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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邵升平的事情对于锦娘而言就是一个小插曲, 对于魏家也是个小插曲,她们都没放心上。因为对于魏家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赚钱。

    “娘, 你们今日卖了多少?”锦娘问起。

    听罗玉娥有气无力道:“也不过两三百文罢了, 你不知道我和你爹刚新做了米酒和油饼,生意好了几日,对面的店立马和我们做的一模一样, 怎么天下还有这样的人, 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锦娘只好安慰她道:“至少您和爹现在在这个铺子里把油饼学会了, 等过几个月再找个好些的铺面。”

    做生意也真是不容易,像她爹娘这般还是有手艺的人却都很难在汴京立足, 南北方口味不同, 气候不同, 还有本钱也有限,要打出一片天下不容易。

    罗玉娥其实知晓女儿还是个脾气大的人,非常有主意, 可是做起事情来也非常能够坚持, 连他们夫妇都容易气馁,女儿却一直都很有耐心。

    女儿都这般,她还能说什么呢?也握拳:“嗯,我和你爹反正现下是能坚持一日便一日,无论如何, 你弟弟和家中的耗费还能勉强敷开。”

    锦娘笑道:“明日旬休, 我们一家不如去洗香汤吧。”

    所谓洗香汤就是沐浴,之前爹娘都有些害羞,只说过年才去, 她们不愿意在这个上面花钱,但锦娘却是旬休必定去的,泡澡沐浴洗发,洗干净之后觉得身上都香香的,这也是一等放松之意。

    罗氏照例不洗,却要陪女儿去:“娘陪你过去附近洗去,别忘了把香皂团和巾帕带上,免得没带到时候再那里现买。”

    澡堂子多是男子去,女汤比男汤贵两文,简直就是大宋的粉红税。

    只是母女二人出门时,倒是遇到了三叔母,她正提了一兜果子回去,见到锦娘母女两个,心里舍不得,嘴上还道:“锦娘,拿两个果子吃去。”

    “不必了,多谢三叔母,我还得去澡堂子呢。”锦娘知晓这位三叔母表面节约,果子爱买烂果子,饭菜嗖了都吃,有一回怕费柴,豆角没煮熟就盛起来吃,把家里所有人都毒倒了,上吐下泻。

    三叔母见她们母女不要东西,倒是追上来道:“我听说之前有位邵秀才上门来?这可是好事儿啊。”

    锦娘当然知晓她是什么意思,她觉得自己胖乎乎的不好看,有人要都不错了,还把人赶了出去?偏偏罗玉娥可是脾气暴烈,她素来护犊子的很,只道:“三丫头的房款筹措的如何了?你们夫妻真不打算给点儿啊。”

    听了这话,三叔母一时语塞,脚底抹油跑了。

    见她跑了,母女二人对视哈哈大笑。不过,罗玉娥也算了一笔账:“那邵秀才的蒙学不过十个学生,他说他每个月三贯,其实比这还少多了。我想了想,也的确不合适,你不同意是对的。”

    锦娘搂住她娘的胳膊:“我知道您也是着急,再过两个月,女儿就十六了,家中堂姐妹都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只有女儿没着凉。可是女儿想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咱们洗个十文钱的香汤,尚且还得问完东家问西家,衡量好价钱,怎么一辈子的事情能如此草率呢?若是过的不好,您和爹供女儿读书,培养女儿这么多年,岂不是白费了?”

    “是啊。”罗玉娥也感叹。

    买点小菜为了一文钱都能争的面红耳赤,到了婚事上恨不得只要是年纪相当,男女未婚就能凑成堆?

    早上去的早,锦娘舒舒服服的把全身洗完,总觉得整个人都轻了几斤,湿头发擦干了用头巾包着走回家中。

    只是没想到进屋水还没喝几口,就见冯家的下人过来报喜,说大姐荣娘有了身孕。

    “这么快……”锦娘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了。

    罗玉娥好笑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个做什么?其实也算不上快了,麟哥儿也快两岁了,怀上这个正好。”

    锦娘挠挠头:“也是,是回家之后觉得日子过的快了。我就觉得姐夫常常不在家,孩子还这么小,又生一个,还有功夫带么?”

    “多子多福是好事,你姐夫有钱,到时候再买两个下人不就成了。”罗玉娥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锦娘点头:“也是,有钱的人有人帮着带孩子,自己也轻松多了。”

    等头发干了,正好三叔母和莹娘过来了,喊她们一起去看冯家,这当然是为了蹭锦娘她们家的驴车。锦娘则跟她娘商量道:“娘,我那儿还有一包枣儿,还有一包昨儿还没用的点心,就拿去吧,不必再买了。”

    “不成,你小孩家不知道,这有了身子的人要吃鸡蛋,我从米缸掏几个鸡蛋出来。”罗玉娥赶紧去厨房弄鸡蛋去。

    这个时候,三叔母也跟急的什么似的,连忙道:“二嫂,我去前面也买些东西送过去,你们等我一会儿啊。”

    锦娘看了她一眼,才知道三叔母和莹娘母女竟然打算空手上门的。

    堂屋倒只有莹娘和她了,锦娘和莹娘关系都只是面上还过的去,莹娘比她娘面子上做的更好看一些,只是没想到她也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二姐,你也有十六了吧?”她问道。

    锦娘点头:“马上就快十六了。”

    “还是得找户人家好,该找了。”莹娘并不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什么不对。

    锦娘不明白有的人为何总爱管人家的家事,她头也没抬道:“行了行了,你管好你自个儿吧,怎么总爱管别人家的事儿。”

    莹娘呷了一口茶:“我这也是有感而发。”

    “你知道为何有人活了九十九岁吗?那就是因为人家少管闲事儿。”锦娘刺了她一句,见她不说话了,才站起身来去看她娘。

    有事情绝不内耗,锦娘就是你说什么,我绝对会反驳回去,你说的话,我甚至不会放在心上,一直朝着我自己的目标走。

    等她娘出来之后,又等三叔母等了半天,一家子才一道过去。

    荣娘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怀上了,还多少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和冯胜感情很好,一来是因为她这个人就不太爱钱,到如今,家里的银钱她也没怎么管过,每次冯胜给她,她也不想要,因为要了之后,冯胜肯定会问她怎么攒的如何?其二便是二人房事非常和谐。

    长的漂亮就是她的优势。

    但这样有了身子之后,她总担心自己长斑又发胖。

    可面对来探望她的亲戚的时候,荣娘又带着笑意,她知道她现在的日子是许多人盼望都盼望不来的。

    锦娘听母亲她们在寒暄关心,她便在旁边吃茶,莹娘方才被锦娘刺了一句,现下又抱着麟哥儿以示亲近,还故意的道:“麟哥儿小小的人儿,可好玩儿了,他好似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人抱他。”

    “哈哈~”锦娘眼泪都笑出来了,这就是她实在是不愿意和家里这些亲戚们耍心眼的原因,实在是太好笑了,手段太过粗浅,头脑太过简单。

    罗玉娥听到女儿在笑,还不明所以,等回家了,锦娘同她说了,她才道:“你三叔母母女这般做,还不是怕‘大麦不黄小麦黄’的说法。”

    要说锦娘何等聪明,一下就明白了:“原来如此啊。”

    大卖不黄小麦黄的意思就是姐姐没成亲,妹妹就先嫁了出去,怕别人念叨妹妹急着嫁人,可能婚事不协。

    “都分家了,她们还管这么多。”锦娘无语。

    罗玉娥道:“那是,咱们锦娘怎么着也得找个如意郎君才是。”

    大抵是邵升平的事情之后,罗玉娥反倒是没那么着急了,她想女儿可得寻个各方面好些的人才行,再者她们的生意她还得上心,也没那么多功夫了。

    锦娘则开始制春衫,要知道四月有寒食节和清明节,娘子们都要出去踏青,争奇斗艳的时候当然得采购衣裳,甚至还有五月的端午节,还得赶制些五毒香囊,五线绳索出来。

    想象是很美好,但是她现在白日要在文绣院做工,只有晚上才有功夫做,因此做一套衣裳得半个月左右。

    这套春衫做的是黄绿相配,锦娘觉得就很适合四月,她的抹胸选的是淡青竹纹样式,外面的选用淡黄的罗,至于领抹之处,则绣海棠蝴蝶,浅黄晕深黄的蝴蝶配茜红的海棠花,似花苞待放。

    至于裙子选的和褙子颜色差不多的淡黄色,但是面料不是用罗,而是用的提花纱。

    这一套耗费了不少心思,锦娘希望有个八贯她就很满足了,只是没想到这一身在锦绣阁进账十贯多。

    这其中还是锦绣阁分了一半的钱去,若是自己何时能够像绣巷的人似的有自己的铺面,那可就是二十贯啊。

    这个月可就是十三贯了,一贯拿出来日用,还能存上十二贯,这竟然是周家一年的工钱。而且现在在家中,银钱不必换成交子还得交手续费,全部能存着。

    进了五月之后,天儿就开始热了起来,锦娘就不必她爹送了,每日早起直接走着过去。

    刚进文绣院,就见邹月娥给了她几根山楂条,锦娘尝了一口,笑眯眯的:“在哪儿买的山楂条?吃起来倒是不错。”

    邹月娥道:“在金明池旁边买的,我妹子在那儿卖花。”

    锦娘听说过邹月娥的妹妹会稼轩之事,经常在游人出行时卖花去。

    “最近我又没功夫去金明池那儿。”锦娘说着就开始等顾绣头安排。

    要说进来的五人中,锦娘是后来居上了,她本来没有其余的人专精什么,但是她的活计做的快,又很凝练,甚至她会裁剪,不同于邹月娥和许三姐,她们会绣,但竟然都疏于裁剪。

    这也是为何她们没像自己做外快的原因。

    今日要做的果然也是端午应景的,但是是在石榴裙上绣小老虎,锦娘先画了样子,再扎针,直接选好丝线绣。这些在文绣院的花样子,她们都会收上去,但锦娘会快速画一幅带回去。

    顾绣头又吩咐锦娘道:“上衫上你要做这个洒金的小老虎,先描个小的,再让有司去做。”

    原本她们都是一起学的描金、洒金,但是每次若是做不好,就得自行赔钱,锦娘索性买了金粉,自己回家练习,因此一举成功,其余的人就生怕扣钱,自然这里描金洒金的任务就交给她了。

    但锦娘也不觉得她们有什么问题,因为在文绣院人人都是拿死工资,不像周家,做的多有赏钱,做的少钱就少。

    没有额外的赏赐,大家到点就走人,谁也不愿意多做。

    锦娘笑道:“您放心吧,我这会子就先画。”

    所有的事情只有重复做,多做,才能积少成多,由量变引起质变。锦娘不知道别人是如何,但她现在对于画画,从以前要蒙着纸张画,到现在看旁边的就能模仿出来,对于别人可能无关紧要,但对于她而言,却是很大的进步了。

    锦娘慢慢的画,结果自己的刺绣没做多少,晚上她还要回去把自己画的小老虎再复画到自己的画册上,就没那么多功夫做针线了。

    伸了个懒腰,她趿着鞋才上床休息。

    她是忙的半夜才睡,锦娘的爹娘半夜起来就去店里了,做早点的都是这样,鸡鸣就得起来。罗玉娥叮嘱丈夫道:“小点声音,别吵着她们了。”

    “知道。”魏雄吭哧吭哧的把肉馅和面抬上驴车。

    女儿每天早起要先把儿子送去学堂,她再去文绣院,罗玉娥不免道:“今儿咱们买一只鸡,给女儿补补身体,她每日都晚睡。”

    魏雄当然无有不可的。

    只是她熬好的鸡汤,她自个儿女儿还没吃着,荣娘扶着肚子过来了,罗玉娥便盛了一碗给她。对于荣娘而言,她家现在生活很好,自然不会觉得一碗鸡汤如何的,还觉得自己跟锦娘做生意呢。

    “二叔母,我这里有布,想托锦娘跟我做一套衣裳,这是工钱。”她平日找裁缝做,五百文都够了,一吊钱还是跟锦娘做生意呢。

    罗玉娥并不敢做女儿的主,只是道:“我得先问问她,看她有没有空做。”

    荣娘还觉得奇怪,“我也并不是很急,只是想跟她做这桩生意罢了。”

    “不是这个,是锦娘如今在锦绣阁做活儿,她忙的很,我也不知晓她有没有活计。”罗玉娥也是实话实说。

    荣娘睁大双眼:“锦娘妹妹如今一个月多少啊?”

    罗玉娥笑道:“一个月十几贯吧,起初也没那么多,就是如今加上月钱一起。”

    锦娘居然都一个月都十几贯啦?不知怎么她心有点慌乱。

    再去三叔家中,三叔见是她过来了,特地买了鱼和肉回来,好一顿招待,席上三叔母也说三妹妹如今一个月二十多贯呢。

    莹娘正道:“我们的宅子好容易拿到了,我如今每个月要还的钱不少呢,还好都是写我一个人的名字。”

    荣娘想着莹娘实在是贪婪,不仅把未婚夫家卖地的钱全部拿来空手套白狼,还都写了自己的名字,虽然现在是她自个儿在还钱,但是做的太不地道了。

    尤其是三叔母,那得意洋洋,手舞足蹈的样子,都让她觉得刺眼。

    因此回去的时候,她同冯胜说起此番情形,冯胜还有些意外:“锦娘现如今已经有十几贯的月钱了?”

    “怎么不是,二叔母倒是不会骗人,真没想到,这才多久啊。当年她在别人家做使女时,一个月不过一两,都还乐呵乐呵的。”荣娘觉得不可思议。

    莹娘倒也罢了,虽说她能赚钱,可为了让人买点药,还得买礼物送人,低三下四的不知道赔多少小情,成日完不成还得被骂,虽然赚钱,但这可不是每个人都做的来的,不少人做几天受不住都宁可去做苦力活。

    但锦娘的步子走的相当稳啊。

    冯胜又问起妻子:“这锦娘平日办事如何?”

    “识文断字,为人就是有些孤拐脾气,要强了些。”荣娘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公正。

    冯胜心中便有了个想法。

    却说锦娘回来之时,听罗玉娥说了,她赶忙摇头:“娘,我今儿还要作画呢,何况这一吊钱少了还耗费功夫,让大姐去找别的裁缝去吧。”

    亲戚不共财,共财就容易生出嫌隙来。

    你替她做了衣裳,分明是便宜她,她还觉得你赚了她许多钱,你若不做只是得一个不做的名头,若是做了,日后的事情可就多了。

    罗玉娥以往倒是替女儿做主,但如今女儿极其有主见,平日自家夫妇尚且还仰仗女儿,自是答应。锦娘也发现爹娘对她的态度不同,果真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爹娘见自己赚的钱不少,自己的地位也起来了。

    这并非是说爹娘谄媚,而是你能赚到钱,这就说明你就是有本事的人。

    “你既这么说,那我明日把料子退回去就是。”罗玉娥道。

    锦娘问道:“那娘打算如何说?”

    “照实说罢了。”

    “那就不好了,您只说近来文绣院忙,就是夜里我也要赶工,故而没法子做。即便她心知肚明,但好歹有个理由。”锦娘如是道。

    以前锦娘也爱和人动辄翻脸,后来就觉得做人还是不撕破脸比较好,反正大家心知肚明。除非一辈子不来往,否则只要来往就很尴尬。

    罗玉娥次日过去荣娘那边,把锦娘教的话都说了,原本以为荣娘会生气,却没想到荣娘不仅不生气,还说在锦娘旬休那日她做几道菜请她们吃饭,说是感谢上次她有身孕,诸人送来的吃食。

    要说锦娘花了三日功夫,才把这条小老虎的裙子绣好,就见孟丽娘过来了,说来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倒是很奇怪,邹月娥本来起初跟她关系不错,但二人很难交心,她和孟丽娘认识不过是偶有一日说话,却交情笃深。

    孟丽娘是个性情中人,人倒是极好,就是有些恋爱脑。

    就如同现在她道:“他是东京本地人,家中一姐一妹,有宅还有铺面。只是她家里人似乎不大喜欢我,她妹妹见着我跟没看见似的。”

    男方开酱铺的,孟丽娘是帮姐姐家打酱油认识的,二人一见钟情。

    其实孟丽娘爹娘也是郊县的小商贾,虽说比不得男家,但是算不上贫家女,甚至还识得几个字,能弹奏月琴。她家也有一等把女儿待价而沽之意,然而孟丽娘却跟酱油铺的少东家眉来眼去、

    锦娘则道:“你也有一手好针线,又识字,好生挣钱,便是将来嫁给他了,不靠他也能吃饭。咱们女儿除非长辈亲戚都没了,才能立女户,否则平日不立私财,只能以妆奁之名才能有私财。”

    宋朝对女子的私产还是比别朝更保护的,想来孟家不会给女儿多少嫁妆,若是孟丽娘自个儿嫁妆丰厚,男家想必是不会嫌弃的。美貌固然有作用,但是天下人都差不多,因利而趋,没什么太大的例外。

    孟丽娘看了锦娘一眼:“我白日在这里上工,晚上在我姐姐那里还要做家务,哪里有功夫哦。”

    其实她对于自己能赚这三贯已经觉得很多了,平日她还得给自己多做几身衣裳,在姐姐姐夫这里白住还得做些家务,成日都累的不行了。

    朋友之间能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

    却不知锦娘因为劝别人增加厚奁日后好过日子,她却因为自己的挣钱能力暗中被人相看,这日旬休到了荣娘家中,庭院中见了一小男孩,锦娘对孩子们也没什么太大耐心,直接略过。还是荣娘扶着肚子道:“锦娘,你陪着孩子们玩玩吧,另一个是你姐夫同僚的儿子。”

    “那让他们进来玩九连环吧。”锦娘每隔十天才能休息一次,可不是来带娃的。

    熟料,进去之后,便见姐夫冯胜与一三十来岁的男子在说话,那男子方形脸,中等个头,戴着头巾,还打量了她一眼,锦娘觉得莫名其妙便进了内室。

    冯胜却笑着请那人吃茶,还心道,男方虽然而立之年,还丧妻了,但他月钱和自己差不多,虽说有个儿子,但话说回来,人家若是样样都好,也不会找锦娘了。这锦娘虽然胖了些,但是花信之年,按照她的赚钱能力,出嫁时恐怕能攒上三五百贯的嫁资,算丰厚了。

    这可比之前遣媒人上门的邵秀才有钱多了,这可真是一门上等的亲事。

    第42章

    冯胜自觉他找的男方, 地位比之女方高,所以只让男方相看女方,对女方却先不说, 等宴席散了之后再与魏雄罗玉娥提及此事。

    在他看来, 魏雄此人唯唯诺诺,并无主见,罗玉娥虽然有些脾气, 但实则见识短浅, 平日都还颇听他的话,至于锦娘那里他压根没考虑, 他做这件事情又不要谢媒钱,纯粹是真心考虑。

    锦娘和她娘都不知晓这些, 她们女人们都在后面小院吃饭, 桌上的饭菜的确很丰厚, 三叔母筷子就没停过,她娘斯文许多,因为家中现在不缺油水。

    桌上有一道炸丸子, 外酥里嫩, 且不油乎,锦娘道:“这道炸丸子不错,还好也没有下糊,上回吃到一道丸子,上面全部勾芡的。”

    荣娘笑道:“你喜欢吃就好, 喏, 这里还有一份甜的八宝饭,你再尝尝。”

    说完作势还要替锦娘盛菜,锦娘连忙道:“还是我来, 我来就好。”

    荣娘还在桌上夸起锦娘:“二叔母,我看锦娘现下皮肤白净好多啊,眼圈也没之前那么黑了。”

    “那还不是。”虽然罗玉娥觉得女儿的确要瘦些才好,但天下母亲谁不愿意别人夸自己的女儿。

    桌上大家都吃的挺开心的,只是酒席散了之后,冯胜夫妇喊魏雄罗玉娥进去说话时,锦娘才发觉有些蹊跷。

    等罗玉娥夫妇出来,罗玉娥上了车就和锦娘说了此事。

    锦娘气道:“什么东西也敢来主宰我的亲事?鳏夫也敢说亲与我,是不是你们让他替我说亲的?我可把话放在这里,若是谁敢强迫我,那大家就一拍两散,我好不了,我也不会让他好。他以为我报复不了他吗?”

    她可不是好惹的,平日只是甚少来往,如今倒是想做她的主起来了。

    罗玉娥见女儿仿佛宝剑出鞘,完全锋芒毕露,火力全开:“我也觉得不妥,你姐夫又说平日此人家中下人四五个,将来不必你辛劳——”

    “那也不成,我见此人年纪比我大了一轮多了不说,相貌普通,还带着个孩子,我虽然不才,但今生今世不嫁鳏夫,不做妾侍。”锦娘冷哼一声。

    罗玉娥安慰女儿:“我们并没有让你姐夫替你寻良人,他突然这般对我们说,实在是让我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锦娘则道:“日后他家我是不会再去了,他自个儿在自家作主我就不管了,还想越俎代庖管我?那男的有什么了不起,他又有什么了不起,假以时日,我也未必比他们男人差。”

    此番锦娘发好大的火,罗玉娥也和荣娘说了:“锦娘气的已经是不成,与我说她并没有得罪姐夫,何苦让她嫁给这般人?还道与我家并没有提前说,就让人相看,她觉得冒犯的很。”

    荣娘语塞:“二叔母,我们真的是为了锦娘好,人家苦大夫一年好几百贯呢,并非是作践她……”

    “反正日后我女儿的婚事,就不必你们操心了。”罗玉娥也有点生气。

    罗玉娥气呼呼的走了,荣娘扶着肚子坐下,又与冯胜道:“说亲还真是说出仇来了。二叔母以为自家女儿是九天玄女下凡吗?”

    在她看来锦娘相貌一般,又不会做饭,性情孤拐,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十六岁的年纪,但她们偏偏不抓住这个良机。

    冯胜听闻,只挑眉冷笑:“我倒是要看看她日后嫁得何等如意郎君。”

    女儿亲事不谐,罗玉娥她们生意也不好,正欲再寻铺面,汴京进了六月却开始下雨,起初只随意下些,后来倾盆大雨,索性文绣院直接放她们在家。

    汴京城中内涝严重的很,锦娘她家米粮倒是不缺,这次发的口粮,她没拿去粮油店卖,而是放到家中。

    只是,锦娘在锦绣阁的外快泡汤了。

    本来她打算今年挣一百贯的,没想到中道崩殂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也好,既然如此,她正好反思一下自己在刺绣上的不足之处。文绣院中的确有大佬,有的擅长异色双面绣,有的甚至还擅长三面绣,就像顾绣头,就是从小师从名绣,人家家中是专门做酒楼和成衣生意的,尤其是在平江府、临安府有十二家大铺面,其父占股三成以上。

    她们这群人选进去,是不怎么教手艺的,锦娘曾经还花钱请那位擅长双面绣的女工吃饭,但人家表面指点,实际却是什么都不教导。

    至于顾绣头等人,自不必说,从小就开始学最复杂的绣技。

    锦娘已经看清楚了,她要学人家的手艺,人家是不会教的。终其一生,恐怕也只能做个中等的绣娘了。

    可是……

    她站了起来,却又笑了,这顶尖的绣样也并非是每个人都能消受的起的。终究还是普通人居多,而她的衣裳也是卖给普通官宦人家大户人家居多,她做不了顶尖的绣娘,但是可以试着求一个中等偏上的绣娘啊。

    就像中进士的五等人,一甲十名也只有十人,可天子要州牧百姓,靠的也不仅仅是这十人啊?

