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情人蝶
第二天上课,归雪间一如往常地起床,别风愁等在窗前,要陪他一起去。
他看着归雪间:“山上的风大,于怀鹤不在,万一你被吹跑了怎么办?”
归雪间:“?”
很有舍友情,但对自己的误解也很大,他还没轻到那种程度。
还是一起去上学了。
去棋社玩,师姐问:“听说于怀鹤闭关了?他交纳金皮兽那次,我也在场,瞧见你们牵着手来着。”
归雪间点头。
虽然师姐的话只是一种客观描述,他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师姐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有点可怜:“你要想玩,我可以陪你。”
归雪间:“……”
他不知道师姐为什么在可怜自己,只好说:“多谢徐师姐。”
下了课,没到休沐的日子,周先生有事出门,路过归雪间上课的地方,特意叫他出来,问:“你师兄闭关去了?”
归雪间又点头。
周先生难得温和:“于怀鹤不在,你是不是不适应,不是说从小就待在一起的吗?”
归雪间:“。”
几天下来,归雪间点头都点累了。
怎么感觉于怀鹤闭关的事全书院都知道了?
而且仿佛失去了于怀鹤照顾的自己太过脆弱,很容易出事,师长同窗们纷纷对他关照更多,爱护有加。归雪间很感激,但觉得不用。
比如经过修炼,灵力含量过高的灵草之类还是不能吃,在紫微书院里种出来的普通吃食也能一起吃了,不用费心再去外面买菜。
再比如他现在也是有修为的人了,虽然不多,但也是能救命的。
上了半年学,别风愁除了在修为上长进挺多,很多课程还是一窍不通。他听闻年末要考试,很是担忧,怕自己考试成绩太差,到时候被赶回去,后悔上课睡觉了。
很有舍友情的归雪间决定帮他补课。
归雪间从小看书,无师自通,不能理解别风愁不会的地方,甚至有时候别风愁连不懂的地方都指不出来。
归雪间教得很认真,嗓子说哑了,别风愁双眼无神,似乎还是很迷惑。
这种折磨持续了三天。
另一间房的严壁经估计是听烦了,经都不念了,走出来说:“归施主,你是不是没教过笨蛋?”
别风愁把手里的笔一摔,耳朵一竖,大战一触即发。
归雪间默默地往后退了退,防止两人打起来殃及池鱼。
严壁经不以为意,笑眯眯道:“我就不一样了,很有教小和尚的经验,特别是不聪明的那种。”
话音一转,对别风愁说:“我可以教你。要是你最后考试不错,要化作原形陪我玩。”
一瞬间,归雪间以为严壁经要被别风愁咬死了。
但别风愁看了看咳嗽的归雪间,看了看桌上宛如天书一般的文字,忍辱负重地答应了。
归雪间松了口气,不是因为他不想教别风愁,而是他似乎教不好别风愁。
于是,这桩事就被严壁经接手了。
院子里的生活很是鸡飞狗跳,一点也不无聊,但归雪间总是忍不住偏过头,想和身旁的人说话。
于怀鹤不在。
归雪间便又若无其事地扭过了头。
孟留春听闻大家一起学习,很是不满,觉得院子里其他三人排挤自己,最后变成了大家一起在孟留春的堂屋里念书。
学着学着,学不下去,又聊了起来,讲起上次徒水村历练之事。
孟留春对白狼上次把自己甩下来之事耿耿于怀,别风愁装作认真学习,当没听到。
孟留春打不过他,只好作罢,又谈起柳垂今:“听闻他背后的柳家势力很大,连书院都和柳家有交集,轻易得罪不起。”
别风愁的老家似乎在魔界边缘,指望不上,严壁经的底细大家不是很清楚,不知道是哪个庙里出来的,想必管不到俗世之事,于怀鹤和归雪间两个还被白家通缉的逃犯就更别说了。
想到这里,孟留春很愁:“哎,他要是记恨上次的事,欺负我们势单力薄怎么办?”
别风愁冷笑一声,怒气冲冲道:“就他?柳垂今要是敢先对我下手,别怪我不客气。”
严壁经不慌不忙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能再书院里无法无天不成。”
归雪间半垂着眼,慢慢研墨,没有出声。
之前一直太忙,没有证据,而柳垂今身上只出现过一次魔气,还非常稀薄,不像能成什么大气候的样子,所以一时间没管。
和柳垂今有关的事,他也一直在探听。
因为上次历练时,周先生也在场,归雪间索性向周先生打听过柳垂今。
柳垂今在书院很出名,不仅放贷,还出售各种物件。
照理来说,紫微书院有近千年的积累,藏宝阁中的珍宝不计其数,百物所内各类炼器、炼丹、布阵的材料一应俱全,没必要去柳垂今处挑选。
但据说他那里的货很抢手,连书院都没有的奇珍,都能买到。
比如有些生长在魔界边缘的东西,不属于魔族产物,但又受魔族看管,很难获取。一般要么是修士前去采摘,或是大商会与住在魔界附近的妖族合作。
这两种方式得来的东西价格都十分昂贵,有市无价,毕竟要冒的风险太大。妖族本就和魔族比邻而居,适应环境,一个族群结伴前往还好,人族修士一个不小心就尸骨无存了。
书院里的人以为这些东西与柳垂今背后的柳家有关,
归雪间听了后,疑心是柳垂今和魔族有勾结,东西是直接找魔族拿的。
至于更多的,周先生也不晓得了,他对书院的诸多是非并不在意,专心修书,还要教一个没有仙骨的学生,实在很忙,没空留心一个后辈。只告诉归雪间,叫他不要担心,柳垂今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书院里胡作非为的。
最后说:“你要是被欺负了,过来找我便是。”
作为一个有靠山的学生,归雪间感到安心。
柳垂今在书院里十分高调,普通学生没有正当理由不得下山,他却经常在外走动,或许借此机会与魔族接触。
但这些都是猜测,不是很确定。
归雪间思忖良久,之前都是在先生和同窗处打听,不如再去问问师兄师姐,或许能有之前没听过的事。
他认识的人不多,最后决定去问棋社的师姐。
棋社人多嘴杂,除了对弈的两人,围观群众一贯边看棋边聊天,而师姐对自己一直很好,应当不会隐瞒。
上完课,归雪间抽了个时间去棋社玩。
师姐一听他提到柳垂今三个字,大惊失色:“师弟,你不会欠他的钱还不上吧!天杀的柳垂今,又骗师弟的钱。”
看来柳垂今的风评不大好。
归雪间摇头。
师姐有一张快嘴,没等归雪间开口,又说:“还是你缺灵石花了?你不要找那个黑心商人借,师姐给你拿灵石应急。”
归雪间又摇头。
也不知道这柳垂今害了多少师弟师妹,叫眼前的师姐如临大敌。
师姐似乎想起了什么:“也是,你的师兄是于怀鹤,还……总不会缺灵石花的。”
她又问:“那你问他干嘛?柳垂今可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借他的钱还不上就要帮他干活,接他的任务,耽误自己的修行。但……他有靠山,又不至于做的太离谱,就是恶心人,书院里也没管。你还小,离这种人远点。”
归雪间说:“……我和柳师兄,有点过节。”
然后,他将之前发生在徒水村的事和盘托出。谎话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说的越少越好,他打听柳垂今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没必要瞒着。
师姐听完后笑的花枝乱颤,似乎很是痛快:“不愧是我看中的师弟,原来就是你们叫他大大的丢了脸。哼,他早该遭报应了。”
归雪间说:“徐师姐说的是,我是想,若是柳师兄在的地方,我就少去,不碰见他就好了。”
师姐很爱护归雪间,详细说了柳垂今交好之人,叫他遇见了都别搭理,又说了柳垂今平时爱去的地方,叫他少去。万一被他撞到,又没有于怀鹤护着,小心这人丢了面子下黑手。还有一事,柳垂今每月十五要下山一趟,取柳家的货物,带回书院,据说还在城中的宝月楼大摆宴席,招摇得很。
归雪间听了,都记在心中,很感谢师姐。
讲完柳垂今,师姐还嫌晦气,要和归雪间下棋,考考他最近棋艺是否有长进。
但棋局还未开始,就听不远处的人群一阵喧哗,有人大声道:“坏了!棋盘坏了!”
这可是件大事。
师姐放下手中东西,连忙过去。
棋盘价格昂贵,学生买不起,是书院的东西,暂时借给棋社使用,无需灵石。但对这类珍贵的法器,书院每年年末都得盘点一番,到时候若是被发现坏了,不仅要挨批,还要赔钱。
“我也没动啊……怎的一下子就不亮了?”
“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先找人试着修缮?”
“要找炼器师吗?不知有谁认识。”
“我看……似乎是棋盘下面铭刻着的阵法出了问题。但太复杂了,须得阵法大师来查探,我看不太懂。”
又是一阵哀叹。
棋社众人们讨论了一番,最终有徐师姐敲定了应对办法,由棋社的人量力而行,捐一些灵石,凑在一起,找个懂阵法的先生瞧瞧。
她以身作则,先出了两百枚灵石。
即便是散修,没有门派支持,在书院里上几年学,都能靠做任务攒下一点积蓄,徐师姐的话一呼百应,剩下的人也纷纷出钱。
师兄师姐们都在,还不至于叫归雪间这样新来的师弟出钱。
归雪间在外面看着,皱了皱眉,如果他想要出自己的一分力,可以像别人一样捐些灵石。
阵法是很奇妙的东西,不是布置完成后就一劳永逸了的。像护山大阵之类阵法,每年都可能受环境影响产生缺漏,花先生每年都要花一个月时间专心检修护山大阵,马虎不得。而棋盘上铭刻着的阵法,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效力减弱。
归雪间是懂阵法的,虽然他不知道棋盘上到底铭刻着什么阵法,能不能修好,但棋社的师兄师姐们都很友善,徐师姐又是棋社的副社长,如果试都不试,他觉得很对不住棋社的人。
归雪间没想多久,开口道:“师姐,能让我试试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喧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众人回头,看向归雪间。
倒不是他们对归雪间有偏见,而是他年纪太小,不像是对阵法有很深研究的样子。
徐师姐却见过花先生要强收归雪间为徒的情形,她朝归雪间招了招手:“师弟,你过来。”
归雪间走了过去,坐在椅子上,让身旁的人将玉璧搬起来,仔细观摩背面铭刻的东西。
这种小型的,纯粹绘制而成的阵法,凑巧是归雪间最擅长的一类。他见过的阵法很多,且擅长触类旁通,沉思片刻后,从阵法的用途,到繁复的铭刻痕迹,推断是由何种阵法改编而来。
他的神情认真,很有架势,周围的人原来是不怎么信的,但看着看着,又有点期待他真能将棋盘修好了。
小半个时辰后,归雪间开始动手了。
他对灵力的掌控程度极高,将灵力分作极细的丝线,穿针引线一般,在玉璧上描摹了一番。
这样做的好处在于,灵力顷刻后就会散去,不会对原来的阵法产生影响,避免了修不好反倒使棋盘更坏的状况发生。
归雪间的手抖都不抖一下,一旁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又是一刻钟时间,玉璧表面流淌着灵力,细若游丝,中间却无一点间断,正与原来的铭刻痕迹相连接,整副阵法图若隐若现。
有人看到这一幕,不由道:“师弟,你可真是厉害。”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不许打扰专心致志的归雪间。
终于,归雪间收回灵力,才慢慢松了口气。幸好修炼了《重明十八影》,否则他对灵力的掌控程度不会有这么高。
归雪间示意一旁的人将玉璧放回去,低下头,点燃香料,玉璧闪了一下,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重新亮起。
——虽然是很微弱的光芒。
归雪间有点累了,轻声道:“灵力只能维持片刻。若是要彻底修好,须得用原来的材料重新铭刻才是。”
师兄师姐们赞叹不已,一个师姐道:“师弟,看你年纪这么小,却有这样的本事,何必这样低调。”
徐师姐很是得意:“这位师弟可是我找来的。”
归雪间不是没被人夸过,但面对这么多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绝于耳的夸奖还是头一次。
三言两语间,大家又要将方才收上来的灵票给归雪间作为谢礼。
归雪间谢绝师兄师姐们的好意,他来试一试的理由本就是为了不让棋社中人多费灵石,如果收了,岂不是本末倒置。
所以推辞道:“我也是棋社的一员,修棋盘是我应当做的,略尽绵薄之力。”
“你这力一点也不绵薄,救了我们棋社。要是被先生们知道棋盘用坏了,少不得又得批我们用东西太不上心。”
一位师兄挤过来,大喜过望:“好师弟!”
又拍了拍归雪间的肩膀,没收力,归雪间差点被他一巴掌掀翻。
师姐忙道:“你轻点。”
归雪间揉了揉肩膀,慢吞吞道:“……没事。”
棋社中人轮番表达感激后才散去,还说如果归雪间有事来帮忙,来棋社吆喝一声就够了,棋社别的不多,金丹期的师兄师姐还是有不少的。
最后只有徐师姐留了下来,她笑道:“师弟,虽然你不要报酬,我却是不能不给的。”
人太多,挤得归雪间都热了,脸颊泛着很淡的粉,又想推辞。
师姐不大高兴了:“难不成在你眼里,我是占师弟便宜的那种人吗?”
归雪间蹙眉,还是想拒绝。
徐师姐道:“而且送你的东西,也是别人欠我人情,抵账过来的,我正愁怎么安置它呢。”
她笑意深深,问归雪间:“师弟,你知道情人蝶吗?”
——情人蝶,归雪间曾在书中见过。
说是情人蝶,并不准确,亦称双生蝶。其实是一只虫子结茧后,两端分别化作一只蝴蝶,破茧而出,它们本为一体,所以会互相感应。
但情人蝶的名字更风雅,也很贴切,大家都用这个称呼。
情人蝶栖息在雪山之上,食物稀少,一只寻到食物,另一只也会有所感应,闻讯而至。有修士发现这一特性后,便将两只双生情人蝶捉起来,一只投喂花蜜,另一只会翩翩起舞,以示提醒。
但传信的范围不是很大,花蜜的价格昂贵,也只能提醒情人蝶的另一位主人有事相告,具体什么事,还得赶回来再说,限制条件颇多。这么算下来,用一次比寻常同等距离的传音符要贵得多,比起实用,更多是为了观赏,并不合算。大多是修行有成的道侣间买来,聊作情趣。
徐师姐意有所指:“师姐我呢,并没有情人,所以用不上这个,送给你正好。”
她似乎笃定归雪间会收下这对蝴蝶,已经开始传授喂养方法了:“它们平日里用灵石喂养就够了,若要传信,得投喂雪莲花蜜,是一种炼丹材料,价格有点贵。”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但于怀鹤都成了多卷阁排行榜第一了,不会买不起这点花蜜吧?”
归雪间:“……”
师姐,你不是要送给我的吗,怎么又要于怀鹤来养?
但师姐都这么说了,不收好像伤害更大,归雪间从善如流,接受了师姐的好意。
于是,归雪间跟随师姐,去她的住所拿情人蝶,并在师姐揶揄的眼神中,接过了那个纸笼子。
他抬起手,将纸笼子对着日光,细细看去。
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里面停歇了两只安静的蝴蝶,它们的翅膀是雪蓝色的,隐约有鳞粉飘落,很是好看。
归雪间仰着头,半垂着眼,睫毛上落着一圈很亮的圆弧,也像是蝴蝶的翅膀。
他看了一会儿,又想,等于怀鹤闭关结束,自己可以将双生蝶的其中一只送给他。
作者有话说:
嗯,双生蝶,不是情人蝶(。
雪间小露一手,靠修理阵法就可以变得富有了
第52章 下山
于怀鹤入关半月,归雪间时常想起他。
虽然知道于怀鹤说是一个月,估计是最短的时间,还是去看了一次。
别风愁陪他一起去的。
一出主峰,别风愁迫不及待化作原形,白狼甫一落地,就长嚎一声,惊起一片飞鸟。
闹出的动静很大,又离主峰太近,归雪间疑心被先生听到要来教训他们,催着别风愁离开。
一人一狼赶紧溜了。
路上,归雪间问:“严壁经教你很用心,你十有八九是要遵守承诺的了。而且又很喜欢变成原形,为什么这么不情愿?”
