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天刚蒙蒙亮, 院子已经扫完了,橘香把扫把扔到一旁,进去屋里看面醒发的差不多了, 开始从盆里剥出来, 揪了剂子,用擀面杖擀了之后,很快包了荠菜馅儿的饺子, 放上蒸笼。
今日绣铺开张, 东家特地吩咐要做干的,这样不容易饿肚子。
等蒸锅上汽的时候, 橘香又去打了一桶水来,魏家还真是方便, 厨房门口就是水井, 且井水甜滋滋儿的。
看饺子快蒸熟的时候, 她又把灶里的炭放底下,上面铺了细炭,又不甘愿的把铜的汤婆子装进水。炭当然是给姑娘的, 但是汤婆子是给阿盈的, 这东家什么都好,就是对下人太宽容了,不过,自己也是下人,这般一想倒也平衡了。
锦娘因为这大半年减肥有成效, 胃已经饿小了许多, 这般好吃的饺子,她也不过吃了五六颗。
倒是陈小郎正在长身体,一口气吃了十六颗, 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进了前厅后,锦娘跟阿盈陈小娘对视一眼,都各司其职去了。阿盈先把炭盆端来锦娘这里,又提了个红泥小炉过来,用攒盒拣了些狮子堂、西川乳糖、林檎旋、桃圈、牙枣、梨圈放在茶柜里。
陈小郎则把门打开,站在门口招揽客人,他这个年纪正是腼腆的时候,喊不出来,姑娘倒也不勉强,只说让他时不时出去问问人家有没有要做针线的就行。
“小郎,去把这架鞭炮在门外放了。”锦娘道。
门口这架鞭似青烟一样放了,过了一个时辰,都没人上门,陈小郎和阿盈都急不可耐,锦娘则笑道:“两个小鬼头,我正在做领抹,你们别着急,都是这样的。”
甜水巷可是在绣巷的后面,旁边都是珠子铺、绸缎庄、茶行,这里的人甚至比前面逛绣巷的还有钱,要不然锦娘不能花上千贯买一块地。
说罢,她又喊陈小郎进来暖和一下:“别冻着了,去你阿盈姐姐那里拿汤婆子暖暖手。”
一语未了,见个穿湖色缎子的丫头进来,阿盈和陈小郎都颇激动,却听那丫头道:“二姑娘,我们娘子说今日起来头晕,不便前来,特地派我送了礼来。”
这丫头是荣娘的丫头,锦娘当然知晓荣娘是不会来的,她们这些人表明看着云淡风轻,只允许她们自己热闹,喜欢让别人看她们的热闹去,别人一旦可能超过她们,她们就心里不舒服。
再看荣娘送的是五钱左右的一匹绢,锦娘让阿盈收好,又赏了五分的银子给这丫头。
又见莹娘的丈夫安平过来了,他正道:“二姐,这是莹娘让我送来的,我这会子要给城东的人送药去,怕是今日来不了给您捧场了。”
莹娘素来是步调和荣娘她们一致,荣娘不来,她便是想过来也不会来,她送的是两罐茶叶过来的。
“没事儿,其实我们这里的生意也是细水长流,你去忙吧。”锦娘不好直接和他说话,隔着门道。
两拨人离开之后,锦娘继续绣着领抹。
阿盈又凑过来想说话,但是想起锦娘的吩咐,只暗自坐着,头伸的老高,一只鸟雀在门口扑扇一下翅膀,她也要站起来。
太阳升起来了,街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陈小郎才引了一位妇人进来,这妇人身后还跟着两位婢女,婢女手上还拿着帷帽,应该是大家妇人,今日专程出来逛街的。
锦娘缓缓站起来,那妇人见锦娘身着米白色的中衣,下面配着光缎浅紫百迭裙,裙摆绣满牡丹,上身着粉色漳绒缎披袄,头上梳着垂挂髻,前面插着金插梳,后面发带长长的飘着。妇人往后退了一步,以往自己进到什么神仙洞府。
看到锦娘的影子才笑道:“我是想进来看看。”
“没事儿,您想看什么,我可以帮您介绍。”锦娘道。
那妇人见锦娘生的这般动人,还言语中透着和气,也陡生几分好感,又见阿盈点了茶送过来,她呷了一口,又见自己坐着的榻上竟然用上等的织锦。
又看锦娘拿了几件绣品过来,也不怎么推销,反正就是让她自己看。
太过热情,客人也受不了,如此正好。
这妇人却指着榻上的引枕道:“我想买这对引枕,不知可否?”