    人得找准自己的定位,印金、描金之法,她已然是学会,但说实话这些还得自己买金箔来,价钱贵不说,买的人也未必多。

    自己真的是着相了。

    现在最紧要的不是做这些奢侈之物,而是画出属于自己风格的花样子,从临摹到自创,这才是她现在应该做的。

    再有,她本就擅长花鸟绣,就应该专攻此门,而非听说如今时兴什么就做什么。

    经典才是永远都不会过时的。

    数日之后,大雨退却,太阳出来,狼藉和阴霾消散。

    锦娘家中的瓦片也被吹翻了几片,他爹请了瓦匠过来修补了一番,京中物价涨了不少,三叔家中本来赁的最差的两间屋子住的,如今他们前面的树倒塌下来,把房子压倒了半边。

    三叔母又想把儿女送来她家,被娘直接拒绝了,说她们自家的瓦片都漏水,一家四口都挤着睡的,哪里还管的着别人。

    莹娘见状,不由得想自己拼死命的买宅子果然也是好事,至少不必像现在这般住处都受制于人,她本来一直觉得背负那样的借款喘不过气来,但是现在觉得的确应该如此。

    七月天气开始炎热,文绣院开始只上工半天,锦娘她们早上点个卯,中午直接回来吃饭,她把窗户撑起来,开始在房内作画。

    以前都是模仿别人的作品,如今却是开始自创,夏天一般是抹胸背心单衣配上合裆裤,锦娘酷爱粉色,故而衣裳多为粉嫩之色。抹胸做一片揉粉式,外面一件藕荷色普通纱的背心,再一件同色绉纱背心。

    她在单衣上绣了不少小团的紫藤花,自觉清雅脱俗,然而这个月不过卖了三贯多。

    然而,她没有气馁,本以为素净秀雅为美,可太曲高活寡,竟然无人买。

    连掌柜都十分委婉。

    如此锦娘在中秋之前赶制了一套衣裳,这次她把住脉了,在领抹处绣了石榴、橘子、葡萄图,颜色清雅俏皮可爱,当然这般绣也是有个好意头,就叫吉祥多子图。

    因为如此意头,这一套成衣分了十九贯给她。

    真是让锦娘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

    中秋之际,爹娘又在一蒙学附近找了一处铺面,这次只交了三个月的月钱,锦娘则在州桥附近的笼饼店买了几样别家的过去拿给她们。

    “我总觉得咱们做吃食的,应该尝尝人家生意好的笼饼怎么做的,如此才能够改善自家的口味。”锦娘也佩服从外乡来汴京讨生活的人,汴京的角落都有人卖吃食的,路上都有挎着篮子卖小食的,要站稳脚跟不容易。

    罗玉娥非常赞成:“锦娘说的是,我掰开看看。”

    其实这家非常火的笼饼店的肉馅儿还没有她家放的肉扎实,但是汁水绵密又多却又不油腻的过分,且人家做的能透出油来。

    等爹娘早上生意做完,锦娘旋即带着大家一起去了相国寺的烧朱院吃烤肉。

    现代吃烤肉不奇怪,各种各样的烧烤店刺激着大家的味蕾,然而宋朝的烧朱院也是不差。

    “你是说炙猪肉的是一位僧人?”罗玉娥有些不可置信。

    锦娘笑着点头:“是啊,是一个叫惠明的僧人。”说罢,见人群攒动,她又忙道:“等会子,咱们进去之后先抢位置。”

    她们坐下之后,对周遭都觉得十分新鲜,有厮波们在附近兜售干果酒水下酒菜的,锦娘要了一份腌制的梅子,旋李,又要了一碟果子,一小壶酒和三杯饮子。

    炙猪肉姗姗来迟,她要的就是五花肉,完全是脆皮五花肉的味道,用紫苏叶子包着吃,简直叫一个爽快。

    连最挑食的扬哥儿吃的那叫一个汁水四溢,恨不得手脚并用了。

    正在她们用饭时,听到身后有两人在交谈,一男子道:“此番我进京赶考,若是再不考中,实在是无颜面见爹娘妻儿。”

    “沈兄,你出自吴兴沈家,进士于你如探囊取物啊。”另一男子笑道。

    沈姓男子道:“林兄,你我一见如故,不知你可有儿女,若是此番中了,我们不如结个亲家,如何?”

    在前面的锦娘闻言一笑,宋朝就是如此,中了进士之后,从此境遇很不同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又听林姓男子道:“小弟尚未娶妻,家中母亲让弟未中进士之前莫娶妻。”

    显然沈姓男子也是拜服道:“伯母真是望子成龙。”

    ……

    二人随后又吃了几杯水酒便走了,锦娘看爹娘都疑惑不已,遂笑道:“如今有男子大龄未婚的,多半是等中了进士之后,一朝就发达了,可以娶官家女儿,得厚妆奁,如此飞黄腾达。若是本身就是寒门,娶妻亦是小户女子,将来官场上的扶持就少了。”

    “所以人在微末时,须蓄力,等自己能力足够时,再择一良配,如此双方都皆大欢喜。若是随意结亲,将来各人发达了,难免差距过大,生出嫌隙来。”

    大家都是普通人,真的去扶贫又有何好处?就连爹都说,当年他若娶了军官的女儿,如今不会混成这般,这般老实的人都会有这等怨言,幸而是娘这个人脾气来的快去的快,从不把事情放在心上。

    罗玉娥递了帕子给扬哥儿擦嘴,又坦诚道:“是啊,娘总怕你误了花信之年。如今早早把女儿嫁人,将来若是不如意,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您看我们家里,您和我爹做些小本生意,也不过是勉强糊口而已,但家中有女儿支持,我们一家一日三顿白米饭,三不五时沾些荤腥,时常还能下些馆子,这样的日子本来都算不得好日子,可到底舒心自在。”锦娘如是道。

    其实爹娘也是固有思维,她们接触的人少,便只知道世上只有一样的人,一样的活法,出来见识多了形形色色的人之后,就未必都是同一个想法了。

    就像锦娘,此时虽然还是一文绣院女工,但她蓄力已久,将来未必不会有些造化。

    从烧朱院出去,锦娘又照常逛了大相国寺,此时已经是下午了,没早上热闹,但依旧一如往昔。

    罗玉娥见前面有卖画册的,忙对女儿道:“锦娘,你可要买画册?”

    “不买了。”锦娘现下做衣服也是总结出经验来了,这衣裳什么款式什么图案好卖,不必成日要与众不同,老老实实做几套类似的卖。就跟前世写剧本似的,擅长哪个赛道就写哪个赛道,别天天改。

    “既然不买画,咱们买些糖炒栗子回去。”罗玉娥砸巴了一下嘴。

    锦娘不由笑道:“您又来了,这糖炒栗子还没吃好啊,好吧好吧,女儿陪您一起去。”

    其实罗玉娥也舍不得女儿出嫁,她之所以觉得邵升平不错,也是想让女婿直接上门来,日后自家人一起过日子,所以这也是她决定把手中全部的钱拿出来典房的缘故。

    九月荣娘临盆,罗玉娥和魏雄都推说生意忙碌,没空前去,等日后请客再送礼过去,这也是一等表示共进退的意思。

    一家人就是要共进退,否则女儿反感,做爹娘的还当无事人似的,岂不是令女儿也让人看不起?

    荣娘这回又生了个儿子,当然双喜临门,只不过二叔一家未至,她和冯胜都想,多半是因为锦娘之故。

    然而这些已经影响不了锦娘了,因为她们现在开始学三种针法,以前只是略懂皮毛,如今却要真正开始深学,倒不是那些手艺人愿意教她们,而是她们马上就要给官员绣袍服,如滚针绣是用来绣水纹、云彩、柳条;散套绣针脚参差不齐,但色阶自然过渡,是用来绣花鸟、动物等;纳点绣则是绣写意花卉。

    之前,她们闷头绣只做绣匠,现在为了也业务需要,总算还教点东西。

    锦娘算不得十分聪明的人,所以她会先把每一种针法都记在笔记上,甚至还会自己重新试验一遍。

    正常人的智商加上勤勉还有点天赋,咱离中上等目标的绣娘更进了一步。

    顾绣头教了针法之后,又道:“贵妃娘娘正要制一件褙子,轻罗上要绣一百只蝴蝶,都绣头已经把图画出来了,你们五人一起绣。”

    任务交给大家了,五人遂分了一分,锦娘则道:“那我就先把我要画的二十只蝴蝶画了我径直绣去。”

    众人都无异议,要知道锦娘进来这么久,绣技未必是最好的,但是一定是完成任务最快,最没有差错的。

    这次的蝴蝶全部都画的灵秀无比,锦娘本想自己创作画,罢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多画了一份带回家中。古代不似现代资讯发达,阶级还固化,日后要找这样专业的花样子都恐怕没有。

    这条裙子整整绣了快一个月,因为每一只蝴蝶都不一样,还涉及到绣娘们互相配合的问题。

    只不过听闻这条耗费了无数心血的裙子,那贵妃吃石榴的时候染上石榴汁了,她就丢了,顾绣头倒是很想的开,还与锦娘她们道:“官家虽然节俭,但嫔妃们份例如此,丢弃一条裙子也算不得什么,咱们把咱们自个儿的事情做好,就比什么都强。”

    “是,绣头。”锦娘等人乖乖应是。

    文绣院的同事们和周家的不同,她们上工时都各自在各自的绣架上,下工就都回家了,因此关系亲近的也就那么几位。

    现下正是清闲的时候,都在吃茶吃点心,点心是许三姐拿过来的,她正道:“这是别人送与我家的,我倒是觉得不错,带给你们尝尝。”

    她家官人是小吏,平日孝敬还不少,锦娘尝了一口:“还不错啊,和我上次在州桥夜市吃过的从食味道差不多。”

    大家彼此都是拿死工资的人,所以也没有谁为难谁的意思,锦娘也掏出山楂糕分给大家:“给你们开开胃,昨儿回去在黄婆婆家买的,好些人排队在买,我也买了一份。”

    就在此时,只见外面有几位内侍冲进来,拉走一名绣娘,锦娘等人都吓了一跳,皆屏气凝神。还是等人离开之后,顾绣头才道:“此人违制绣裙,僭越了规矩,自然要按照宫规处置。”

    原来是此绣女私下收纳某妃之财物,后宫之中只有皇后和皇太后的服饰上,花朵的数量才能绣二十四株,皇妃的服饰则减至十八株。

    锦娘原本以为这是个很轻松的地方,到现在开始,却有性命之忧了。

    但顾绣头私下把锦娘叫过去的时候,锦娘还有些惊讶,如今整个文绣院一共三百人,花鸟科共七十多人,这群人中还有十人吃空饷,也就是有女官的头衔,但是并不真的上衙,却拿俸禄,锦娘她们就属于补这十人的空缺。她们是没有编制的,也不会被编入匠籍,甚至只有三年契约,三年之后有可能继续留下,但也有可能就不续了。

    而这个时候顾绣头叫她是为何呢?

    她小心的进来,喊了一声:“顾绣头。”

    “坐下吧,我听说你识字?”顾绣头笑道。

    锦娘点头:“其实认识的字也不多,只是少许几个罢了。”

    “你不必紧张,我是想问你可知晓本朝女官制度?”顾绣头突然问起。

    锦娘摇摇头:“小人乡野村女,平日只埋头做苦力,不知女官之制。”

    见顾绣头笑的很平易近人:“本朝女官两种渠道,一是通过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才女,这样的女子多半出自于望族之家,而第二种便是由宫廷内部的宫女中选拔。前者人少,后者人多。我见你针线活好,为人勤勉,又识文断字,故而想推举你去参加女官选拔,直接跳过从第二种从宫女开始的。”

    她没想过做女官一事,只是觉得疑惑:“女官是做什么的?绣头为何推荐于我?这文绣院中比我厉害的人多多了。”

    “那倒也未必,女官的品级分为八品,由高到低依次是御前侍讲、御前宣讲、御前讲官、御前讲政、宣徽院使、内谏院使、内拣俊女、内进士第。最低等品级的内拣俊女和内进士第都只侍奉皇后和太后,且也只是参加宴会而已,若是稍微高一些的宣徽院使和内谏院使能负责管理皇帝的文书和信函,甚至还能向皇上提供建议。在宫中的女官一般要待八年,若你深受官家或者皇后太后信任,多待些年数也无妨。”顾绣头笑。

    有品级还能参政,听起来十分美好,但锦娘笑道:“只是这样的好事,绣头为何不推荐您家中之人,却推荐我?”

    甚至这顾绣头本人也是女官出身。

    顾绣头倒是坦白:“我本出自江南顾氏,家族之中对我期望颇深,然而被人阻挠,以至于一直无法得到提携。官家重寒门,就似状元多半都为寒门子弟似的,你看似无根基,更容易受到提携,自然,我也不要你帮我做什么违心之事,只让你能在官家或者皇太后和太后传递只言片语,我有了青云梯,他日必定重酬。”

    “没关系,你可以多想想!三日之后给我答复。”

    第43章

    锦娘一直觉得自己平平无奇, 为何会被顾绣头看中?甚至以重利许之。

    富贵险中求不假,若她无父无母也无亲族,托身宫中做个女官当然是上乘之选, 恐怕还苦于无门路进入呢?然而如今, 她根本不需要行此险招,一入宫门深似海,本朝不杀士大夫, 但是奴婢宫人危机重重。

    她在周家的时候, 尚且朝不保夕,顾绣头这是给她画大饼让她卖命呢。以顾绣头的容貌入宫为妃不在话下, 却被打发到文绣院做一个小小绣头,她们推荐自己入宫, 一来是因为自己其貌不扬, 不会截胡, 二来贫家穷女,十分好拿捏。

    果然是商人,给自己画大饼, 让自己舍生为她们办事, 反倒是为了自己好。

    当下,锦娘就笑道:“顾绣头,多谢您赏识我,只是我这个人生性不爱拘束,平日性情又颇为放诞。又有双亲要奉养, 故而如此富贵青云之路, 恐怕是辜负您的期望了。”

    熟料,顾绣头见她如此说话,更觉得她堪用, 一个从民间招进来的绣娘,做事情一丝不苟,她观望很久了,上次她故意掉了一个二十五两的银珽在她身旁,却见她看也不看,后来等自己过来的时候,指给自己看。

    据顾绣头平日观察,魏锦娘家贫,却不昧一文钱,人品十分好。

    因此,顾绣头还是劝道:“将来我若有出头之日,必定视汝为心腹之人。”

    这意思就是万一她为嫔妃,锦娘也会成为高级女官,然而锦娘想的是,首先等你先入宫做到妃位再说,其次,与虎谋皮可没好下场,现在顾绣头都斗不过宫中那些嫔妃,将来出事了,指不定把自己当炮灰。

    似上次那位绣娘,本是天子宠爱贵妃,才吩咐底下人讨贵妃欢喜,做逾制的衣袍,被大臣弹劾之后,让绣娘做个炮灰,所以她还是敬谢不敏了。

    故而,锦娘还是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家中已经定下亲事……”

    “原来如此。”顾绣头这倒是不好勉强了。

    锦娘也松了一口气,这个理由当然是随口说的,她经历过几次媒人上门都觉得不靠谱,还得提升自己的档次,日后不让随便什么人都敢上门来。

    参天大树我自为之,何必靠别人施舍?

    年前,锦娘赶了两套团花袄儿放锦绣阁卖,这两件袄儿加上曾经锦娘前几个月所制的鞋和荷包,竟然得了三十贯之多。这些银钱她就没告诉家里人了,不管谁问,她都说她一个月十三贯,三贯是文绣院,十贯是外快收入,这个数目,不至于让人瞧不起,也不至于让人眼红。

    她赚多少银钱,家里人也都不怎么问,如今爹娘的生意比之前那个地方好多了,她们脸上的笑容也舒展多了。

    现下钱最好是别换成交子,交子滥发,有的还兑不出来,只是藏钱的地方,锦娘就有三个,她在周家得的银珽首饰全部都放在一个小匣子中,这些事不能做平日花销的,都用铜锁锁好,放在衣柜最下面,用衣裳做遮挡。

    至于其余两处,除了她本人之外,连爹娘都不知晓。

    “锦娘,出来喝汤。”

    听娘在外边喊着,锦娘连忙出去,罗玉娥炖了鸽子汤,鸽子汤自是很滋补,锦娘喝了一碗之后,又拿了笼饼来吃。

    铺子里卖不完的笼饼,爹娘都会拿回来。

    爹娘的新铺子拿下时,三叔主动借了二十五贯,让锦娘都咋舌。后来,她才知晓三叔这个人为何朋友特别多,因为他常常借钱给别人,他这个人平日不爱置产,住最差的黑洞似的屋子,可是他又想要有地位,便是靠借钱的法子维持。

    看,午饭之后,三叔别了个账本过来,又和她爹说起:“我这会子还要去讨账去,向二哥借驴车过去。”

    魏雄笑道:“只管拿去就是,你也是,早日买头驴车,平日出行也便宜。”

    三叔叹了口气:“我倒是想买,可哪里买的成?”

    在一旁的锦娘和罗玉娥都知道是三叔母不让,三叔母曾经说过三叔若是买驴车她就不会善罢甘休。魏雄起身把驴车借给他,三叔倒是客气的说家中炖了羊肉,等会儿让莹娘送过来。

    等三叔离开,罗玉娥帮丈夫补着衣裳,又问锦娘道:“上回你说哪家店铺的绵好些,我与你爹做一件棉袄,这么些年他也没穿过什么正经衣裳。”

    锦娘现下跟自家人做衣裳的功夫都没有,她的空余功夫几乎都是在替锦绣阁做衣裳,因此只道:“我知晓有一家叫赵裁缝的,您把布拿过去,他那里就有绵,一件布袄三百文,若是他要的高了,就找别家。”

    “好,等会儿我就过去。”罗玉娥也是心疼丈夫。

    她们家因为三叔借钱给她家,关系和缓了不少,但是和荣娘家却是几乎不往来了。说白了,皆是因为荣娘之故,冯胜是外人,他对她们家没感情,所以做出一些事情,锦娘虽然气愤,但也不会太放在心上,荣娘却是她们的亲戚。

    正如三叔母为人一般,三叔却是努力修补关系。

    今年过年就比去年从容好些,小院的架子上挂满了腊肉、腊排骨,厨房摆了七八个坛子的各种腌菜,两大米缸都塞满了,一大篓鸡蛋都放在一旁。

    锦娘伸了个懒腰,又进屋清了清自己存的钱,去年从周家出来带了一百多贯,家中耗用了三十贯,故而还剩一百贯,今年一年却也赚了一百三十贯,是在周家三年之多。

    如此就有二百多贯了,这数目放在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可是离一千贯还差八百贯呢,要奔中等人家还差的远呢。

    握了握拳头,锦娘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鸽子汤,好好地睡了一觉。

    晚上,爹娘已经置办好了饭菜,弟弟正在灯油底下看书,见锦娘出来,一家子倒是其乐融融。罗玉娥又看向锦娘:“你没听你们那个绣头的话,她会不会给你小鞋穿?”

    “小鞋?不会。顾绣头生的颇为貌美,本就是人家的心腹大患,在此之际,还给把柄给别人,那就彻底的进不了宫了。”锦娘如是道。

    况且,顾绣头也不是那种人,相处这么一年左右,锦娘还是能看的出来的。这顾氏有青云之志,为其家族为其本人谋利,但已经熬到二十多岁了,若真厉害怎么可能熬到这个年纪,即便真的进宫了,恐怕恩宠也不过几年。

    罗玉娥也是担心女儿,她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啊。”

    “您也会说这个了。”锦娘笑道。

    次日去文绣院,最后几日她们正在为皇后娘娘赶制一件袍服,锦娘总觉得这般的排布不好看,但是皇后礼服并非她们能够置喙的。在文绣院,她们称为绣匠就是这个意思,一切服饰要遵循礼制,不能别出心裁,大家都谨守本分,即便你多有想法,都得以不出格为前提。

    这样就没什么创造性,重复枯燥无味的绣同样一件衣裳。

    还好就这几日了,马上岁时就要放假七日了,锦娘熬过了这几日,先在家休息了三日,复而又开始制衣。她这几年没有哪一日过年是真正休息的,但是人有目标之后,就不觉得累了。

    除夕清晨,魏雄出去倒夜香,一开门便见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在巷口,吓的他赶紧回来了,与罗玉娥说了此事。

    锦娘倒是知晓为何,她常常买民间小报看,是的,北宋这个时候已经有民间报纸了,内容五花八门的,价钱也不贵,全做消遣。

    “听闻是几地大旱,流民们就进入开封了,咱们且把门户看严些。娘,今日咱们不做肉菜了,咱们尽量少开火,到时候朝廷肯定有救治之法。”锦娘出主意。

    像锦娘这样的小老百姓看报,并非是为了什么宏图大志,然而却可以规避一些麻烦。

    魏雄昨日还专门买了一条鱼,准备今日红烧吃,听女儿这番话,只道:“那好吧,咱们且闭户,能少出门就少出门去。”

    “天子脚下,还有流民敢随意进来?”罗玉娥半信半疑。

    锦娘点头:“这还有假,我们文绣院的文淑惠家中就是这般被人偷了肉和米还有钱,叫苦连天的。”

    她们这臭水巷住的有多半都是赁房子的人,真正有房的是少数人,上次有人故意敲门找茬,听说锦娘她们自己的宅子,就不敢多话了。

    锦娘警觉,然而旁人却不是如此,住在她们隔壁的蔡婆子就是如此,这人平日就爱炫耀,平日常常说自己要镶嵌金牙齿,甚至有一日为了炫富,当着她娘的面把自己的金项链和金镯子拿出来。

    这蔡婆子和儿媳妇正在做薰鸡,这是蔡婆子的拿手好活,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吃。所谓的熏鸡,先把鸡用清水泡一个时辰,再蒸一会儿,拿出来裹上秘制的酱料,再红泥小炉上慢慢的烤,不能操之过急,要受热均匀才翻面,还不能烤糊了。

    如此慢慢的烤,莫说外头的流民,就是锦娘闻着都觉得肚中馋虫作祟。

    “姐姐,好香啊。”扬哥儿也道。

    锦娘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忍住,姐姐那里有杏仁糕和糖葫芦,等会儿拿来你吃。”

    一家人中午草草吃过,都觉得没吃饱,就匆匆睡下了。等着下午再开门看看,若是无人了再烧菜吃,毕竟是除夕。

    锦娘所料不错,她们是在午睡时被蔡婆子哭声吵醒的,锦娘和罗玉娥过去探望,见蔡婆子耳朵上流血不止,她也正哭诉道:“该死的贼子们,把我老婆子的金耳坠直接扯走了。”

    蔡婆子的儿媳妇也在哭,说她们做的熏鸡肉条馒头全部被抢走了,她们已经喊了衙门的人过来,但人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看她们着实也可怜,锦娘一家送了些米糕和米过来,至于鸡蛋和肉,罗玉娥难得没有发作圣母心,只道:“也不必让人知道我们的家底,否则到时候沾上来,我们都甩不掉。”

    以前在江陵时,锦娘又要读书又要学手艺,对家里人的了解不深,如今再审视自家父母,觉得又和以往的感觉不同。他爹表面上仁义道德,唯唯诺诺,实则每次做事都是碍于道德要求,内心其实只有自己,而娘看似脾气暴烈,其实性情非常圣母,举凡人家软和一些,她都自愿奉献一切。

    所以这一年,她常常引导爹娘,让她们至少知晓如何明哲保身。

    “娘说的是,爹,您再出去看看,若是附近没那些眼生的流民,咱们开始烧年夜饭。”锦娘笑道。

    这些人抢了一笔,自然是不敢来了,罗玉娥和魏雄都开始整治酒菜,连锦娘也帮忙剥鹌鹑,一时间竟热闹起来。

    周家亦是如此,一年过去了,周家大姑娘早已出嫁,还有了身孕,这便是周家最大的乐事。更高兴的是周家二郎君周存之省试过了,马上要参加殿试了。

    张氏正伺候蒋氏用了一盏杏仁羹,蒋氏笑道:“存哥儿马上就要殿试了,如今家中由你当了,切记对同年不可轻视,往来须妥当。”