别风愁咬牙切齿:“和你一起是变着玩,严壁经不一样,他是想欺辱笑话我。”
归雪间觉得严壁经没有那个意思,或许只是单纯想和别风愁一起玩。
白狼一路疾驰,到达归雪间来过的地方。
洞府的样子完好如初,似乎没什么变化,看不出有没有渡劫。
别风愁修为高些,也看不出来。他对人族的修行方式不是很了解,作为妖族,他提升修为事不用挨雷劈的。
归雪间看了一会儿,检查了一遍阵法,确定没出问题,两人又一同回去了。
还有半个月。归雪间想。
双生蝶可以靠吸取灵石中的灵力为生,但天气渐冷,看起来总是蔫蔫的,归雪间怕它们死了,决定去百物所买瓶雪莲花蜜。
或许尝到真正的食物,它们会精神点。
师兄问:“师弟,我看你面生,不像是常来的样子,怎么买雪莲花蜜这么昂贵的材料?若是才开始炼丹,不必买这么珍贵的,太浪费了。”
书院的师兄师姐们都很好,无论是去藏宝阁,还是来百物所,都想为他省钱。
归雪间没有灵力,不懂炼丹,不能瞎编,坦白说:“我得了一对双生蝶,要用这么喂。”
师兄师姐便一起笑了起来。
一旁的师姐道:“师弟,看你年纪小,胆子却很大嘛,就是要小心司徒先生。”
归雪间:“?”
可能是看他有双生蝶,又要买雪莲花蜜,是很富有的师弟,不必省钱,师姐又推荐他买了两个琉璃玉盏,轻便小巧,用来装双生蝶正好。
如此一来,归雪间流水一般地花掉了六百灵石。
吃了雪莲花蜜后,两只蝴蝶好多了。
琉璃玉薄如蝉翼,很透亮,里面装着的蝴蝶也好看,随身携带,似乎也能算别致的饰品。
百无聊赖间,归雪间拨弄了一下琉璃玉盏,想到自己在书院里待了大半年,遇到的师兄师姐大多友善和气,不好的没几个。
而现在他就要找其中最坏的那个的麻烦了。
柳垂今每月固定时间去宝月阁,待上一整天,大摆宴席,徐师姐说见过一次,太过奢靡,与书院的教导背道而驰,很多人都看不惯。
归雪间觉得,柳垂今是一个很擅长伪装的人,知道外人不满,不会做的如此光明正大,或许是想以此遮掩真实意图。
但他不能凭空判断柳垂今是否与魔族真有勾结,只能在当日也一同前往宝月楼,一探究竟。
问题是归雪间该怎么在那天下山。
书院的监管严密,周围有护山大阵,想要逃出去太难,除非有上次刺客那样的法术。
归雪间不行,所以需要正当的下山理由。
而书院对头两年新来的学生管束最严,担心他们出事,轻易不得出门。
最简单的办法是接只有下山才能完成的任务。
归雪间去多卷阁挑了挑,发现要下山的任务要求都颇高,自己的修为怕是无法满足,只能另寻他法。
离开前,又看了眼玉璧,排行第一的仍是“无名氏”。
做任务不行,而如果奉先生之命,也可下山。
归雪间想用这个法子。
在周先生那里,他是安静听话的好学生,不会做出格的事。而且周先生对自己的安全也很在意,担心自己没有仙骨,到处乱跑,可能会有危险。他就算有合适的理由要下山,不是十万紧急的那种,估计批准了也要找个人陪着自己。
有人陪着,他想查探柳垂今底细的事就做不成了。
花先生则不同了,归雪间觉得可以求一求。
阵法课上完,归雪间说:“先生,我想下山。”
花先生头也不抬:“下山做什么?”
归雪间不是很理直气壮地说:“……下山玩。”
大多时候,花先生不是什么正经先生,所以对归雪间也没什么正经要求,而归雪间在他身边连邪道的阵法都要学,相比起来出门玩一玩实在不算离经叛道。
花先生笑的胡子都翘起来了:“知道出去玩倒不错,我还以为你念书念傻了。”
又说:“记得给我带壶宝月楼新出的酒。最近忙,懒得出去了。”
归雪间一一应下,等待花先生将准许下山的条子写给自己。
然而,花先生又皱眉:“不过你这点修为,一个人在外玩,要是遇到人把你杀了怎么办?赵游又得找我麻烦。”
“不妥,十分不妥。”
归雪间有点绝望,怎么转来转去,还是转到了自己没有仙骨这事上来了。
他觉得有紫微书院坐镇,峦锦城并不危险,自己不会随便被杀。
归雪间准备把近些时日自己的修行成果讲出来,再以美酒作为诱饵,说服花先生。
花先生不怎么耐烦,一摸口袋,拿出一张玉符,扔给归雪间:“若是真遇到危险,你用玉符回来就是。”
归雪间一怔:“这会不会太……”
太小题大做了。
这是传送阵的玉符,能从所在之地,传送到主阵法之处。玉符是引子,灵石为燃料。跨越的距离越长,所需灵力越多,使用的限制颇多,但若是师门有难,在外游历之人能迅速归山,在紧急关头排上用场。
传送阵法搭建起来非常困难,需要的天材地宝无数,书院里也有一座,但不会轻易动用。
花先生倒是满不在意:“反正这阵法是由我修缮监管,你从山下到山上,所需灵力不过九牛一毛,你用一用,不值当在意。”
花先生在书院中的作用无人能代替,几个重中之重的阵法都是由他修缮,几位峰主都拿他没有办法,更何况还是自己要出门玩,万一出事,赵游峰主也不可能怪罪到花先生头上……
由此可知,花先生是在乎自己的安危。
但他这人又有点别扭,不会将这点担心诉之于口。
归雪间没有再推辞,将玉符收了下来,笑着说:“多谢先生。”
花先生“哼”了一声,转身消失了。
临到下山的前夜,归雪间将一切准备就绪,无言以对地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千金裘,难得产生了某种怨念。
——那位炼器大师怎么还没出关?为什么预制的衣裳全都是女子装束?
最后还是穿上了。
十一月十五当天,归雪间起的很早,穿着千金裘幻化而成的书院外袍——书院里发的外袍并无男女差别,都是便于修行的那种。
估计是花先生开出的条子很少见,负责查验的先生都愣了一下,才放归雪间出去。
一走下台阶,归雪间寻了处安静无人的场所,悄悄待了一会儿。
*
“这位仙子,您一个人吗?”
店小二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客人。
这位仙子戴了一顶幕离,一圈长纱垂至脚踝,将脸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方雪白的裙角。身形也十分模糊,隐约可见其高挑纤瘦,颇有一番清冷的气质。
归雪间不能说话,压低嗓音,淡淡地应了一声。
帽裙太长,归雪间不得不稍微提着些,以防不小心踩到跌倒。
时辰尚早,宝月楼的客人不多,归雪间挑了个地方,正对着柳垂今宴饮宾客包间。
为花先生选好酒后,归雪间靠在半掩着的窗边,慢吞吞的饮茶,等待柳垂今的到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对面有人鱼贯而入,然后是抱着琵琶的歌女走入,简单的调弦后,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归雪间的耳力本就不错,如今有了修为,对周围发出的动静感知更为灵敏。
片刻后,起身,道贺,端酒,落座。
是柳垂今来了。
归雪间仍旧煮茶,饮茶。
他知道不能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酒酣耳热,气氛正浓,隔壁房间进进出出,似乎是将柳垂今所要之物一一送了进来。
归雪间撩开白纱,饮了一小口茶,感觉到了一丝很淡的魔气。
如果是寻常修仙之人,若非有心查探,以法术辅佐,很难发觉刻意隐藏在人群中的魔族。
但归雪间不同,他的身体经过改造,本是为第一魔尊而准备的,对魔气的感知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
待这盏茶饮完,归雪间也吃完了桌上的最后两块糕点,找店小二付了灵石,不急不缓地出了宝月楼。
峦锦城内高阶修士太多,普通魔族轻易不敢前来,一旦暴露,连死都难,反倒让归雪间追的更加方便。
他跟的不是人,而是魔气,魔族留下的痕迹虽然轻,但没那么容易消失。
而归雪间怀疑柳垂今安插了眼线,盯着那魔族回去。若是出了意外,可以结果了魔族,也结果了追查之人,所以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此时正值午后,市集上很热闹,归雪间一边逛街,一边向魔族的方向移动。
这样虽慢,却不会引人怀疑。
终于,归雪间走到了魔气的尽头。
进还是不进,是一个问题。
他对这里一无所知,但照理来说,负责送货的魔族不会有什么高深的修为,而自己身上有无数法宝,可以一试。
下山的机会难得,若是频繁出入,反倒惹人怀疑。
……再不济,还有花先生的传送符。
归雪间衡量了一遍,觉得还是能进的。
就是这事不能被于怀鹤知道,否则可能会出现很大麻烦,归雪间有点心虚,但本来也没打算告诉于怀鹤。
他走入了巷子里。
这巷子很狭窄,周围空落落的,没什么住户,泛黄的枯叶落了一地,厚厚的一层,也无人打扫。
巷子的尽头,一人靠在石狮子上,摇头晃脑,似乎很是无聊。
但他又非常警觉,一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就立刻转过身,看了过去。
一个独自路过的修士。修为很是低微,看起来也很柔弱,没有任何危险。但蕴含灵力的血肉,远比普通人要好吃多了。
这人——不,那魔这么想着,直起身,若无其事地走过来,似乎是想帮一帮这个看似迷路的修士。
实则是要一把抓住他。
然而他的动作却落了空,不知为何,手掌从那人的肩膀擦身而过。
四下无人,这魔族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抓住这个修士。
下一春,雪白的帽裙被风吹起,他一愣,看向里面的人,却什么都没看清,也来不及看清,被一双美丽,诡谲,纯粹的金色眼眸迷住了。
也很圣洁,与魔族是截然相反的东西。
而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又缓慢地、缓慢地眨了眨。
作者有话说:
有人偷偷摸摸不得不女装了,但又有人没看到(。
龙傲天:我是闭关了,不是死了
第53章 初雪
他陷入那双眼眸中,天旋地转,失去了全部的自我意识。
转瞬间,帽裙又落下了,归雪间轻轻道:“开门。”
当看到真正魔族时,出于本能,归雪间立刻感应到了这双眼睛的全部用途。
在徒水村时,注视这双眼睛,可以使人产生幻觉。但其实对魔族的效果有更简单粗暴的一面,修为碾压时,能够直接操控低阶魔族的心声,使对方完全失去神志。除非意志异常坚定,或是有特殊的法门,否则难以破解。
归雪间的修为不高,照理来说,不可能令眼前的魔族言听计从,但眼睛的威压似乎是以他灵府中所掌握的灵力为准。
那就不会太低了。
比起使用幻术,还是这样更为方便。
“吱”的一声,大门打开,看起来很普通,没有任何异常。
他们穿过不大的前院,魔族为归雪间推开门。
里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你怎么进来了?外面出事了,还是你又抓了人?”
他吸了几下鼻子,传来很响的声音:“我闻到灵力的味道了。”
归雪间撩起白纱,又与魔族对视:“杀了他。”
照理来说,不应该打草惊蛇的。但归雪间不得不这么做。
甫一进来,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听到哀哀的、在极度恐惧下压抑着的哭泣声。
“修仙界虽然说起来危险,但也不是没有……”
被归雪间操控的魔族拔刀,飞跃至同伴面前,要一刀砍掉他的脑袋。
归雪间落后几步,走了进去。
房间内很亮堂,和想象中的阴暗潮湿的魔窟大不相同,连窗户都是大开着的,但因阵法缘故,里面的一切都不会被房间外的人感知到。
浓重的血腥味,满地的断肢残臂,劈砍骨头的可怕声响,都被困在这个房间里。
房间里的魔族侧身躲了过去,他看着后一步进来的归雪间,立刻反应过来,大怒道:“你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了他!”
归雪间:“……”
被魔族指责用了妖法,还是有那么一点奇怪的。
几招下去,里面这个毫发无损,似乎是要比外面那个厉害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否则外面的那个不会被派出去放哨。
那魔的身形一跃,躲过了同伴的攻击,直奔归雪间而来。
不是对同伴有怜悯之心,而是知道一切由归雪间操控。
归雪间的身形飘忽,看起来并不如何厉害,但这人的刀却总是落空。
甚至连飘荡着的累赘白纱,都没有半点损伤。
归雪间不会打架,只会躲避,他一人应付两个,虽有些吃力,但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直至他转身抬手用刀挡住来者的突袭,左手握着的另一把刀还未来得及举起,停在身侧。
归雪间伸手握住那把刀。
那魔以为归雪间是找死,扯出一个笑来,奋力抬起手,没料到手中的武器却凭空消失。
他愣住了,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么点时间已经足够。
鲜血喷涌而出,归雪间提前退后,白纱在半空翩跹而起,躲过飞溅的血点。
下一瞬,他的胳膊被削断,忍痛转过身,只好专心应付被操控心神了的同伴。
最终,被归雪间操控的魔族死了,但剩下的那个也只剩一口气了。
他用最后的力气怒目而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修为低微又柔弱无比的人,会令自己身死。
归雪间很平静,在不得不做某些事时,他一贯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
幕离是于怀鹤送的,归雪间不想弄脏,所以将过长的帽裙抱到怀里,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金色的眼眸再度注视着对方:“是谁派你来的?”
魔族在看到他的眼睛时怔愣了一瞬,很快,心智被全部掠夺,气息奄奄道:“殿下。”
殿下是魔族对魔尊的尊称。
归雪间又问:“是哪个魔尊?”
他回道:“不、不知道。”
说完便断了气。
从始至终,归雪间没有碰这两个魔族的血。
从上次的事可知,自己不仅能吞掉魔器,似乎也能获得魔族天生的特别能力。
但灵府虽然看起来无边无际,其实空间是有限的。每个被灵府吞食掉的东西都会占据一片地方,普通的魔器,多用几次,印迹就消失了。但基于身体的能力,似乎不会消失。如果胡乱吞食,可能会将雪地占满。
而且……归雪间觉得魔族大部分都长得很丑,他不是很想要。
在不确定魔族的能力真的很有用之前,归雪间是不会吃的。
归雪间站起身,顾不上别的,现在重要的是先将被困的普通人救出来。
峦锦城是远近闻名的仙城,不仅有修仙之人多慕名而来,很多普通人也想来此寻求机缘。即使不能修仙,至少在这里干活,不必承担凡间沉重的赋税,日子要好过得多。
年轻人来此闯荡,大多是独身一人,剩下的一些就是拖家带口,希望能逃离俗世重担,来到这个梦中的神仙福地。没料到因没有修为,看起来就是逃难过来,与城中之人没有牵绊,被隐藏其中的魔族作为食物捕获。
魔族将人困在笼子里,一旁就是屠宰场。血液将地面染成一片暗红,活着的人看着同伴被宰杀,胆子小点的,已经被吓疯了。
笼中男女老少都有,有人似乎要下跪,但地方太小,跪不下去,只好双手合十,恳切地哀求道:“仙子,仙子,求求您发发善心救救我们!”
