间,问道:“你喜欢什么样式?”

    归雪间思忖片刻,书院里大家穿的都一样,没什么喜不喜欢的,在仙船上倒是看过不少样式的衣服。

    他一边回忆,一边告诉于怀鹤。

    于怀鹤的记性也很好,能记得个大概。

    聊了大半个时辰后,归雪间口干舌燥,被灌了半盏茶水,忽然后知后觉。

    于怀鹤是在故意岔开话题吗?

    比孟留春高明多了,把自己不由自主地带歪了。

    *

    炼器大师还没出关,周先生又说师兄临时有事,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而归雪间已经差不多理解了《重明十八影》的第一式,剩下的便是多加练习。

    大约是修炼有了进展,从竹林里回来后,归雪间没有那么累了,他数了数,今天只摔了两次。

    于怀鹤问:“练了这么久,要试试吗?”

    不是竹叶,而是真正的实战了。

    归雪间处于有自信和没自信间,他对修行成果有自信,但对自己笨拙的身体没自信,但于怀鹤都这么说了……

    试试就试试。

    归雪间坐在床头,于怀鹤站在床尾,低下身,半边身体在帐子里,两人似乎靠得很近,是一种很容易伤害,也很容易保护的距离。

    而于怀鹤要做看似伤害,实则保护的事。

    于怀鹤摘下剑。

    他的手指修长,腕骨微微凸起,握剑时很好看,此时没有拔剑,用的是剑鞘。

    剑鞘没什么力,不紧不慢,没有杀气地向归雪间刺来。

    归雪间很轻易地就避开了:“?”

    这人看不起自己?

    他都修炼这么久了,还能躲不开这么慢吞吞的剑?

    于怀鹤挑起剑鞘末端,只是说:“再来。”

    这次,于怀鹤又加了一分力,出剑鞘的速度加快,还是没有杀气。

    归雪间懂了,虽然是实战,但还是给了自己适应的时间。

    仍旧避开。

    这么一两次,三四次下来,归雪间终于感到吃力了。

    他全神贯注,感受剑鞘向自己袭来的轨迹,知道该如何避开,但却避不开。

    修炼的功夫不够。

    于怀鹤的语调有一点冷淡,像是质问:“要认输了么?”

    归雪间不想认输,但确实避不过去了。他虽然灵活了许多,但和于怀鹤的剑还是无法相比。

    可他还是不想认输。

    转瞬间,归雪间放弃运用身法,扑进了于怀鹤的怀里。

    修炼的这段时间,归雪间被于怀鹤捞了很多次,对这个人的怀抱已经很熟悉了,鼻尖在于怀鹤的胸口撞了一下,不疼。

    横着的剑鞘硌着他的肋骨,冷而硬,令归雪间如梦初醒。

    他后悔了,是一时冲动才耍赖的,若是遇到真正的杀手,不可能会因此而停下。

    但于怀鹤会。

    他松开剑鞘,双手环抱住归雪间。

    于怀鹤似乎对他耍赖之事避而不谈,而是认真地说:“你学的很好,天赋很高。短短两月,就有这样的进展。”

    归雪间仰起头,含混地应了一声。

    于怀鹤拨开归雪间揉乱了的头发,像是有些犹豫。

    犹豫不决是人之常情,但发生在于怀鹤身上似乎就被无限放大了,仿佛他要说一件很严重的事。

    归雪间等待着。

    灯火将于怀鹤的侧脸映得模糊,他轻声说:“我要元婴了。”

    归雪间一怔,这是一件好事,于怀鹤犹豫什么?

    然后,他慢半拍地意识到,突破大境界是要闭关渡劫的。

    元婴期的雷劫并不十分厉害,除非道心不稳,或是修为得来不正,危险不会太大。

    于怀鹤说:“可能要闭关一个月。”

    进入书院后,归雪间对修仙有了很多了解,微微皱眉:“你不要出来得太快,根基不稳怎么办?”