    入了官场,一言一行都得要受审视。

    这些道理张氏未必心中不清楚,但仍旧态度恭顺的应承下来。

    伺候完婆母,她方才回去用饭,却在游廊上见到了四姑娘,四姑娘笑着请安,张氏也露出一抹怜爱之情。

    这四姑娘丧了生母,处境艰难,却难得能够体察上下,人品正直,与其母不同。

    “四姑娘哪里去?”张氏问了一句。

    四姑娘笑道:“我往老太太处去,梅表姐说找我拿几个花样子。”

    姑嫂二人道别,四姑娘走在无人之处时,不知怎么难过了起来。她没有想到今生的苗小娘一尸两命,临盆之际她还言笑晏晏说若她再生一子将来云云,只是人转眼就没了,这倒是罢了,她娘生前伺候的人竟然被尽数打发了出去,十两银子买了副棺材。

    但她并非傻子,苗小娘应该是提前被吴鸾收拾了,然而如今不知为何却提前几年让苗小娘死了。

    在《填房攻略》这本书里,苗小娘说动勤哥儿身边的乳妈,害了勤哥儿,导致吴鸾差点一尸两命,这辈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穿越之故,书里的情节却完全不同。

    吴鸾提前把勤哥儿身边的人处理了,又顺利生产,反而是她的小娘没了。

    如今前面三位姐姐亲事定下,她无人依靠,只得四处小心勤谨为上,也不得不去讨好人。老太太便是她要投靠的对象,别看人家年纪大了,身体也算不得好,但是那本书写到最后,这老太太都还活着。

    老太太这里倒是热闹,梅盼儿和三姑娘都在,三姑娘愈发气定神闲,她定了那么一位大才子,前程早定,想起曾经和四姑娘许多龃龉,如今见她丧了生母,二人关系倒是好了起来。

    四姑娘走了进去,她见梅表姐始终眉头笼着轻愁,也是知晓她比自己的处境更差,她虽然丧了苗小娘,但还有同母的亲弟弟,且是家中正经的小姐。她和梅盼儿关系很不错,苗小娘过世,梅盼儿特地引荐她到老太太这里。

    她也是投我以木桃,报我以琼瑶。

    等老太太倦了之后,她亲自说给梅盼儿听:“表姐,我可要恭喜你好事将近了。”

    “你这小妮子说什么呢?”梅盼儿的亲事不上不下的,一日前程不定下,人哪里能够安定的下来。

    四姑娘当然是昨日在蒋氏那里请安的时候,听得只言片语,别看如今是嫂子张氏管家,但蒋氏也没那么容易放权。

    “韩家表兄省试已经过了,听闻十分有才。”

    若是不听这话倒好,听了这话梅盼儿苦笑着看着四姑娘。

    四姑娘知道书中的事情,韩效韩七郎可是最后封了国公拜了相的,宋朝的进士可是十分值钱,爹现在又升了户部的官,表姐本是老太太韩氏的外孙女,如今和韩表兄也相衬。

    梅盼儿却道:“痴儿,那恐怕是为了你。”

    她?四姑娘摇头,书里可没写她嫁给读书人,而是把她嫁给了大姐夫做续弦。

    大年初一,锦娘随同爹娘去州北的封丘门外,那里全部都扎着彩棚,沿街的摊铺上都铺陈着冠帽梳篦、珠宝翡翠、各种头饰、衣着、领抹等等。

    罗玉娥要买花朵给锦娘戴,却被锦娘拒绝了:“您之前买给女儿的还未用呢,等女儿瘦下来之后,再打扮也不迟。”

    “总说要瘦下来,可你事情多忙,不但没瘦,反而比之前更圆润了一些。”罗玉娥道。

    她又对女儿道:“谁说胖人就不能打扮了,越是胖越要打扮的好看。”

    翻过年去,女儿可要十七岁了,这已经有些大龄了,寻常女子这个年纪便都是备嫁了,或者早已为人妇,女儿的亲事还没着落,她做父母的如何不急?

    只是女儿极其有主意,她们做爹娘的也劝不动她。

    锦娘便是如此,凡事自己都有主动权,以免被动,她想做的事情一定要达到目的才行。说罢,在每个摊贩的刺绣上翻看,她久在文绣院,日日讲究做针线不能僭越,怎么按照别人的图一丝不苟的绣在其上,虽然也跑锦绣阁,但是终究无法见识真正出自私人的绣技。

    只有博采众长,自己才能更进步。

    说实在的,一个女子,若能抛开成婚生子,没有所谓的该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情,那才真是能够在职业上专精,甚至还能活的很自在。

    “娘,您看此人竟是用头发丝绣的水仙花。”锦娘拉着她娘过来看。

    罗玉娥咋舌,又指着另外一边纱帕上绣的水仙花道:“我还是觉得这个好看。”

    锦娘失笑,她们是内行人,所以看刺绣都是看人家的针法,但是真正买刺绣的人并非是内行人,人家只要好看就行。

    咦,水仙花和天竺花放在一起倒是实在是漂亮,天竺艳丽的胭红色和水仙的绿色对比,相得益彰,色彩明亮却不俗艳,看起来愈发生机勃勃。

    果然出来一趟还是很值得的,不能闭门造车。

    本来次日她们一家准备去大相国寺的,锦娘却不愿意出门,只一心把花样子和设计的样式画出来。

    同样忙碌的还有冯胜,他原本陪着妻女游玩,半路被叫了回去帮人治病。他无甚后台,医术虽然也不错,但不似别人都有门路,稍不留心还得背锅。

    也正因为他勤勉,如今他一个月已经五十多贯了的月钱了,虽然累一些,但将来在京中能置办一处大宅,让儿子们拜名师读书,他就死而无憾了。

    因此,别人一喊,他立马就让人驱车过去,又让下人送荣娘母子回去。

    只是冯家下人少,荣娘母子一下就被冲散了,甚至差点被男子欺侮,好在下人及时找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

    于别人而言,过年是热闹或者死生之间,但对于锦娘而言就是成功制成一件新衣,甚至在元宵节当日卖了出去,如若她猜的不错,她至少能分十五贯左右了。

    只不过,文绣院也开始忙了起来,新科举子们即将东华唱名,朝廷要为进士们做新衫,这个差事就落在锦娘她们这些人身上。

    大体先做出来,等见到进士本人,再改大改小。

    如此,锦娘私活也就没太多功夫做了。

    东华唱名正是好男儿的作为,周存之年纪轻轻此番却是一甲第六名,原本正该得意之际,却看到了韩效,此人不过十九岁,科名却还在自己之上。

    他倒也不是嫉贤妒能之辈,只是平日他自认比韩效强许多,如今却让人后来居上。

    正唱名完了之后,一群青衫女官过来,打断了周存之的思虑,站在他面前替他量衣裳的人还很眼熟。

    锦娘看到周存之也有些亲切,这里竟然还有她认识的人,她连忙上前笑着恭贺道:“二公子,恭贺你东华唱名。”

    “是你,胖……锦娘。”周存之对人过目不忘,都记得名字。

    锦娘笑道:“是我,真是三生有幸,又能替二郎君做衣裳了。”

    周存之方才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遇到熟人他还是挺开心的,但他这个人十分别扭,说话出了名的刻薄,不仅目中无人,又厌倦蠢人,因而只道:“既做了女官,便注意仪容,内性再聪明,外表看起来蠢,官家怕是注意不到你。”

    本来还挺高兴的锦娘,情知他误会自己是女官了,但也不好辩解什么,可是你这样对一个女孩子说人家的容貌身材好么?

    “哼。”锦娘见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气的跺跺脚,转身又跑去给别的进士量尺寸。

    留下周存之在风中凌乱。

    第44章

    进士们东华唱名, 榜下捉婿者不甚其多,然而锦娘的生意也来了,锦绣阁的掌柜托人来她家说有人拿了料子请她做一件嫁衣, 当然, 分到她手里的工钱是十三贯。

    一分钱一分货,这个价钱恐怕是很难做出繁复精美的婚服,锦娘拿到新娘的地址, 专门上门去量了一下。

    新娘是大理寺一位小官家的女儿, 家中却十分寒素,锦娘心中已经有数, 社会风俗就是不顾门户,直求资财。宋朝买婚卖婚的现象很严重, 她听说新科进士被富商选为女婿, 新娘子仅仅嫁妆就五千贯, 还不算上其她的钱。

    就连宗室女都利用金枝玉叶的身份和富商联姻,以换取巨额的财力,开封富商“帽子田家”就炫耀自家买了十个县主, 五千贯就能娶一个县主。

    而像这位新娘这般, 父亲只是小官,嫁资不丰,嫁的便是落榜的寒生,聘礼锦娘也不小心看到了单子,也非常单薄。

    但见新娘面带羞怯, 锦娘决定也帮她在钱少的情况下设计出一款好看的来, 抛去了传统的大袖衫,此次喜服的款式做褙子式样,新娘拿过来的料子倒是不错, 绯红色牡丹暗纹的,因此能下功夫的便是领抹之处了。

    领抹她设计成十二月花,边上用金线勾成,牙子上用合欢花纹缝制。

    因为白日她还要在文绣院忙,所以婚服都是晚上赶制的,好容易旬休也都在家中待着做,连最爱的泡香汤都没办法去了。

    等这套衣裳做的差不多的时候,已经到了清明节了,爹娘上午做完生意,下午就喊她出去踏青。

    罗玉娥还道:“再赚钱也不能完全没有自己的事儿重要啊。”

    “什么重要的事儿?”锦娘还有点不解。

    罗玉娥笑道:“清明时,男男女女都要出外踏青去,便是你去去也无妨啊。虽说娘也不逼迫你,但你马上就十七了,即便不是为了亲事,也能多认识一些人啊。”

    锦娘还不知她娘的心思,因此立马道:“您肯定是看中了谁?快些说来,要不然女儿可就不去了。”

    只听罗玉娥道:“我们铺子对面有个卖花的人家,她寡妇人家带大了儿子,人性格一点儿都不计较,很是疏朗。她家正在大兴门附近有三间房,一共花了七百贯,现下还剩两百贯没还清,其子在开封府的望火楼做巡查兵。”

    巡查兵就类似于现代的消防员,京城中的街坊里巷,每间隔三百步左右,设有一所供军巡铺使用的房屋,房内一般安排五名巡查兵,用于夜间巡逻警戒,拘捕犯人。【1】

    锦娘暗自点头,这桩亲事倒是不错,正好她这个月做针线做累了,也就答应了,罗玉娥见女儿应下,让锦娘着意打扮一下。

    她正好去年春天给自己做了一身橘黄色的褙子,还没怎么上过身,因此就选了栀子黄的一片式抹胸,正好配一条百褶裙,腰间系着卷草结。只是,她还真的虎背熊腰,锦娘梳着垂挂髻,把两边的肉肉遮掩一下,头发上别着芍药绢花。

    唇上点了些唇脂,面上敷粉,再起身时,连罗玉娥都有些惊艳:“锦娘,你平日就是不怎么打扮,只要一打扮还是很好看的。”

    “娘,您这是看自家女儿,所以觉得哪儿都好。女儿现在胖的是五官都不清楚了,胖的跟藤球似的。”锦娘倒是很清楚自己什么样。

    荆楚人多淡颜,很少有五官十分深邃的,还这么一胖,五官几乎都模糊了。

    打扮好了,罗玉娥带着锦娘坐驴车出去,到了一处母女二人过去,锦娘还是那次跟着周家出来。一大群人都在一起走着,罗玉娥悄悄指着一位高大的青年道:“你看,那就是。”

    锦娘看了过去,见那青年相貌周正,人亦很精神,心中倒是首肯了三分。

    再见他母亲娄娘子,虽然守寡之人,却完全没有郁气,看起来还很年轻,说话也很周到,此时她正和罗玉娥道:“这是你家女儿吧?生的多有福气。”

    锦娘看到这位娄娘子明显见到自己有些货不对板的样子,毕竟她娘罗玉娥的确生的非常有南方人的细致白皙秀丽,而自己却是这般。

    显然罗玉娥也知晓,她只好抬高女儿的身价,这个时候可不是谦虚的时候:“是啊,不仅是生的有福气,没她我们还不能来汴京了。如今她在文绣院里做事,专门替贵人们裁制衣裳,有这样的好手艺,不管在哪里都饿不死的。”

    她这么一说,娄娘子更有六七分愿意了,她家条件不差,还有不少小吏的女儿想嫁给她儿子呢。

    只是她听罗玉娥屡次提起女儿时,称她能干知书达理,自古娶妻娶贤,娄娘子当然也有七八分愿意了。

    甚至两家还有乡谊,娄家是京西南路襄阳府的人,魏家是荆湖北路江陵府的人,三国时,襄阳还是荆州府的治所,荆襄之地往来也很平凡。

    在古代就别奢望什么爱情了,爹娘跟娄家娘子接触也有大半年了,人品没什么问题,男方也有差事,相貌还算周正。

    然而这桩亲事没有了下人,娄娘子没有继续这个话了,应该是人家没有相中她。罗玉娥倒也不怪女儿,只道:“她们家挑剔的很,男方说亲好几年了都没下文呢。”

    “娘,别这么说人家,咱们挑剔别人,别人也挑剔你女儿啊。您就别放在心上了,好事多磨,女儿还是去画花样子得了。”锦娘反过来安慰她娘。

    罗玉娥暗自下决心,定然要发动一切的力量替女儿说一门好亲事。

    清明过完之后,邹月娥满面春风,她这次也出去踏青了,她和锦娘说起这次也是家里人帮忙说亲了。

    “怎么样呢?”锦娘问起。

    邹月娥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

    锦娘掩嘴一笑:“那看来好事近了。”

    在邹月娥身上,锦娘也看到了宋朝大龄女青年的困境,若说有一部分男子故意大龄未婚,那是为了显贵再结亲,而似邹月娥这般没有太多嫁资的,只能碰运气了。

    现在邹月娥算是遇到合适的对象了,锦娘也为她高兴。

    只是没想到她们刚认识三日,次月就要定亲了,锦娘都不可思议:“这么快来得及定亲吗?”

    她在周家的时候,看大姑娘和二少爷定亲都酝酿许久,便是普通人家不如官宦人家那般繁琐,也不可能这么快啊。

    邹月娥神情却是难得的松快:“我家子女三人,还有爹娘一起五口人,我弟弟在别的地方做学徒,若他回来,得用两张条凳拼在一起在爹娘房里睡。我若能早些出去,虽然也是赁房子住,但不会这样了。”

    “这可太好了。”锦娘很为她开心。

    邹月娥又道:“我们的婚期定在冬至前几日,到时候你们若是有空就来啊。”

    “一定的。”锦娘应着。

    又听文淑惠道:“锦娘,你莫总是恭贺别人,你自个儿的事儿也得放心上。”

    锦娘失笑道:“遇良人先成家,遇贵人先立业,我啊,一切随缘。”

    如今在家中,父母甚至都开始看她的眼色过活,弟弟也慢慢的读书有了成效,这次课考还头一次考了第一名。有父母之爱,手足之爱,她事业比起别人来说更顺利,所以,她其实除了还未说亲之外没什么太大的烦恼。

    文绣院的绣娘们之间更没有太大的争权夺利,比周家的环境好太多了,大家也都开玩笑。许三姐正问邹月娥:“定亲虽然仓促,但三金是一定要的,否则,将来你嫁过去,人家说你是白白过去的。尤其是做婆婆的,你不要聘礼分明是为了她家好,反而她还怪你是没人要。”

    宋朝也有“三金”,但是这“三金”和现代的不同,是指金钏、金镯、金帔坠。

    这世上有这一等人就是这般,你深明大义,她们反而觉得你是软弱可欺。

    邹月娥只是摇头:“那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儿,我们哪里有啊。”

    许三姐笑道:“我听说最近倒是有一种什么炼金术,用小钱能换金呢。”

    锦娘听了一箩筐的家长里短,熬到下工时,才觉得所谓婆媳、妯娌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若这些人为难她,她是定然要整她们一场。

    回家之际,却见三叔母过来了,以往她是不修边幅,今日倒是手上耳朵上戴的金光闪闪,还说的眉飞色舞的:“他们如今是真的能点石成金,我随意拣的石头过去,竟然变了金子出来。我本让他再变,他却要修炼才行,这可不,得让我们拿钱出来置办一处炼金的地方,还要弄些药来才可以。这么好的事儿,我们可不就想着你们了吗?”

    虽说魏雄和罗玉娥见识未必多高,但是她们在投钱的方面非常谨慎,魏雄摆手:“天下哪里有这么多好事儿啊,就是有好事也落不到我的头上来啊。”

    “若不是真的,你看这是什么?”三叔母摊手道。

    她娘也赶紧道:“这事儿我们也就别参与了,我们哪有钱做这个啊,我们要是有钱,也不会让她三叔借钱啊。”

    三叔母悻悻的走了,锦娘对爹娘竖起大拇指:“爹娘,我真怕你们去弄什么劳什子的炼金术了,一听就是假的。”

    “等会儿我还去劝劝你三叔,一看就不靠谱。”魏雄立马站起来。

    锦娘却道:“三叔怕是难劝的紧。”

    三叔一家不置产,舍不得吃喝,手里全部是现钱,还总想轻易赚钱,觉得起早贪黑太累了,锦娘也叹了口气,不太看好魏雄能劝好。

    后来果然如此,魏雄回来就道:“你三叔这样斜着眼睛看我,还说什么已经上船了,上当就上当了。”

    “得,您和娘把那二十贯还是先忙想着还给他了,若他赚了钱,咱们送过去也算锦上添花,若他亏了,这些钱给他做日用。”锦娘道。

    古代的骗术也是防不胜防,什么油里掺杂鱼膏,猪肉注水,用蒿草代替菊花贩卖,河豚鱼用假蛤蜊替代。

    她娘每次买菜都骂,卖猪肉的没一家是好东西。

    回到房中,锦娘开始做起针线来,今年以来,除了开年做了绣衣挣了钱,之后却是平平。到如今快八月了,也不过挣了五十贯,远不如去年。

    她很清楚她的事业遇到了瓶颈,在周家她是创造力灵感最丰富的时候,在文绣院绣技增长规矩越学越多,反而越拘束自己,且自己开始找时兴样式做,丢了最初的兴趣。

    她得平衡二者之间的关系,锦娘如是想着,她出去找了娘和她作伴,在傍晚时分一起到了潘楼附近的一条街,这里的商贩卖的是仿制的头饰、帽子、梳子、领抹这些,母女俩边吃些小食边逛。

    突然听有小贩道:“我这领抹和鬼市上的一模一样的。”

    鬼市?

    锦娘忙凑上去问道:“这位大伯,鬼市子是什么意思?”

    那卖货的小贩嘲笑道:“你们这都不知道啊,鬼市每日五更起点灯交易,天一亮就散了,那鬼市上卖衣裳、图画、花环、领抹什么都有。”

    锦娘很是向往,她始终觉得一个道理就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的人,无论如何都必须多看别人的,自己才能更进步。

    只是她半夜一个人去鬼市子,她也实在是不敢。

    倒是罗玉娥笑道:“等过几日我们歇一日摊,全家人一起去不就好了。”

    “娘……”锦娘可是知道上次爹的腰那么疼,都挣扎起来做生意。

    没办法,要在汴京立足,可谓十分不容易,她们俩学的手艺有限,还必须得离弟弟的学堂近一些,这样好照料弟弟,一日不过卖三四百文,能赚二百文左右,一个月五六贯还得付赁钱和弟弟书本纸张还有家中生活,也剩下不到多少了。

    罗玉娥阻止道:“一家人提这个做什么,我们家的店也慢慢走上正道,一年能赚个几十贯我就满足了。”

    “好,那我就多谢爹娘了,过几日女儿请你们去会仙酒楼去。”锦娘很是欢喜。

    罗玉娥忙道:“去那么贵的酒肆做什么,咱们去分茶店就成。”

    “那就去潘楼街那边的徐家瓠羹店,吃完就去附近的瓦子里玩。”锦娘提议。

    这事儿就这般说定了,锦娘和她娘在这里看完了新鲜玩意之后便回去了,另一边,冯胜也是让荣娘出去玩儿。

    “马上就中秋了,现下街上都热闹起来了,要不咱们带着孩子出去玩儿吧?”

    荣娘想起上次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她立马摇头:“还是安生些在家中吧。”

    冯胜不解:“你这是怎么了?”

    想了半天他才叹了一口气:“可又是为了上次的事情,上回也是没办法,你二叔他们附近还有人被抢了金银财宝还差点伤人了呢。如今我又多买了两个家丁,以后此事不会发生了。”

    荣娘则看着他道:“现在咱们俩的日子已经很不错了,你何苦这般拼命?”

    “不拼命怎么行,随便一处好点的宅子就得两千多两,而咱们家两个儿子,至少一人一个院子吧,下人如今也有七八个了,还有马车,至少得买三进大小,还要带个小园子的,你是最爱侍弄花草的。”冯胜笑道。

    荣娘则更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你疯啦?你如今虽然一年也有几百贯,可咱们平日开销也不小的,三进的宅子至少要五千两,那得不吃不喝至少十年啊。”

    她觉得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冯胜却有另一等畅快之意,“如此我们方扬眉吐气了。”

    “你也真的是……”荣娘瞬间觉得压力很大。

    锦娘由爹娘陪着去了鬼市一趟,自然也有颇多收获,因而在九月正推出她以菊花为名的一套衣裳。

    天水碧的正罗褙子,领抹则用青绿作底,绣上菊花,这次做的是宽袖褙子,因此袖口也绣了菊花,底下配着洒金的裙子,裙边做了一层菊纹的花边。她这菊花是文绣院最近常常绣的,非外面所能比拟,但是她又结合了锦绣阁的细节见真章,把腰间系的绳结也做成菊花纹样。

    如此重阳节时,这套衣裳头一次分成了二十贯。

    重阳节之后,邹月娥提前嫁了过去,每日红光满面的,还暗自对锦娘道:“成亲真的也挺好的。”

    锦娘看她那一脸春色,还都有些不好意思。

    见邹月娥如此,孟丽娘也是春心萌动,还未到月底,就要从文绣院回家备嫁。锦娘劝道:“你在这里一个月所得的银钱不少呢,干嘛不去做啊?”

    孟丽娘笑道:“他说等我嫁去他家,他家另找一份活计给我,还没这里这般辛苦呢。况且婚事也要筹备,我已经与顾绣头说了,她也同意了。”

    既然顾绣头都同意了,锦娘倒也不多说了,只道:“那日后就祝你平安顺遂,一切都好。”

    换了好几个地方干活,锦娘也觉得自己除了家人之外,情感淡泊了许多,还真是人在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朋友。

    孟丽娘离开之后,邹月娥因为成婚了,与其余成婚的妇人们说话,倒是和锦娘往来比之前少了。

    锦娘在刺绣上却是越发沉的下心来,以前觉得特别繁复的花纹,她都开始拆解上手,整个花鸟房竟然都没有绣的比她又快又好的。

    回到家中,却见门口挂着锁,她开了锁进去,把门拴上,不明所以,怎么今日爹娘都不在家,好在厨房还有两张胡饼,锦娘拿起来吃了充饥,一直到傍晚,爹娘才带着扬哥儿回来,锦娘迎了上去。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锦娘问起。

    爹一脸丧气的道:“你三叔父和你三叔母生意也不做了,徒留你阿奶和你堂弟堂妹在家中,我和你娘过去看了一趟,我看你三叔父肯定被骗了,她们偏不信我的话,你姑母家还专程从江陵过来,也一道去做什么劳什子炼金术了。”

    锦娘也觉得是骗局,但她不解道:“三叔父怎么不去游说大姐夫啊?”