归雪间本来的计划是使用幻术,让里面那个魔族误以为自己是同伴,再一步一步套话,寻找线索。
但在知道这里困着普通人后改变计划,将两个魔族都杀了。
他并不是仙子,但又不能多说话,否则更容易暴露,只好暂且默认了这个称呼。
归雪间压低声音,嗓音泠泠,在此刻的众人耳中宛如天籁:“莫急。”
这个牢笼并不一般,是由七杀藤蜿蜒缠绕而成的。归雪间没有魔气,无法命令七杀藤。
而他拿出刀,想要劈砍藤蔓时,七杀藤没有反抗,而是收拢起来,里面的空间愈发狭小,锋利的叶片就快要刺入人的血肉里了。
被关押着的人吓得不清,此时两个吃人的魔族已死,哭声越发震耳欲聋。
归雪间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幸好,眼睛还是有点用的。
对人,对魔,对这种遵循命令,有一定判断能力的魔物也奏效。
七杀藤被骗了后,顺从地收回藤蔓,放出了里面的人。
众人连滚带爬地走了出来,有人还要给归雪间磕头。
归雪间不要别人磕,劝道:“此地危险重重,你们快出去吧。”
这样的话,劝得了大人,却劝不了幼小的孩童。
一个才五六岁大的小姑娘一直被母亲抱着,似乎没有看到外面骇人的场景,此时除了看起来有些狼狈,精神倒不错。
她娘没了力气,将她放了下来,她一溜烟地跑到归雪间身边,捧住白纱,高兴道:“神仙姐姐,谢谢你救我出来。”
猝不及防下,帽裙被拽了一下,挂在帽檐边缘,看起来岌岌可危。
她的母亲来不及阻止,急忙道歉:“仙子大人,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归雪间没有在意,整理了一下帽裙,从储物戒指里拿了一块包好的酥糖,递给了小姑娘。
下一次山,被迫当了仙子,归雪间感到很疲惫。
直至所有被困之人都离开,归雪间才开始翻找房间里的东西。
他不能停留太久,这些人的模样很引人注意,说不定会吸引城中护卫的注意,将这里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这两个魔族的修为不高,用的武器较为普通,和最开始的鞭子差不多,但这类东西不是很占地方,而且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他真的要动手,也能用上,所以全都吞了。
又在桌案上翻找了一遍,归雪间发现了账本。
时间紧张,他来不及细看,直接装进储物戒指中。
然后,他在抽屉中发现了一块玉符。
他对魔族的东西不太了解,但这是块玉符,上面铭刻着的图案,似乎与花先生给自己的那块有相似之处。
归雪间一惊,难道魔族将传送阵经过改造,制成了供魔族使用的了吗?
那这块玉符,可以传送到万里之外的魔界?
但这个东西似乎仅供魔族使用,而且它是死的,不会被幻术欺骗。
归雪间没忍住,还是伸手碰了一下,玉符骤然消失。
他想了想,很难想象在怎样的状况下,他会去魔界找死。
动作迅速地搜完屋子,归雪间面色镇定地走了出来,直到又经过两个巷口,离得很远了,他才开始干呕。
……他还是很怕血的,一直在忍着。
归雪间漱了漱口,看着自己苍白的脸色,想到自己在别人眼中一贯体弱多病,出一趟门,累到了似乎也很正常。
*
晚上,回到书院后,归雪间总算有空看带回来的账本了。
根据账本的记载,柳垂今与魔族之间的交易,魔族付出甚多,柳垂今所求之物,源源不断地运到峦锦城,所求却很少,几乎没有进账。
这桩生意,似乎只有柳垂今在赚钱。
但魔族会这么甘于奉献吗?
这不可能。
归雪间又仔细翻阅了一遍,半年前,柳垂今付出了一样东西,此物的报酬与魔族这么长时间的冒险一笔勾销了。
而且自此以后,魔族付出之物更多,对这桩生意的兴趣有增无减。
而那样东西后面标注着——“所得之物已誊抄两份,以防意外损毁后留有备用”。
由此可知,柳垂今用于交易的不是奇珍异宝,甚至归雪间之前还猜测过,他是不是丧心病狂,以人族修士作为货品,现在看来也不是。
如果是消息,担心在路途中丢失,也可以用传音符。
所以是一个很长的,不能用传音符的消息。
会是书吗?
归雪间思忖片刻,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柳垂今虽然来自修仙高门,但魔族不求灵石,又没让柳垂今在书院当卧底,那只有书院学生这个身份能做文章了。
第二天,借用周先生的权限,归雪间查阅藏宝阁的借阅记录。玉简上浮现的名单奇长无比,他找了半天,总算将柳垂今借阅过的书都筛了出来。
初入书院,柳垂今似乎对看书的兴趣不大,借阅记录寥寥无几。直到一年半前,他忽然来藏宝阁持续不断地借书,半年前才停下来。
所有书都按时还回来了,看来是魔族那边不想惊动书院,所以考虑周到,不愿露出一点马脚。
归雪间看书速度再快,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看完柳垂今一年内所借之书,便按照他借阅的倒序,也将书借了出来。
这些书涉及范围颇广,很多都是千年前写下的,后来只余残本,在书院里修补成册,语言习惯和现在也不大一样,读起来有些艰难。加上是从中寻找消息,不能一目十行,于怀鹤不在,归雪间一时兴起,经常挑灯夜读。
就这么专心地看了几日的书,还没找到什么异常之处,归雪间就听说柳垂今家里出事,已连夜赶回去,归期不定。
只有归雪间知道,这人估计是得知城中那两个魔族被杀,吓的回家了。
账本不能算作实质性证据,货物名称都是代称,更没提到过一个“柳”字连日期都刻意改到了每月二十五,生怕被人发现和柳垂今有关系。而柳垂今在书院又有靠山,归雪间觉得不能打草惊蛇,没有将账本交给书院。
*
于怀鹤出关前夕,周先生之前收的那个学生终于回来了。
归雪间听闻这位师兄姓夏,名新雨,十分俊朗清逸的名字,结果当日一看,却与名字给人的印象大为不同。
这位夏师兄身形高大,肤色黝黑,比寻常之日健壮很多,腰间挂着一把很沉的重刀,看起来很是不好惹。
但他一笑,又是个十分和善的师兄。
周先生介绍两人认识,叹气道:“收他当学生,只能给我搬搬书。”
归雪间羞愧道:“我连书也不能搬。”
周先生又叹气。
难怪周先生说经常想像敲夏师兄那样敲自己,却又怕把自己敲坏了。夏师兄这幅模样,似乎很耐敲。归雪间反而要为周先生的手指担心了,周先生是一双读书人的手,他怕给敲坏了。
夏新雨对这个师弟很是好奇:“早听先生说师弟你很是聪明,又听话,模样又可爱,果真不假。”
于是,夏师兄被周先生敲了一下脑袋。
好响。好疼。
夏师兄吃痛拧眉,捂住了脑袋。
归雪间:“……”
他似乎是多虑了。
周先生又对归雪间道:“他用的是重刀,且擅长一击制敌。”
归雪间察觉到这话的未尽之意,重刀本就很难掌控:“您的意思是,全力一击后,容易后继无力,所以让夏师兄学《重明十八影》,也好之后还能有一战之力。”
夏新雨语气兴奋地接话:“师弟,你真聪明!先生说,这样即便打不赢,也不至于只能等死。而且我这样的体型,外人也猜不出我会《重明十八影》这样轻巧精妙的身法。”
原来如此。
所以周先生提起这位师兄会《重明十八影》时似乎很一言难尽。
夏新雨跃跃欲试道:“师弟,听说你最近也在学《重明十八影》,正好我也会,先生太忙,不如我来教你。”
周先生玩味地看着归雪间,想听他如何回答。
归雪间抿了下唇:“我师兄……已经教过我了。”
夏新雨大惊失色,扭头去看周先生:“您什么时候又收了个徒弟?我竟然不知道。”
又被敲了一下。
归雪间连忙道:“是我同师门的师兄。”
夏新雨还是很热心:“我学了很久,近来又没事。”
归雪间很是抱歉:“他说会一直教我。”
夏新雨没有强人所难,但没能享受到教导师弟的快乐,还是很失落:“那好吧,你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一定倾囊相授。”
归雪间看在眼里,还是不能同意。
夏师兄是很好,但归雪间觉得于怀鹤会不高兴,即使这样能有更多的时间去练剑。
而他自己……也不想被别人教了,有龙傲天教自己就够了。
*
一场秋雨一场寒,山上骤然变冷。
入学之初,书院只发了两套春夏常服,盖因大多学生都有修为,不惧世间寒冷。若是修为实在低微,入冬后觉得冷,要自己拿着玉牌,去百物所领棉服。
同一个院子里,除了归雪间,其余三个人都没要,一点也不觉得冷。
换了棉服后,归雪间还是冷,所以一出房间,他就会披上千金裘幻化成的毛绒斗篷。
斗篷这种东西,男女之间没什么差别,归雪间披的很是心安理得,觉得别人不会认出来。
特别是今天下了雪。
这是归雪间第一次在现实世界看到雪。
上课的时候,他看到窗外飘着的雪,就很想出来玩。下了课,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归雪间一怔。
他看到于怀鹤站在不远处,和平常没什么差别,神情略有些冷淡。
然后,于怀鹤也看到了自己,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眼眸漆黑,是与这场初雪截然不同的颜色,但也有相似之处。
看向自己时,目光同样带着点冷,但不是刺骨的冰,轻飘飘的,宛如细雪一般落在自己的脸庞上。
归雪间走了两步,他的鼻头是红的,呵了口气:“你不是还有……”
还有一天才出关吗?
归雪间没问出口,他的心变得柔软,所以嗓音也是软绵绵的,抿了下唇:“我有点想你了。”
于怀鹤撑开伞,停在归雪间身边,没有说话。
有于怀鹤在身边,归雪间觉得很安心,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
然而,下一瞬,他的心就又被提起来了。
于怀鹤问:“怎么瘦了这么多?”
归雪间:“。”
他有点心虚:“有么?”
也没有吧。
于怀鹤淡淡道:“有。”
语言间似乎有指责归雪间没有照顾好自己的意思。
归雪间想转移话题,正好残余的一点理智提醒别风愁还在等自己:“别风愁在……”
结果一回头,早没人了。
估计是看到于怀鹤回来,不怕他被风吹走了。
他抬起眼,浓密的睫毛上坠着几片雪,和皮肤是如出一辙的雪白。
又轻轻眨了几下,雪从他的眉眼间落下。
于怀鹤半垂着眼,看着归雪间,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可能是外面太冷,于怀鹤的体温又变成热的了,很温暖。
归雪间颤了颤,坦白说:“我很想你。”
这次,于怀鹤说:“我也是。”
第54章 考试
归雪间的心飞快跳了几下,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无法压抑的热从他的胸中溢满,他张开嘴,喘了口气。
两人之间隔了一层雾气,于怀鹤的眉眼似乎也模糊了起来。
伞撑在头顶,外面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周围安静极了,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归雪间笑了一下,问:“渡劫的雷是不是很厉害?”
结丹之后,修仙之路才算是踏入正轨,再提升境界才会遭遇雷劫,被天道考验,归雪间没有经历过,于怀鹤也是第一次。
于怀鹤说:“还好。”
还好,不是否定,归雪间又问:“那你有受伤吗?”
上课时,归雪间听先生说过雷劫的凶险之处,满堂学生听完后都惴惴难安,免不了产生恐惧。她见状又开始讲起笑话,说是自己一个师弟渡劫时,雷劫引起的火将头发烧光了,出关后变成了光头,多了个秃头和尚的诨号。
但于怀鹤的头发健在,甚至连束发的发带都完好无损,不至于这么倒霉。
于怀鹤说:“有一下。”
归雪间立刻提起心。虽然于怀鹤看起来与往常无异,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样子,但这人是受了伤也能神色如常出剑的人。
他问:“怎么了?”
归雪间蹙着眉,眼里好像有很多担心。
于怀鹤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在雷劫来临,清醒过来的一瞬,于怀鹤想到了眼前的这张脸。
归雪间是会动摇他心神的人。
于怀鹤没有移开视线,他漫不经心地说:“一时不察。”
归雪间不是很信,觉得以龙傲天心思缜密的程度,很难有“不察”的时刻。
于怀鹤又说:“不严重。”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是想看的意思,又反应过来现在是外面,这样并不妥当。
然而于怀鹤似乎已经察觉到他的意思,掀起衣袖,右臂上有一道已经痊愈的伤疤,应当是雷劈到了剑上,没完全挡住,飞溅到身体上的伤口。如果是明天出关,或许这点痕迹就消失了。
这一次,轮到归雪间对于怀鹤指指点点了:“都说要多带一点法宝了,剑是很好用,但是防御起来就是不如别的法器的。”
于怀鹤点了下头,似乎是听进去了,看着他,又问:“一个月来,你做了什么?”
一出来,于怀鹤又要找自己麻烦,或许要从中寻找到自己瘦了的原因。
归雪间先讲了师长同窗们对自己的过度照顾。
于怀鹤道:“他们对你很好。”
归雪间有些迷惑:“但我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脆弱了,我是一个有修为的人了。”
于怀鹤平淡地反问了一句:“是么?”
话音刚落,归雪间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于怀鹤抬起手,碰了一下归雪间的鼻尖:“我觉得不是。”
归雪间:“。”
他竟不能反驳。
每天上课,下课,吃饭,修炼,想起这个人,似乎没什么好说的,还有一件事,应当瞒不过去,归雪间索性坦白:“之前出过一次书院。”
于怀鹤问:“下山做什么?”
雪下的愈发大了,堆积在伞面上,很沉的样子,归雪间仰头于怀鹤,眨了下眼,眉眼间沾着的雪微微颤抖:“你不在,我很懒,就想出去玩。”
……也不能算骗人吧。
于怀鹤顿了顿,看了归雪间一小会儿,伸手拂去他睫毛上的细雪。
睫毛在于怀鹤手中乱颤,归雪间想,似乎是蒙混过关了。
至于为什么会瘦,归雪间也有理由:“快考试了,我最近在努力学习……可能是太废寝忘食了,不想考的差,很丢脸。”
他的嗓音很轻,像是一片雪花落在树梢时会发出的声音。
两人从雪地上走过,留下两串靠得很近的印迹。
下了雪,连路也变得难走,往常小半个时辰的路,今日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快到院子时,归雪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停下脚步:“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于怀鹤“嗯”了一声:“什么?”
归雪间想了想,就这么提起双生蝶,再谈及发生在棋社的事,似乎和师姐送给自己的流程一样,太过普通。
不到一年时间,自己身边的东西焕然一新,而自己送给于怀鹤的东西很少。不是归雪间不想送,而是于怀鹤什么都不缺,很多东西对他而言是累赘。
所以,归雪间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拿出礼物需要一点时间。”
说完,归雪间率先推门进去,又迅速关上,将于怀鹤关在门外。
两只双生蝶被困在灯笼里,一动不动地停歇着。
归雪间从抽屉中找到花蜜,用指尖沾了一点。
花蜜是冷的,很冰,归雪间瑟缩了一下。
然后打开灯罩,放出双生蝶。
一只手毕竟不怎么灵活,归雪间不小心弄翻了灯罩,又怕撞到蝴蝶,把这两个小东西的翅膀弄折了,只好用肩膀把灯罩撞到另一边,发出好大一声,吓得两只蝴蝶乱飞。
显然,门外的于怀鹤也听到了,他问:“可以进了吗?”
归雪间的语调有点慌乱:“你……等一下,还没好。”
好一会儿,归雪间很轻地说:“进来吧。”
于怀鹤推开门,走了进来。
归雪间坐在软榻上,窗户半开半合,些许雪光映在他的脸上,一旁还有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于怀鹤一怔。
归雪间朝于怀鹤伸出手,一只雪青色的蝴蝶停驻在他的指尖,像落在一片洁白的雪上。
他半垂着眼,慢吞吞地说:“送你一只双生蝶。”
“如果你有事,可以用来找我。”
虽然那对玉佩也能做到同样的事,但约定俗成只在紧急情况下使用,所以并不常用。
至于传音符,似乎又过于奢侈,而且除了上不同的课,他们成天待在一起,也用不上。
于怀鹤走到归雪间面前,低下身,他的指腹贴在归雪间的指尖,稍微用力,抹去那点花蜜。
这人是故意的吧。一旁摆着雪莲花蜜,非要用自己手指上的这点。
……但,收下就好。
于怀鹤出关之前,偶尔想到这件事,归雪间很纠结。
双生蝶过于华而不实,用处不大,限制颇多,按照于怀鹤往常的标准判断,似乎没有收下的理由。但归雪间没有理由、莫名觉得,于怀鹤会接受这只蝴蝶。
思来想去,很是矛盾。
或许是于怀鹤并不了解这对蝴蝶,归雪间思考要不要给他解释。
犹豫不决间,于怀鹤已经抬起手,令蝴蝶停在归雪间的眼前,他淡淡道:“归雪间,你上课不认真么?”
归雪间:“?”
于怀鹤的眼里多了点笑意:“这不是情人蝶?”
归雪间:“……”
于怀鹤不是没看过没什么杂书,怎么还会知道这种小事?