这些引枕花了锦娘许多功夫,自然是非卖品,锦娘也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拿来卖的,但是您若要做一个,我可以帮您做一个。”
那妇人也有些尴尬,起身看了一片抹胸,脸上面露惊喜,这绣功真的好,栀子黄的缎子上绣的玉簪花,真的耳目一新。
“这件作价几何?”
“我们都是明标价钱,这一片二百五十文。”锦娘笑道。
妇人立马觉得划算,平日她去绣巷买,这样的至少三百文左右,样子还俗气,有的花都不绣,如此就付了银钱。
阿盈看的目瞪口呆,难怪小姐不着急的,这真是轻易不开张,开张就所赚不菲。
但今日却只做成这一笔生意,阿盈跟陈小郎都跟着着急,锦娘反过来安慰她们。因为今日是开张的日子,锦娘特地让橘香做了四盘四碟,还让陈小郎打了一壶酒来,下了一锅面条,大家倒是都吃了个肚饱。
吃完晚饭,锦娘又在自己房里继续绣领抹,让阿盈先去歇息。刚开始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坚持,所有的店都是守出来的。
所以,即便次日和第三日连一百文进账都没有,锦娘依旧埋头画花样子做针线,丝毫不停。阿盈和陈小郎都暗自着急,她们巴不得生意好点,若是姑娘赚不到钱,他们俩恐怕在这里就待不下去了了。
还好在第四日的时候,突然有人买了梅兰竹菊四枚荷包,又买了一条百褶裙和抹胸,一共正好一贯。
两人才双双松了一口气。
正好送走这位客人,只见有人上门,拿了布料要做两套织锦衣裳,锦娘的工钱就收了一贯八钱。
“这是您下定金的单子,到时候凭这个过来取,我们是认单不认人的。”锦娘说完,还盖了一枚章子。
单子上列明了取货的时间和取的货物,锦娘又在自己的底单上记了一笔,如此才算放心。
等人走后,她便直接上手开始剪出几块布料,这么直接剪的还得是她们这种比较有经验的人才能胜任,多出来的边角料就存放着,以备到时候做牙子的时候用。
正坐着,见门口进来一位年轻的女子,她双颊旁有一对酒窝,笑起来很是甜美。锦娘连忙笑道:“凤英来了。”
瞿凤英是附近绸缎庄的大小姐,满嘴的生意经,锦娘的布料就是从她们那儿拿的。三个月结一次账,用多少算多少。
同时,她也很会做人,锦娘开张的时候,根本没和她说,她见到了还主动送了一只花篮来了。
不知怎么,锦娘就想起一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话虽然是有些势利眼,可的确如此,现下她自己有铺有宅,接触到的人层次也更高一些,不管人家心里怎么想,至少不会表现的出来。
总而言之,大家都是体面人。
瞿凤英倒是没那么多想法,她见锦娘生的十分面善,一个人不靠家中,却能自己起屋造铺,不免惺惺相惜。她家原本是江西人,做瓷器发家,攒下数万贯的家业,只可惜爹娘横死,她由祖父母养大,期间亲戚觊觎,各种明争暗斗,才保存了千亩良田和这处一万两本钱的铺子。
“又在做什么呢?”瞿凤英坐下见锦娘已经开始上手了。
锦娘笑道:“这是人家要做的织锦大袖衫,领口要用金线绣,瞧,金线都跟我拿过来了。”
瞿凤英道:“这得要几日啊?”