    只听娘冷笑:“你三姐夫人家精着呢,哪里会信他们这个,我看你三叔父是知道这个炼金术有问题了,但是想拿回自己的钱,所以拉别人入伙呢。”

    冯胜的确精明,他一眼就知道这是骗术,但是他不会像魏雄那般去劝。在他看来,这是因为魏老三自己贪婪,和别人有什么干系,况且这等事情劝也是劝不来的。

    他这般认为的,同时对荣娘也是直言不讳,荣娘却是越听越心惊。她是个从来都很看重亲情的人,举凡是从老家来的亲戚,她都是这般招待,从来不嫌弃别人。

    可是丈夫却不是这样的人,他除了自己,其实谁都不爱。

    想到这里,荣娘想出去,但去哪里呢?她没有娘家,二叔家和她都不怎么来往了,三叔母那是个糊涂的,她只能憋在家中了。

    在她憋着的时候,锦娘却是在文绣院颇受好评,她虽然不会异色双面绣,但是针法极好,每次的衣裳都是做的最快的。

    就拿九月她甚至都被顾绣头调到专门给官家做袍服的上等班中,每个月的月钱比一起进来的其余人多三百文。

    顾绣头还勉励她道:“若是做的好,到时候说不定官家还有赏赐呢。”

    “其实我的手艺也算不得很好,只是绣头一直提拔我罢了。”锦娘还真的是这么觉得的。

    顾绣头摆手:“话不能这么说,你虽然并非名绣教导,却悟性很高,原本你擅长蜀绣,如今把湘绣苏绣都学会了,假以时日,定然有出头之日,旁人做一百件的功夫,你能做三百件,我还得仰仗你呢。上回你虽然拒绝了我,但是我对你愈发佩服。”

    锦娘不解:“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顾绣头苦笑着:“其实连你都看出来我的希望渺茫,我家里人却总以这个捆住我了,我还自欺欺人。”

    她给别人画大饼,别人也给她画大饼,以至于耽误了青春。

    锦娘见她如此,与聪明人不必打机锋,方说了实话:“一入宫门深似海,绣头你青春正好,绣技出众,为人处事公平公正,若是出去大有可为,何必要水中花镜中月的东西呢。”

    顾绣头抿唇一笑,“我也这么想,所以我已经准备回去重掌家业了,不能让我那些弟弟妹妹们趁我不在,侵吞蚕食。”

    “如此这般,那就太好了。”锦娘衷心的祝愿。

    顾绣头看了她一眼:“我这一走,绣头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我打算让你暂代。只是都绣头觉得你太年轻了,所以这几日你可以晚些走。”

    见锦娘还有些迟疑,她道:“你不愿意?”

    锦娘立马正色道:“绣头说哪里话,我太愿意了!”

    绣头的月钱一个月六贯到八贯,锦娘本来想着今日她娘说有男方上门相看,让她早些回去,但是现在,锦娘咬咬牙,还是先留一会儿吧。

    女人嘛!当以事业为重,儿女私情到底是小事。

    第45章

    “也就是说你马上就要升为绣头啦?”罗玉娥转怒为喜的看着女儿。

    本来她还在为女儿晚归, 错失了一桩好亲事,没曾想女儿还有这番造化。

    锦娘笑道:“不是绣头,是副绣头。主要是女儿做的衣裳, 虽然也有挑刺的, 但是送出去被退回来的少,平日比她们做的快,所以顾绣头信任女儿。”

    又听魏雄道:“那日后你岂不是能一直留在文绣院了?这可是好事儿啊。”

    对于非常怕改变的魏雄而言, 能够有一份铁饭碗比什么都强, 这样稳定,到了他们这个年纪, 稳定比什么都强。

    锦娘却笑道:“天下哪里有一成不变的啊,我现在只能够说这个机会不错, 可我只是暂代此职, 日后也许会有新的副绣头过来。”

    想到这里, 她头一次晚上没有刺绣而是出来陪爹娘说话。

    娘有些后悔:“今日男家是你爹同袍的儿子,如今正在读书,你爹这位同袍帮人管着库房, 一家人住两间屋子上面还有一个阁楼。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 我若是好,她们自然会来,我若不好,即便见面了,人家也看不上。”锦娘已经毫不担心了。

    她娘毕竟是古人, 莫说是古代的人, 就是现代做父母的,看着女儿大龄都尚且着急,锦娘能够体会罗玉娥的心情。

    但是她不会因为爹娘怎么样, 她就按照她们的活法去。

    就像罗玉娥再疼爱自己,她仍旧觉得日后家中还是只有弟弟有出息,女儿家的本事只是用于日后出嫁时能够在夫家好过。

    可锦娘不会用嗓子扯着喊,只会按照自己一千贯的目标努力。

    过了几日,锦娘正式走马上任,她本以为自己最要考虑的是刺绣的事情,不曾想,人是最难管的。

    她特地买了不少糕饼纷发给众人,但是有些人,曾经还是关系不错的人,似乎还觉得她别有所图,文淑惠最没心眼,她只是笑:“锦娘,你这样可是会把我们惯坏的……”

    锦娘道:“有什么惯坏的,大家一起为宫里办事罢了。”

    坐在最前面的绣架前,锦娘觉得有些孤独。

    文淑惠她们心底当然也有些不服了,甚至还私下道:“怎么顾绣头选了她呢?”

    许三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是啊,可能是她手艺比咱们好吧。”

    在她们这一批人中,除了已经离开的孟丽娘,锦娘年纪最小,在文绣院的多半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绣娘,她虽然活计做的不错,可是——

    其实她们都很清楚,锦娘的确每个月的活计完成的比她们多,很少有说衣裳绣工不好退回来的,可就是觉得不得劲。

    锦娘则要先把顾绣头的事情上手,顾绣头道:“咱们这里都是找翰林院画院的人去拿,你看这里是画院的画师们日值的名册,还有各大节要做什么衣裳你是熟悉了,但是你得把每日的人送过去。”

    文绣院几乎都是轮休,也就是十日休息一人,但有的人在这日休,有的人在那日休,每日都得保证有人才行。

    花鸟房有二十人是专门做绣屏的,这些做绣屏的十人是主绣,十人专门做辅助,另有十人专门做绣鞋,十人做帕子香囊这些小件,三十人做衣裳。

    这群人中有资历深厚的,也有混日子的,也有迟到早退的,还有心思不宁的。

    管人可是个大学问。

    “魏绣头,冬至的衣裳要开始做了,可得抓紧些。”都绣头安排。

    锦娘点头,又吩咐人去画院拿画,按照正常的流程是拿到画,再交给都绣头,由专人绘制,她再纷发给各处开始做。

    可在第一关就卡壳了,她是个急性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敏于行。

    偏偏图画院的那位吴侍诏听闻今日突然请假了,锦娘对传话的人道:“可是今日咱们就得安排了啊?等会儿我还得拿去都绣头那里呢。”

    传话的侍从道:“绣头,咱们可还有什么法子?”

    “你这样,问一问书画院的人吴侍诏家在哪儿,等会儿直接去他府上问去。车马钱我这里给你,见到面了就说的严重一些,让他别耽误了大事。”锦娘道。

    侍从见锦娘抓了一把散钱给他,连忙过去了,不过走了几步,又转回来道:“可是书画院的侍诏们咱们也得罪不起,若是他们恼了不给如何是好?”

    “这画是拿来绘制花样子的,非是我们催他,是内廷之事。如果他实在是回不来了,那我也好跟都绣头上报,这就不是我们的问题了。”锦娘如此道。

    侍从听明白了,这才快步过去。

    还好这吴侍诏还算是比较有责任感的,让人把画稿给她送了过来,锦娘当即开始安排人,她已经把顾绣头平日的安排名册都翻遍了,如今萧规曹随倒是得心应手。

    只是没想到她新上任,最先出状况的竟然是曾经和自己一起进来的那般绣娘。

    “锦娘,我家官人最近被掌柜的调到另外一个地方了,掌柜说让我家官人和我帮他打理他的一小处私产,所以,我可能要走了。”文淑惠道。

    锦娘知晓她这是不服自己做绣头呢?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但她还是稍作挽留:“马上就要冬至了,冬至过完就过年了,好歹过完年再说啊,过年还有东西发呢。”

    “不了,我家里真的有事。”文淑惠笑道,她其实和锦娘没什么恩怨,单纯就是觉得不甘于人下,毕竟平日她是除了锦娘之外活儿干的最多的,没想到顾绣头没选她,而是选了锦娘。

    锦娘笑道:“好,既然你决定了,那等会儿和你说一下,按照规矩这个月的月钱就只能发一半了。我写一张除契书给你,到时候你拿去都绣头那里按了手印就好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锦娘发现为何大家喜欢招新人,但凡刚进来的新人,都存在敬畏之心,干久了的人总喜欢钻空子。

    她干脆和都绣头说了,想招两个人进来。

    文淑惠本来还想锦娘哀求一下她的,没想到她这般绝情,但是话说出口了,她也只好离开了,因为除契书已经开出来了。

    她这般,许三姐私下找她时,虽然委婉,但还是说了:“你何不多留她几日,如此咱们文绣院也不会少人,也避免别人说你啊。”

    锦娘心想留那文淑惠,难道她们就不会说她吗?其实流言蜚语不要太过在意,按照自己的目标走就行。

    她心情一好,连罗玉娥都看的出来:“前几天还看着你掉头发,为此事烦恼,现下倒是好了。”

    “我这个人容易着急,一着急就觉得诸事不顺。娘,管人比什么都难。”锦娘深有体会。

    罗玉娥笑道:“怎么不是,和人打交道时最难的,你看我们这些日子生意稍微好些了,房东便要涨钱。”

    “是吗?她要涨多少?”锦娘问。

    “一年涨八贯。”罗玉娥叹气。

    锦娘安慰道:“如今您一个月还能卖十贯左右,再搬地方也不划算,除非等咱们哪一日有了自己的铺子,那就好了。”

    罗玉娥跟听天方夜谭似的:“铺子岂是咱们能买的起的?其实我就想日后等你成了亲,你弟弟读书也读出来了,我和你爹就回去江陵老家养老。”

    锦娘摇摇头,又看着手里的名册,点到一个人的名字,朱廷芳。

    曾经她还是被管理者的时候,也曾经幻想过当管理会是什么样的,总觉得自己要平易近人,自己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你好,可如今看来还真的不是这般。

    要真的管好这么大几十人,不能全部亲力亲为,一定要选好人帮你管,这叫拉倒一班,打倒一班。

    熟料,许三姐正在邹月娥家吃饭:“咱们这文绣院里不服气锦娘的多的是,她倒好,还把自己人弄走了,将来更是无依无靠。”

    邹月娥她们平日私下都会相聚,锦娘初次还出来,后来她总推说有事,她们如今都为妇人,彼此之间说些私房话,关系就跟亲近了。

    “是啊,她也快十八了,也不提成婚,成日泡在文绣院似的。”

    其实邹月娥大龄才成婚,本来是过来人,现在却自觉自己上岸了,反而对没上岸的人嘲讽。

    可她们俩再多说也无用,锦娘正在挑选替手,朱廷芳久不受那边的老绣娘受用,且对她讨好过几次,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副绣头能当多久,但现在要管花鸟房,就必须重用这样郁郁不得志又有能为的。

    “这几日我就提你为监差,你的工钱多拿三百文,只是有些人难免不服气,但我现在压下去了,日后还得靠你自己。”锦娘笑着看向朱廷芳。

    朱廷芳很是感动,她没想到魏绣头真的能提拔她,她激动道:“您放心,我肯定替您管好。”

    锦娘拍了拍她的肩膀:“看来我没选错人,本来那边给我推荐了你和王杏花,你可不要辜负我哦。”

    朱廷芳本来是要做绣屏的,但是屡次被人挤下来,如今却被提拔到监差一职,顿时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会好好看。本来锦娘和那王杏花有乡谊,可王杏花这个人好坏不分,没有任何偏向,这样管事就很难,反而会制造更多的问题。

    人员安排得当之后,锦娘才松了一口气。

    在绣头这个位置上,锦娘也对针线了解的更全面了,就像绫锦院送来的紫鸾鹊谱,在紫色经丝的地上,采用分区分段挖花缂织的方法织成。锦娘虽然不会织布,但是她们这样精通女红之人一定是要学会缝补的,若是有一日这样的布破了一个洞,她应该怎么补呢?

    正好利用自己的身份,她可以径直去问那些老绣娘,现在她们不敢藏私了。

    “绣头,您看它的经面以单丝抢缂为主,中间夹杂齐缂的法子,细部有两根经丝,粗部有五根经丝。所以要修补的时候,一定要从此处弄清楚,如此方能修补。”老绣娘如是道。

    锦娘闻言点头:“多谢您解惑,锦娘受教了。”

    这里有全国最名贵的丝绸,她现在终于可以一直在此处学习了。

    她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去绫锦院串门,没想到缂丝也是和刺绣有共同之处,都是将预定的图案纹样以墨线勾稿,画在经线面上,生丝为经,熟丝为纬,然后用工具按图稿所示与经线交织,如此方织成缂丝画。

    锦娘做了绣头之后,倒是不用像以前那般拼命做针线了,她便白日研究缂丝,晚上做锦绣阁的成衣。

    绣屏她现在还是不敢尝试,不是别的,耗费的时日太长了,十位老绣娘绣了三年还没绣完,官家和妃嫔们的衣裳都是她们旁的人做的。

    只是这次衣裳送过去的时候,锦绣阁却关门了,说是要等两个月之后重开。

    “锦娘,正好你歇息两个月,这么些年,你连过年都没休息过。”罗玉娥也想女儿对自己的亲事上点心,多休息会儿。

    锦娘笑道:“那不成,虽说锦绣阁两个月不开门,但是我的功夫不能费了。如今白日我在文绣院不必做绣活了,但是功夫不能废。”

    只是两个月就要没有外快收入了,锦娘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现在觉得除了自己什么都有可能会变。就像她曾经的东家蜀绣阁,在京中已经是门可罗雀,就要关门的节奏了,她曾经去过蜀绣阁一次,江善姐没回江陵,一直在蜀绣阁办事,还成了亲,如今又不知何去何从?

    除非是自家的铺子。

    自己若是有宅有铺就好了,锦娘一悚,是啊,为何自己就不能有呢?如今她手里一共有三百多贯,也不是没有这个底气的。

    先等两个月,如果锦绣阁不成了,再去想别的法子。

    在这个时节,正是烧香拜佛的好时节,荣娘上门了,正是为了和缓关系,原本以她的身份,其实都不必理会这些穷亲戚了。

    但是到底是亲戚,总不能这般冷遇着,说起来二叔三叔一家也没占过她什么便宜,况且她如今和冯胜虽然表面很好,但内心都有裂痕,和亲戚们恢复关系,将来也有一个去处。

    荣娘过来时,魏家正炊烟袅袅,她进门就喊罗玉娥。

    罗玉娥还有些诧异:“你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二叔母,这一两年来,我家龙儿又小,所以不好出门,如今好容易能出来走动,就来你们这里看看。”荣娘话说的很好听。

    罗玉娥倒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就进来坐坐吧,我们刚从铺子回来,我这会子还要烧饭,你自便。”

    荣娘倒是去厨房帮罗玉娥放柴火,又问道:“锦娘在不在家?”

    “怎么不在?她今日休息,这会子仿佛是还未起来。”罗玉娥也是了解女儿,一到休息日就是疯狂休息。

    荣娘莞尔:“二叔母也该让她做些家事了,还是你们疼她。”

    罗玉娥倒是坦然的很:“我们锦娘可不是做这些粗活的,其实她真要下厨也是会的,上次我和她爹爹出去外面进货,她还在家用鸡蛋炒饭给她弟弟吃呢。”

    荣娘心道都快十八岁了,炒一碗鸡蛋饭还值得夸耀,但嘴上还要夸锦娘几句,还道:“锦娘如今还在文绣院吗?”

    之前锦娘说过她做绣头的事情虽不能无缘无故对外吹嘘,但是对冯胜荣娘这等瞧不起人的亲戚不必客气,故而听荣娘问起,她就不客气了:“那可不,她们原先的绣头已经归家了,就推荐了我们锦娘做绣头,管着上百人,可是很不容易呢。”

    “锦娘都这么快成绣头了?”荣娘真是觉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成语非常适合锦娘。

    罗玉娥又小小的谦虚一下:“也算不上什么,锦娘她还不愿意当呢。”

    说完,她还风情万种的别了一下头发。

    荣娘本来过来看看,结果听了这话推说有事就走了,锦娘起来吃饭时,还听说荣娘来过又走了,不禁笑道:“她走了也好,我还怕等会儿我们去庙里,也不好不叫她去。”

    如今锦绣阁关门,锦娘虽然也做衣裳,但没之前那么急,倒是有空陪着娘一起去上香了。

    其实姐妹之间的嫉妒不甘,也多是源于上一代人的比较,究其根本还是有阿奶爱挑事儿的缘故。

    一家人用完饭,魏雄准备赶车送她们母女去开宝寺。

    因为心诚则灵,所以锦娘决定拾阶而上,罗玉娥自然也是如此,她比锦娘想的更多,女儿人康健,活计做的好,偏偏就是婚事不谐。

    开宝寺为供奉阿育王佛舍利而建立,寺庙状似佛塔,远远望去呈八角状,锦娘许久没走这么远的路了,还有些吃不消,一直喘气。

    她这幅身体一米六三左右,体重却快一百四十斤,故而容易流虚汗。

    正喘息的时候,见一对母子也正诚心的上台阶,罗玉娥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很快和她聊了起来。

    那妇人五十岁上下,皮肤黝黑,衣裳倒是穿的整齐干净,她身边的少年生的瘦瘦高高的,看起来颇为孝顺,一直扶着母亲。

    罗玉娥知晓女儿想找一俊俏男子,上回蔡婆子介绍的外甥开药铺的,女儿还嫌弃人家矮了,故而有意搭话。

    殊不曾想那妇人见罗玉娥着秋香绿的细袄,配着靛蓝夹缬染裙,腰间系着绸子的腰带,头上戴着两股银簪,人生的模样很好,再看她身边的女娃儿,中等个头,人生的极为白净,身材虽然圆胖了些,却是着妃红色的绸袄,珍珠白的百褶裙,手上戴着金戒指,头上梳着垂挂髻,插着金插梳,竟然极其富贵的模样,也起了心思。

    只听那妇人道:“我是为我女儿求子,我一共三个女儿,两个女儿都已然是生了儿子,偏最小的女儿只独独生了一女。”

    “那是应该的,我见你如此诚心,必定是能够心想事成啊。”罗玉娥的神色淡了几分。

    前头生了三个女儿才生了这一个儿子,自己女儿若是嫁了过去,若是一举得男倒也罢了,但若是生了女儿,岂不是遭夫家嫌弃?

    罗玉娥神色虽然淡了,但那妇人却是态度很积极,又夸自己的儿子:“他如今在会仙楼做活,一个月月钱五贯呢。”

    既然不准备和这妇人拉扯,罗玉娥就笑道:“你儿子十六岁就有这个月钱算是很不错了,我家这丫头如今一个月也不过十几贯。”

    那妇人见罗玉娥这番,也知道她的意思了,又看向锦娘:“好姑娘,你可真是能干,我少见姑娘家挣这么多的。”

    “看您说的,不过是做些辛苦活儿罢了。”

    “不知怎么我就喜欢你这姑娘,对了,你们住哪儿了?我家里有腌的黄澄澄的咸鸭蛋,到时候给你们送些去。”妇人听锦娘说话竟然也很好听,愈发上心了。

    锦娘何等人,一听就知晓是怎么个意思了,就忙道:“多谢您的好意,我母亲贤惠能干,家里的东西都吃不完呢,不跟您说了,我们得先进去了。”

    说罢,拉着她娘往前面走了,一直到看不见那妇人,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又笑的不行。

    “锦娘,不是我评判人家,这般女儿多只有一个儿子的人家,嫁过去便是有四个婆婆等着你,而且生不出儿子来不罢休。”罗玉娥道。

    锦娘恍然,她道:“原来您是因为这个不同意,其实我是看这男子小指头断了半根,若非天生残疾,恐怕是赌徒。”

    赌场上的人若是还不起钱,可能就会被切掉指头。

    罗玉娥也没想过竟然是这般,她道:“之前人家说媒人容易把死的说成活的,可如今就是当着面也未必能看的清楚明白。”

    锦娘也同意,人心还隔肚皮呢。

    拜完香,母女二人就准备回去了,罗玉娥见魏雄在那儿傻乎乎的等着,还嗔怪道:“你也真是的,也不说买个炊饼充饥,就这么等着。”

    她这丈夫就跟老黄牛似的,别人差遣他做事,他从不喊累,只觉得是自己的荣幸,如今倒是好了许多。

    锦娘还道:“等我们家去了,把扬哥儿接了去,直接去夜市吃羊头签子,免得再开伙了。”

    爹娘无不可,都急着回去,只是没想到接了扬哥儿到家门口,就见魏阿奶站着门口道:“老二,你弟弟的指甲被人拔了送过来,这帕子上全是血,你就过去救救他吧……”

    第46章

    魏阿奶这般说着, 罗玉娥紧张的看了丈夫一眼,她很怕丈夫闹着要过去,但她也不能阻止丈夫去救他的亲弟弟。

    此时, 却见锦娘道:“阿奶, 盛哥儿呢?还有三妹夫怎么不见人影?好歹也让他们过来商量一下吧。”

    魏阿奶这套道德绑架已经成功过很多年,曾经是说三叔没屋子住,所以堂而皇之的把爹在老家置办的房专门辟出来给他们住, 住着住着就默认是自己的了。之前, 三叔做生意需要人手,因此也祖父母全部喊去帮忙, 不让两老跟自家帮忙,还说两个老人的奉养和送终都归他操办。

    然而祖父一死, 还是她爹送的。

    所以, 她得提醒爹娘, 三叔家的三妹妹年纪只比自己小一岁,盛哥儿也十五六岁的人了,人家有儿有女不出头, 让他爹出头。万一这是假的, 爹肯定也陷进去了。

    果然,魏阿奶一听就道:“她们两个那么小,懂什么呀?”

    锦娘道:“我看这血迹还新鲜,人应该就在附近,阿奶, 你把三妹夫和盛哥儿叫上, 我们一起去附近的军巡铺报案。”

    还好上次说相亲一个巡查兵,锦娘还去了解了一下,如今派上用场了。

    魏阿奶一时也没了主意, 立马回去喊人,锦娘则对她爹道:“爹,您千万别傻乎乎的去,三叔跟着别人玩炼金术,指不定别人把他扣下,故意也让你去,到时候把您也折磨一遍。您把之前准备还给三叔的钱拿出来,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还给他们。”

    幸好有锦娘迅速做出反应,罗玉娥本来心急如麻,听锦娘这般说也是立马同意,心中又暗自佩服女儿,真的是什么事情在她这里都是小事。

    同时,锦娘又问魏雄:“爹,您等会儿见了军巡铺的人怎么说知道吗?”