不知为何,归雪间的脸一下热了,像是烧了起来:“我以为……双生蝶这个称呼较为准确。”
于怀鹤听完了,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否认。
归雪间已经不想和这个人说话了,他抓起一只琉璃玉盏,塞给于怀鹤:“用来装蝴蝶的。”
又说:“我要换衣服了。”
于怀鹤离开后,归雪间从软榻走到床上,整个人倒了下去,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又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是双生蝶。
情人蝶……明明是一样的。
*
雪天很好,就是太冷,归雪间的身体不太受得了,还是待在温暖的屋子里赏雪为好。
而于怀鹤回来后,照顾得更为周密,归雪间也失去了熬夜的权利,只能偶尔在不怎么重要的课上偷偷看书。
幸运的是,几天后,归雪间好像就找到了魔族想要的那条消息。
数千年前,修仙界与魔界有一场大战,数位渡劫期的修士陨落,第一魔尊被封印在结界中,永世不得重见天日。
大战持续上百年,魔族入侵人世,却被打败,退回魔界,当时很多珍贵的魔器也遗留在了修仙界。
长弓雀水,曾是第二魔尊紫犀的随身武器,他以此弓偷袭射杀一位渡劫期的修士,却在另一场战斗中遗失此弓。
归雪间的目光一顿,想起了灵府内的东西。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归雪间曾尝试为灵府中的箭配上一把弓,但那支箭是由纯粹的灵力构成,普通的弓无法射出这支箭,他只能再吞掉一把弓。
但想拿到雀水也太过好高骛远了。
他继续往下看。
原来,那把雀水是遗落在了弄云仙宫。
书中详细记载了那场大战,紫犀魔尊不敌弄云仙人,垂死之际,紫犀被第一魔尊救走,遗落了雀水。弄云仙人觉得此物危险至极,生怕它祸患人间,将其带回自己的住所封印,又在齐心协力打败第一魔尊后飞升。自此以后,弄元仙宫飘荡在人世间,再也寻不到踪迹。
弄云仙人飞升已有数千年,想找到弄云仙宫也太难。
归雪间思忖半天,决定去问人形藏书阁周先生。
周先生有些诧异:“你不知道?”
归雪间很迷茫:“知道什么?”
他上课都很认真,没听哪个先生提到过弄云仙宫。
周先生道:“你不是得了前往秘境的资格,连秘境的地图都没看过吗?”
归雪间沉默片刻:“……我以为还有很长时间准备。”
因为他们一整个院子的人都去,归雪间想等到时候一起准备就好了。
周先生很疲惫似的叹气,衣袖一挥,一幅偌大的地图出现在了半空中。
山川、河流、仙宫、洞天福地,栩栩如生,一一标注其中。
归雪间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弄元仙宫赫然名列其中。
周先生顺便教导他:“仙宫中机关颇多,你们不一定能全部破解。而这弄云仙宫又是数千年前遗留下来的,说不准早就被搜刮干净。你还是多去洞天福地,寻找天地间的机缘为好。”
归雪间乖乖点头,看起来将周先生的话听在耳里,牢记于心,但还是想去。
周先生又说:“我听说,秘境似乎有变,可能会提早开启,你也该早做准备。”
对于弄云仙宫中藏有雀水之事,周先生似乎并不知情,或者是看过也不在意,不认为是真的,亦或是觉得魔族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将手伸到被修仙界各大宗门严加看管的秘境中。
而得到消息后,魔族对柳垂今越发讨好,难道是指望他去秘境中找到那把弓吗?
归雪间觉得是天方夜谭。
这可不是从魔界边缘采摘来的材料,散尽魔气后便很难察觉其来历。雀水一旦现世,魔气必然四处弥漫,而以柳垂今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持有雀水,自身一定会被魔气污染。
秘境是由九位修为在大乘期以上的修士协力开启,魔族要想改头换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入秘境,绝无可能。
但,魔界对柳垂今的态度,似乎又确实有这个意思。
归雪间没有再这么胡乱猜测下去,等前往秘境当日,就能知晓柳垂今是否前去了。
现在重要的是,到了十二月,所有的课程都已结束,该考试了。
书院上下都弥漫着浓重的学习氛围,他们院子也不例外。于怀鹤也加入其中,在孟留春的堂屋中读书,大约是因为归雪间喜欢待在这里。
归雪间发现,于怀鹤上课时,看起来没听,实则一心二用,无论哪门功课,都学得很好。
这也是于怀鹤的孤傲之处。他可以随意认输,轻易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世人对他琢磨不透,以为他是故作高傲,实际上他只是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不想多添麻烦。
就像他们当初从白家逃跑时,孟留春错误地以为自己三年前输给于怀鹤,三年后已经迎头赶上,之后得知真相,对于怀鹤的印象更坏。虽然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好转,成为了可以互相帮忙的舍友,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和于怀鹤相处的机会,能够了解他是天性冷淡。
于怀鹤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
练剑如此,下棋如此,修行也是如此。考试也不例外。
但对归雪间,于怀鹤的标准又放得很低。
归雪间努力读书,于怀鹤觉得他的嗓子要哑了,不许他再念,只能默读。
归雪间要和其他三位舍友一起挑灯夜读,于怀鹤说他学得很好,不必熬夜,要把他拎回去睡觉。
归雪间在做最后的挣扎,却听一声巨响。
转过头,是别风愁差点掀了桌子。
别风愁学得心烦气躁,大发脾气:“你们两个不学还打扰我学习!该当何罪!”
归雪间:“……”
没想到会有被别风愁问罪不学习的一天,实在是很新奇的体验。
但总的来说,归雪间学得很用心,成绩也很优异。他本来就有很多必选的课程没上,剩下来的这些如果成绩再不好,似乎很对不起周先生的教导。
半个月的鸡飞狗跳后,终于考完了。
其他人倒还好,别风愁考完后大睡三天,仿佛精力被耗得一干二净,已经是一条死狼了。
至于成绩,也没那么重要。
紫微书院旨在指引年轻修士,与俗世书院不同,不是为了科举名利,对考试成绩的要求没那么高,只是为了让学生能从修仙的诸多道路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条。第一年进来,无论结果如何,书院都不会多加责怪。但若是学生随波逐流,之后的几年还是毫无长进,也没有特别突出的方面,峰主就会以书院的修行方式不适合,继续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劝退学生。
考完试,归雪间也松了口气,很是放纵地休息了几日。
外面又冷,便成日窝在床上,动不动就昏睡过去。
半睡半醒间,他总感觉有人看着自己。
好不容易,睡饱了醒过来,归雪间发现自己的睡姿难以言喻,从竖变成了横,抱着被子蜷缩在床的中间,身旁有一个影子。
一偏头,看到坐在床尾的于怀鹤。
归雪间的嗓音很哑:“我怎么睡在这里。”
于怀鹤放下书,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可能是你太热了。”
归雪间想了想,房间里用了阵法取暖,于怀鹤的体温很低,身上还有一点寒气,是更舒适的温度,所以自己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一旁搭着千金裘。
前几天,炼器大师终于出关,于怀鹤将千金裘送了过去,要求修改衣服,今日正好拿回来。
于怀鹤的动作是与他神情并不相符的轻柔,梳理着归雪间乱糟糟的长发:“千金裘只可保存十套衣裳,且穿过的衣裳,已经在法器上留下印迹,不能再被覆盖。你说自己穿过三套,又选了七套。”
归雪间才睡醒,还懵懵懂懂的,此时歪着脑袋,没办法动弹,便眨了眨眼,和点头的意思一样。
然后,又慢半拍的意识到,于怀鹤的话怎么有点多?
他是察觉到了一点一样,但没提起戒备,还是懒懒散散的,任由头发被这人梳理着。
很舒服。
归雪间才睡醒,还懵懵懂懂的,歪着脑袋,眨了眨眼,和点头的意思一样。
于怀鹤继续道:“结果今日许先生说千金裘的衣服穿过四套,我查探了一遍,发现你多穿了一条裙子。”
归雪间:“……”
他完全地、彻底地醒了。
头发梳理完了,于怀鹤却没有移开手,搭在归雪间的侧颈,淡淡道:“是弄错了,还是不小心,或是你自己想穿?”
三言两语,已经说出了所有可能。
归雪间整个人都僵硬了,他仰起头,看到于怀鹤挑了下眉,神情似笑非笑,正等待自己的回答。
他有点想死,不,是很想死。
第55章 秘境
归雪间很后悔,他为什么醒过来,现在装睡也晚了。
穿裙子的原因,不能告诉于怀鹤。
可以用的借口,先一步被于怀鹤说出口,好像变得很虚假。
但还是不得不说。
他很轻地吸了一口气,脸颊贴着于怀鹤的腿侧,艰难道:“我……不小心穿错了。”
于怀鹤的声音身前传来:“怎么穿错的?”
又开始追根究底了。
归雪间咬字很慢,似乎是在思考:“好像是有一天,很着急去上课,不小心弄错了。”
于怀鹤的语调轻飘飘的:“嗯?”
归雪间的心又悬高了一分。
只听这个人继续猜测,说出更合理的理由:“还是为了掩人耳目,做一些不能被发现的事?”
……完蛋。
归雪间缩在温暖的被子里,背脊一凉。
龙傲天这个人真的很可怕,对他说谎,是一件很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的事。
归雪间镇定下来,他偏着脸,神情很天真,很不知世事:“怎么会?”
于怀鹤没说话。
好一会儿,归雪间不知道这个人是信了还是没信,仰头看去。
琉璃灯灯光昏暗,透过细密的帐纱,落下一片若隐若现的影子笼罩在于怀鹤的身上。他斜靠在床头,腰背半塌着,有点懒散过了头,眉眼间的锋利都消散了。
归雪间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审问……他只是在逗自己玩。
于怀鹤是冷淡,不是无聊,就像他很擅长下幻兽棋,也很擅长让不怎么下幻兽棋的归雪间也能从中获得快乐。
明知道自己不想提起裙子的事,还是要提。于怀鹤是故意的,这人偶尔会显露出一些恶劣的本质来。
归雪间有点生气了。
于怀鹤却没有被人抓住把柄的心虚,他半垂着眼,目光仍垂落在归雪间的身上。
猝不及防间,归雪间掀开被子,扯过放在一旁的千金裘,披在了身上。
他的语气很不高兴:“你不是想知道怎么穿错了的,就是这样。”
一道光芒亮起,又迅速散去,留仙裙的裙摆过于宽大,而归雪间周身的空间又过于狭小,裙子不是完全服帖地覆在归雪间的身体上。
雪白的裙摆从半空垂落,归雪间看到于怀鹤的神情,原来这个人不是永远都镇定自若,也会有怔愣的瞬间。
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
归雪间没想太多,他想撞于怀鹤的脑袋,让对方不要仗着修为高就一直欺负自己。
很快,几乎是下一瞬,于怀鹤就反应过来了,抬手压住了归雪间的后颈。
归雪间动弹不得,和对方的力气相比,他简直是在蚍蜉撼树。
他被迫放慢了动作,因为很慢,所以眼前的一切看得非常清晰。于怀鹤的眼眸漆黑,睫毛在很轻的颤动着,里面倒映着的、属于自己的身影越来越满。
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短,最后,他们靠在了一起。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他只是很轻地贴了一下于怀鹤的额头。
归雪间疯狂眨眼,往后倒退。
然后,他看到于怀鹤笑了,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笑,好像很愉快。
“归雪间,”于怀鹤注视着归雪间的眼睛,他的眼睑垂着,很薄,能看到眼睛的轮廓,他说,“你真可爱。”
归雪间心跳得飞快,他有一点喘不上气:“你……你欺负我。”
于怀鹤的回答很简短:“没有。”
他的手依旧压在归雪间的后颈,看着归雪间松松垮垮的领口,指尖向下移动,顺着侧颈处蔓延着的青色筋脉。他的指腹有一点薄茧,抚弄着归雪间最脆弱的地方,但归雪间却毫无察觉,也不会感到危险。
他好像本能地觉得于怀鹤不会伤害自己。
于怀鹤敛了敛呼吸,淡淡道:“我是你的未婚夫,怎么会欺负你?”
归雪间的心弦颤动,他歪着脑袋,纤长的手指攀缘在于怀鹤的肩膀,整个人慢慢松懈下来,他说:“好吧。”
千金裘从裙子化作披风,从归雪间身上滑落,搭在了于怀鹤的腿间。
*
考完试后,一整年的课程就结束了,照例是长达三个多月的休息时间,直到来年四月开学。学生们的选择很多,离得近的,可以回家族宗门,离得太远,三个月有两个月都浪费在了路上,回去就不大合适,不如留在书院闭关修炼,或是与同窗论道论武。
根据学生们一年以来的表现,书院也遴选出今年有资格前往秘境的学生了。
院子里的几个人从考试中缓过来,也开始准备前往秘境的事宜了。
没过几天,书院传来消息,果然如周先生所言,今年的秘境要提前开启。
出发日期定在十二月廿二,书院一行三百余人乘坐仙船前往秘境入口青招山。
按照往常惯例,秘境开启后,诸多年轻修士要在里头待差不多一月时间,才能出来。
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归雪间又需要格外的照顾,于怀鹤的东西不多,储物戒指却也塞满了,盖因连熬药的罐子都收了进去。
归雪间表达了抗议,然而没用。
临行前一天,归雪间去周先生处道别。
周先生很是怕冷,他的修为比归雪间高的不知凡几,两人穿的却一样多,屋子里还烘着火,夏新雨在一旁热的满头大汗。
归雪间猜测,可能是身体缘故——周先生早在多年前就经脉尽断,对身体妨碍很大。
见归雪间来了,周先生嘱咐了几句,意思是不要贪多,量力而行,性命要紧。
归雪间安静地听先生教诲。
话说完了,周先生没让归雪间离开,归雪间正奇怪,只见周先生沉默了半响,叫夏新雨从柜子里拿了个盒子过来。
周先生呆立许久,揭开盒盖,没有多看一眼,将里面的东西递给了归雪间。
这是一块玉牌。上面铭刻着的图案异常精美,一座道观内升起袅袅香火,烟气直冲云霄,化作双龙,驰骋天际。
从模样上看,这应当是一块通行玉牌,紫微书院人人都有,却远没有这么精致,主要是书院里的学生太多了,炼器师们每年要做成百上千个玉牌,实在没空雕刻什么花样,能用就行。
而周先生递过来的这块玉牌的图案很是圆润,像是被抚摸了无数遍。但再珍惜的东西,也免不了时间的侵蚀,玉牌下挂着的穗子已经泛黄褪色。
这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
归雪间小声念出玉牌上的小字:“太初观,兰折。”
周先生轻声道:“兰折是我的字。”
归雪间偏过头,看向周先生。
周先生似乎陷入回忆,神情显得很是寂寥:“太初观,是我原先的师门,但我早已叛出师门……就不提了。”
他顿了一下,说出将这块玉牌交托给归雪间的理由:“若是你在秘境中遇到难事,来不及向别人求救,就按下‘兰折’二字,太初观必然前来帮忙。”
语气平淡又怅惘,隐含一丝痛惜。
归雪间想起从前听过的旧事。
周先生想要下山复仇,违背了修仙界的禁令,又不愿令太初观陷于不义,便自断经脉,叛出师门。此后多年,周先生没再回过太初观,却一遍一遍抚摸这块通行玉牌。而他现在交给自己,说是能使在秘境中脱困,可知太初观一定是看在周先生的情分上,才会帮助自己。
太初观众人和周先生互相挂念,却再也没有见面,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不得不。
这块玉牌是对周先生很珍贵的东西,归雪间知道是周先生的一番好意,却不知道该不该收下。
夏新雨在一旁听着,擦了下汗,凑过来道:“先生,您对师弟也太好了,我前年进秘境,你怎么也不给我!”
一句话,将方才沉重的气氛全搅散了。
周先生也笑了,敲了下夏新雨的脑袋:“你用得着吗?力大如牛,又擅长逃跑。我是觉得最近魔族不太安分,修仙界也不太平,你师弟没有仙骨,若是遇到麻烦,怕是很难逃脱。”
归雪间将玉佩包好,收了起来,认真道:“多谢先生。要是遇到打不过的,我一定拉着师兄逃跑。”
夏新雨闻言很是赞许:“逃跑怎么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十二月廿二当天,书院浩浩荡荡几百号人到了峦锦城下,归雪间起的很早,有点晕,被于怀鹤拽着手腕,怕他在人群中走丢。
书院积蓄颇多,不在乎这点小钱,包下万行商会的整艘仙船,全力开往青招山,途中不会停靠在别的渡口。
此次随行的有三位修为高深的峰主,五名先生,以及三百个少年修士。一路上叽叽喳喳,兴奋至极,不像是去秘境寻求机缘,倒像是游乐,闹得先生们很是头疼。
上船后,入学测试的文先生也在,看到由自己测试的归雪间和于怀鹤都得了资格,文先生很是宽慰,正想要夸上两人几句,就听一位师姐道:“文先生,这几个人要跳船!”