“快的话一件一天,慢的话就差不多两三日,我的价钱算是最公道了。”锦娘摇摇头。
但是对外统一说十日,这样便是避免有时候突发什么状况的时候来不及,做生意就是要规避很多可能未知会发生的事情。
“阿盈,上茶来。”
若是找个出挑些的丫头,锦娘倒是不必自己去外面介绍衣裳了,这样一起一坐就容易浪费时间,但没办法,若是请一个稍微有些姿色又能干些的女使,最少就二十两。
阿盈很快点了茶送过来,瞿凤英呷了几口,锦娘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倒是闻弦歌知雅意的问着:“怎么了?我看你是有话要说。”
“也没什么,就是家中替我说了一门亲事,相看了一处,我——”说到这里瞿凤英低下头来。
锦娘看她这般,就道:“是不中意吗?不中意也正常。”
“可我今年都二十一了。”瞿凤英扶额。
这样的私房话她不好对祖父母说,倒是跟锦娘能说的来,因为二人年纪都差不多,也都未曾婚配。
果然,锦娘道:“成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若一开始就不太中意,恐怕就很难共度余生啊。”
到了瞿娘子这个地步,手里颇有钱,自然想选一位合自己心意的。
这话算是说到瞿凤英心里去了,她疑惑的问锦娘:“你就不着急吗?”
要知道锦娘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
锦娘却摇头:“我爹娘兄弟与我关系十分亲厚,我自家学刺绣也是一学就通,说真的,我的人生其实也没有太多遗憾,不是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么?此番,我的婚事不谐,恐怕对我而言更是利好,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若是我什么都圆满了,恐怕大祸临头了。”
她对今年能够顺利减肥,宅子能够顺利的修好,就已经是非常非常完满了。
这话听着倒是有些意思,人生太完满了,也未必就是好事。
瞿凤英道:“也不知怎么,每次与你说话后,总觉得心情舒畅许多。”
“那就常来。”她玩笑道。
话音未落,见有人进来要做官袍,锦娘连忙道:“官袍只能改大或者改小,民间是不许私做的。”
但凡做哪一行,都得把规矩搞清楚,不要为贪图蝇头小利,到时候把自己整进去了。
瞿凤英见锦娘如此谨慎,不免出主意道:“我们绸缎庄有位主顾,听闻近来想给家中女眷做衣裳,你要不也去我那里晃晃,若是能搭上线,不愁没生意啊。”
“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现下走不开啊。”锦娘现在还不打算被一家套牢。
她现在才开始,应该积累属于自己的回头客,如果只替一家做,想必年前就要,她就得没日没夜的赶工,到时候赚的工钱也是跟自己这里差不多。
瞿凤英见她虽然不知变通,但也隐约松了口气,互利互惠当然关系长久,但是人品可靠之后,将来自己若是落魄了,她们也必定能伸出援手。
人嘛,什么样的朋友都得有。
经锦娘这般说,瞿凤英更信任她了,反正没什么利益纠葛。
她正说起自家放贷的事情:“有位夫人,从我们家借了五百两,之前借的几次倒是还了,现下却还未还。”
“你使人去要过吗?”锦娘低头扎花,径直问道。
瞿凤英摇头:“昭文相公的家里人,只能算了。”
汴京一些大的铺子,后面几乎都有官员的背景,否则生意就不可能做那么大。所以,这也是锦娘也不太愿意太猛进的意思,她对自己的规划是,每个月最低赚二十六贯足矣,六贯还赊贷,其余的银钱几乎能存一大半,一年下来,也是两三百贯,还足不出户。
自古,民不与官斗罢了,瞿凤英离开之后,锦娘看了一眼领抹,这次她打算用雕绣的方法绣,这还是在文绣院的时候学的,用绣线营造出凹凸有致的效果。
比起锦娘的小心谨慎,冯胜却是闯了祸,赵太丞这次让他治病的病人的病症酬劳虽然高,待遇也很不错,但病症却很磨人,常常三更半夜不能回家,数九寒冬甚至连如厕都没空。
但尽管如此,冯胜在麟哥儿请西席的功夫还是抽空回来了一趟,没想到被赵太丞怪罪,以至于他吃饭不敢多吃几句,甚至连如厕都难,甚至到了全身难受的地步。
荣娘倒是劝他:“要不就算了吧,让别的大夫去治,正好过年了,你也歇歇。”
本来冯胜就烦,听她这般说更是怒不可遏:“我如何歇?我们医馆的哪个大夫不是一样的,好,不说外人,就你两位姊妹,你二妹妹自己开店,据说早上天亮开店,晚上深夜还在绣铺里做绣活,怕夜里还有需要缝补的人,你三妹妹之前大着肚子还要卖药,为了讨好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给人家刮脚皮送补品什么不做。你若是能干些,我又何必需要如此?”