    魏雄点头:“我就说是你三叔同人家做炼金术的在一起,肯定是那帮人做的。”

    “不,现在您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就不能给出错误的指导,除非人家问您,否则您就如实说是祖母来找您,说三叔被人拔了指甲,让他家人去赎人。您把那二十五贯当着别人的面就给三妹夫或者盛哥儿就行,然后让他们日后若是找到三叔了去三叔家里报信。”锦娘道。

    魏雄有点听不懂什么意思,罗玉娥就数落他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莹娘她爹都这样了,她和她弟弟可都不管,只等着你出头呢,快两千两的大宅子都买的起,如今赎人却不冒头了,让她阿奶过来这里,反而是我们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罗玉娥赶紧去拿钱出来,这些钱原本就是准备还给他们的,这个时候给啊,恰逢其会。

    不一会儿,莹娘和盛哥儿都过来了,魏雄遂起身要带他们一起过去,哪知莹娘道:“二伯父,我们就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魏雄紧锁眉头,显然他也发现三房完全是坏事儿全找他了。

    “还是你们都去吧,你们是三叔的儿女,肯定了解的更多啊。”锦娘立马插话进来。

    罗玉娥也帮腔。

    如此,莹娘才对自己的未婚夫道:“安平,你跟大伯父一起去吧。”

    锦娘心道你自己的爹出事儿,你还只让未婚夫过去,自个儿都不去,也算是个人才了。好在魏雄和安平还有盛哥儿一起过去的,魏雄也听锦娘的吩咐,当着大家的面把银钱给了盛哥儿。

    钱不还在明处就是白还。

    只是,三叔和三叔母被找回来的时候其实根本无事,就是挟持他们的人想骗钱罢了,这些人等衙役们找到的时候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三叔具体损失了多少本钱,锦娘不清楚,但是她很清楚,三叔也是精明的很,还拉了姑姑她们做下线,应该是没伤到根本。

    锦娘也随爹娘去探望过了一次,他们原本也是只上午做炊饼笼饼,现下下午晚上都在卖了,劳作的很。

    三叔三叔母只是钱财损失了些,姑父的腿却是在逃跑的时候被人打的骨折了,家中又送了两只母鸡过去。

    家中零零总总都是让锦娘觉得人真是无欲则刚,太过贪心都会出事,不劳而获的事情做梦都不要想了。

    罗玉娥对锦娘道:“你说你三叔经过这件事儿,他会改吗?”

    “不会,三叔本来就想走捷径的人,日后可能有更大的骗局等着他,他还是会跳。”锦娘想起三叔还曾经想拉他爹入伙,还好他爹跑的快。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三叔其实做生意很有一手,人也愿意钻研,就是总想着走捷径,同时依旧是不置产,这次换了个地儿做生意,就买了一头老病的驴,几乎稍微走远些都不成,价格倒是很划算,五贯就买到了。

    稍微去远一些,还得跟她们家借驴车。

    三叔母不会做饭,魏阿奶做的饭也不是很好吃,家里还是三叔下厨,他正问盛哥儿:“你二伯父把钱都还了是吧?”

    盛哥儿素来老实,点头道:“是,当时二伯父带着我们去报案,就当着军士的面把钱给我们了。”

    “你二伯父如今也是颇会算计了,难怪我的几个朋友同我说你二伯现在有钱了,还打听起你锦娘姐姐了。”三叔觉得自己看的很清楚。

    在一旁的三叔母和莹娘都不解的道:“这是何意?”

    三叔道:“他原本是还钱给我,搞的仿佛是救我似的,倒是得了个仗义疏财的好名声。原本远处的亲戚朋友们,谁不知道我借给他钱。”

    以前二哥做禁军时,亲戚们连眼角都不留给自己,好容易现下老二落魄了,自己起来了,现下倒是被他占了便宜。

    三叔母也反应过来道:“老二现在变精了?我看肯定是你那好嫂子出的主意。”

    若说三叔不喜魏雄,三叔母却更讨厌二嫂罗玉娥,罗玉娥的日子比她好过太多了,魏雄平日老实,可大事儿上倒是帮妻子说话,还帮罗玉娥和公婆吵过架。而她家这位,为了求免费的人力,在她和婆婆屡次发生争端,从不站出来帮自己。

    就连自己的女儿,因为是魏阿奶养大的,也不同她亲,不似罗玉娥的女儿,母女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还好,她的女儿在婚事上顺利多了,这是令她很欣慰的事情了。

    **

    锦娘任绣头一个月以来,总算是发了月钱,锦绣阁关门后,这里也没了外快,还好如今发了六贯,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许三姐的月钱也只拿了两贯多,她立马来找锦娘:“为何我的米粮发的比之前少了?”

    锦娘道:“你等会儿,我帮你查一下。”

    她其实心里有数,但还是把实据拿到她面前给她看:“你看,你这一个月有二十天是提前一个时辰走的,监差记下的,另外我们绣娘每个月都要定额完成的衣裳数量你没完成,还有你有两天是请了两日假的。”

    许三姐抚着肚子道:“可我有孕在身啊?我有身子了,你不是清楚的吗?我是因为怀孕身体不适才提前走的,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原因,我也是愿意留下来做的啊。以前顾绣头在的时候,也没这样啊。”

    “三姐,你这是误会我了,你也说了,我是新人,我只能老老实实的记着,又不是我发钱给你。若是我发钱给你,那全给你都没问题。不过,你说的也是,你既然有了身子了,具体也要看都绣头那边怎么说,不如这样,我们一起去找都绣头,你把你的情况同她说一下,她如果能体谅,那你也就不必这么累了啊。”锦娘如是道。

    你怀孕我很同情,但是凡事也应该有个章程。

    果然,一听说去找都绣头,许三姐瞪了锦娘一眼:“这么点事儿找都绣头做什么?”

    “我也不敢自作主张啊。”锦娘道。

    许三姐只想着别人帮她遮掩,若不帮她遮掩就是不体恤她,欺负她,丝毫没想过锦娘坐在这个位置上,万一被人发现,那就是包庇之罪,她根本无法在这里立足。

    “你不敢自作主张,那我肚子出了事儿,找你行不行?”许三姐觉得锦娘实在是不近人情。

    锦娘还真的不是被威胁长大的:“你这么说,我们就只能去找都绣头了,要不然你什么都怪别人。我只是做了我本分该做的事情,咱们应该找都绣头去商量你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应对,而不是你怪别人没有替你遮掩?”

    她这么一站起来,许三姐顿时也觉得气的紧,锦娘为了防止她去都绣头那里乱说,就先拿着纸去找人了。

    许三姐看邹月娥还在做绣活,不免道:“你不是也有了身子了吗?怎么你不说话。”

    “我还好吧,身体没什么不舒服的。”邹月娥低头。

    在一旁的朱廷芳忍不住勾了勾唇,又觉得锦娘真的高明,她在她身边还真能学到东西。前一个顾绣头,喜欢做好人,所以总是遮掩瞒着,等到文绣院做不成的时候,还得外包给绣巷的手艺人和尼姑们做,每年过年的赏钱都被扣掉。

    如今锦娘一切规矩如令,人员安排得当,今年终于不用把冬至过年的衣裳外包了,大家肯定也会有赏钱的。

    此时,锦娘正跟都绣头说明情况:“情况就是这样的,看您这边怎么说?”

    都绣头则道:“我们其实是已经酌情了的,否则她的月钱怎么可能还有两贯多呢,那你怎么看呢?”

    这个时候锦娘当然不会背黑锅,于是笑道:“我也没有法子,主要是看您这边怎么着,要不然您这边就还是按照原样发钱。”

    都绣头挥挥手:“等我商量一下吧。”

    锦娘恭敬的退下。

    她非常清楚有些老绣娘以往在顾绣头还未上任时,还能有年底的赏钱来,后来顾绣头上任之后,因为每年花鸟房都有三分之一的人是虚耗的,故而得把这一房的钱用到找外面的绣娘去做,如此为了几个人夸她体恤下属,让一大半的人没了这笔钱。

    上次教她刺绣的老绣娘就是如此,家里还养着生病的孙子,她人也极其老实,从不争什么,少了这笔钱也不吭声,手上鼓那么大的包都不吭声。

    这世上不是谁会哭就会有糖吃的。

    很快都绣头那边下达了指令,似许三姐这般的,每个月多给两日休息,再从衣裳绣花调到绣小件那里,每日可以提前一个时辰走,只是每个月月钱是两贯,比平日少一贯。

    许三姐皱眉:“为何要把我调走?”她想的是做最少的活,拿最高的月钱。

    “绣衣裙的确耗费的功夫多啊。”朱廷芳直接道。

    她还想说什么,锦娘过来道:“我也只能做到这般了。”

    许三姐不情不愿的去了绣小件那边,但的确轻松了许多,锦娘也就没再留意她了。再另一旁的邹月娥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和许三姐一起做衣裳,许三姐常常说身子不舒服,活计都让她做了,还好现在的绣头把此事处理了。

    快到冬日了,锦娘作为绣头也得了五十斤炭,她一半留在绣位上,另一半则拉回去给家里人用。

    她们拉回来的时候,正好三叔和三叔母都过来了,原来是送喜帖的。

    三叔母见到锦娘,连忙拉着她的手道:“锦娘,你可别怪你三妹妹先嫁了啊。”

    锦娘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怪的。”

    三叔母尴尬的笑了一下,还是罗玉娥看不过眼道:“你们把日子定下了也好,到时候我们就过去吃酒,我们这会还有事儿出去,就不招待你们了。”

    到底三叔比三叔母精明点儿,径直对妻子道:“你看你说的什么话,锦娘手艺如此高超,日后在文绣院站稳脚跟,哪里是莹娘可以比拟的。”

    三叔母讪笑:“是我说错了话,反正你们到时候都要过来。”

    锦娘摇摇头,进去屋里,拿着一块缂丝的布正用鸡毛笔做着笔记,先经线后纬线,这对于她而言是一门新的技艺,得去学。

    作为绣头的好处就是什么花样子都是先从她这里过一遍,再由人绘制图案,一开始进文绣院的时候,锦娘是不知道服制的,只觉得十分复杂,现下天天做,已经是熟练于心。

    她先把缂丝的笔记做好,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直接把这个缂丝在火上少了个洞,再行缝补。

    缂丝要么就是用金银丝线,要么就是用蚕丝线,要么就是用孔雀羽毛捻丝线。这幅缂丝用的金银丝线,她手里正好有,她把新买的工具拿出来,这是一根又细又长的钢针,三分技术,七分的工具。

    她用一个竹绷固定住,以上下左右的顺序挑经穿纬,以针代梭进行织补,在隆起的洞处,先衔接起来,然后用针轻拨一拨,如此和织面一致,针穿梭其中完全不能歪斜弯曲,一定要保持平行。

    在右边一处地方,为了保持平整垂悬,锦娘则用了对搭梭的法子,竖着缝好。

    期间她连吃饭都是在房里吃的,导致她娘极度不满。

    罗玉娥道:“本以为当了绣头还会轻松一些,哪知道现下更忙了。”

    她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每次吃饭都要家里人同桌一起吃,若有人不到齐,便心中不悦。但她又是个脾气来的快,去的快的人,夜里还准备了红糖鸡蛋给她。

    江陵人爱吃水煮的荷包蛋,尤其是红糖水煮的荷包蛋,最是可口,是平民们认为最好的滋补品。

    “娘,放那儿吧,我等会儿吃。”锦娘道。

    罗玉娥叹了口气:“俗话说久坐伤身,你这孩子真是的,饭也不好好吃,等会儿半夜饿了,又会找零嘴吃。还不如吃点这个红糖鸡蛋补一些,总比那些零嘴好。”

    锦娘正绣到关键之处,只点着头,手上却不停。

    罗玉娥心道女儿若是个男儿,做什么不会成功,不怕孤独,为人刚强,老三和老三媳妇自以为她们嘲讽女儿女儿会难过,殊不知女儿一心扑在营生上,哪里理她们跳梁小丑?

    锦娘绣到快子时了,见这块缂丝全部缝补好了,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倏地站了起来。

    “我终于绣好了!”

    她笑着喊了出来。

    只听隔壁蔡婆子忍不住道:“哪来的夜猫子在嚎!”

    锦娘讪讪的坐下,把早已凉了的红糖荷包蛋吃下去,不敢洗面,怕水浇了脸,一晚上又睡不着。

    冬至之前要花鸟局把衣裳赶制完成,锦娘开始调控分配,她总是提前跟她们把丝线配好,以防浪费时间。

    “廷芳,我已经把布裁好了,丝线也分配出来了,你先送去蓝绣娘那里。”她对朱廷芳道。

    如此,她们也能快一些。

    朱廷芳笑道:“您何必如此呢,您是绣头,就是不做,谁又会说您不曾?”

    锦娘却觉得这一年一定要让花鸟局的人得了赏金,如此她才能让别人信服,不管她暂代这个绣头能暂代多久,反正是在其位谋其政。

    “总尽自己的心才好,我也坐不住。”锦娘道。

    冬至之前衣裳尽数完成,她还提前半天交到了都绣头那里,都绣头拍了拍锦娘的肩膀:“看来顾绣头推荐你做绣头是没错了。”

    锦娘谦虚道:“这也是绣头您平日待我们好,我就什么都不想,只想快些把活计完成。”

    “嗯,咱们这文绣院今年也就你们花鸟局的交的最早。”都绣头很是欣赏锦娘。

    说白了,文绣院有背景的也不少,有能力的大佬也不少,但终究有人要勤勤恳恳做事儿的,锦娘就是如此。

    锦娘又问起年底赏钱的事情,都绣头就答应的很爽快了。

    年底的赏钱就是平日一个月的月钱,约莫快二百两,之前这些钱是去外头请绣娘做,现在听闻可以发给大家,老绣娘和小绣娘们个个都高兴,锦娘的威望也都提升了一步,唯独有许三姐不高兴。

    许三姐爹娘都是大夫,家境不错,丈夫又是书办小吏,只是她处处要强。

    本来大家都是绣娘的时候,关系平等倒是没什么,后来没想到锦娘后来居上,她就开始不服气了。

    “村姑……”她呸了一声。

    实际上她能够进来,原本也是托了关系进来的,本以为绣头不好升,原本也没指望,没想到村女都能做,她又为何不能呢?

    锦娘丝毫不知晓这些,她回到家中,又听说莹姐儿婚事不办了。

    “为何啊?”锦娘不明白。

    罗玉娥道:“你三叔她们要男方拿二百贯彩礼来,男方说上回买宅子出了一百六十贯,家中没钱了,你三叔不依,两家就说闹着要取消婚事。”

    锦娘则道:“那男方虽然出了一百六十贯,可是莹娘妹妹是出了大头,这么多年她过年连身新衣裳也没有换过。两千两二进的宅子日后的钱可都是莹妹妹来还,三叔心中始终觉得三妹妹理所应当嫁的更好才是。”

    她们母女都只是分析情况,魏雄却着急道:“该不会真的取消吧?”

    “不会,您就放心吧。”为了那个大宅子,男方都会委曲求全的。

    男女姻缘,多半都是利益为上。

    彼时成亲的男女方,就跟电视剧选男女主角差不多,不管她们性情相不相合,只要咖位差不多,男女主就能成。

    冬至之后,大家都松快了许多,锦娘早上啃着肉馒头进来,吃完馒头之后,她还在自己的位置上调了一碗藕粉,惬意的打了个哈欠。

    不知怎么余光却看到许三姐正在看她,模样怪怪的,锦娘有些警觉,却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正值午后,众人吃完饭都有些昏昏欲睡,锦娘也是打了几个哈欠。今日是旬休前一日,大家心思都飘到外头去了,有的想着买一只鸡回去打牙祭,有的想回家和儿女团聚,就连锦娘也只是翻书看。

    不曾想这个时候文绣院的绣工来了,这位绣工的地位还在都绣头之上,平日很难过来的,今日却专门过来了。

    绣工手上拿着一幅缂丝画道:“这幅《牡丹春色图》太后娘娘甚是喜欢,说是明日要拿出来挂的,只是宫里的荀女官拿出来时发现破了个洞,特地找你们花鸟局的绣娘修复,我记得章绣娘不就绣的挺好的么?”

    花鸟局会修缮缂丝的都是三位老绣工,章绣娘算是坐镇的元老级人物,可是,锦娘踟蹰道:“回绣工的画,章绣娘昨日告病归家了,蓝绣娘和苦绣娘正好今日不当值。”

    她们这样的老绣娘,待遇是很高的,锦娘她们一个月休息三日,她们却能休息五到六日,锦娘按照顾绣头在的时候排班,通常把正常旬休和她们休息的一日连起来,如此每次还能休息两日。

    所以一般每日只保证一位有经验的老绣娘在,偏偏安排的章绣娘突然生病了,怎么这绣工就偏偏这么凑巧选了这一日?

    绣工也很生气:“你怎么让她们都休沐了,好歹也要有一个人在,你这个副绣头是怎么当的,若是找不到人绣这个,你也别当绣头了。”说罢,又跟都绣头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都绣头也有些责备的看着锦娘,熟料锦娘笑道:“那几位老绣娘虽然不在,但我可以试试。”

    “你?”绣工狐疑的打量她,修复缂丝可不是一般的绣娘能够做到的,文绣院能修复的人两只手都数的过来。看这魏锦娘这般年轻,可不是胡乱吹牛吧。

    锦娘眼神坚定:“是啊,我可以的。”

    绣工今日过来当然不是无的放矢,无非是换个副绣头,找这个理由把人按下去,没想到她竟然还会,而许三姐见锦娘手法熟稔,气的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可是花了二十贯托熟人请绣工吃的饭,敢情是给别人做嫁衣裳!

    许三姐觉得自己要晕倒了。

    第47章

    好在之前她一时兴起学过, 现在还真的用上了,大家都惊呼连连。

    底图拿过来之后,她就开始挑经布纬, 突然, 锦娘觉得她若是不学刺绣,其实去织布也不是不行。

    邹月娥也忍不住看她:“锦娘,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我也是胡乱学的。”锦娘笑道。

    众人都佩服不已。

    锦娘环顾四周, 不禁勾了勾唇, 唯独有真本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许三姐陷害不成, 她本来也不是吃苦的性子,自觉丢脸, 因而借故保胎直接解契。

    同时, 她也没有得到那笔赏钱, 年前人人都得了两贯或者三贯不等的赏钱,锦娘让人兑成铜子儿,亲自串好了, 一个个发的, 人人都很开心。

    当然,对于锦娘而言,最开心的锦绣阁重新开张了,客流量虽然不如以往,但锦娘的这两个月做的衣裳总算有地方送过去了, 然而错过了时节, 这些衣裳虽然也卖出去了,年底也不过只分了十二贯。

    罗玉娥不知道她赚了多少钱,只知道女儿说做的这些赚的太少了, 她不由得道:“不管多还是少,锦绣阁开张了,对你而言是好事啊。”

    锦娘却摇摇头:“娘,就像您赁的铺子看您生意一好就要涨价,锦绣阁说关就关,便是文绣院的差事恐怕也非长久。咱们若是有自己的宅子,有自己的铺子,就不会受制于人了。”

    转眼她们典的宅子也快三年了,若到时候房主要赎回,她们也只得让出去,另寻她处。

    “谁不知晓这个道理,可咱们家里哪里敢想这个。”罗玉娥是想都不敢想。

    锦娘也只笑笑。

    三妹妹的婚事还是一如婚期,据说安家借遍亲友,甚至还去典当东西,还去抵挡行这些地方借了钱才凑齐。

    连荣娘都和罗玉娥说起:“这又是何必呢?将来三妹妹嫁过去,这笔钱还不是他们夫妇还,无缘无故又背了一身债。”

    “怎么不是,再说了那个宅子安平也是出了钱的。”罗玉娥磕着瓜子,心里还觉得有些痛快,她就是小人又怎么样?三弟妹之前嘲笑自己女儿嫁不出去,现在她女儿的婚事这般折腾。

    荣娘倒是不介入二房和三房争端,又笑着打岔过去了,随口问起锦娘:“不知二妹妹怎么样了?偏我不认识什么人。”

    罗玉娥也不傻,锦娘早就同她说过,荣娘夫妻不管她倒好了,谁也没让她们管,偏偏她们不肯真的出力,还爱问人家的私事。

    所以,她道:“也不指望旁人了,锦娘的亲事就顺其自然,我看她现在也挺好的,赚的也不比人家少,在家里也自在。她高兴,我们也高兴。”

    尽管女儿的亲事似一口大石头闷在她的心口,但是她已经不再是遇到谁就表现出来的地步,甚至慢慢开始慢慢忽略女儿成婚的事情,毕竟她觉得女儿的品行才干,非一般男子能够配得上的。

    想到这里,她还从容许多了。

    荣娘家去后,就和冯胜说起:“三妹妹都要出嫁了,咱们二妹妹十八岁了(虚岁)了,二叔母却完全不担心。你说这是为何?”

    她不懂,冯胜却觉得自个儿门儿清:“锦娘如今在锦绣阁一个月能挣十贯,文绣院的副绣头一个月就六贯,你二叔和二叔母这是看她是摇钱树,所以留她在家省些花销。”

    “不可能吧?亲生母女哪能如此啊?”荣娘觉得冯胜把人想的太过黑暗了。

    冯胜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虽说锦娘赚的这些钱也没多少,但对于二房可就不少了。”

    荣娘虽然生了两个儿子,但依旧腰肢细软,十分美丽。但冯胜又忍不住道:“前儿徐员外儿子的亲事,你怎么没过去?”

    “我又为何要去,我并不认识什么员外。”在荣娘看来,丈夫只是个大夫,就做好本分的事情足矣,何须交际太多,让她跟陌生人去套近乎,还得做攀附状,她很不喜欢。

    冯胜解释道:“徐员外是医药世家,祖籍江南,你不知晓赵太丞这里又请了几位新大夫过来,将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我的份。我若能和徐员外打好关系,将来对你我也有益啊,况且荣娘你不是锦娘那种古怪性子,你明明就能做的很好的,为何就不做呢?”

    如果荣娘不善言辞,能力有限倒也罢了,其实她是有能力的,不管到哪里她都能够立刻把场子热起来,为人又热心还细心,没什么做不好的。

    她比起她的两位妹妹都拿的出手,锦娘性子傲气,目光犀利,太有个性,莹娘两面三刀,笑面虎,却是个推诿责任,嫉贤妒能之人。

    但这个最有能力的人,却总是习惯性点到为止,不愿意真的为这个家做着什么。

    他很感激她,他母亲生病三个月都是荣娘照顾的,他哥嫂也喜欢这位弟妹,但是就是在交际上她太不热衷了。

    “平日人情往来,我能做的便做,只是不愿意总上杆子去陌生人家中。”荣娘觉得自己是有底线的。

    她正常的人情往来都会做,却要她去攀附人家她做不到。

    冯胜按了按太阳穴:“你就按照我说的前去送了礼,多和人家说几句话,这也算不上折辱你啊……”

    夫妻二人是谁也不让谁,但莹娘婚事当日,还是一起和睦如初的过来参加大婚。

    然而,荣娘还没见到锦娘,倒是罗玉娥夫妇带着儿子过来,她忙问起,罗玉娥笑道:“她有事儿,可不就不能来了吗?”

    其实罗玉娥倒是劝女儿出来散心,但是锦娘说她大龄又未婚,出来之后不知道多少人拉着她的手胡说八道,既然如此,她还不如自个儿在家烤火,画画花样子。

    因此,她替女儿遮掩。

    荣娘却觉得锦娘太过任性了,这样的人日后嫁人是很吃亏的,甚至惹婆母不喜的。除非找个上门女婿过日子,可这种吃老婆软饭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想到这里,她对锦娘觉得有些怕,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比那些张牙舞爪的人还要厉害。

    锦娘倒是过的惬意,她中午在巷口买了些爱吃的,回去看起了话本子,说起来人也真奇怪,她在现实生活中非常理性,可是有时候话本子里的内容却让她非常共情,甚至还痛哭了一次,这大抵是很难相信人间有真情,所以的真情都留在书里。

    好在罗玉娥她们回来的时候,锦娘已经恢复如常。

    “你说邪不邪门,昨日还艳阳高照,今日你三妹妹成婚,喜棚下雪压的塌下了。”

    锦娘听了有些诧异,虽然她是不信这些,但是大婚当日塌场,兆头不好,很快她转移了话题:“怎么你们回来的这么晚?”