原来是那几人没坐过仙船,又很好奇被云吞没的船底构造,仗着身负修为,想要跳下去看看。
文先生脑门的青筋一跳,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一挥袖子,将几个人抓了回来。
闲暇之余,文先生也会为第一次得到资格的学生讲述秘境的独特之处。
渡劫成仙后的修士,的确有毁掉一方天地的能力,但将一处天地搬到另一处,却比登天还难。
传说中,秘境是仙界造物,是天外天,世界中的一个小世界。里面灵力丰沛,灵草仙果不计其数,宛如世外桃源。而在外界寻到仙人飞升后留下的宫阙或洞天福地后,在其中放入秘境土壤,就会自然而然被秘境吸纳,进入这个天外天中。
另一方面,秘境也不能容纳修为过高之人,元婴期以上的修士一旦踏入,会使秘境产生裂痕,不但开启时间会缩短,还需要时间慢慢弥合,或许接下来几年都不能再开。
文先生苦口婆心道:“进入秘境后,一定要警惕他人。虽说秘境由修仙界各大门派修缮,有资格进入的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但也不能保证没有一个心怀不轨之人。若是取得绝世宝物,难免有人觊觎,再遭人偷袭,没有人证,死了也就死了,书院也很难讨回公道。”
比起探索九洲中可能遇到的种种险境,秘境要安全得多,但每年还是有年轻修士或是死于仙宫机关,或是亡于洞天福地的迷瘴中,再者就是杀人夺宝,而除非手段特别恶毒下作,一般惩罚也不会要了对方性命。
文先生又教导众人,宝贝奇遇,不过是修仙途中的捷径,最重要的是磨砺自身,不能放弃本心,不要做于心有愧之事,否则日后提升境界,也难逃心魔。
有些学生对此不以为意,或许是之前的观念根深蒂固,书院也只能尽力劝诫,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
除此之外,书院还鼓励相熟的学生结伴同行,多一个人多一分力,且有互相信任的同伴比任何宝物都珍贵。
归雪间和于怀鹤自然和三个舍友一起。
孟留春听多了师兄师姐们讲的奇遇,开始做梦:“我能不能得个什么传承,直接一步成为元婴,不,最好是化神。那我回去,能当个副掌门了。”
别风愁泼他一盆冷水:“你觉得可能吗?”
孟留春长叹一口气:“兴许呢?”
仙船行了五六日,终于抵达了青招山。
紫微书院来的算迟的了,甫一下船,第二天秘境就要开了。
几位峰主早早赶到现场,与其他宗门长老商议该如何协力开启秘境大门才最为稳妥。
别的宗门的人数再多,也只有二三十个,书院里足有三百年轻修士,几位先生来回巡视,也看管不过来。
归雪间踮了下脚,向四周看去。
九洲各地有些名望的门派都过来了。各大宗门的服饰不一,但大多以蓝、白、绿为主,单独看起来是仙气飘飘,这么多人混在一起,即使身上的法宝萦绕着灵气,也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
归雪间看晕了,想要从中找到素不相识的太初观也太难。
人太多又太挤,归雪间感到窒息。
隐约间,他又听到一个人不屑道:“你们把紫微书院夸的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的,对所有修士一视同仁,我看是名过其实。那个不就一点修为都没有,不也得了秘境资格?肯定是走了后门,或者是什么峰主的后嗣也说不准?”
别风愁一声怒喝:“你那双爪子指着谁呢?”
归雪间才反应过来,这人口中“走了后门”的人或许,可能,大概,应该是自己。
他回过头,看到那人吃了一惊,面露难色,似乎是没料到多嘴一句就被人当场指出来。
但似乎一想身后就是师门的人,也不是很怕:“怎么了?”
孟留春义愤填膺:“你太没见识,连书院如何选拔学生都不知道,就别大放厥词了。”
严壁经道:“施主,莫造口业。”
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得到了舍友们的维护,归雪间感到安全和温暖。
至于于怀鹤,他走到了归雪间面前,瞥了那人一眼。
他有元婴修为,不刻意收敛气息,灵力汹涌而出,那人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直面锋芒。
还没进秘境,一场打架似乎在所难免。
身后的女修看着他们几个似乎很不好惹,低声道:“都是你多嘴,快和人道个歉。”
那人不肯下面子,还要再辩,就听到一个枯哑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好了,别闹了。”
一位老者走到他们面前。
这是一个暮气沉沉的人。
老者个头矮小,弯着腰,背很驼,看起来像是一截朽木,活着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
修仙之人的生命远比普通人漫长,但也会有寿元结束的一天。
而对眼前这个老者而言,这一天近在咫尺了。
他的视线扫过眼前几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珠子动都不动一下,回头道:“你不要惹是生非。”
女修也劝道:“成非长老年事已高,不放心我们头一次来秘境,不辞辛劳赶来此地,你难道还要他操心不成?”
那人正好借坡下驴,但也不情不愿:“是我的不对,不该妄加非议。”
照理来说,到了该一笑泯恩仇的时候了。
归雪间:“哦。”
他只是不想真的打起来,使文先生为难而已。
那人:“你……”
又不是别人道了歉就要接受,归雪间有不接受的权利。
道完歉后,那群人离远了些。
别风愁没有压低嗓音,光明正大道:“等进去后再遇到他,我帮你打他一顿。”
第56章 救人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归雪间都快站累了,听到有人道:“开了!开了!”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向前方看去,很是迫不及待。
几位修为高深的修士开启了入口处的阵法,但那似乎不是门,无法通行。
下一瞬,阵法前的地面也亮了起来。
在另一位修士的带领下,最右边的年轻修士们走到了亮着的地面上,约莫有一二百人,紧挨着站了小半刻钟,光芒骤盛,身形消失其中,应当是进入了秘境里。
入口处的传送阵法每次只能送进去两百人,到达秘境的地点随机,只能保证这两百人能在同一处。
怪不得开启阵法只需要十位修为高深的修士,来了却有三四十人,若是一直不轮换,似乎很累,恐怕有灵力不济的风险。
归雪间看了眼右边攒动的人头,算了一下,要轮到他们几个,似乎还有很长时间。
思及此,归雪间又百无聊赖起来。
排着排着,人潮涌动,混乱了起来,周围换了一拨又一拨的人。
右边的人没穿相同的服饰,不属于同一宗门或家族,应当是散修。
文先生说,散修也是有一些名额的——由书院分出去的。
归雪间多看了一眼,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柳垂今也混入其中。
他没穿书院的衣裳,浑身打扮得颇为奢华,穿金戴银,身上的首饰无一不萦绕着灵气。
归雪间蹙眉,感觉不妙。
柳垂今也看到了他们几个,走了过来。
文先生眉头紧皱,对柳垂今出现在这一事很是不悦。
柳垂今摇着扇子,志得意满道:“我并未偷盗强取,这名额来的光明正大。”
学生间已经有人小声嘀咕起来。
柳垂今的名头很大,不仅是在书院内,在外也是如此。学生们终有离开书院的一天,将在书院修行几年的事带回宗门传播,而柳垂今在书院中能做这样的生意,年纪轻轻,已有元婴修为,更是为人敬仰佩服。
除了徐师姐那样本身就很有本事的人,书院里的学生出于各种考量,很少有人会当面得罪柳垂今。
而柳垂今此时出现在这里,看来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花重金买下了散修的名额。对有些散修而言,比起虚无缥缈的机缘,或许是当下能拿到的灵石更实在。
文先生道:“我会将此事禀告书院,你这样投机取巧,不是好事。”
柳垂今不以为意:“我也快离开书院了,正好不占书院的名额,文先生竟还不满意吗?”
与之前相比,这人似乎不在意自己在先生同窗们心目中的形象,要将书院里的一切都抛下了。
归雪间感觉更不妙了。这人的变化太大,不会真被自己猜中,魔族给他许下了什么惊天好处,叫他来秘境寻回雀水吧。
柳垂今露出一个笑来,总归没有什么和善的意思,阴恻恻道:“几位师弟,我们秘境里见。”
对上次的事还记着仇。
于怀鹤抬起眼,瞥了他柳垂今一眼,估计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他太过自信了。
柳垂今虽也有元婴修为,但在徒水村时对魔族避之不及,很可能是灵药堆出来的,连金丹期的于怀鹤都打不过,何况现在于怀鹤已经成了元婴。
这人不可能不知道,却到了自负的程度。
别风愁对他的威胁丝毫不放在心上,懒洋洋道:“要打的人又多了一个。”
等待期间,文先生又强调一次,书院管不到别的门派在秘境中如何作为,但若是书院的学生中出现争夺他人宝物,对同窗见死不救之事,回去后必然严惩不贷。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归雪间一行五人。
几位长老悬于半空,将灵力注入阵法中,阵法启动之前,归雪间握住了于怀鹤的手。
斗转星移,阵法的光芒散去,归雪间睁开眼,眼前的一幕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
一望无垠的平原似乎没有边际,天空中挂着一轮巨大的月亮——归雪间感觉自己的视线竟盛不下它,月光盛大却不刺眼,将地面生长着的丰茂草木映得青翠欲滴。
秘境中无昼夜之分,没有太阳,没有星星,只有月亮。
但这轮月亮也是假的,并非真正的月亮,没有阴晴圆缺之分,永远都是这样明亮。
之前有人不知此事,功法以月光为引,想着秘境内灵力充沛,月光又盛,一进来后打坐半个月,竟毫无用处,出来后才知道原来秘境中的是假月亮。
这个天外天是密闭的小世界,纵横不过几百里,不可能有真正的日月。准确来说,这轮月亮是一盏足以照亮整个秘境的灯笼,以普通修士无法理解的法术构建而成。
离这盏灯笼近的,如归雪间所在的位置,会看到一轮巨大无比,几乎占满小半个天空的圆月。而至远处的月亮如同窗纸上被戳破了一个针眼,几乎没有光芒。
虽然在乘船的四五天里,文先生早已向学生们告知此事,但一睁开眼,骤然看到这轮月亮,被吓到怔愣的人还是不在少数。
过了一会儿,众人才渐渐回过神,适应了秘境里的世界。这里的灵力极其充沛,但举目望去,并没有裸露在外的灵脉之类,好像灵力是凭空产生的一样。
书院的一百余人,外加别的门派的几十人四散开来,各自寻找出路。
归雪间半垂着眼,有些失神,陷入沉思。
在秘境入口遇到柳垂今后,他意识到魔族可能真的要在其中做文章了。
细想起来,这个时机也很奇怪。雀水丢失已有上千年,偏偏是一年半前,紫犀才找到柳垂今,利用他贪婪敛财又沽名钓誉的秉性,诱使他为自己寻找雀水,甚至将手伸进有数十位大能看守的秘境。
虽说秘境一旦开启,就与外界隔绝,不能互相传信。但若是走到入口处,拼命敲击,外面看守之人便会感受到异样。
但现在顾不上追究这个,自己能不能拿到雀水无关紧要,重要的事不能被柳垂今拿到,献给第二魔尊紫犀。
弄云仙宫似乎不得不去了,但为什么要去,却不能告诉身边的同伴。
孟留春打量了一圈四周,后知后觉地问:“这是哪?”
归雪间拿出地图,按照自己看到的月亮,对比地图上面标注的月亮尺寸,找到了大致位置,又观察了一圈周围地方,寻找了片刻,最终确定他们传送到了汐水原上。
几个人开始商讨要去什么地方,想法十分天马行空,连几乎横跨整个秘境的桂蟾仙宫都要去。
于怀鹤在一旁听着,暂时没有插话,但归雪间知道,这不代表他没有想法。只是大半年来,龙傲天再孤高,也已经习惯这三人的聒噪,等他们吵出个结果,再讲出自己的意见,择出最后的优劣。
归雪间看于怀鹤微微皱起的眉,没忍住笑了一下。
于怀鹤却忽然偏过头,朝归雪间望去。
当场抓获。
归雪间:“。”
又不是嘲笑,看就看吧,归雪间理直气壮。
归雪间没有参与争论,他想要说服大家和自己一起前往弄云仙宫。
这……也不能算作欺骗。看过那本书后,他是真的对弄云仙宫有很多了解,有进入仙宫内部的可能,而且弄云仙人似乎还在其中留有传承。
进入秘境的修士至多只有元婴修为,而仙宫的主人虽已离去,却也是仙人遗物,其中种种机关仅凭蛮力难以破解。所以秘境每年都开,还是有许多仙宫没有开启,大家只能望洋兴叹。
这么算下来,去弄云仙宫比去别的仙宫碰运气得到收获的希望又大多了。
于是,归雪间抬起眼,一字一句道:“前段时间,我为前往秘境做了些准备,凑巧翻到了本书。”
别风愁说:“你是很爱看书。”
归雪间继续道:“那本书记载了弄云仙宫的事,将弄云仙人的生平,以及内里的机关大略介绍了一遍。”
弄云仙人是散修出身,又遭遇了仙魔大战,作风越发节俭,所以弄云仙宫与别的仙宫不同,修建得并不十分华美精致,只用作容身之处。机关不算多,最厉害的是一只守护宫门的灵宠,并且书中给出了解决之道。
归雪间的记性很好,对阵法机关之类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赋,又不是信口开河的性格,他既然这么说了,没有人会怀疑。
最后,归雪间问:“地图上显示,弄云仙宫离此地不远,我们要不要去那?”
于怀鹤看着归雪间,点了下头。
有些人会选择去主人声名煊赫的仙宫碰碰运气,看能否凑巧找到合适的功法秘籍。但他们几个都没那样的想法。比如孟留春来这一趟,除了做梦能得到仙人传承,最大的愿望其实是多采集些珍贵的东西,去外面卖个好价钱,攒够明年回云洲衣锦还乡的灵石。
剩下的三人也没什么意见,一致决定前往弄云仙宫。
对照着地图,几人往弄云仙宫所在的位置走了一两个时辰。
途中经过一片浓雾,月光更胜,恍若白昼,行走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
于怀鹤提灯,为归雪间照亮前路,几人照着地图前进,雾气又渐渐被蒸干了,隐约可见远处有一片山茶花林,重瓣山茶开得极盛,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风吹着粉雪似的花瓣,簌簌而落。
有这么大的风吗?
归雪间正疑惑,就听到有人高声道:“道友!救命!”
几人穿过山茶花林,顾不上什么风雅,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归雪间停下脚步,于怀鹤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
严壁经问道:“几位施主,发生了什么事?”
为首之人踉跄了一下,大口喘气,像是才死里逃生:“方才我们经过这里,发现山茶花林深处荧光闪闪,靠近一看,夜明珠落了满地,我们就去捡。”
这人越说越激动:“捡着捡着,越走越深,却发现是陷阱!我们几个在后面还好,前面的人已经无法逃脱了。我愧对师祖的嘱托,没有照顾好师弟师妹们!”
归雪间:“。”
的确,秘境里的灵力充沛到随时随地捡夜明珠都不会让人感到不妥的程度了。但凡事有利便有弊。秘境中没有人,却有各种活物,经灵力滋养,寿命比外面的长多了。时间久了,可能开了灵智,要么化灵,要么成妖,而眼前这几个倒霉蛋很明显是遇到妖兽了。
别风愁很急:“你别哭哭啼啼了,遇到什么了?”