吵架起来总是话无好话,荣娘眼睛里噙着泪,指着他道:“我真没想过你是这么看我的?我都说了让你别买这么大的房子,你非得买,每个月还赊贷三十多贯,家里根本就不敢有什么大的支出,如今倒是都怪在我的头上来了?”
“哦,怎么你跟着享福的时候就不说了呢?”冯胜只觉得深深的疲惫。
荣娘气的跑了出去,她本打算去莹娘那里的,毕竟她和莹娘往来密切许多,但是想起莹娘家里住着公婆好些外人,便随即去了锦娘那里,到底锦娘是一个人开店,二叔和二叔母也不是外人。
她过来的时候,锦娘已经做完一套织锦的衣裳,又接了一单,要做牡丹团花纹的袍子,胸口双肩需要刺绣,工钱作价三贯,也是需要十日做完。
正把单子给别人之后,见荣娘过来,鬓发还有些不整齐,还问道:“大姐怎么来了?阿盈,看茶。”
荣娘不敢说实话,只是扯了个幌子:“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生意如何了。”
“混口饭吃罢了,姐姐进来坐吧,里边有炭盆,暖和些。”锦娘请她进来。
荣娘本以为锦娘看她这样会追问,甚至会多问什么,没想到锦娘根本头都不抬在忙自己的,她这里还有一个丫头和一个少年,比东家还清闲。
“怎么不请个熟练的女使来,如此你也能松快些啊?”
锦娘捂嘴直笑:“姐姐,难道我不知道这个道理吗?稍微有些姿色的女使要价二十贯以上,若针黹女红极其好的,就更不是这个价了。”
我不上清华是因为我不想吗?
她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请的人帮她处理杂事,让她没后顾之忧,能安心刺绣即可。
荣娘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但听不惯锦娘这个语气,觉得她似乎在嘲弄她不懂行情似的。她想起自己平日交好的那些太太们,她们都和自己似的,靠着丈夫呼奴唤婢,出入有轿子有马车,日子过的看着很舒坦,其实都管不住丈夫。
有的甚至还同她说什么:“你看我家那位最近开始打扮换新衣裳,保管是看见哪家姑娘了?我就巴不得外头的让他心情好点,他呢,对我愧疚许多。”
每当遇到这些人的时候,荣娘甚至还有些优越感,因为冯胜并不花心,且积极上进,甚至不嫌弃自己的家人。
可她没想到自己会被嫌弃没用。
正欲说什么的时候,见陈小郎进来道:“娘子,珠铺的程老板送了一坛会仙楼的玉醑,两只烧鸭,两只鸡,一篓鲜鱼,一肘蹄子,十盒桂花糕来。”
锦娘道:“你把它们誊到礼簿中,再替我准备一坛时楼的碧光酒、两盒鲍螺细点,再把藕、莲、菱、芋、鸡头、荸荠、慈菇与百合各送一样过去。”
陈小郎用鸡毛笔拼命记下,又匆匆跑出去购置。
荣娘见锦娘不存思忖片刻就能立马说这么多名头,不禁道:“怎么珠铺的程老板要送东西给你?”
“哦,是我这里有客人要买珠子,正好我见程老板为人不轻狂,他家珠子成色也不错,便介绍人去了。有时候客人要在领抹处镶珠子的时候,我便让她们过去买,程老板人倒是不错。”锦娘笑道。
荣娘点头,她又问起锦娘的生意,但也不敢打探的太过分:“你这么下来一年能赚两百贯吗?”