    魏雄道:“安家是从祥符县来过来接亲的,明日到安家还有一场婚宴,今日要安排男人住下,我一个人送了好几趟。”

    虽说魏雄没有表示任何不满,但罗玉娥道:“你三叔真是物尽其用,专门打亲戚的盘算,他不敢打你冯姐夫的算盘,欺负你爹老实,今日成婚,昨日才买菜,拉柴、拉菜、送人都是你爹包了。最后给了一杯水酒给你爹喝,他还欢喜的不行。”

    因为魏雄从来都非常自卑,觉得自己无关紧要,别人要他做事,他觉得那是看得起他。

    锦娘不动声色道:“爹,那驴车可是我买的啊,可不是您一个人的。三叔平日认识的朋友那么多,和大姐夫他们关系又好,平日请客吃饭倒不见喊您,一到难办的差事就差遣您了。便是平日您跟我做点什么事儿,我还请您吃饭呢。”

    这样的话家里也只有锦娘敢说出来,她也不埋怨谁对谁错,只说客观的事情。

    本来魏雄此人耳根子软,听锦娘三言两语,也是怔愣了片刻。

    罗玉娥就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她一贯就是大吵大闹,听锦娘这般对比,便觉得女儿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她更是冷笑连连:“老三也是坑人,如今安家背负了二百贯的彩礼,到时候莹娘一进门,又得背负一身的债。”

    “好了,爹娘,咱们喜酒也吃了,该送的份子钱也送完了,日后人家的家怎么过都和咱们无关。”锦娘连忙打住,因为这么一说下去,话就说不完了。

    说起份子钱,罗玉娥更是难受:“我和你爹送了一吊钱做份子钱,又送给莹娘和安平一人五分的银子。偏后来才记起来你祖父死的时候,你三叔和三叔母连份子钱都没送。”

    锦娘想一味抱怨也不是办法,只能及时止损,故而道:“下次他家若再请客,就不送了呗。”

    以前锦娘也是特别喜欢后悔,但她最大的特点就是知错能改,不断复盘,所以路越走越稳当。

    隐约之间,锦娘已经是家中定海神针的意思了。

    三房的婚事办了之后,过年时,因为不禁赌,三叔博戏据说又赢了不少。

    锦娘想她娘说的还真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爹娘铺子的租钱涨了,铺子的生意虽然比刚开始好点,但她们多半花销还是在弟弟身上,贫家要供一个读书人可不容易,笔墨纸砚,先生束脩,什么都要花钱。

    她其实把自己跟爹娘当成两家人在过,家中生活费她出一半,但是嫁妆多半得她自己攒,爹娘顶多能出个十几贯置办些被褥子孙桶那些。

    年后,锦绣阁的生意好起来了,就连锦娘都明显觉得今年她做的衣裳卖的多了许多,仅仅三个月就挣了快四十贯的外快。

    阳春三月刚刚过完,莹娘乔迁之喜,特地拿了一盒饴糖过来,又整治了酒水让她们过去她的新宅子暖居。

    这还是锦娘头一回到莹娘的两千两买的两进的宅子,莹娘见锦娘过来,倒是十分开心,她推开红漆大门,指着旁边一溜的三间房笑道:“这里是客房,或者到时候家里用仆人的时候住的。”

    娘好奇的望了过去,不禁问起:“这房子还真新,是你们买了之后重新建的吗?”

    听莹娘的丈夫安平笑道:“是刚建没几年的宅子,除了里面家俬是我们自个儿买的,其余的全都是建好了的。”

    安平说完,又去前面和男人们说话,听三叔母正和罗玉娥道:“这宅子是我们莹娘的,写莹娘一个人的名字。”

    罗玉娥又悄悄对锦娘道:“莹娘的钱都用来还账,安平的钱用来花销,结果名字全写莹娘一个人的。”

    锦娘觉得好笑,又指了指前面。

    倒座房到二门中间放的是车马,二门就是传统的正房三间,东西厢房,东厢挨着厨房,西厢挨着茅房。

    “我们只简单的买了些家具,大家别嫌简陋。”莹娘道。

    锦娘笑道:“我看挺好的,这样齐整的宅子,位置也不错。”

    莹娘咧嘴一笑,显然很开心:“其实你别看我们屋子多,但是每一间都隔的特别小,这里出去也有几座很好的蒙学,”说罢,又幽幽一叹:“为了买这座宅子,我们不知道背了多少债。”

    “少来,你们如今跟着张员外卖药那可是没少挣啊。”

    古往今来卖药的都还挺赚钱的。

    莹娘听说这些也很自得,虽说是冯姐夫指路,可她若没真本事也没办法立足。其实她爹暗中也给了她们钱的,只是那些钱是他曾经借出去的,还不上来了,爹把借条给她们,让她们去收,收的上来算她们的,收不上来那就没办法了。

    安平和她每日卖药的空当,就拿一个吃的噎死人的干饼子去讨债,其中心酸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说是整治酒席,中午是三叔烹的羊肉,锦娘夹了几筷子,就见荣娘拿出乔迁的礼物来,她送的是两厓细布,一厓是靛蓝的,另一厓是水红的,还包了二百文给莹娘。

    锦娘看着很奇怪,为何大姐不把这些铜子儿倾成银子,她在周家的时候,多是见过金银锞子,或者是银珽。后来她去倾银铺,才知晓其实也不一定是那种重的都拿不动的银子,人家那是极其富贵的官宦人家,因此,她上次让爹娘去倾了五分和八分的银子,放在荷包里也好送人,这般还十分体面。

    按道理说大姐姐也是这么多年的主母了,大姐夫也是常常要去给一些贵人看病的,怎么好似不懂似的,直接抓钱固然是挺土豪的,但是有些不体面。

    锦娘爹娘决定日后不送钱给三叔,然而莹娘嫁出去了又是一家,她们家便准备了一篓鲜果,两盒干果,三盆海棠,又送了四枚柿子形状的粗瓷杯,杯子里各种五十文用红丝线串成的,精美无比。

    “真好看,这柿子杯是在哪儿买的?”莹娘欢喜的很。

    罗玉娥笑道:“是你二姐姐在鬼市上买的不是什么贵件儿,但是图一个寓意,事事如意。”

    莹娘虽然和锦娘不对付,但是对锦娘的眼光非常欣赏,她想照着日后这么送礼,又好看寓意也好。

    其实锦娘家送的价钱就没有荣娘的高,荣娘的两厓布就花了一贯,锦娘家的鲜果一篓橘子不过三十五文,两盒干果六十文,三盆海棠花连盆儿一起也就六十文,至于柿子形状的粗瓷杯一文钱两个,不算份子钱也就一百多文。

    钱少却压了荣娘一头,冯胜当然是看不过去,酒过三巡,遂问锦娘道:“锦娘,你现在绣一幅屏差不多二百贯了吧?我上次去看病的人家,也是个小姑娘,家里分文无有,就靠着卖一幅绣屏赚了几百贯,你呢?”

    “我哪里赚这么多啊,充其量糊口而已。”锦娘在心里冷笑,这姐夫就是打压她罢了,刺绣可是要本钱的,绣架、丝线、绒线和各种工具都要用齐,各种各样的花谱,绘画都得看,他在这儿装什么大瓣蒜。

    若是以前,锦娘或许会争辩戳穿,现在她是用实力打脸。

    冯胜挑眉一笑,一幅佯醉的样子,举杯对三叔道:“三叔父这羊烹的是越来越好了。”

    三叔自然不会帮着锦娘说话,等一家人回去的时候,倒是对锦娘一家道:“其实你大姐夫心里也是乱的,他给那些贵人看病,看的好倒也罢了,看不好就得受挂落。他家马车上常年放着上等的烟叶生丝,都是拿去贿赂那些大户人家的。”

    “看病也有这么些门道啊。”锦娘咋舌。

    三叔忍俊不禁:“要不然那么多大夫,人家凭什么选你啊,又不是宫里出来的。”

    锦娘不以为然。

    十八岁的生辰就这么平平无奇的度过了,锦娘经过三个月,发现自己手头已经有了四百贯了。她开始在旬休时频繁出入房牙铺,爹娘当然是作陪。

    因为市坊制被打破,所以宅子既可以做成门面,又可以当做住处。

    她拿了一座城坊图在看,娘忍不住劝道:“锦娘,你也准备跟莹娘一样啊?要我说你买了宅子,将来男方也有宅子,那你们到时候岂不是多一处出来?况且咱们不是有这座宅子么?若是这房子的房主过了典期不回来,咱们这房子迟早也是给你做嫁妆的啊。”

    锦娘笑着摇头:“娘,臭水巷的水不仅不好喝,院子太小,你们和弟弟是一间隔成两间。这里环境也不好,偷东西的比比皆是,咱们得搬到一处更好的地方,我还打算把前面改成门面,将来也许自己开铺子。”

    文绣院的绣娘有些做到老都没那个勇气从里面出来,所以她们看似是皇家绣娘,事实上收入还不如绣巷的尼姑们。

    她本意是想去绣巷看看,但绣巷却是鳞次栉比,根本插不进去。

    罗玉娥担心道:“不会到时候还不上吧?”

    “那得我去看看。”锦娘笑道。

    先去的一处樊房牙处,这位樊房牙这里颇大,他的宅邸地址都颇好,但是价钱太贵了。

    锦娘笑道:“我只看一进的。”

    “姑娘,你这一进的也得一千六百多贯啊。”樊房牙道。

    锦娘立马就放下了,她又听樊房牙道:“贵人们都住南薰坊,咱们这里靠近金明桥,位置算是不错的。”

    但锦娘还是摇头,又隔了十日,她又去了两处,如今不少汴京人买房都买在靠近南薰坊处,可那里的宅子至少也是快两千两。

    她只好讪讪的放下,还是有房牙提醒道:“其实你也可以先买地,买了地之后,等你有钱了再建房子不就好了。”

    锦娘当然去了解木材的行情,发现其实并不贵,只要不用什么杉木那些,普通的杂木,一颗不过六百多文,砖瓦也不贵,若从官窑买,一口砖约莫十三文,如果买多了,还可以砍价,铺地的砖更是不足十文,石柱两贯一根。

    当然,房牙这里还有所谓的装背匠,也就是现在的装修工人,锦娘原本在前世就是自己装修房子,现下她自己设计起来。

    “您看,倒座房我要先改成门面,把一进隔成两进,用月亮门隔起来,人造一处墙,西边不做厢房,直接做一条长廊,东边砌一间厨房茅房即便,然后后面便是做两层正脊分三条脊的楼房……”

    她找了三位装背匠,报价几乎都是不算家俬一百二十贯上下,算上定做的家俬,二百多贯。

    锦娘手里有四百贯,只能拿出三百贯贷款买地,她如今一个月月钱六贯,一般贷款的期限据说是八到十年,锦娘如果贷款八年,那就是这块地的价格要在九百贯左右。

    时下很多人都愿意直接买人家的屋子进去住,不愿意折腾,因为都急着进去住,锦娘却是不同,她家本来就有住的房子,多的是功夫。

    她的月钱拿来还每个月的赊贷,外快能拿来装修。

    九百贯的地那就好说了,绣巷附近的甜水巷便是有这样的一块地,地主人无钱做房,想快些出手,这里是去年在绣巷的后面辟出来的地,前面是大相国寺,东边接绣巷,巷子前面种着杏花煞是好看,且这里人烟阜盛。

    房牙还笑道:“魏姑娘不如回家考虑些时日?一般三日——”

    “不,我现在就要,只是我要赊贷,还有前面的三步送给我。”锦娘坚定道。

    房牙睁大双眼,觉得太草率了,锦娘却知道这个草率的背后,她已经做了功夫了。

    通过庄宅牙人,锦娘拿了三百贯过来交付房主,又在牙人牵线下,找到邸店用“砧基薄”抵押拿了六百贯,每个月利钱四分厘,一个月差不多六贯左右。

    宋朝若是典卖倚当庄宅田土,要立合同契四本:一付钱主,一付业主,一纳商税院,一留开封府。

    就比如锦娘现在缴了每千输四十的税,只有完税之后,才能官方在契书上加盖红印,称为“赤契”,有些人目光短浅,为了不付税款,干脆就不完税,锦娘可不会。

    她把赤契用一把锁收好,深吸了一口气,她马上也是有房的人啦!

    握了握拳,又舒了一口气,总算在年前置办了属于自己的房,等年后就可以装修了,兴许到她十九岁房子才能建成,那才是她最好的生辰礼物。

    这一年过年,锦娘能看出爹娘已经能昂起头了三叔母正问起锦娘:“你最近在忙什么?上次我跟你说的亲事你也不去。”

    锦娘淡淡的道:“也没什么,就是买了一处地,年后开始起屋了,虽然交给装背匠,到底我们不放心。”

    “买了地?不会是把臭水巷的地买了吧?”莹娘连忙追问,她瞧不起荣娘因为荣娘都是靠丈夫,而她靠自己买宅,所以立马贬低。

    锦娘笑道:“不是,是甜水巷的。”

    冯胜这才正视起来:“你说的是大相国寺附近的吗?”

    锦娘点头:“对啊。”

    莹娘不可置信道:“那二姐姐你们是把臭水巷的宅子又典出去了吗?”

    锦娘摇头:“哪能啊,是我自个儿攒的钱啊。”

    “你说的甜水巷不会是那群旧楼那里吧,我记得那里全部挑着各种幌子,人都走不进去,地上全是积水淤泥。”冯胜皱眉。

    “姐夫,这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那里在前面发过一场大火都烧没了,后来巷口种着杏花,井也是新的,还辟出了阡陌小道,军巡铺就在最前面,那里住的不少是卖珠花、头饰的,也有士子居住,闹中取静呢。”锦娘直直的看着冯胜,一条一条反驳。

    冯胜不知怎么竟然觉得她有些凌厉,内心还有些惧怕,锦娘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继续道:“我连赤契都拿了,姐夫就放心吧。”

    冯胜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锦娘却很开心还多吃了一碗饭,荣娘看向堂妹,觉得她实在是锐气不可挡,她头一次见到冯胜败下阵来的。

    本来莹娘安排了中午和晚上两顿饭的,谁知道冯姐夫中午用完饭就走了,连晚饭都不吃了。

    回去的路上,罗玉娥觑着锦娘的脸色道:“我看你姐夫恐怕也要买宅子的,肯定要买一个更大的宅子。”

    锦娘勾唇一笑:“这不就是我的目的吗?我让他比去。”

    她说自己买的两进,冯胜必定要买三进,她起码看过上二十家房牙,三进的宅子怎么都五千两的,这次不把他的钱都坑进去她的名字倒过来写。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冯胜,且等着吧。

    第48章

    冯胜买那套宅子也是直接定下的, 他一看到就喜欢上了,在汴京城西的金梁桥附近,三进的宅子不带花园一共五千贯。

    等他买完才告诉荣娘, 他还制造了惊喜, 故而让马车把荣娘送到这里才告诉她。

    荣娘看到这个宅子起初心喜,但随机而来的就是恐惧:“咱们赊贷了多少?”

    “也不多,你放心吧。”此时冯胜信心满满。

    他今年三十三岁了, 当然期望有自己的一个家, 首款是他当大夫这么多年的积蓄和赏赐,一共是一千五百贯, 另外三千多贯就是日后他要还的。

    见荣娘还是不赞成,他还道:“你放心, 我的银钱也没都拿出来, 手里还有些药, 明日找地方脱手,咱们得日子肯定衣食无忧的。”

    说罢,还给了一张一百贯面值的交子给她, 荣娘才收下, 但仍然心中隐隐不安,只叮咛道:“咱们欠了这么钱,日后嚼用可要省些了。”

    听说还不起赊贷的,到时候房子也会被收回去的,到时候得不偿失。

    这可是豪赌。

    冯胜虽然赚的多, 但是他一个人就要养全家, 这跟锦娘不同,锦娘住自家的屋子,一个月一贯的生活费绰绰有余, 所以冯胜能够攒下来的钱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多。

    荣娘心想丈夫绝对是受了锦娘的刺激,正想着,听冯胜介绍:“你看这屋子里全部铺的是木地板,就是冬日踩在地上,也不会让脚发冷。喏,还有前面两个院子,一个给麟哥儿住,一个给官哥儿住,咱们也就别无他求了。”

    说完,他看向荣娘,心道我如今这般,也不曾嫌弃她,我也算是一等有良心之人了。

    比起冯胜立刻行动,三房都不可置信。

    “做刺绣还真的这么挣钱吗?我以为是说着玩儿的。”莹娘本来觉得自己赚的多,锦娘则穷胖,没想到她还真的……

    三叔母皱眉:“该不会是她要成婚了,是人家男方买的吧?”

    二人千般猜测,万般怀疑,甚至遇到罗玉娥连招呼都不打了。

    连罗玉娥都无语的对锦娘道:“她们这是怎么了?”

    “说起来咱们心胸够宽广的,她家买宅子什么的,我们可没嫉妒,我这一买,她们就如此破防。”这就是锦娘有时候懒得和他们计较的原因,这些人都太浅薄了。

    魏雄则道:“其实建房子,真的要找那些装背匠吗?我听说装背匠都从中赚不少银钱的。要不我和你娘帮着你,也免得被人从中赚太顶多。”

    锦娘摆手:“这是庄宅行人推荐给我的,您知道的,我每日要去文绣院上差,您和我娘也不是很懂到底怎么建宅子。木料、石料、瓦料,还有各种工人的协调,你们可做不来。我找了装背匠,出什么事情我找他一个人就够了,否则我要跟十几个人对接,人家还能保证工期,这有什么不好的。”

    水至清则无鱼,没点赚头,谁白跟你做?只要在合理范围内,锦娘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装背匠姓龚,人称龚头,他们已经把图绘出来了,龚头还问她:“您看台阶这里雕花儿多好看啊,还有屋檐许多人家都是这般飞出来一些……”

    这些算是装修的增项,锦娘当然不同意,她笑道:“您就正常的建就行了,我不要这些花里胡哨的。”

    硬装简单,软装用心点就好。

    但是她要求道:“我想在东厢的附近打一口井。”

    “那最少要十几贯呢,您家巷口不是有吗?”龚头道。

    锦娘笑道:“那么多人就一口井吃水多不便宜啊,还是在自家打口井,自家吃水也好,况且不是都说那里的水好么?”

    龚头陪笑说是,他又说起一事:“抹墙用的青石灰中会用胡椒,如此房子里暖和,您要不要呢?”

    “不必了,我感觉便是加了胡椒粉在里面,也不会很保暖。”

    噱头啥的咱不要。

    龚头又说起地板,木地板过于昂贵,锦娘选了更实惠的五寸厚的青砖铺地,到时候再用石灰勾缝。

    零零总总各种材料,锦娘非常有耐心,每一项有问题的都提出异议,连龚头都不敢打马虎眼,他本来以为家中是魏雄作主,不曾想每一处都是这女娃作主。

    她不仅识字会算还会画,一点就透,还非常务实,最重要的是给钱很爽快。

    打地基买砖料,头期款就要三十贯,人家顿都没顿一下就给他了,钱给的爽快,事情当然也就办的快。

    龚头离开之后,锦娘正和罗玉娥说起:“等那边的房子弄好了,咱们搬过去,正好把这座宅子就赁出去。咱们这里虽然算是个贫民窟,可是少说也能一个月能赁个三贯,将来也是个进项。”

    “我,我们也过去吗?”罗玉娥和魏雄都惊讶,这毕竟是锦娘的嫁妆,她们夫妇原本觉得锦娘让她们过去是说着玩儿的。

    锦娘挠挠头:“那可不,你们俩和弟弟住一楼,我住二楼,就是你们的屋子没我的大。您和弟弟的柜子到时候我让木匠一起打,只是床和书桌要你们单独买。”

    罗玉娥不由道:“要不然把咱们这里的床抬过去吧?”

    “买新的吧,这里的就放这边,咱们也睡了好几年了,就是您请人抬过去都得花几百文。”锦娘笑道。

    她就是这般,什么话都提前说清楚,如此爹娘和她也好相处,如此含糊不清,到时候为了钱还会争执。

    几人对新家又有一番憧憬,锦娘则是每日傍晚跟她娘一起过来看看,白日过来看仿佛监工,人家工匠们也不自在,再者,人家做的事情你也未必都懂。

    当然,针线活还是不能够停下,尤其是宅子这边要用钱,她白日在文绣院不好做私活,晚上便点了蜡烛出来绣。

    这个月锦绣阁那边倒是史无前例的分了三十五贯给她,锦娘欢喜极了,那边的掌柜也道:“那位夫人很喜欢你的绣品,把你之前的陈货都买走了。”

    可锦娘知晓这是例外,这样的人可不多,同时这笔钱也是要到下个月才能拿到,锦绣阁就是如此,一般都会压一半的钱。

    如此一想觉得自己在甜水巷买宅子的事情太对了,还是得自己开店才好,否则就锦绣阁给的这个小格子,她根本陈设不了多少东西,且日后从甜水巷过来实在是太远了。

    她的手艺应该能赚更多才是!

    清明节前后,文绣院正在赶制衣裳,锦娘正在细致的画着花样子,为自己开店做准备。她不愿意开那种传统的绣铺,因此心中自然有一番布置。

    却见外面侍从跑进来小声道:“魏绣头,吴侍诏想让你帮他夫人做一件夹衣,想问你有没有空?”

    “吴侍诏吗?”锦娘想起那个干瘦的小老头。

    虽说如今宋朝官员俸禄很丰厚,但是听闻吴侍诏家中很清贫,因为他和他夫人都久病缠身,儿子还特别小,听闻身体也很不好。

    侍从点头:“是啊。”

    锦娘想上次他做绣头的头一日,人家吴侍诏家中有事还把图画找出来给了自己,她就答应了。吴侍诏住的地方也不比臭水巷好多少,这是一条旧巷子,门口还有污水,锦娘懊恼自己应该穿那些黑色的布鞋过来,她这双缎子鞋算是白费了。

    好容易寻到吴侍诏家,她忍不住叩门,没办法,若是在文绣院做衣裳送过去,被人看到了不太好。

    开门的是一位老仆,引着锦娘母女进去,吴夫人头发花白,天气回暖了,身上还穿一件旧袄,头发插着一根发黑的银簪,用帕子捂嘴咳嗽了几声,吩咐家仆上茶。

    锦娘脸上毫无异色,笑吟吟的道:“吴老夫人,我是文绣院的绣娘,吴侍诏请我做的夹衣已经做好了,您上身试试,若是大了,我帮您改改。”

    “咳咳,劳烦你们了。”吴老夫人道。

    锦娘也不白做,这件夹衣反正也没怎么绣花,就是缝了一下,象征性的收五百文算了,所以只是笑:“不麻烦,不麻烦,我们文绣院还要多谢吴老给我们的画呢。”

    没想到吴老夫人很是健谈,家里虽然清苦,但是并不是那种哀怨连连的,她看着这件衣裳,顿时道:“他是个性子倔强的人,难为为了我求人。我家中只有棉衣和薄衣裳,夹衣存放不当,一穿着身上就痒。我看你的手艺是真好,不过两三日针脚竟然如此细密,魏姑娘,你不要觉得我是奉承你,我娘家是吴中人,闺中光景很好时,家中还有专门请的针线人,你比她们强太多了。”

    “您是太过奖了。”锦娘赧然,又好奇道:“我见夫人一直咳嗽,不知是什么病?”