大师兄哭得停不下来,后面的小师妹反倒冷静点:“那蜘蛛精狡猾无比,以蛛丝牵动夜明珠,山茶花林里光线微弱,看不清丝线,它便一点一点引诱我们去它的老巢,师兄师姐们都坠入了一张巨大无比的蛛网里了。”
大师兄终于缓了口气:“道友!求求你们,我们之前收集到的夜明珠……”
于怀鹤淡淡道:“不必。”
他看了归雪间一眼,低声说:“你好好待着。”
仿佛他唯一担心的只有归雪间,而这些人口中的狡猾蜘蛛精并不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便纵身离去,前往山茶花林,别风愁和孟留春紧随其后,严壁经留了下来。
一则万一这几人真的演技高超,心怀不轨,不能留归雪间一个人;二来这几人身上有伤,不知道有没有中毒,严壁经擅长此道,也好查探一二。
那大师兄道:“道友出手相助,我怎好在此枯等,我也再进去助三位道友……”
被严壁经一把拉住:“施主,你腿上还有伤,不能乱动。”
归雪间劝他:“道友不必着急,于怀……他片刻就会回来。”
他抬眼看去,山茶花林的风愈盛,花瓣颤颤巍巍,飘落一地。
不过一刻钟,于怀鹤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山茶花间,他的剑还未归鞘,剑刃沾了一点黑漆漆的血,左手提溜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随后别风愁和孟留春也走了出来,一人拖着两个,总共救出来五个人。
一个人愣愣道:“好快的剑。”
大师兄连忙凑过去问:“怎么了?”
只听那人望着于怀鹤,又重复了一遍:“好快的剑!”
大师兄这才明白过来,见师弟师妹们都平安无事,也恢复了理智,回身一拱手,郑重道:“感谢几位道友出手相助。久闻紫微书院学生个个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至于收集到的夜明珠,这位大师兄本打算全部赠予给于怀鹤等人,但几人没要,最后分了一半,作为救命之恩的报酬。
这几人来自璧山门,修为不算高,来的人也就八九个,没料到一进秘境,就遭此横祸,差点被蜘蛛精吃了。
秘境中虽无昼夜之分,但人却还是会累,算了下时间,从早晨出发,到现在也六七个时辰,是时候休息了。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几人受了伤,武力大打折扣,索性便一起安营扎寨,于怀鹤几人再保护璧山门众人一晚,防止再出什么意外。
于是,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于怀鹤这位剑法出众,性情冷淡的道友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被褥,先是垫了一层烘干的稻草,又铺了一层柔软被褥,最后覆盖上一方光滑细腻的丝绸。
生火后,火堆上还吊着个熬药的炉子,散发着幽幽的药草香气。
一个剑修。
一个表面清贫,实则很富有的剑修。
一个剑法无比高强,似乎身藏暗伤,看起来对外物毫不在意,实则对生活环境要求很高的剑修。
然后,一切布置妥当,于怀鹤并没有睡,而是掀开被子,让坐在一旁,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干的归雪间躺了上去,又端起药,喂给了归雪间。
哦,原来不是……
众人:“!”
怎么整件事看起来更诡异了!
那位大师兄结结巴巴偷偷摸摸问:“他们是、是什么关系?”
别风愁打了个哈欠:“师兄弟。”
对于这样细致入微的照顾,别风愁已经见识过无数次,自以为很有见识了,懒洋洋道:“你们修仙的师兄弟不就这样吗?”
璧山门的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默默对视了一眼,打了个寒颤,忽然一齐拼命摇头。
顶着众人的注视,归雪间的压力有一点大,默默地蜷缩了起来。
但他累了一天,躺了一小会儿,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恹恹地问身旁的人:“你不睡么?”
于怀鹤说:“我守夜。”
归雪间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眼前支着于怀鹤的剑鞘,脖颈下枕着于怀鹤的腿,周身环绕着于怀鹤疏冷的气息,世上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他真的很困了。
于怀鹤放低声音,轻柔的像是在哄人:“睡吧。”
第57章 弄云仙宫
秘境。
七星剑派几人落地后,十几人先是打量了一圈四周,后又长舒一口气。
那女修道:“幸好成非长老认识隔壁门派,将位置调换了一下,我们才没和紫微书院那几人传送到一处。”
一旁的人忿忿不平:“那几人也太嚣张了,大庭广众之下就说要打我们。”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真打不过,一个元婴不说,剩下来几个也不像好惹的。
惹出事端的那人仍旧嘴硬:“怎地,难道咱们还真怕了他们不成?”
话虽如此,当初换位置的时候,这人跑得最快。
七星剑派的人聚在一块,最年长的二师姐正点人数,数了两遍,发现少了一个:“六师弟怎么不见了?”
几人又在人群中找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成非长老不会怪罪我们吧!”
一人沉思片刻后道:“非也。成非长老寿元将尽,六师弟又是他唯一的后嗣,此次前来,大概是为他保驾护航。而长老活了六七百年,或许对秘境有独特的了解,让师弟单独寻找奇遇。不然也不能一落地,人就没有踪影。”
这样的说法,倒是有几分道理。
“那六师弟也太精明了,这么快就溜了,也不说一声,同门师兄弟也要这么防备!”
“算了算了。”
几人讨论一番,也都觉得是这个缘由,不必再找寻下去。
没有人发现不远处柔韧的细草上留有一点血迹。
它即将干涸了。
*
四个时辰后,众人修整歇息一番,又准备出发了。
璧山门的几人得了教训,知道就算是在秘境内,天上也不会掉馅饼,之后还是要小心行事,不要再被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冲昏了头脑。
归雪间醒来时,璧山门的几人已经告辞离开。
一夜的时间太短,别风愁虽然见识了璧山门的师兄弟是如何相处,却没有发觉不妥之处,只是批评他们:“我看这些师兄弟之间相处得也太不友善,为了睡觉的地竟然还要争抢一番,不像你和于怀鹤。”
听了这话,归雪间一僵,莫名有些愧疚。
……或许,璧山门那些才是寻常的师兄弟,他和于怀鹤毕竟不是什么正经的师兄弟,似乎令不知世事的别风愁产生了误解。
这种误解,好像也很难解释清楚。
归雪间沉默了。
别风愁:“?”
接下来的一天,他们继续向弄云仙宫的方向赶路,顺便寻找机缘。
期间,几人战胜了一头突然向他们袭击的烈焰狮,狮子喷出的火焰点燃周围的草地,虽然不大可能将秘境烧干净,归雪间还是布了个阵法灭火,周围的这些奇花异草化作灰烬,也是很可惜的。
一路人,归雪间都在寻找悬春草。这种灵草生长在灵力充沛的地方,有滋养经脉,缓解疼痛的效果,是养脉丹的主要材料。丹药本身不难炼制,效果与悬春草的品质有关。进入秘境前,归雪间听说里面生长有品质极好的悬春草,想采摘一些回去,到时候制成丹药,可以送给周先生。
可惜还未找到。
进入秘境的第三日,几人终于抵达了弄云仙宫。
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不是被仙宫的恢宏所震撼,而是难以言表的无语。
难怪这么长时间以来,弄云仙宫一直没什么名气,大家路过这里,却不想一探究竟。盖因弄云仙宫听起来仙气飘飘,实则修建的颇为简陋,外表与仙宫毫不相干,像是将一座小山般土堆挖空,外面挂了个“弄云仙宫”的牌子。这样节俭贫穷的修建方式,很难想象里面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别风愁很怀疑:“还有这么穷的仙人?”
归雪间硬着头皮道:“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不进去逛一趟,岂不是要后悔。
众人循着弄云仙宫找了一圈,都没发现入口,又抬起头,才发现仙宫最顶端上有一处不大的缺口。
穷到连扇门都没功夫开吗?
于是,归雪间被于怀鹤抱起,几人纵身向上,几息的功夫,停在了缺口处。
门的两侧——姑且将这玩意称作门,各写了一句话。
左边是“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
倒有几分意趣。
右边是“若伤吾之爱宠,即刻打死”。
归雪间:“……”
弄云仙人,你都飞升上千年了,什么爱宠能活下来?
仙宫内没有开窗,却亮的恍若白昼,一圈一圈的楼梯紧贴着墙壁盘旋而下,中间的空间全都留了出来。
里面应该什么活物也没有,安静到了极致,却忽然传来一声很低的“嘶嘶”。
几人抬起头。
归雪间明白了,为什么弄云仙人要特意提醒后人不要伤他灵宠。
因为这灵宠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它是一条蛇,蛇是会冬眠的东西。
这是一条前所未见的庞大妖兽,青蛇长约数十丈,从仙宫底部一路蜿蜒而上,身形无比粗壮,一时竟寻不出它的尾巴在何处。
它垂着头,竖瞳紧紧盯着几个闯入者,眼珠子转了一下,分叉的黑色长舌骤然弹了出来。
偌大的弄云仙宫似乎只是供它攀缘的小树枝,而普通人在它眼中,渺小得像是盘中的老鼠。
孟留春反应过来,惨叫声余音绕梁:“我害怕蛇啊啊啊啊啊啊……”
青蛇也动了,舌头携万钧之势席卷而来。
眼看同伴要动手,归雪间急忙提醒:“不能伤它!”
“弄云仙宫的最下方有约束它的东西。”
别风愁迅速化作原形,将孟留春和严壁经拽到自己身上,飞身一跃,躲开了攻击。
于怀鹤站在楼梯边缘,手掌按着归雪间的后颈,轻声说:“要跳了。”
归雪间点了下头,闭上了眼,巨大的失重感袭来,又很快停止。
降落到了青蛇的身体上。
于怀鹤抱着归雪间,顺着青蛇的身躯向下。青蛇大怒,张开嘴,想用舌头将两人卷起来,于怀鹤的身法飘逸,仅以剑鞘作为阻拦,又不至于伤害到它,却使青蛇更加愤怒了。
归雪间看到于怀鹤半垂着的眼眸,他抬起剑鞘时冷静至极,哪怕看起来下一瞬就要被这只青蛇吞下去了,似乎也仅仅是偏过身,让自己远离蛇口。
这妖兽的身体是前所未见的庞大,又有蛇类特有的灵活,只因体型相差太大,才不能用最擅长的缠绞,被几个人弄得束手无策,无能狂怒。
而还在上面的三个人也没闲着。
严壁经坐在别风愁背上,双手合十,专心念经,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化作实质,向青蛇飞去,宛如锁链一样束缚着妖兽的身躯,阻碍它的行动,又因其力大无穷而被挣脱,文字破碎至虚无,但很快,又有新的锁链生成。
这样半刻钟下来,归雪间看到书中所说的破解之法近在眼前了。
而青蛇也察觉到了,它更加拼命,不想让于怀鹤和归雪间靠近那里,比起打斗,更像是撒泼。
这仙宫倒很结实,这么大一条巨蛇在里面打滚,没有一点破碎的迹象。
于怀鹤的速度很快,风刮在脸上,他问:“不怕么?”
归雪间说:“不怕。”
“我也不是什么都怕的。”
归雪间强调,想要趁机改变自己在于怀鹤心中过于柔弱,什么都害怕的印象。
于怀鹤说:“是么?”
归雪间搂着他的脖子:“我觉得,它好像没什么恶意,不是真的想要杀了我们。”
于怀鹤“嗯”了一声,也看出来了。
秘境之中,如果妖兽与灵兽的修为超过容纳极限,会被压制在五阶以下。但以眼前青蛇的体型判断,若是在外面,最起码有七八阶的水平,不可能不会一点法术。若是真的全力阻止,不会像现在这样单纯用庞大的身躯甩来甩去。
终于,于怀鹤落地,左边有一个阵法,用途不明,归雪间看了一眼,伸手拨动转盘。
下一瞬,阵法内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他好像很无奈:“小鱼,不许闹了!”
是弄云仙人吗?
青蛇也听到了,它的蛇头一僵,下一瞬,它庞大的身躯化为乌有,消失不见。
于怀鹤放下归雪间,两人找了一会儿,才重新找到这条青蛇。
而现在,它不过是一条细长的小蛇,整条蛇攀附在一个造型奇异的灯架上,尾巴尖缠着灯架最底端的钩子,身体一圈一圈地绕着灯架,脑袋搁在灯芯的位置。
看起来一点也不凶残了,反而很可爱。
别风愁一跃而下,另外两人也一同落了地,凑进来看。
青蛇埋着脑袋,不是很想理他们几个的样子。
孟留春一愣,指着它问:“这就是那条蛇?”
蛇似乎听得懂人话,并且认为他们很烦。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疯狂嘲笑:“小鱼小鱼,你一条蛇,竟然叫做鱼。”
蛇将自己的身体缠得更紧了。
看来,他们通过了考验,在不伤害灵宠青蛇的状况下,进入了弄云仙宫。所以即使孟留春此刻如此嚣张,小鱼也没再化成原形大小一口吞掉他。
不过,孟留春还是被报复了,小鱼趁其不备,脑袋一伸,把他的手指咬破了。
下一瞬,于怀鹤拉着归雪间,令他的视线避开了孟留春的手指。
别风愁嫌吵:“别叫了,没毒。”
过了一会儿,于怀鹤才放归雪间转过身。
归雪间走过去,弯下腰,与青蛇的一双小眼睛对视:“我们进来了,是不是能得到弄云仙人的传承?”
虽然小鱼好像很不情愿,还是长嘶一声。
它努力伸长身体,只有尾巴尖勾着灯架底端,蛇头委委屈屈,别别扭扭地伸进门旁的孔洞里。
严丝合缝,一点不差,石门缓缓打开。
它的脑袋就是钥匙,就算有人真的修为高深到能直接杀了小鱼,也得不到弄云仙宫留下来的珍宝。
归雪间:“……”
弄云仙人真是恶趣味。
然而,门还未完全打开,蛇头忽的一缩,它又退回灯架上了。
众人的期待落了空,然而任由孟留春再吵闹,小鱼也装作听不见了。
归雪间一怔,视线落在那条小小的青蛇上。
弄云仙人飞升后,青蛇独自待在这座仙宫中上千年,它已经开了灵智,能听得懂人的言语,或许也会觉得孤独。
归雪间曾经被困了十七年。
他想,如果在那段时间,有人闯了进来,对自己有所求,或许自己会要求他们留下来,至少留一段时间,陪自己说几句话也好。
思及此,归雪间走上前,他没有质问青蛇为什么忽然反悔,而是慢慢地问:“小鱼,你……是想我们陪你玩吗?”
青蛇听到后,终于不装死了,冒出来个脑袋尖,贴了下归雪间的指尖。
真是这个意思。
归雪间笑了笑。
大家也都反应过来原因,连被青蛇咬了一口,有很大不满的孟留春都没有反对。
能留在秘境的时间还很多,他们已经打开了弄云仙宫,进来一趟怎么都不算亏了。
见众人都同意了自己的要求,青蛇又恢复了嚣张的气焰,虽然它现在只是小小的一条了。
青蛇悬在半空,脑袋指向一个门,别风愁走过去,外面长了一棵果树,便摘了几个果子,递给它吃。
几人陪青蛇玩了几个时辰,顺便将仙宫探索了一圈,这里简直是弄云仙人为灵宠修建的游乐场所,但不知为何青蛇怎么也不愿意离开灯架。
又该休息了。
仙宫很大,大家各自寻了个地方睡觉。于怀鹤找到一方软榻,上面的布料早已腐朽,他便一如往常地收拾好床铺。
归雪间歪着脑袋问:“你又不睡?”
于怀鹤说:“我会休息。”
归雪间很难想象端坐着闭眼算什么休息,他说:“这里很安全,不用守夜。你又没成仙,是人就要睡觉。”
语气很是强硬。
于怀鹤似乎也被说服,点了下头。
显然,储物戒指不可能有空余塞第二套被褥,所以归雪间拽住于怀鹤的手,低声说:“我不胖,你也不胖。”
他早已习惯了于怀鹤的照顾,也想照顾这个人。
于怀鹤挑了下眉:“?”
所以挤得下。
归雪间往里靠了靠,留出一半空间:“你可以也睡在这里。”
于怀鹤凝视着归雪间,好像是在思考,又或者是给归雪间反悔的时间。
半响后,于怀鹤说:“好。”
然后脱下外衣,躺在了归雪间的身边。
归雪间才惊觉,这张软榻和书院的床不同。它很狭窄,能够挤得下两个人,却不像原来那样可以枕着各自的枕头,身体之间也会有一段距离。
而现在,他枕在于怀鹤的手臂上,腰也被这个人扣着,似乎整个人有一半都在对方的怀里。
归雪间僵住了,有点不能适应。
于怀鹤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这个人的体温很低,吐息却是温热的,存在感很明显。
归雪间的呼吸也加快了,他很想将自己的腿从于怀鹤的腿间抽出来,用小心翼翼,不会引起这人注意的方式。
于怀鹤睁开眼,手臂圈的更紧了:“不舒服么?”