锦娘笑道:“差不多吧,不过这生意啊,说不好,有时候赚的多,有时候赚的少。”
荣娘突然有些怔然,其实冯胜现在一个月差不多五十贯左右了,但是赊贷就三十几贯,儿女仆从还有他都要用钱,反而所剩无几。而锦娘虽然月钱只有冯胜的一半,但人家赊贷不过几两,下人也就这么两三人,也没那么累,都是自家的店铺,反倒更好。
“你觉得累吗?”荣娘看着锦娘手没停下过,不免问道。
锦娘想了想:“刺绣本就是我喜欢的事情,我虽然累但也值得,况且也是它给了我现在的一切。况且,我现在辛苦也是有收获的。”
是啊,别人累是因为别人自己就能挣到钱,而她累到头,什么也得不到,丈夫埋怨自己无能,即便是孩子们,明明她付出的最多,他们也都崇拜敬仰他们的爹。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
她立时站起来就走了,锦娘正在劈线,等她劈完线抬起头来,发现荣娘不见了,问阿盈,阿盈说她回家了,锦娘倒也没多在意。
不管荣娘是家事上不顺还是什么,自己最好别管人家的家务事,否则枉做小人。
中午用过茶饭之后,锦娘品了一杯清茶,又准备小憩片刻。没想到这个时候有人进来挑选,锦娘见来人颧骨高,三角眼,眉头紧锁,恐怕并非什么好说话的人,顿时出去看看。
“你们这儿就这么点绣品啊?”女人撇嘴翻了翻。
锦娘笑道:“我们这里是绣铺,并非是成衣铺,您看您需要绣什么呢?”
别说挑货是买主,有的人纯粹是过来找茬儿的,根本不是买主,这种人别多废话直接打发走。
“我就是来看看。”女人见锦娘绵里藏针,也怯了些。
锦娘道:“好,您若有需要就同我说。”说罢也不进去,就坐在柜台。
看那女人左看看,右挑挑,不是说配色丑,就是说不时兴了,甚至还说料子太差,甚至两只指甲挑起一个抹胸道:“羞也不羞啊,绣这个,我得出去多宣扬宣扬,你这儿卖的东西不正经。”
这般连图册都不必给她看,要知道锦娘的图册可是杀手锏,上次绣牡丹团花纹的夫人就是看到她的册子,立马定下来的。
她大声嚷嚷,却发现锦娘低垂头,阿盈和陈小郎都想着绣铺守则第三条,若是无其他客人在,有客人无理取闹,只管不理。
那女人见众人都不理她,悻悻然的骂了些污言秽语就走了。
她一走,阿盈就受不住了:“方才我差点忍不住跟她对骂起来,抹胸哪家不卖啊……”
“这种人跟疯狗似的,不必理会。来咱们绣铺的,这种人,十个人中都很难有一个。”锦娘淡淡的道。
哪知这疯女人离开后,又有绣巷的行首过来,说有人举报她□□邪之物,锦娘明知有人捣鬼,故意生气道:“实在是冤枉,我可是在文绣院做过的,您看,这是当年文绣院的牌子,我还做过绣头的人,岂会不知晓这些?”
行首又看了看她的绣品,都是十分精湛的绣功,倒是猜道:“定然是同行之人检举到我这里来了,你放心,没事儿。”
锦娘才松了一口气:“有您老作主就好了,这宅子铺子都是我的,什么契约文书我都有。”
“别放心上。”行首也是很同情,这一行就是有这样的人在,自己不做好自己的,总嫉妒别人。
有不少钟灵毓秀的新绣娘们,就这般被逼走了。
锦娘又把程掌柜送来的桂花糕,让阿盈拿了两盒过来,送给行首,不禁道:“日后托您照顾了。”
等行首走了之后,陈小郎道:“她们还会不会找麻烦的?”
“不管她们找不找我的麻烦,我都会做下去的,我可不是被吓大的。”锦娘可不会退缩。
阿盈心中佩服不已,若寻常女子被人骂那么难听还冤枉,肯定是心中郁郁,甚至恨不得关门大吉,姑娘却跟没事人似的,甚至被人告到行首那里去了,她也不怕,这般坚韧的人还真是罕见。
第52章
连续过了几日, 风平浪静的,阿盈还问锦娘:“咱们怎么样把那些举办的人给查出来呢?”