    吴老夫人摆手:“我原先还有一位长子,长到二十岁快成婚时,结果出去爬山,跌落山崖去了。接着四十岁那年就生了小儿子,生了他着了凉,所以总是咳嗽。”

    她这么说和罗玉娥也有共鸣,她也是有个小儿子,故而道:“我也是快三十才生下我小儿子,坐月子的时候腰发凉,到现在都还疼。”

    两位夫人就各自家长里短,当锦娘听闻吴侍诏亲自教儿子读书时,她瞬间察觉这是个机会。能考进翰林院画院的也不是一般人,人家翰林随意点拨一二就够平民受用了。

    “吴老夫人,家弟的年纪和令子差不多,冒昧问一下,吴侍诏还收不收弟子?”锦娘笑着看向吴老夫人。

    在旁一直顾着说话的罗玉娥看了女儿一眼,让翰林老爷教自己儿子,她真是想都不敢想。

    吴老夫人话未说绝:“这些我都不管的。”

    “吴老夫人,我弟弟已经读蒙学四年,性情老实温顺,只是我们家都学问有限,若非您这和气,我根本就不敢开这个口。也不是一定让您收下,让老大人看看我弟弟,若是他能入得了眼才行,若是入不了眼,那我们也不勉强。”说罢绝口不提工钱的事情。

    吴老夫人似乎颇为难的应下,锦娘又不经意说着她又买了宅邸如何忙,到时候让她爹娘过来云云。

    出了吴侍诏的门,罗玉娥不解:“那些士人们多看不起商贾,不知道吴侍诏会不会收你弟弟?”

    “娘,我们损失什么了吗?”锦娘反问。

    罗玉娥一愣,也是,即便吴家不收,儿子也照样读书。

    不过,她道:“那你的工钱还没拿啊?”

    “对啊,既然没拿工钱给我,这事儿肯定是有戏。您和爹就准备好拜师礼吧。”锦娘笑道。

    就像男女之间,若彼此双方有意,怎么都会看对眼,若无意,人家刚才就会把工钱给你了。但她也叮咛爹娘:“若吴侍诏收下弟弟,到时候弟弟去考鹿鸣书院就有戏了,只是这个消息咱们就不往外露了。”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就像她买宅子,也是暗地把地契拿到手才往外说的,要做什么事情,一定要静悄悄的,办成了再一鸣惊人。

    吴老夫人把锦娘的来意说了,她对吴侍诏道:“既然她是文绣院的女官,那就是皇家绣娘,肯定也是个有志气的姑娘,能一个人在汴京置下宅子。我想的是让他弟弟过来和咱们韶儿作个伴,如此家中也热闹些。”

    他们年纪大了,却养这么小的小孩子,韶儿平日也不爱说话,若是有个孩子陪着一起倒好。魏家虽说是商贾人家,但是看的出来那魏锦娘非常有礼数,性情也是坚韧不拔的,最重要的一点是魏家家境殷实,老爷还能收一笔束脩。

    数日之后,吴侍诏考较过扬哥儿,说他性情老实稳重,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他愿意收下他。魏雄和罗玉娥把半年多存的二十贯拿出来做了束脩,锦娘拿了自己箱子里上等的罗,裁了几尺,又选了两方帕子,罗玉娥又把自家做的灌汤的笼饼抬了十盒过去。

    以前在苟秀才那里,扬哥儿只能算是认得几个字罢了,但是有吴侍诏这位负责任又有学问的老翰林教导,扬哥儿的变化非常明显。

    首先,他那手歪歪扭扭的字变成了方方正正的馆阁体,其次,读书也更有章法了。

    本来锦娘还想让她弟弟将来去做个账房,钱庄做个小掌柜也不错,毕竟真正读书的人,才知道读书人的艰辛。科举比高考更难,独木桥难过,别看宋朝如今实行糊名制,但是行卷风气日盛,她们这样的小商户人家要出一个进士,那几乎是比中彩票的几率还低。

    吴侍诏家中虽然清贫,但是学识渊博,为人敦厚,甚至是试过弟弟几回,发现弟弟的确品行端正,读书还算不错才收为自己的弟子。

    爹娘自然也是为了这件事情高兴不已,干起活来也觉得更有劲头了。

    到了五月份,地基打好,房子雏形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锦娘和罗玉娥两人来的频繁些,魏雄因为在家要做事来的少,没想到竟然已经是初具规模了。

    “锦娘,怎么这里是三个门洞?”魏雄问起。

    锦娘解释道:“这里三间全部打通了做绣铺,中间放柜台,东边放绣架,西边让客人们休憩吃茶的地方。”

    她们从外走到里面,见这里几尺宽的地方,东边用卷棚遮着,还打了槽,西边则是修了一间茅厕,还准备了一扇门的门洞,魏雄走进去里面一看,又讪讪的出来。

    锦娘捂嘴直笑:“我想修两间茅房,一间就放这里,如此客人们要出恭也方便,另一间放咱们小楼的西边,咱们自己人也不必和他们混着上。”

    中间的月亮门已经把墙码好了,锦娘指着月亮门后面的一块空地:“我是特地让他们空出来种桃花的。如此,从咱们正门的中堂望过去,就是桃花荼蘼之色,咱们小楼掩映其中,十分漂亮。还有我的二楼露台也要用花装扮起来,如此谁知道我们用的都是最普通的青石灰呢。”

    轻硬装,重软装,锦娘前世可是装修过房子的人。

    逛到中午,大家已经累了,锦娘又去大相国寺买了不少便宜的花瓶、竹帘、还有竹篮,还有不少精巧的竹器,便宜雅致,据说都是从浙江运来的。

    罗玉娥拉了拉锦娘的衣裳:“你看方才你在买的时候,有个大户人家的管家也在买……”

    “那可不,外头的东西不贵,可是拿到内宅里面却是很贵了。咱们生于市井,街弄里项,一文钱也要斤斤计较,可内宅的女人们,下人是她们的眼睛和耳朵,哪个厨子不偷吃,我在周家的时候见他们家买花木随便就几百两,可外头的树木,海棠不过几十文一盆,中饱私囊的不知凡几。”锦娘如此算道。

    在大相国寺附近,她娘请她们一起去烧朱院吃饭烤肉,一家四口几乎是扶着墙出来的。

    到了家中,又见三叔母过来了,说莹娘这几日诞下一女,洗三的时候请大家过去。

    罗玉娥笑道:“好,我们有空一定过去。”

    “这话怎么说的,娘家人肯定是都要过去的。”三叔母巴不得让二房舍点财,尤其是最近他们生意很不好了,见别人又是买房造屋,心里自是不舒服。

    她又叽里咕噜,颠三倒四的说了一大堆,恨不得二房送金佛玉观音去,一口一个娘家人,连魏雄都听不下去了,径直道:“过几日再说吧,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么?”

    三叔母这才撇嘴回去。

    她这么一回去,见三叔正穿戴整齐,忙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三叔叹了一口气:“莹娘生子,咱们做娘家人的可不得出大头,我打算去赌坊去一趟,你知道从今年开始生意就变差了,我试试手气去。”

    料想丈夫去年博戏就赢了不少,三叔母也不愿意从自己手里出钱,故而笑道:“那你早去早回,我给你留门。”

    三叔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准备大干一场。

    ……

    次日,锦娘过去了文绣院,没想到一过来就见到邹月娥走了过来。

    “锦娘,昨日你旬休,可能不知晓程牙人过来找你了。说是要谈重新签契约的事情,他不说,我们忘记咱们的契去年年底就到期了。”

    锦娘点头:“多谢你告诉我,我中午去找他。”

    邹月娥笑道:“如此就好。”

    只是没想到程牙人让她签的契约竟然还是两贯,她不懂:“您没搞错吧,怎么现在还是两贯呢?”

    程牙人眼睛闪了闪:“这是文绣院要求的,我们也没办法啊。”

    “可是我现在是绣头了,您这般的话,日后万一他们文绣院真的只给我两贯,那我岂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锦娘可不信嘴上说的,嘴上说的再好听,都会变的。

    程牙人和锦娘也算是老熟人了,他这个人也算不上是坏人,所以见锦娘如此精明,也好心提点道:“你这个绣头的位置多少人看着啊,你只是暂代而已,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这就是一等的提醒,你如果不同意签两贯一个月的契约,那就是无契约之人,就得走人。

    总之,绣头的位置就不属于你了。

    不知怎么,程牙人说到这里,锦娘反而心里一松:“唉,真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然如此的话,那我就不签了,反正我也和文绣院没有契约,我和都绣头说一声吧。”

    本来她就想等宅子建好了自己开店,还在犹豫文绣院的差事,两边牵挂着,如此文绣院这边就可以舍弃了。

    程牙人常和官府打交道,上回锦娘买宅子找装背匠的龚头还是他的连襟,故而他道:“你这个月虽然没做完,但是工钱我给你拿过来。”

    “嗯。”锦娘舒了一口气。

    真是世事无常,还好自己早已想过对策。

    邹月娥当然是签了两贯的契约,她听说锦娘要走十分意外,锦娘知晓邹月娥就是不爱变的一个人,她甚至都没有去锦绣阁这样的绣楼去找活计,在这里干就一直闷头干,所以,她笑道:“真没想到离别来的如此快,日后善自珍重。”

    还好,她在文绣院几乎是学到了精髓。

    邹月娥没想到她走的这般决绝,很是怔愣,离开了这儿,她又没成婚,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锦娘背着包袱回去,在门口见到爹娘脸色都很难看,她还心想自己还没说她从文绣院解契了啊?难道是程牙人说的。

    正欲开口时,却听爹道:“锦娘,你三叔父昨日在兴庆坊赌博,被官兵追赶,从围墙上摔下来,横死了。”

    锦娘愕然。

    第49章

    万万没想到三叔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她娘还道:“你三叔母说让你爹用驴车拉回来?你说这像话吗?”

    莫说三叔家本来就是有驴车的,她不愿意用自家的车拉死人,便是莹娘家中也有驴车, 怎么全甩锅在她爹娘头上了。

    锦娘看着魏雄:“您没答应吧?”

    魏雄当然是差点答应了, 毕竟弟弟横死,他六神无主了,但妻子不同意, 他就拒绝了, 见锦娘问起,立马摇头:“没, 没有。”

    “那就好,您还是以您自己的事情为主, 他们若是问您该怎么办?您就说让她们自己看着办, 他也是有儿有女有老婆的人, 您去帮衬一二即可。”锦娘发出指令。

    没办法,她爹就是这样,非常不擅长应变, 只有她发号施令, 把话喂到他嘴边才行。

    说完话,她正欲说自己在文绣院解契的事情,又听她娘道:“你阿奶也在感叹说你三叔做了一辈子的银钱,全部落在你三叔母手上了?”

    “啊?三叔家不是三叔母管钱吗?”锦娘非常诧异。

    魏雄道:“是啊,你三叔家中一直都是你三叔管钱。”

    锦娘看向她爹娘:“那你们最好少去, 三叔的银钱到时候又会引起纷争, 稍微不见了,她们不会怪自己人恐怕就怪您。”

    少了魏雄这个帮忙的主力,还好还有女婿安平, 安平为了操持葬礼,连自己的差事就撒开手,可谓是劳心劳力。究其原因便是三叔母不管事,她是只要麻烦辛苦的事情都不愿意沾手。

    甚至三叔母还道:“我都和你三叔说了,让他别去,他非要去。”

    这话可就太假了,锦娘摇头无语。

    自然,锦娘从文绣院解契的事情,她本以为娘反应会很大,没想到她爹反应更大。

    “锦娘,不如咱们再去找程牙人吧?吃官家饭胜在稳定,你每个月要还那么多钱,要是还不出来如何是好?”魏雄急切的很,把弟弟的死都抛在脑后。

    他这么说也有他的道理,当年他从禁军回来,本也以为自己从此高歌猛进,哪里知晓却越过越差,再看他曾经的同袍们,有的在江陵做县丞了,有的在开封府衙门做事,只有他什么都不是。

    锦娘则道:“爹,文绣院的差事本来也只签了三年,去年年底其实就已经到期了。我若是签了,万一我的月钱还是一个月两贯呢?这几个月宅子还没建好,我就在家做了送去锦绣阁,也有些进项,到时候我自个儿开铺子,也毋须求别人了。”

    魏雄仍旧喋喋不休,没想到扬哥儿竟然站了出来:“爹,姐姐做的对,文绣院再好也是给别人做工,日后她自己给自己做又有什么不好。”

    “就是,女儿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罗玉娥也是支持锦娘。

    魏雄讪讪的道:“我只是觉得女儿在外做工,认识的人也多一些……”

    “行了,您先做好您自个儿的事情吧,阿奶的事情您还得快些想法子,总管我做什么。我自个儿每个月的赊贷,也没让您还啊。”锦娘虎着脸道。

    见女儿这般,魏雄更不敢多话。

    三叔那里,盛哥儿现如今刚进一家木材行,竟然一日都没有多待,日日上工,莹姐儿那边有她婆母照顾坐月子,安平过来守灵守了一个月,把丧事办完,还把三叔的铺子全部处理了,又托人送三叔母和阿奶回老家去安葬三叔。

    虽说解决了阿奶跟着他们的问题,但是锦娘觉得奇怪:“安平怎么下那么大力啊?就是谁家做儿子的,也没这么用心吧。”

    把三叔的骨灰送回去之时,莹娘的孩子正好满月,锦娘随爹娘一起去安家。

    没想到安家换了马车,那马高四尺七寸,魏雄对马熟悉,一看就道:“这马恐怕没三十贯拿不下来啊。”

    “她们家怎么还有钱换新马?不是说为了三叔的丧事借债了的。”锦娘道。

    要知道莹娘进门除了房子的赊贷,还有两百贯的彩礼的借款,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此事,当然只有莹娘知晓了,她没想到母亲那般懒,爹的丧事一概不愿意管,还好安平把爹的积蓄找了出来,分了二百贯给娘,还有五百贯她就全部拿在手里了。

    三十贯换了马车,四百贯换了赊贷,还有七十贯她好生收着,如此让她怎么不安心。

    即便如此,她依旧是对亲戚们哭穷。

    锦娘见莹娘虽然哭穷,但却丝毫没有伤痛,早已猜出八九分真相了,真是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三叔母还自以为精明,觉得拿了三叔的钱,怕亲戚们找她,表面上还打着孝顺阿奶的幌子一起回了江陵。原来是拿钱跑路了,怕亲戚们阻拦,没想到一山更有一山高。

    现下已经六月,新宅的墙壁已经用黄泥掺麻捣打底了,师傅准备等他干了再用青石灰细抹,最后一步则是请画工在墙壁作画。

    锦娘直接把第三步省了,因为现在已经不同于唐朝了,彩绘在墙上不仅太过沉闷,且更浪费钱,到时候直接挂竖屏书画即可,如今最时兴的是这个。

    她便决定自己画,都是她曾经画熟了的花样子,以七色为主题在白绢上画花,黄色特选了赵昌的蜂花图、粉色选了徐熙的《红牡丹图》,白色选了黄筌的《蝶舞图》、紫色选的是翰林画院的紫藤花、青碧色则以顾德谦的《莲池水禽图》、蓝色选了崔白的《枇杷孔雀图》、橙色选的是翰林院的《凌霄花图》。

    她早上起来画一幅,下午开始做针线,没有固定的工作了,也就意味着都得自己承担了。

    只是一幅画装裱非常贵,锦娘只好贴在白纸上之后,准备先放着,竟然是她弟弟扬哥儿帮她用木框框住,看起来很漂亮。

    这个月从锦绣坊拿了二十贯回来,只是还未捂热,就给了龚头。

    锦娘看了看手中的钱,还有一百贯,如此才松了一口气,预算是一回事,真的做房子增项太多,还好她能抵得住诱惑。

    正在家作画时,却听说莹娘和安平过来了,锦娘迎了出去:“咦,你们俩过来做什么?”

    莹娘道:“方才去了二伯店里,已经和二伯还有二伯母说了,明日是大姐和大姐夫乔迁,她们同我们说了一声,我们正好经过这里,就过来告诉你们一声。”

    说完话,她们夫妇推说有事就先离开了。

    等她爹娘回来,锦娘遂说了:“她们都没请我们去,还是莹娘她们听说了这个消息,告诉我们的。这也太过轻视咱们,那我就不去了。”

    魏雄也说:“他们也没专门来接咱们,派个下人过来都没有。”

    “那就不管他们了,难道永远只有他们挑咱们的理,咱们还不能挑他们的理了。”锦娘无所谓道。

    荣娘对这些当然一无所知,在她看来,都是一家人,乔迁之喜他们应该是知道的,到时候肯定会过来,因为让人买了鸡鸭鱼肉,还找门路买了些牛肉,要好生招待亲戚朋友们。

    冯胜人面广,他这次请了上十桌人,甚至还是没有大宴宾客才如此的。

    “荣娘,赵太丞要来的,张员外也要来,这些人都安排在东边,不可和你二叔他们混着坐。”冯胜想起魏雄那寒酸样,就觉得不能和贵客们坐在一起。

    荣娘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也不太喜欢二叔一家,锦娘太怪,二叔母脾气太暴躁,都有点登不上大雅之堂。

    她们乔迁这日,当然是十分风光,荣娘如今也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女人正盛时,她原本也生的好看,为冯胜争了许多脸面。

    甚至有一等妻子的容貌是丈夫的荣耀之感。

    照例,冯胜会看礼簿,这些礼簿能体现别人和他的关系,他正点评着:“莹娘她们送了半扇猪和几篓果子来,另外还送了一匹布,倒是很难得了。”

    “莹娘她也才出月子没多久呢。”荣娘心理上和莹娘更亲近点。

    冯胜又笑:“这张员外也不错,送了上好的羔羊卷过来,还送了咱们两个哥儿上等的端砚。”

    她们夫妇指指点点,到最后才恍然:“你二叔一家都没来么?”

    荣娘按了按额头,“好像是没来。”

    “该不会是为了躲份子钱不过来吧。”冯胜想那锦娘恐怕为了买那个宅子把钱都花干净了,听说还从文绣院出来了,肯定是没钱不来了。

    荣娘摇头:“应该不会吧。”

    冯胜挑眉:“那就难说了,以前未必如此,之后就难说了。文绣院的差事没了,所谓的外快本来就是朝不保夕的,每个月还要还赊贷,啧啧,有时候女儿家不要太要强。”

    荣娘一时无话。

    七夕时,锦娘正好把衣裳送过去锦绣阁,又去看了新宅,门已经安好了,里面的墙才刚刚打磨完,这个宅子的位置特别好,坐南朝北。

    只是柱子的颜色是木头的,和墙壁颜色不一样,锦娘不禁问道:“龚头,您说有什么法子能让前堂的柱子和墙壁一样呢?”

    龚头笑道:“这好办,有糨纸,您可以自个儿去买,我帮您贴,五十文一张。我们替您把青石灰打磨的这般细,已然是接近白色,如此一来岂不是很好?”

    如此,锦娘就去书铺买了三十二张糨纸,一共花了一贯六百文的本钱,锦娘又给了二百文给龚头做工钱,让他把柱子都糊住了。

    正堂前面是柜台,后面放着置物的架子,正堂东边放着一张圆桌,放着几把绣凳和一张榻,这些都是普通木头做的,锦娘用一张织锦剪了桌布,串了珠子剪了流苏,铺在桌上,一下就奢华富贵起来。

    至于榻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先用桌子同色的织锦里充了丝绵系在榻上,再用各种软缎做了引枕,樱粉、嫩绿、乳白打底,绣上各色花,煞是好看。

    在她看来,这里就是她的门面所在,后面她们住的地方,反而不需要这么考究。

    前厅布置的差不多了,门口让他爹摆了一口缸,里面引了水,又让卖花木的弄了淤泥来,把莲花的块茎横着放土里,再埋上一层泥。

    养花木的笑道:“到时候睡莲长起来可就很好看了,姑娘记得翻土就行。”

    锦娘微微颔首:“好,我记下了。”

    至于柜台上放的是五十文的纸花,因为是买真花还是买假花,母女俩还有争吵。锦娘则道:“咱们大门门口放一盆就好了,至于其余的地方就不必了,假花可以一直是这个颜色,您看这纸做的牡丹多漂亮啊,价钱也不贵,可是真花要专门的人培土种植,我也没那个功夫。”

    说罢,她又让人抬了黎檬子进来,这黎檬子就是柠檬树,绿叶黄果,看起来非常清新,她找人做还花了二百多文。

    罗玉娥则道:“屋子里放假花别人都要笑话的,兆头也不好啊。”

    “娘,您在我那露台上养或者在游廊上养都可以啊。”锦娘笑着。

    罗玉娥情知自己说不过女儿,女儿心智之坚定,简直无人能及,只可恨她们没给她一个好出身,以至于女儿成了寒鸦,如此想来倒也不争辩了。

    她甚至把晾衣绳安在哪里都做了安排,不容置喙。

    从新宅子里把门锁了出来,锦娘捂住鼻子道:“窗上都刷了漆,等过几个月等味道散了,咱们就能进来住了。”

    “就过年进来住吧。”罗玉娥也是迫不及待了。

    锦娘点头:“我也这么想的。”

    “那你的绣铺要绸缎那些你要不要去看看?”罗玉娥担心。

    锦娘摇头:“不忙,只要我这匾额一挂上去,恐怕那些绸缎庄、丝线铺、绒线铺的人都得上门来,倒是烦人。”

    “可是你若不早做准备?到时候生意不好怎么办?你一个月可要还的不少呢。锦绣阁这里的钱也不甚趁手啊,唉,这可真是的,也不知谁要抢了你的位置。”罗玉娥道。

    锦娘笑道:“那肯定是宫里的女官了,她们从宫中退下来都会找这般地方安个位置。过去的种种不必再提,其实我有更好的法子,让人家看见我,都不必看手艺,就能够找我做生意。”

    罗玉娥疑惑:“这是何意?”

    “娘,女儿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减肥了,等我瘦下来,不就是活招牌了么?”锦娘笑道。

    谁知道罗玉娥捧腹大笑,根本不信:“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那是以前有差事,如今我专门在家里做针线,怎么就不行了。况且,以前我一无所有,便是有美貌,也是个贫家女儿,现下我有家资,有美貌,至少能把一半不自量力的人筛选出去。”锦娘言辞振振。

    就像在周家,生的美了,可不是一件好事,人家以权势压人,你又是奴婢,身子都不是自己的。文绣院也是一样,现在出来了,她才能恢复自己的真容。

    减肥可是需要钱和时间的,天天奔波的人,肚子饿了只能够用高碳水或者糖油混合物充饥,夜里还熬夜,那是根本都不可能减肥。

    不过,因为这般,锦娘也是没法晚上再熬夜了,所有的衣裳都堆到白日做。

    她这样的大基数定然不能一开始就跑步,再者这里也没地儿跑,人家还当你是异类。只有先从饮食控制下来,她前世减肥就是用十六加八减下来的,反正就是不能节食,很容易掉头发。

    家里人也没当锦娘真的能瘦下来,锦娘却是自己每日开始做记录,早上吃一小碗荷叶粥一颗鸡蛋,中午则吃一拳头饭,两拳头青菜,一拳头蛋白质,若中午懒得做饭,就买两个酸馅儿包子,酸馅儿包子就是蔬菜包子,至于晚上就难办了。

    因为晚上爹娘会烧不烧好菜,就像现在她娘用酸菜炖的羊肉,放了不少干料,熬的酸辣可口,一不小心就容易吃多了。

    打住,她得打住。

    罗玉娥见女儿吃了一碗饭就停止下来,还急道:“锦娘,这羊肉可是我找人专门留下来的,吃多了可以补气血,是好东西。我白日和你爹要做生意,也不能照顾你,都不知道你吃了些什么。我给你盛饭去吧……”

    “不不不,我真的不吃了。”锦娘扭头进了房。

    罗玉娥怕女儿饿着,微微叹了一口气,又盛了些羊肉出来:“我还是留着她饿了的时候吃,她每日还得干活儿,怎么能不吃饱呢。”

    锦娘回到房里,就继续做针线,只是做了一个时辰左右,肚子就有点疼。若是之前,她常常宵夜吃些麻饼或者肉饼,现在减肥只能苦苦撑住。

    受不住了,她才到床上睡下,实在是饿的肚子疼了,她就把娘端来的羊肉吃了一块。

    她怕因为减肥月事不谐,还去买了红枣桂圆当零嘴,但是过了晚饭就不会再吃了。

    在家减肥,她也不愿意外出,因为只要一外出,就容易受到诱惑。

    倒是荣娘生辰,她派人要请爹娘过去吃饭,这样的大餐锦娘当然没去。

    荣娘正跟罗玉娥道:“怎么锦娘妹妹没来?”