归雪间猝然一惊,他仰起头,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惊吓,又咬了下唇:“没有。”
于怀鹤勾起唇,很平淡似的地问:“未婚夫,那你紧张什么?”
归雪间闭上眼,脸颊贴着于怀鹤的胸口,睫毛颤了颤,装作睡着了。
他们之间原来是有婚约的,在某一天消失了几个时辰,而后又因两人的默认而继续存在。
所以,同床共枕在未来似乎会成为一种必然。
想到这样的可能,归雪间第一反应不是抵触,也不是不愿意。
他只是很慌张,没有由来的,心脏好像要跳出胸口的那种慌张。
作者有话说:
雪间:我觉得我的心脏有问题!
“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
——辛弃疾《鹧鸪天·欲上高楼去避愁》
第58章 雀水
归雪间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实际从装睡不想回答,到真的昏睡过去之间,好像也没多长时间。
又以为被于怀鹤挤着,会睡不好,但醒过来时浑身都很舒服,是很好的一觉。
而他又一贯有再赖会床的恶习,像往常一样,在枕头上蹭了蹭,想要翻个身再睡。
……枕头不是软的,不仅是硬的,似乎还会动。
归雪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僵住了。
只听于怀鹤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醒了?”
归雪间又想睡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觉起码要睡四个时辰,而于怀鹤休息时间很短,他以为不会在这人怀里醒来。
归雪间慢吞吞地仰起头。
空间太过狭小,于怀鹤怀里又抱着自己,就连看书也不行。
所以他无所事事了这么久?
于怀鹤看着睡眼惺忪的归雪间,伸出手,指尖落在他的脸颊上,那里有一片被压出来的红痕,随意道:“太窄了,怕你掉下去。”
理由好像很正当。
醒来后,于怀鹤去练剑,归雪间继续探究这座仙宫。
昨天进来的太急,今日一看,却发现这座仙宫很是奇妙。
以为是弄云仙人太过贫穷,所以随意修建而成。实则布置得异常精致,连土堆似的外观也是为了配合阵法的维持,那些泥土的材质特别,连归雪间都没见过。
他一圈一圈地绕着大殿走,寻找其中阵法存在的痕迹。
走了一会儿,小鱼“嘶”了两声,像是嫌吵,又被投喂了两个果子。得到收买后,它装作听不见了。
归雪间看不到阵法的全貌,因为整座偌大的仙宫都是阵法的一部分。
但显而易见,小鱼是阵法的中心。
归雪间想到昨日看到的一幕,青蛇的体型庞大无比,说是九阶妖兽也不为过,而秘境之中,妖兽的修为不可能超过六阶。
所以,青蛇大妖的形态是由阵法维持,而不是小鱼本身的模样。
妖兽的身体与人类不同,它们的体态的确会随着修为增长而变大,所以也可以承受得了此类阵法。对它们而言不算负担,而人修的身体却不适合这种方式。
但以整座仙宫为阵,只为了让妖兽守门,实在是费时费力。有这样的功夫,去修建别的机关守护仙宫简单多了。归雪间觉得,弄云仙人一定是很担心自己飞升过后,爱宠被人欺负,所以才很有先见之明,提前修建这样一座仙宫。
在弄云仙宫内,小鱼就是一条很强的蛇。
归雪间的圈子越绕越大,一低头,发现与左边对称的地方,也有一个微小的阵法,似乎是相同的构造。
他没多想,拨动了转盘。
里面又传来弄云仙人的声音,这次是怒气冲冲,他说:“小鱼,吃了他们!”
小鱼也听到了,配合地张大血盆小口,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归雪间:“……”
他又琢磨了一番,整座仙宫都属阵法的一部分,阵法的二次触发条件应当是青蛇的血液。一旦外来者真的伤及小鱼,这个阵法会解开法术限制,青蛇会吃掉外来者,再将他们吐出去。
……应该会吐吧。
又过了几个时辰,青蛇为他们打开了师门。
小鱼好像是没有玩够,但也好好履行了职责。
几人走入弄云仙人的藏宝阁里。
映入眼帘的,是一鼎巨大的丹炉。
严壁经道:“这位弄云仙人,竟然是丹修?”
弄云仙人也真是多才。
之前归雪间还猜过,或许弄云仙人和花先生一样是阵法大师,没料到他竟然最精通炼丹。
归雪间思忖片刻,这或许和他的出身有关,紫微书院建立前,散修的处境更为艰难,过于贫穷,没有灵石委托别的修士,索性都自己来。
就像于怀鹤,他擅长阵法,也是因为这样独自在外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桌案上摆着一个玉简,打开来,里面是弄云仙人临别前留下的话。
结果并非是要求后世弟子如何传承自己的功法修为,而是要求进入此间之人,都要好好照顾自己的爱宠小鱼。
最后还留有一句恐吓,不好好照顾青蛇,小心渡劫的时候他在天上劈雷,惩罚忘恩负义之辈。
一时之间,大家都很疲惫,觉得这位弄云仙人太过不靠谱,这座仙宫恐怕是白来了。
但……也没那么不靠谱。
弄云仙人虽然算不上富有,但作为飞升了的仙人,怎么也不会贫穷。多宝阁上摆满了炼制好的丹药,但过了上千年,药效衰减,很多都用处不大了,唯有几枚珍贵的丹药可以一吃。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珍贵的丹方和失传的古卷,带回书院,可以换一大笔灵票。
对于修为有益的药,几人分清用途后按照各自的修行方式分了分,其中有一枚太古丹格外珍贵。
归雪间在上课时听过,但先生也说,能够炼制太古丹的人少之又少,该是天才中的天才,他从未见过,实在可惜。
服下这枚丹药后,修为会立刻提升一个大境界,但只有一日时间,过后修为会跌落至原来的境界之初。如果原来已经修到大圆满的境界,吃下后几年甚至几十年上百年的功夫全都白费,实在很可惜。
于怀鹤只要了这枚太古丹。
剩下的大多是弄云仙人记载饲养妖兽的日常。
弄云仙人对提升妖兽修为一事颇有研究。盖因小鱼只是一条偶尔间开了灵智,有了一点妖力的小东西,没有半点妖兽的血脉传承,本身非常弱小,很难提升修为,也容易死。为了延长它的寿命,弄云仙人花费了许多功夫。
归雪间想,或许弄云仙人也没想到,自己飞升上千年后,小鱼还能继续活着。
看到这些记录,几人心有戚戚然,特别是孟留春,更怕弄云仙人留下的那句威胁了。
多宝阁的最深处,摆放了一块没有颜色的玉璧,莹莹地发着光,里面封印着一道神念,是弄云仙人留下的传承。
而在场之人有五个,一个传承不能分作五瓣。
严壁经退后一步:“贫僧念经。”
别风愁也退:“人妖殊途,我不修你们人族的东西。”
归雪间摇头:“我的修为,不足以接受传承。”
最后只有于怀鹤和孟留春了。
于怀鹤说:“不用。”
孟留春得了传承,本该高兴,忽然又有了脾气:“你是让我的吗?”
于怀鹤瞥了孟留春一眼。
归雪间轻轻叹气,替于怀鹤解释:“他要自创剑法,对炼丹也没有兴趣,不会接受仙人传承的。”
孟留春:“……也行。”
于是,接受弄云仙人的传承之人变成了孟留春。
孟留春走上前,犹豫了一瞬,伸手握住那块玉璧。
玉璧骤然绽放强烈的白光,如丝线般有了实质,将孟留春整个人包裹起来,等白光散去,孟留春已经盘腿打坐,神情若有所悟。
归雪间问:“他是要闭关吗?”
于怀鹤点了下头。
孟留春闭关,估计需要几天时间,几人都得了仙宫宝物,也不着急。严壁经拿到了古经,归雪间整理了为数不多的阵法图,其中有些失传了的古阵,准备带回去给花先生看。
仙宫内很安全,灵力又充沛,闲着不如修炼。
归雪间不修炼,他在找一样东西。
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是他来这里的初衷。
和别的仙宫相比,弄云仙宫不算很大,东西也不繁多,寻找起来似乎也不麻烦。
归雪间找起来很简单,走过弄云仙宫的每一寸地方,查看有没有封印物件的阵法,感受魔气是否存在。
两三天的功夫下来,却都一无所获。归雪间算得上很有耐心了,但时间紧迫,他有点着急了。
然后,他转过身,看到于怀鹤倚在门边,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
归雪间一惊,不由瞪圆了眼,不知道这人看了自己多久。
于怀鹤不是练剑去了?
归雪间回过神,问:“看什么?”
于怀鹤淡淡道:“你。”
归雪间:“。”
于怀鹤起身,朝他走来:“找什么?”
归雪间:“……好奇仙宫的阵法,想看看。”
他的举止有点鬼鬼祟祟,像是躲着舍友们偷偷摸摸寻找宝贝,再私自吞下。但雀水是个坏东西,对大家而言没有任何用处,不能算作宝贝。
归雪间想,所以自己的行为还是很正当的,不用心虚。
于怀鹤没有追根究底,好像是信了他的话:“还看吗?”
归雪间看着于怀鹤,眨了下眼:“嗯。”
没有说谎的必要,很容易被戳穿,而且归雪间也不是很想对于怀鹤说谎。
于怀鹤停在归雪间的身侧,偏着头:“我陪你。”
归雪间想了想,他又不是做贼心虚,正好让于怀鹤知道,自己没有干坏事。
他点了下头,于是独自一人的寻找变成了两个人。
于怀鹤问:“要上楼吗?”
归雪间一怔,默默地抖了抖——于怀鹤果然看了自己很久,甚至判断出他已经查探完楼下大殿了。
楼梯很窄,容纳不下两个人并肩而行,归雪间在前,于怀鹤在后。
归雪间怀疑于怀鹤是怕自己不小心摔下去,在后面捞人比较快。
楼梯很长,又太陡,还没爬一会儿,归雪间已经气喘吁吁了。
他扶着墙壁,脚步变慢,听到于怀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要我背你么?”
归雪间停下来,他的手腕被握住,位置和于怀鹤调换了一下,伏在这个人的身上。
和于怀鹤相比,自己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身体丝毫没有修炼过的痕迹。
归雪间轻轻喘息着,脸贴着于怀鹤的后背。
于怀鹤抱过自己的很多次,背着的次数没那么多。或许是抱着时可以出剑,背着不行,又或许那样于怀鹤一低头就可以看到自己。
在危险的场所,他总是想确认自己的安全。
在这个人的背上,归雪间忍不住胡思乱想,连寻找魔气似乎都抛之脑后。
恍惚间,归雪间发现,与第一次相比,于怀鹤的后背好像宽阔了些。
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所以很难察觉对方细微的改变,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能感受到这么确切的变化。
是龙傲天的十八岁和十九岁,那些未被提起、淹没了的时光。
也是自己的十七岁。
归雪间的心很轻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手臂搭在于怀鹤的脖颈间,玉坠在眼前摇摇晃晃的,他伸出手,没用什么力气的抓住。
于怀鹤偏头看了归雪间一眼,任由他拽着。
归雪间手里抓着冷的玉坠,就像握着于怀鹤的手,他说:“于怀鹤,你……”
这个人很纵容自己。偶尔会有不那么纵容的时候,好像就是欺负了。
这样的纵容,不是因为于怀鹤对自己照顾,也不是因为自己的弱小,这些都不足以解释此时此刻,好像纯粹是于怀鹤愿意那么做。
*
又找了两天后,归雪间确信自己已经将弄云仙宫上下翻了个遍,还是没有察觉到一点魔气。
要么书里说的是错的,要么就是弄云仙人有很特别的隐匿方式,将雀水藏得滴水不漏。
大殿内没有别人,归雪间站在灯架旁,他心中有一点疑惑,但无法确定,认真问:“小鱼,你知道雀水在哪吗?”
小鱼本来在用尾巴尖和归雪间玩,听着这话,尾巴一僵,昂起头,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警惕。
小鱼和孟留春有仇,和别风愁天生不对付,严壁经和于怀鹤对它没什么兴趣,大多时候都是归雪间陪他玩。
小鱼似乎很喜欢归雪间,现在却用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紧紧盯着归雪间,仿佛下一瞬就会咬过来。
归雪间明白了。
他低下身,小心地安抚这条小蛇,嗓音压得很低:“我不是魔族,也不会拿雀水去做坏事。”
小鱼疯狂的“嘶嘶”,他的身体将灯架缠得更近,仿佛这就是自己的另一半身体。
归雪间伸手,用指尖蹭小鱼的脑袋。
小鱼的舌头停在半空,好像僵住了,不知道要不要给可能是坏蛋的人碰。
还是碰了。
归雪间想了想,继续说服它:“我会让雀水消失,不会再让它作恶了。”
这不能算是骗一条涉世未深的无辜小蛇。雀水被他的灵府吞掉后,作为魔弓的雀水就彻底消失了。紫犀再如何厉害,也不可能得到原来的雀水。至此以后,那把弓只能由归雪间灵府中的灵力幻化而成了。
小鱼似乎信了。
它缓慢地、留恋不舍地松开灯架,爬到归雪间的手臂上,从手腕开始,一路向上缠绕,张开嘴,尖利的牙抵着归雪间脖颈处的血管,表达着它的态度。
如果归雪间要干坏事,它要吃了这个坏人。
但归雪间不是魔族,很坦然,没有心虚,他蹲了下去,看向小鱼一直不肯松开的那个钩子。
最后,小鱼抽出了尾巴尖。
它太久太久没有离开这个灯架,一时之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动弹了。
归雪间一怔,原来这个灯架真的是雀水,青蛇浓重的妖气掩盖了封印后可能会露出来的痕迹。
他伸出手,握住灯架尾端的钩子。
霎时间,归雪间感觉自己的手指陷在漩涡里,冰冷而沉重,死死扯住了自己,像是要将他拉入无尽的深渊。
他没有移开手,而是闭上了眼。
灵府中的雪骤然下得更大,细密的、轻飘飘的雪花覆盖所有的一切。
再睁开眼时,灯架已经消失不见,只余盛灯的器皿摔在地上。
然而,仅仅是一瞬的接触,归雪间的手臂还是留有伤害,止不住的发抖。
他微微蹙眉,意识到书里没有夸大其词,雀水的确有毁天灭地之能,是一把很可怕的弓。
第59章 裂痕
小鱼的瞳孔竖着,吐出漆黑的蛇信子,绕着归雪间,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遍。
它的嗅觉极为灵敏,也察觉不到一点魔气,好像雀水真的消失了。
归雪间捂着胳膊,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手臂上残存的冷意消失了,只是有点麻,但不碍事。
他站起身,看着眼前的状况。
这件事发生的悄无声息,小鱼被他说服,一人一蛇之间没有起争执,更没有打起来,没把在后院修炼的几人引进来。唯一的证据是眼前突然坍塌的灯架。
归雪间低下头,看着绕在自己手臂上的青蛇,眼睛眨得飞快,像是有点心虚:“小鱼,灯架可以是你自己玩坏的吗?”
小鱼的尾巴尖抖了抖:“?”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在外修炼的几个人回来,看到大殿里的一幕,也都没有多想。
别风愁蹲下来,逗弄着小鱼的脑袋:“不会是你缠得太紧,灯架终于不堪重负的碎了吧。”
狼和蛇,虽然不是天敌,但也很不合,小鱼脑袋一窜,就要咬别风愁。
然而别风愁不是孟留春,他的反应速度很快,小鱼咬不到。
严壁经严谨些,上前查探一番,没有发现其他问题。
归雪间松了口气,小鱼似乎替自己背了这口黑锅。
他偏过头,于怀鹤站在一旁,半垂着眼,掀起眼皮,不紧不慢地看了自己一眼,没有说话。
归雪间也不说话,往于怀鹤身边靠了靠,表明自己的清白与无辜。
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很柔弱,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将灯架弄得粉碎。
于怀鹤挑了下眉,似乎是笑了。但归雪间眨了眨眼,又看了过去,这人脸上的笑意又消失了。
总之……没有怀疑自己就行。归雪间想,他独吞的并不是什么宝贝。
又等了几日,孟留春终于出关。
有了弄云仙人的传承,孟留春一举冲破修为限制,成功结丹,并且认为自己有了传承后,日后努力炼丹,会收获数之不尽的丹药。
而小鱼却恹恹的,它不用再守着灯架,反而懒得动弹了。
归雪间很慌张。
不会是弄云仙人有什么特别的法术,用魔气转化成妖力,一直滋养着小鱼,所以它才活蹦乱跳?