“那些人可能是一个人,可能是好几个人。她们若是真有本事, 也就不会使这样的手段了, 这些不过是蛇虫鼠蚁,大家也不要放在心上。”锦娘道。
爹娘听说此事后,她娘让她爹曾经的同袍来店里转了一圈来吓阻宵小, 那位叔父如今是殿前司副都头手下任职, 特地穿军装过来走了一趟。
但是锦娘知晓,明枪易躲, 暗箭难防。
因此,她就让陈小郎更机警些, 每日离开柜台之前, 钱要拿到自己房里, 名贵的缎子让锁起来,绣房里的炭盆出去的时候用水浇灭。
陈小郎有些紧张,还道:“姑娘, 万一有盗贼来怎么办?”
“不会的, 纵火伤人,牢底都要坐穿。还有外面的缸里有水可以灭火。再者,还有家里我爹在,你就往后面喊人,听到了么?”锦娘看着他道。
橘香拿着烧火棍道:“没什么好怕的。”
锦娘笑道:“你们不必草木皆兵, 我也就是习惯先把坏事儿想在前头, 可能那些人根本都不敢做什么。”
大家听了她的话,也是松了一口气,罗玉娥也笑道, “我们家七口人,谁不要命了,敢来咱们家。”
阿盈很喜欢这里,家中老爷憨厚老实,太太脾气爽朗从不作践人,少爷诚实好学,姑娘更是抬举她,对她很和气,且一家人和和气气,没有任何的阴谋算计和一些污秽之事。她挎着锦娘的胳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那大家都回去休息吧。”锦娘道。
罗玉娥又在绣房的隔间帮陈小郎的底下多垫了一层稻草,用手摸了一下更暖和了,才去自己房里。
这般过了七八日,风平浪静,众人才放心下来。
此时已经要过小年,爹娘已经停了早点摊,他们明年准备再在甜水巷附近找地方干,毕竟现在的店铺总是涨价。
早起是罗玉娥做的早点,熬的猪肚阴米粥,这是安陆人常吃的,她们也是在一家南北货铺买到的,很是欣喜。
吃了早饭,开门后陆续有人来取货,锦娘核对好货票后,让阿盈递给人家。
开张半个月,锦娘已经入账十四贯,阿盈看锦娘把绣好的蝴蝶剪下来,不禁好奇道:“姑娘,这也有人要吗?”
“有啊,这叫贴布绣,我进文绣院当了绣头之后,别人教我的。前面绣巷也有人专门卖这个,我打算做一盒,年底若是有人让我做绣功,直接缝上去就好了。”锦娘现在也不后悔去周家和文绣院。
在周家,她是发奋了三年,练就了她低调内敛,在文绣院她学会了反思自己,学会怎么管理人,知道你处在什么位置该说什么,到了什么位置会看到不同的风景。
不过,她想要的布料这里没有,就去瞿凤英她们家去选去,阿盈赶紧把她的披风披上,主仆二人很快就过来了。
“我要看看云霞色。”锦娘让伙计拿出来,她刚挑完出来,竟然见到了熟人。
倒不是别人,正是以前的匡三哥,他正指挥人搬了不少彩缎上马车,锦娘看他现在采买的样子,应该是当上管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周家要办什么喜事?
算算年纪,三姑娘十七,四姑娘十五,不知道是哪位姑娘?
坐在梳妆台前的四姑娘,正看着丫鬟梳着她的头发,她乌发顺滑如绸缎一般,镜子里的相貌更是清丽可人。
若榴笑道:“姑娘这头发生的真好。”
三年前,蒋放中进士,外放州府当官,三姐还小,周家也不愿意三姐嫁出去受苦,就延迟了几年,这次蒋放回来婚事也要操办起来。
只不过周家已经不如以前了,三姐的嫁妆听闻总共才五千两,两千两置办嫁妆,压箱底才三千两。到了她可能就更少了,但是好歹她保住了大姐的命,如此她也不必嫁过去辛苦做填房了。
可惜,梅表姐一场风寒要了命,老太太那儿缠绵病榻许久,她如今也只能借老太太那里栖身。如此,爹和蒋氏算是看重她一些,毕竟老太太一去,她们都得丁忧。
“走,我们先去太太那里请安,再去老太太那儿侍疾。”四姑娘起身。
只是到了蒋氏的门口,见外面打帘子的丫头说里面是蒋氏娘家侄儿送节礼过来,四姑娘就先在次间等着,不一会儿就见一位锦袍少年走了出来,这少年玉袍金冠,相貌出众,让人见上一面就很难忘怀。
“四姑娘,这是太太娘家的十六郎君吧。”若榴道。
蒋十六,蒋羡?