    于怀鹤的语调平淡又很自信:“不会。”

    也是,这个人前世是成仙了的,怎么会败在小小的元婴之下,但归雪间忍不住。

    他被于怀鹤抱着,浑身好像没什么力气,大脑也是空茫的,软绵绵地靠在于怀鹤的胸前。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在狭小的幔帐里蔓延着。

    好一会儿,归雪间忽然问:“你是不是早就快元婴了,一直在抑制修为?”

    所以接了很多任务,买了无数法器,还对他《重明十八影》的修炼进展十分关心,今日还亲自出手试了。

    于怀鹤没有否认:“我的心法本就修行得较慢,所以很早就能预感得到快突破了。”

    归雪间不是很信。

    于怀鹤又指了几个地方,对归雪间说:“这些不能碰。”

    虽然有了身法傍身,但归雪间归根究底还是很脆弱,不像别风愁,有在房间里跳来跳去的爱好,更不会碰到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

    于怀鹤解释:“布了机关。”

    归雪间努力把身体往上挪了挪,贴着于怀鹤的肩膀:“会抵御刺客?”

    于怀鹤说:“不是。这些连在了见白峰戒备堂的摇铃上。”

    戒备堂是书院负责警戒的地方,每天夜里要巡逻,若是发现外敌入侵,就会摇响铃铛。

    归雪间:“。”

    难怪不能乱碰,别的阵法符箓什么的碰了,顶多是炸了房间,这个要是动了,就把整个见白峰的守卫和先生都摇来了。

    归雪间看向于怀鹤,觉得这人有点可怕。

    于怀鹤却不在意:“戒备堂本就是为了保护学生,白家在追杀你,本就需要格外保护。”

    似乎很理所应当。

    归雪间没忍住笑了下。

    闭关之前,于怀鹤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从于怀鹤的怀里爬出来后,归雪间缩在被子里,翻来覆去,还是不怎么睡得着。

    他睁开眼,看向一直还坐在自己床边的人。

    于怀鹤的眼眸漆黑,里头有一丝琉璃灯的光,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他的眼神很难形容,似乎有一种前所未见的担忧和温柔,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

    归雪间无意识地勾了下于怀鹤的小拇指,感觉这个人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自己的后背,沉沉睡去。

    第二天,于怀鹤处理好书院的诸多事宜,准备闭关。主要是告知赵游峰主,自己要去闭关提升境界,最近一段时间内不能去上课。还有就是找书院要一处闭关场所。

    于怀鹤在书院里很有声名,先生们都没多问,只叮嘱他小心雷劫。

    归雪间陪于怀鹤一起去闭关的洞府。

    出了十三主峰,就没有飞行禁令了。归雪间的储物戒指里包容万象,什么都有,自然也有能飞的东西,但要烧灵石,所以还是由于怀鹤御剑飞行,载着他过去了。

    闭关的洞府在群山之间,里面很干净,于怀鹤还是有用法术清扫了一遍。书院已经提前布下结界,只有在此闭关的学生可凭玉牌出入。但归雪间还是不大放心,他观察了周围的地势,又替于怀鹤布了个阵法才放下心。

    然后,他陪着于怀鹤一起去,于怀鹤又把他送回来,再独自过去。

    归雪间很疑惑。

    于怀鹤凝视着归雪间,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好一会儿才回答:“只是想带你去看一看,怕你不放心。”

    说的也是。

    于怀鹤安顿好归雪间,转身离开。

    归雪间抬起眼,看着于怀鹤的背影,睫毛颤了颤。

    昨夜没有睡好,又很费心地布了阵法,回来之后,归雪间睡了昏天暗地的一觉。

    醒来后,他莫名地无聊,不想起床,赖在床上,盯着屋顶,寻找于怀鹤所说的位置——那些隐藏着机关,不能触碰的地方。

    终于,归雪间找到了一丝机关的痕迹,呼吸却突然一滞。

    书院很安全,他现在也有了自保的能力,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掳走或杀死。

    不是害怕危险,就是心里空荡荡的。

    这种空荡荡的感觉一直持续着,无孔不入,绵密地填满了归雪间的生活。

    在他起床看不到窗外练剑的人时,在夜幕落下,点亮床边的八宝七彩琉璃灯时,在看向后院架子上无人使用的武器时,在穿着这件千金裘时。

    他总是,总是想起于怀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