如果真的是这样,归雪间不会拿走雀水,只要找个理由,和于怀鹤在这待满一个月,确保柳垂今不会得手即可。
但稍微冷静下来,就能知道魔气转化成妖力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孟留春现在也成了个半吊子的丹修,为小鱼诊断,得出结果。
青蛇压根没什么事,又没人虐待它,似乎是单纯的心情不大好。
归雪间思量再三,推断出一个缘由。
雀水应当是弄云仙人飞升前最放不下的事,他害怕这张魔弓出世,为祸人间,所以嘱托小鱼一定要看守好雀水。
妖兽的寿命没有那么长,小鱼能活上千年,是因为大多时间都在冬眠,延长了寿命,只在有人靠近时醒来,独自待在空无一人的弄云仙宫,很是无聊。
现在雀水消失得了无踪迹,主人早已飞升,不会再回来,小鱼似乎没有了该做之事,想做之事,所以整条蛇都蔫了。
归雪间想带它离开。
照理来说,归雪间的修为很低,没有仙骨,不用在意弄云仙人的威胁。但他拿走了雀水,导致小鱼现下的状况,所以也要对此事负责。
而且柳垂今来者不善,这次前往秘境的目标十有八九就是雀水。归雪间担心自己一行人离开后,柳垂今再找过来,小鱼在仙宫中是很厉害,但也或许抵挡不了魔族的手段。
思及此,归雪间找了个机会,对舍友们说出顾虑:“仙宫地处秘境之中,不能随意出入,但每年都会有上千人前来。若是别人想一探仙宫究竟,可能会伤到小鱼。我们得了弄云仙人的传承,却没能遵守承诺,似乎不妥。”
孟留春连忙附和:“说的很是。”
他接受了弄云仙人的传承,也该完成弄云仙人的心愿,好好照顾对方爱宠。小鱼的脾气本来就不小,独自待在仙宫里,他怕这条蛇又有什么不满,渡劫时弄云仙人来劈自己。
严壁经若有所思:“不过也不能罔顾蛇施主自己的意愿。”
归雪间决定试试说服小鱼。
小鱼对这座仙宫很是留恋,不愿离开,人一旦靠近,它就要躲开。
但还是被于怀鹤抓住,放到了归雪间的掌心里。
归雪间的手指按住了小鱼的脑袋,不许它乱动,问道:“小鱼,你想离开这里吗?”
小鱼昂着脑袋,“嘶”了几声,是不愿意的意思。
归雪间一边走,一边轻轻抚摸了几下小鱼的鳞片,话里带了点引诱的意思:“现在外面的世道已经大变样了,你不想出去看看吗?”
小鱼不为所动。
归雪间抬高手,压低声音道:“你不在意我会不会拿雀水做坏事吗?”
小鱼长嘶一声,似乎是不敢相信归雪间看起来是个好人,实际上却有当个坏蛋的潜质。
很快,它又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只是在忽悠自己。
归雪间叹了口气,走到藏宝阁内,将弄云仙人留下来的信读给小鱼听。
小鱼听得很认真。
最后,归雪间说:“弄云仙人飞升前最担心你,希望你能在他离开后过得开心,好好活下去。”
弄云仙人并不希望它在这里等待不会归来的主人,甚至雀水和传承也不是小鱼必须完成的任务。
只是它选择留在这里,好像要等到直到永远。
小鱼的脑袋垂了下去,它似乎思考了很久,“嘶”了一声,顺从地缠绕住了归雪间的手腕,还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但同意离开了。
归雪间抿了抿唇,心情有些低沉。
他知道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小鱼。
因为留恋弄云仙人而不愿离开,又因为弄云仙人的愿望而离开。
这样的一条小蛇。
*
几人收拾了一番,离开了弄云仙宫。
弄云仙宫看起来很贫穷,弄云仙人也不算富有,但弄云仙宫毕竟是座没人进过的仙宫,出来后收获颇丰。
至于接下来的行程,归雪间想要悬春草,于怀鹤对传闻中有绝世仙剑的夕霞仙宫没什么兴趣,继续陪他,其余三人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于是决定一起四处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早找到什么机遇。
一路上又救了几个倒霉蛋,其中一个得了宝贝,被同门师兄觊觎,差点死了。得救后千恩万谢,说是回师门后一定要揭露师兄伪君子的假象。
有于怀鹤在,加上严壁经和别风愁也不是好惹的,他们一行人的年纪虽不大,修为和全是元婴的小队相比起来也没那么出众,却在秘境中很是如鱼得水,没碰到书院先生们所说的险境。
孟留春得了弄云仙人的传承,对小鱼处处讨好,见小鱼一条蛇却在吃素,好心给它捉老鼠吃,颇费了一番功夫。
结果半死不活的老鼠摆到了小鱼面前,它却像是看到了脏东西,吓了一跳,又咬了孟留春一口。
归雪间叹气。
小鱼从小就被弄云仙人捡到,养的很精细,从不吃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吃修仙之人的灵草仙果,所以变成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蛇,很讨厌老鼠,并认为孟留春是刻意恶心自己。
孟留春大声嚷嚷:“你怎么不识好人心?不都说蛇喜欢吃老鼠的吗!”
小蛇追着孟留春,像是要继续报复回来。
归雪间也不管他们胡闹了,他转过身,向一旁的于怀鹤看去。
于怀鹤抬头望月。
来到秘境后,于怀鹤似乎多了望月的习惯。他偶尔会抬起头,看上一眼,不是赏月,只是一种观察。
但是这一次,明显超过了之前的时间。
归雪间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于怀鹤收回目光,回道:“月亮。”
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归雪间知道他在思索着什么,并察觉出不对之处。
众人也看了过去。
他们此时身处秘境中部,和月亮逐渐远去,现在的月亮看起来和外面世界的普通满月差不多大小,高悬于天空中,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于怀鹤偏过头,解释道:“月亮上有一道裂痕。”
他顿了一下,说:“到我身边来。”
话是这么说,归雪间还没反应过来,于怀鹤已经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好像周围忽然变得危险,于怀鹤担心有什么东西会伤害到脆弱的归雪间。
贴着自己皮肤的手指微冷,归雪间怔了怔,明白了于怀鹤的意思。
裂痕——秘境在碎裂。
秘境是一个没有太阳的小世界,所以一切都是漆黑的,无论是天空还是大地,都很难观察到细微的裂痕。
月亮则不同,是一盏发着光的灯笼,有任何一点痕迹,都会显露在光芒里。
于怀鹤持续不断地观察月亮,是为了确认秘境是否处于安全的状态。
而现在。如果不是月亮本身出了问题,就是有人混了进来,他的修为高到足以使秘境破碎。
即将进入秘境前,有一道非常严格的检查,分别由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探查他们这些修士的修为状况,就是怕有人浑水摸鱼,导致秘境碎裂。
两位长老见多识广,目光如炬,探出归雪间只有微薄的炼气修为都没多看一眼。
秘境存在不知道有多久,内里循环融洽,月亮出现问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一个修为很高的人,偷偷进入了秘境,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归雪间微微皱眉,直觉与那把雀水有关。
第60章 祲秽阵
秘境中有上千人,人来人往,不可能固定停留在某个场所。即使剩下来的二十天时间,他们五个人分开寻找偷溜进来的人,也如同大海捞针,很难有所收获。
而且秘境一旦开始碎裂,就无法停止,且与外界唯一沟通的渠道也会消失。即使此刻回到入口处制造异动,外面的修士也无法察觉,两个世界间的隔阂被无限扩大了。
而这种碎裂到了崩坏的程度,秘境就不得不修补弥合,同时会将所有的外来者排斥出去。
孟留春骂道:“到底是谁这么目光短浅,为了一己私欲,不顾秘境中其余人了?”
但这其实是意外已经发生后,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秘境中有那人所求之物,而不是对这么多年轻修士怀有恶意。
但无论如何,秘境接下来几年都开不了了,这人若是被发现,会被修仙界的各大宗门视为死敌。
于怀鹤握着归雪间的手腕:“静观其变。”
他偏头看着归雪间的脸,语气很平静,没有任何动摇或紧张,似乎是在安抚归雪间。
归雪间微微皱眉,他的确有点紧张。
他担心这人进来的目的是雀水,那必然会和魔族牵扯上关系,或许
魔尊亲至,归雪间又觉得不可能。
周先生曾说过,人魔之间的差距极大,无论有多深的修为,施展怎样高明的法术,魔族都不可能从里到外、真正地变成一个人。
掩盖魔气等寻常手段,骗过一般人的眼睛不难,但进入秘境的检查极其严格,魔族不可能混进来。
归雪间轻轻叹气。
知道此事只能早做准备,等待那人展示真正的意图。
但一想到接下来几年秘境都无法开启,归雪间更加努力地寻找悬春草,生怕留下遗憾。
寻找途中,还偶遇了几个书院同窗。对方手里拎着打来的兔子,可惜厨艺不精,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把兔子烤成焦炭,不能入口。
最开始,两拨人擦肩而过,对方看到孟留春身上穿的衣裳,急忙又追上来问:“道友留步,你们会烤兔子吗!”
原来,孟留春从东洲来的太急,带的只有两身换洗的杏黄色衣裳,皮肤晒黑了,又没白回去,穿起来太难看,所以一行人中,只有他穿的是书院的道袍。
秘境中相遇,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大家都是书院同窗,比起别人,少了许多防备。
直到走近了,几人才发现里面的人竟然有于怀鹤。
于怀鹤来书院不足一年,却与七人轮番比试,又斩杀妖兽,名气很大,认识他的人也多。
面对多卷阁排行榜第一,对面又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
于怀鹤瞥了眼他们手中拎着的东西,说:“我会。”
归雪间:“?”
这人什么时候会的?
于是,两拨人变作一行人,就地生火烤兔子。
归雪间托着腮,看着兔子在木架上缓慢旋转,烤的焦脆,香气四溢。
修仙之人是不必再吃东西,但大家年纪还轻,不能完全舍下口腹之欲。
兔子主要是于怀鹤烤的,他先扯下两只兔腿,围着火堆的旁人都没意见。
但于怀鹤没吃,而是将兔腿放在宽大的叶片上,又撕扯成一条一条的,等略微晾凉了,递给归雪间。
归雪间尝了一块:“好吃。”
于怀鹤继续烤兔子。
归雪间想了想,拿起一块,递到于怀鹤嘴边。
于怀鹤的动作一顿,张开嘴,牙齿咬住那块兔肉。
归雪间的手一颤,自己的指尖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裹挟住了,感觉很奇怪。
他猝然仰起头——自己的手指被于怀鹤衔在了嘴唇间。
归雪间瞪圆了眼,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本能地颤了颤,想问这个人为什么要咬自己?
好像也不能算咬?
话还没问出口,归雪间看到一旁的同窗们都注视着自己,脸上的神情一半迷惑,一半难以置信。
好像在质疑两人的关系。
归雪间如梦初醒,弥补似的问:“师兄,好吃吗?”
……好像有点傻,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于怀鹤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好像没有发现同窗们的视线,凝视着归雪间,点了下头。
归雪间收回手,给于怀鹤找到理由。
或许是天色太暗,于怀鹤的视线一大半都停留在兔子上,没有注意。
烤好的兔肉是很好吃的,归雪间又尝了一块,却很心不在焉,连对兔肉等待已经的青蛇都忘了。
缠在归雪间手腕上的小鱼急了,探出身,伸长脑袋,撞了下归雪间。
归雪间“呀”了一声,道歉不太诚恳:“对不起。”
几只兔子,差不多每人能分到半只,吃饱喝足后,又纷纷聊起在秘境中的奇遇。
听说归雪间在找悬春草,对方回忆了一番后道:“几个时辰前,我们路过一处长着悬春草的地方。但灵药和杂草长在一起,采摘起来太过麻烦,我们就没摘。”
悬春草并不罕见,一般丹药只以此为辅,品质不用太高,所以卖不出高价,秘境中灵草仙果无数,费力采摘悬春草是得不偿失。
道别过后,几人循着同窗所说的方向找去,果然生长了一大片悬春草,混杂在模样差不多的细草之间。
悬春草的采摘也有讲究,只能摘下第七片叶子往上的部分,多摘灵力容易流失,药效不足,少摘又会枯萎,带回去是一团枯草。
舍友们出手相助,连别风愁学会后都来帮忙。
归雪间弯下腰,很细心地采摘悬春草,繁密的细草被风吹得微微摇晃,露出扎根的土地。
有一瞬间,归雪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于怀鹤注意到归雪间愣住了。
他走过去,问:“怎么了?”
归雪间的手指细白,上面沾了少许嫩绿的汁液,拽住于怀鹤的衣袖:“你把这里的草都清理掉。”
于怀鹤没问缘由,拔剑,剑风掠过之处,叶片纷飞,落在别处。
这边的动静有点大,其余几人也停下动作,走了过来。
归雪间稍离远了一些。
月光冰冷明亮,将土地上的些微痕迹也显露无疑。
地面上有一道不算明显的痕迹,颜色略有变化,隐约可以看出是有人特意绘制而成,并且还在无声无息地向四周蔓延。
于怀鹤用剑锋指了指,问:“这是什么?”
归雪间的心沉了沉:“是祲秽阵,这些是蔓延开来的污秽,所至之处,皆为阵法的一部分。”
严壁经道:“归施主,祲秽阵这名字听起来可不大吉利。”
归雪间“嗯”了一声,他靠近那块地方,蹲下身,捧起一抔土:“是不吉利,以人为祭,换取所求之物,是邪道的阵法。”
他这么一说,几乎所有人都立刻想到出现裂痕的月亮,以及那个混入秘境中的人。
别风愁急道:“那所求之物是什么?”
归雪间摇了摇头:“不一定。修为,寿命,血肉重塑,与阵法主人的肉身相关之物皆可求。”
他顿了一下:“得看到阵法全貌,我才能判断出所求之物而且……”
严壁经问:“而且什么?”
归雪间有些迟疑:“而且这个阵法看起来,与花先生所说的又有不同。”
但无论求什么,有什么不同,都是以人为祭,更准确来说,是以秘境中上千个资质出众的年轻修士为祭品。
孟留春打了个寒颤,意识到这是一场阴谋。
之前说是静观其变,但出现了这种以人为祭的阵法,一切都不同了。
必须要找到来源,毁掉祲秽阵,否则一无所知的年轻修士们的性命岌岌可危。
阵法太过庞大,污秽已经蔓延开来,归雪间看到的只是没头没尾的一小截,不知道阵法的核心究竟在何处。
归雪间直起身,向远处看去。
是南,还是北?
于怀鹤开口,他问:“祲秽阵的核心是什么?”
归雪间简单地说给于怀鹤听,还有如何毁掉。
其他三个也都在听,但这样复杂的阵法,对他们而言宛如天书,实在不懂。
于怀鹤点头,说:“你往南,我向北,寻找阵法的源头。”
往南是他们来的方向,一路上没发现什么异常,阵法源于那里的可能性很低。
于怀鹤总是把危险的事交给自己。
归雪间蹙着眉,就听于怀鹤低声道:“如果不是,你用玉佩滴血,再来找我,也是一样的。”
归雪间含混地应了一声,不是很情愿。
为了探查阵法,他方才跑得很急,簪子松松垮垮地坠在乌发间,快要滑落了。
于怀鹤半垂着眼,伸出手,拔出归雪间的簪子。
长发倾泻而下,像是绸缎一般垂落,归雪间歪了歪脑袋,有点不明白。
于怀鹤扯下自己的发带,替归雪间将头发束好:“跑动起来,不太方便。”
归雪间慢吞吞的点了下头,感觉到于怀鹤的手掌抚过自己的脸颊:“那你小心。”
别风愁看着,“啧”了一声:“这俩人……师兄弟,我怎么觉得有点……怎么说来着?”
严壁经瞥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别风愁:“?”
孟留春也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别风愁:“?”
好奇怪,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傻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