    “她有事儿来不了。”罗玉娥听女儿的叮咛不能把她减肥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荣娘状若非常体谅的道:“您日后别带这些礼过来了,就一家人吃几口饭算得了什么啊。”

    罗玉娥则是想起中秋节时,冯胜和荣娘专门过来送过月饼,人家主动过来送东西,可能是为上次礼数不周到道歉,她们也不能真的断亲。

    但听荣娘这么说,她又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

    荣娘却觉得二房肯定买了房之后穷了,所以上回特地送些瓜果月饼过去,这次也是让她们空手过来能大吃一场打打牙祭。

    不管怎么说,锦娘也是她的堂妹。

    罗玉娥哪里知晓她们心中所想,坐在桌上见到满桌子好菜,放她们跟前的便是螃蟹,用了香油煠、酱油醋造过,吸到嘴里恁是好吃的紧。

    “荣娘,我想带点饭菜给锦娘吃。”

    不管女儿现在是不是二十岁了,在罗玉娥看来,她都是自己的女儿,遇到什么好吃的,都想带给女儿吃。荣娘当然应下,还让人拿了食盒过来,罗玉娥就一样装一些,又谢过她。

    荣娘摆摆手:“这也算不得什么。”

    她并不问锦娘的宅子如何了,不知道为何?倒是莹娘问了几句:“二姐姐的宅子建的怎么样了?”

    罗玉娥这才打开话匣子:“差不多了,因家里还有些油漆味儿,所以等过年再住进去。到时候请你们过去玩儿啊,可都要来啊。”

    莹娘打着哈哈说好。

    席间,罗玉娥也和冯家来的别的客人聊天,还有莹娘的婆母安四姑说话,安四姑倒是挺会说话,当着罗玉娥的面夸起锦娘:“你们魏家的姑娘,真的是个个出挑,个个能干。”

    “看您说的,也不过是混口饭吃,哪里就能干了。”罗玉娥摆摆手。

    荣娘则暗叹,看看,以前还有人帮锦娘说亲,现在根本都没人敢跟她说亲了。她二叔和二叔母也跟没事儿似的。

    罗玉娥倒是真的跟没事人似的,把打包回去的饭菜放锦娘这里,她就是不管走到哪儿看到好吃的,都会带回来给自己的孩子,甚至有时候别人给的一颗糖都会特地装回来。

    锦娘挑了一个螃蟹吃,又吃了半碗饭,罗玉娥笑眯眯的看着女儿,又急忙起身道:“没汤不行,这么干巴巴的,我去冲个蛋花汤来。”

    “娘,不必忙,我多喝些热水就好了。”锦娘说完,还摸了摸自己的脸。

    罗玉娥暗自点头:“这般倒是极好,真没想到你这次还真的坚持下来了。”

    锦娘摇头:“还早着呢,还有两个月,女儿得再瘦些才行。”

    除了去新宅子里让人挂匾额和彩旗之外,锦娘并不出门,终于在腊月十八这一日,准备搬去新宅。亲戚们都好奇锦娘的新宅,便也都到了。

    莹娘是头一个到的,刚在门口就见一女子,她顿时立在当场,这女子实在是太美了,这样的穷巷口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女子?桃花般的容色,贝齿微露,看起来清丽素雅,但稍稍歪头还透着一股娇憨之色,鲜活又灵动。

    可面相又有些熟悉,见那女子走近了笑道:“莹娘,看到我发什么愣呢。”

    这女子竟然是二姐姐锦娘,莹娘大跌眼镜。

    锦娘却笑吟吟的,她原本就是淡颜长相,五官并不深邃明艳,所以胖了就模糊了五官,只觉得杏眼成了眯缝眼,双下巴,阔腮,瘦下来之后,因为常常不出门,所以皮肤白皙几近透明,轮廓和五官适配度特别高。

    见莹娘好似跑进去正在问她娘:“二伯母,二姐姐怎么变得这么好看了?”

    话音刚落,又见荣娘进来了,她虽然并不恃美行凶,但是知晓自己生的挺好,否则冯胜到现在还对她迷恋不止,但见了锦娘之后,见她珠辉玉丽,温婉可人,□□又安静,二人对视一眼,在心中也有些计较。

    反倒是莹娘此时见大姐和二姐站在一起,不禁问自己的丈夫:“你是男人,你来说说她们俩谁更美些?”

    “我不知道。”安平可不会回答这些问题。

    莹娘怒道:“你必须说。”

    安平看了过去,见荣娘眉眼精致,乍看惊艳,明艳娇俏,可是多看几眼,总觉得有一股底气不足,可能会受惊之感,但锦娘看起来楚楚可怜,我见犹怜,似一朵乳白丁香花,充满了破碎之感,但她目光沉毅,气质淡定,眼波流转之时,眼睛似乎会说话。

    可这些他只能放心里暗自比较,当着莹娘的面,还要坚定道:“反正都没你美。”

    第50章

    “二姐, 你是怎么变瘦了的?”莹娘不可思议,也是试探着。

    锦娘笑着捂了捂脸:“也许是抽条了吧。”

    “你没有少吃吗?”莹娘问起。

    锦娘摇头:“怎么会啊,我每日还吃的不少呢!我早上和中午自己懒得做饭, 每日晚上吃完饭还吃夜宵。不信, 你们问我娘啊?”

    罗玉娥当然不会说出女儿减肥的事情,很是配合的指着廊檐下被切了一半的腊肉:“昨日还给你二姐做腊肉饭呢。”

    “人还真的会抽条啊……”莹娘看锦娘这般,心底涌出羡慕。

    锦娘当然不可能到处张扬自己减肥了, 反正她们也要离开臭水巷了, 将来就会重新开始。她也知道莹娘她们想打探什么,告诉她们之后, 只会让她们背后说闲话。

    说是来帮忙搬家的,但是莹娘生怕安平帮忙, 把安平拉到一边, 又笑嘻嘻的说她带了花牌, 等会儿要打牌云云。

    荣娘一言不发,连罗玉娥都看出来,这群人都不想自己女儿好, 平日荣娘也算是好的, 现在却是这般。

    不过,真像女儿说的,这么打脸还挺爽的。

    看着你难受还说不出来。

    还好之前她还说亲戚们都答应帮忙搬家,锦娘说不必指望别人,让她们每次过去的时候都带一部分箱笼家伙什过去, 如今正好两大车就能拉完。

    荣娘和莹娘在马车上面面相觑。

    等她们见到甜水巷的宅子, 就更觉得头脑发晕,她们之前听说锦娘的宅子只有一进,可这里算什么。正面阔面三间门头, 正中间挂着油亮的牌匾,上面写着魏小娘子针线铺,门口放着一口缸,缸里漂浮着碗口大的睡莲,点缀在荷叶之中,盈盈欲滴。

    莲缸两旁放着纸幌,一边写着文绣院绣头,另一边则写着擅长花鸟刺绣、主营衣裙、领抹、鞋袜,嫁衣、喜被、修补缂丝。

    从正门进去,见西边放着半人高的柜台,柜台上放着筹子和几本册子,柜台后面则是八尺高的货柜,放着各色丝线绒线布料。货柜旁就一门洞,坠了橘红缎凤穿牡丹的门帘,掀开门帘进去,见里屋正放着一张大的绣架,两张小的绣架,几个竹编的簸箩绷子各色针线用具,最里面还放了一张软榻,四面还挂着各色名贵的绢画。

    再从里屋出来,见东边又是另一处光景,最东边的桌上放着圆桌、绣凳、茶柜、软榻,完全就跟自家闺房差不多。

    荣娘不解道:“这里是……”

    “哦,怕客人上门之后要选样式,人多的时候安排她们坐这儿,我家小,也没什么茶房的,就干脆让木匠替我打了个茶柜,里面放的各种杯盏茶匙。”锦娘解释道。

    荣娘有些担心道:“你投入这么大,到时候万一没生意怎么办?”

    “也不是很大吧。”这所有的家具有一半是包含在装修费里面,一半是自己买的,总共都没花二十贯,只不过她用的织锦有的是文绣院拿出来的,有的是周家拿出来的,看起来光彩夺目十分名贵。

    这就叫花小钱办大事。

    二人正在说话,又见莹娘拿了册子来,册子上全部是着各色衣裳的女子,她惊讶道:“二姐姐,这些你是从哪儿买的?”

    锦娘捂嘴直笑:“哪里是我买的,是我自个儿画的。这么多年我也做了这么些衣裳,从一开始我就一直用纸画,到时候客人选起来也很方便。”

    “真没想到二姐姐你还有这一手。”莹娘也隐约佩服起来。

    她们起初并不觉得刺绣有多难,女子谁不会做女红,可是见锦娘一切安排的妥当,她们又见绣品实在是爱不释手。

    锦娘把大门关了:“过几日才开张,先把门关着,等会儿好些人上门兜售。”

    她说完,又带着姐妹们从正门往后院去,莹娘稀奇道:“不是说宅子只有一进吗?怎么这么大。”

    西边郁郁葱葱,东边还有专门的马棚,从月亮门望去,只能看到高耸的楼房,几乎都是花满楼,看起来就精致无比。

    锦娘笑道;“那是因为我西边没做厢房,只是浅浅的一条游廊,院子也缩短了少半。”

    荣娘一瞧,进去里面一看,果然厨房不大,只有她们家厨房的一半大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么小还隔了一间柴房出来,柴房还放了一张非常窄的床。

    院子里也没种什么花草,还真的是障眼法,从月亮门往里面看层层叠叠,但是进来之后发现不少玄机。

    小楼第一层有一间正厅,正厅不大,上方摆着一张长案,放着香炉,长案之下放着一溜雁翅四把圈椅,东边则放着一张八仙桌。

    一楼另有两间屋子,荣娘问道:“这里是你住的吗?”

    这两间屋子都不大,应该是她们姐弟住的。

    锦娘笑道:“不是,我住楼上。”

    她们又往楼上去,这里简直是别有洞天,东边是闺房,粉色的纱帐,粉色的亮面缎子被,,房里竟然还放了绒毯。更别提六开的顶柜、书桌、灯台、梳妆台,洗脸架应有尽有。

    闺房外面又有小间,里面放着浴桶、木盆、洗面。

    荣娘暗自腹诽,锦娘一个人占据的地方就比二叔和二叔母还有扬哥儿和饭厅正厅都大。

    甚至二楼还有个小露台,上面种了各色月季,繁花簇锦。

    锦娘笑道:“这是我娘种的,她非要种,我也是没办法。”

    终于,莹娘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二姐,你这二楼也太阔气了,比二伯母她们的都大。”

    锦娘眨了眨眼睛:“谁让宅子是我买的呢?”

    她现在丝毫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了。

    “哦哦,是哦。”莹娘觉得这二姐挺不讲孝心的,但也不好说什么。

    锦娘则招呼她们下去,又听荣娘问道:“你这里的帘子怎么没绣任何东西?虽然也好看,但是不是应该绣上些花儿朵儿的更好。”

    锦娘捂嘴直笑:“前面是因为是店铺啊,给客人看的,我们自家人哪里用如此啊。”

    新家开伙,明明也弄了十八个菜,但是冯胜几乎是一言不发。

    倒是在回程的路上,他和荣娘夫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你”

    荣娘缓了缓:“你先说吧。”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说你这位妹妹心性太要强了,一心一意想要压倒所有人的样子。”冯胜摇头。

    荣娘点头:“其实我倒是不介意这些,她自个儿年纪不大,能置办这样一份产业不容易,但是她为了虚面子耗了自己的银钱也就罢了,也耗她爹娘的钱。二叔母亲口同我说她们和扬哥儿房里的家俬都是她们自个儿买的,但即便如此,锦娘竟然自己住最大的屋子,把两间小小的屋子给她爹娘住。”

    “一切为了她自己嘛。”冯胜摇摇头。

    荣娘赞同道:“可不是,方才在厨房做饭,她切菜都切的七零八落,洗碗她娘也不让她洗。每日睡到日山三竿起床——”

    说到这里,她忍住了嘴,因为她如今也是起的很晚,毕竟公婆不在身边,她本身就是个不爱操心的性子,家中五六个人伺候着自然不同。

    再看冯胜,冯胜似乎没听到这些,他不知怎么有些焦虑。以前他在男人里说话是很管用的,今日他进门对魏雄说这里仿佛不是坐南朝北,反对被魏雄那个穷酸说了一顿。

    不过,冯胜道:“日后锦娘岂不是自己做东家了?”

    荣娘点头:“可不是,我看她什么都备齐了。我原本想着她手里若是差点钱,我也未必不能匀点她,没想到问二叔母,二叔母根本都不知道锦娘手里有多少钱,还藏藏掖掖的,锦娘也说什么等差钱的时候再说,也算我好心当成驴肝肺。”

    ……

    坐在香香软软的床上,锦娘看了一眼自己的钱匣子,一共还有一百贯,这是她全部的钱。荣娘她们以为自己打肿脸充胖子,其实是根本不了解她,她压根就不是那种花光所有钱的人。

    而且她在文绣院和周家这么多年,攒了不少绒线、丝线还有上等的绸缎锦罗,她做生意根本都不需要什么本钱,房子是自己的,布料到时候可以先记账,如果有人用了尺头就算钱,如果没有用到那些布,甚至都能退回去。

    甚至锦娘根本都不担心自己没有生意,她从刺绣这个行当已经十年了,自己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更何况,她就是自己的活招牌,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看自己的脸,她莞尔一笑。

    傍晚,锦娘头一次在浴桶里泡澡,臭水巷的屋子里太小,每次搓澡都只能去洗女汤,一次可是十五文,现下在家里是想何时洗就何时洗。

    反正有水井和屋子。

    次日一早醒来,魏雄送扬哥儿去吴侍诏家中,罗玉娥则和锦娘一起去附近的房牙处,要把臭水巷的房子赁出去。

    锦娘身着浅紫色的里衣,樱粉色的交领中衣,底下穿灰色绵裤,外罩青碧色龟背纹提花罗褶裙,腰间还系了个同心带,坠以一枚珠子压着。上衣则穿着鹅黄缎褙子,重点就在褙子上,前后破开,长领口绣着折枝花纹,外面缝了一层白边,看起来既暖和又轻透,丝毫没有笨重臃肿之感。

    看着女儿这般美丽,罗玉娥比吃了蜜还开心,她还悄悄道:“昨日你堂姊妹们见了你,那叫一个嫉妒。”

    “反正就是见不得人好,女儿可不惯着她们。”锦娘笑道。

    把门关上后,锦娘走到街上,她这才发现自己仿佛真的非常好看,因为驻足看她的人特别多。她不由得对罗玉娥道:“娘,这也是变美了的烦恼。”

    罗玉娥也没想到女儿瘦下来会是如此相貌,她的五官其实没有荣娘生的好,但是搭配在一起,却又如此美丽。

    “娘,我打算请几个人回来帮忙,做粗活的要一个,专门服侍我的要一个,再雇个伙计帮忙赶车送货,如此,我也不用常常出来了。”锦娘道。

    虽然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很好,但是美貌没有权势保护,就很容易沦为别人的玩物。

    罗玉娥赶紧阻止:“干嘛要买这么多人?”

    “做饭洗衣服要一个人吧,我在针线铺子里,平日替我梳头,帮我招呼客人需要一个人吧,再有客人需要送货上门需要一个人吧。但是我提前跟您说一下,做饭的那位工钱我出,饭菜您和爹出。”锦娘还是先把话说清楚。

    罗玉娥立马答应了:“那是肯定的,那边宅子赁出去了,那些赁钱全给你发她们工钱。”

    “不用不用,弟弟正是要钱的时候呢,反正您就把米粮菜付了就好了,日后您和爹做生意也不必匆忙赶回来了,我让人送过去便行。”锦娘道。

    如此,母女二人把家务商议定了。

    臭水巷的宅子仅仅挂出去一日,就有人上门求赁,一个月三贯,每三个月初十交一次赁钱,租户还压了一贯在罗玉娥手中,因此罗玉娥顿时就得了十贯。

    锦娘这边也在紧锣密鼓的买人雇人,头一个过来的是附近的姜牙婆,她正蝎蝎蛰蛰的带了人进来,见到锦娘连忙福身:“老身给魏小娘子问安,听说您在找下人,正好我手里头倒是有几个人带过来您看看。”

    “姜嫂子,请坐,我给您筛茶。”说罢,放了些散茶在花口的青瓷杯里,又端来给她。

    姜牙婆见这位魏姑娘有礼有节,倒是心生好感,只堆着笑道:“娘子真是好心人。”

    锦娘摆摆手:“嫂子别嫌弃才是。”

    姜牙婆吃了一口茶,又放下茶盏道:“我带了三个丫头来,不知娘子看上哪个?”她想的是这小娘子定然面软心慈,若是她爱哪一个,自个儿趁机提高价钱。

    却不想锦娘道:“我只是想问嫂子这几个人的身价多少?实不相瞒,我就找个灶上丫头,不拘是谁都成。”

    姜牙婆暗道这小娘子还挺精明的,知道先问价钱,不禁胡乱夸道:“我这几个丫头都擅长造汤水,做细点,逢年过节做大菜都不在话下。”

    “是,您调—教的人肯定是好的,那我还是先问问她们要价几何?”锦娘自己手里的钱有限。

    反正她要的也不是技术性人才,也不需要生的很漂亮,就普普通通的人,适合自己普普通通的家就好了。

    姜牙婆说了个数字,锦娘摇头不许,心道这姜牙婆也太黑心了。

    后来陆续又有李牙人,说了带人上门,又突然失踪了,锦娘现在真的觉得和人打交道是最难的。

    好在后来陆续来了位鲍牙婆,她倒也爽快,锦娘看了她带来的四个人。有两个略清秀些,两个稍微普通些,她看向她们:“你们谁擅长灶上功夫?”

    鲍牙婆笑道:“您放心,她们都会。”

    锦娘道:“我这里有萝卜,你们把它切成丝儿,我且看看你们的手艺。”

    鲍牙婆不曾想锦娘如此细致,看了带来的几个人,有的跃跃欲试,有的是暗自擦汗。先切萝卜丝,后和面,最后做一碗鱼汤,其中做的最好的是一位矮墩墩的姑娘,竟然是最其貌不扬的这位,锦娘又和她说了几句话,又问了鲍牙婆此人过往。

    她原先在一位武官家中伺候小娘,小娘触怒了正房,连着她被发卖了。

    锦娘则沉默了半晌,才道:“鲍牙婆,这个人我先用一个月,工钱我给她,若她好,我就跟您把契定下,若是中途不好,我是要退的。”

    鲍牙婆见锦娘又给了她二十文的茶水钱,便同意了,锦娘先把人留下。

    灶上丫头看好之后,下午又来了一批,这次选的是贴身丫头,不要自作主张的,也不要太过聪明的,就是选个正常人,和自己和的来的人就成。

    这次考较的就是端茶、梳头、针线,做的差没关系,但是能听的懂话就好。

    如此,也留下一人,先试一个月。

    至于伙计的人选,锦娘找了臭水巷的陈小郎,陈小郎比扬哥大一岁,原本也是极其聪明的,论读书还在扬哥儿之上,只是后来他爹琵琶别抱不管家中,他母亲跟人跑了,靠着祖父母在苟秀才那里读了一年,今年祖父过世有一顿没一顿的,今日她娘回去臭水巷拿自家还未拿完的物件儿,不曾想说那陈小郎的祖母也病死了。

    锦娘和罗玉娥都收拾出家中的旧被褥,旧袄儿,替她们安房。

    服侍锦娘的叫阿盈,今年十二岁,三岁死了娘,她爹续弦之后,继母不把她当人看,原本是送去当童养媳冲喜,没过几日,那家的儿子死了,人就把她卖了。

    锦娘在她西边的浴房后面的杂屋里,给了她一口旧箱子,又抱了她之前在周家用的被褥给她,还分了个木盆、巾帕给她,甚至还怕她饿,给了她一盒点心。阿盈这个人虽然出身贫苦,气性却大,人抬举她一分,她回报人十分。

    又见锦娘倾国倾城之貌,形容举止无一不好,心中更生欢喜。

    “小姐,您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锦娘笑道:“那我吩咐你的事情你要记得。”

    阿盈眼睛闪了闪:“不知是何事?”

    “也没什么,每日辰时(早上七点)之前,你要穿戴起来,把我这里的打扫一遍,把我的衣裳洗了,晾在我这楼的后头。到了辰时,你就过来替我梳头穿戴,我们辰时四刻(早上八点)到下面用饭。平日在前头铺子要学斟茶、点茶,点茶我会教你,若只是随意看看的,你就上些散茶,若是老主顾,已经下了定金的,就上点茶。除此之外,便是替客人量尺寸,拿我的图册给她们选。”

    原来就这么点事儿,阿盈忙道:“小姐说的我都应下。”

    “嗯,平日不懂的要多问我。”锦娘道。

    阿盈这边安排了,橘香那里也好办,她的床铺就放在厨房旁边的柴房里,锦娘也与她说的很清楚:“你每日早上辰时四刻做早饭,一旬五日吃稀的,五日吃干的,正午准时开饭,晚饭酉时(下午五点)吃。米、面、菜我娘准备到这里,柴火,细炭我来买,有时候打牙祭时,我会给钱你。至于浆洗衣裳、打扫庭院就归你做。”

    橘香也忙点头。

    至于陈小郎这儿,他已经是换上了扬哥儿的衣裳,显得愈发眉清目秀的,锦娘就笑道:“你既然同意到我这里干活儿,那就好好干。你就睡在绣房后头,白日替我送货跑腿,把前面的地儿要打扫干净,自个儿的衣裳自个儿洗,尿桶不要拿进来,要如厕就开了后面的门直接去茅厕就行,夜里留心些,这里尺头布多,烧一块可都要赔的。”

    她随即又说了每日何时开门的时辰,开门之前要把什么地方打扫干净,什么地方摆好。

    请了下人之后,罗玉娥算是被解放出来了,每日衣裳做饭都有专门的人做,他们夫妇只用每日把自己铺面的生意顾好就行。

    早起,阿盈已经把楼上的的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又在铁汤瓶里倒了一瓶热水兑了凉水,用温水洗衣裳。冬日的衣裳只有些亵衣亵裤是每日都要换的,故而一会儿就洗完了,晾晒之后,她又去厨房提了热水上来喊锦娘起床。

    锦娘着意打扮了一番,便下去用早膳,橘香早上熬的是小米粥,配着两样咸菜,一颗鸡蛋。

    吃完早饭,她就让阿盈替大家量尺,遇到客人如何说话,又让陈小郎怎么回话问话,还让她爹教他骑驴驾车。

    她发现阿盈其实非常擅长应对,比她想象中发挥的还好,陈小郎记性更好,她教他记账,筹算,她都能算的清楚。

    而她们两人对锦娘也是十分信服,看锦娘正在画重瓣茉莉,都过来看,暗自佩服不已。

    锦娘抬眸睇了她们一眼,又笑道:“今日咱们把东西备齐,明日就开张。”

    做了两片抹胸,一件褙子,两条百褶裙,荷包几对,都是精品中的精品,锦娘暗自祈祷,明日可要开张大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