周存之辈贬官之后,后来起复多亏了此人,四姑娘是在小说的番外篇看到过此人。说他年少时便是外相既美,内性又机敏,又说他为官权谋深沉、狡诈阴险、贪慕富贵、结交权宦,是个十足的大奸臣,当然最后下场也是很惨,连连贬官,最后客死异乡。
四姑娘去了正房,果然,见蒋氏笑靥如花。近来,蒋氏兴许是到了更年期,脾气很大,但蒋羡都能把她哄成这样,足以见人家的功力。难怪以前都是蒋延和蒋羡一起过来的,到现在却只有蒋羡来了。
“太太。”
蒋氏颔首:“孩子,如今你三姐的婚事我要忙,老太太那里让你多费心。”
实际上操持三姐姐婚事的人是嫂子张氏,二哥周存之外放,家中一切大小事都是她在打理,哪里用的着蒋氏,不过是她不愿意侍奉婆母罢了。
可四姑娘还得帮着圆:“太太辛苦,府上皆知,女儿不敢担费心二字,都是女儿本分。”
“嗯,见你这般懂事,我也放心了。好孩子,你侍奉你祖母这般孝顺,我和你爹也不会辜负你的。”蒋氏意有所指。
四姑娘心跳漏了一拍,这说的是自己的亲事了。
三年前,父亲约莫看中了韩效,然而人家这样的少年进士早就被集贤相选为女婿,只是那女子命薄,嫁过去一年就病殁了。
难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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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小年是二十四就过了,北方真是冰天雪地,锦娘就让陈小郎每日把门口的雪扫了就进门来。
锦娘今日绣了八只蝴蝶,都放在盒子里,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大家道:“今日咱们早些收摊,外头这么冷,肯定也没太多人过来。”
熟料,只见有人进来,她们朝外看去,见是个清凌凌的梳丫髻的姑娘,她手里抱着包袱,冒着风雪进来。
阿盈连忙上前替她拍打雪粒子,又去端了热茶过来。
“我们家夫人有一件缂丝的衣裳被扎破了,不知道能不能修补?”丫鬟道。
锦娘看了她半天才道:“四儿,你是四儿吗?”
虽然长高了不少,人也丰腴了一些,但相貌很熟悉。
那丫鬟惊了一下,她以前叫四儿,后来改名叫香茗,怎么这位娘子也知晓她的名姓,但她很机警,还是道:“请问您是……”
锦娘如今瘦下来,打扮也不同了,如今天色又有些黑,她想四儿肯定看不清楚她,故而笑道:“我啊,锦娘,你还认得吗?以前我们一起在针线房。”
香茗惊了一下,不可置信,二人互相说了各自的境遇,都唏嘘连连。
针线房自从锦娘她们走后就裁撤了,后来她就被调去伺候蒋氏,如今已然是蒋氏房里的三等丫头了。
“真没想到锦娘姐姐有如此造化。”香茗还沉浸在过往中。
锦娘见外头不早了,遂先说正经的:“你是要补衣裳吗?”
香茗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是啊,三姑娘马上要成婚了,这是夫人最心爱的衣裳,哪里知道被钉子挂了个口,去前面绣巷寻了人也没人会补这个。”
“这是宫制的缂丝,莫说是外头的绣娘,就是文绣院的会补的也是少数。”锦娘看了看。
香茗一惊:“那姐姐可会?”
锦娘笑道:“这样的缂丝补起来,少说也要五日,多则十日,但既是你拿来的,我就晚上熬夜五日替你补好,除夕前一日你派人来取就是了。只是价钱就不便宜了……”
她得先说清楚,免得因为钱把两人关系坏了。
香茗道:“姐姐能绣便好,不知作价几何?”
“三贯。”锦娘看了看这衣裳,上头的线在外面都买不到,她还是在文绣院的时候攒了一些在手上。
香茗听到这个价钱,暗道不贵,又出去外面拿了钱匣子进来,绞了三两过来,锦娘倒也不要多的,拿戥子称了一下,拿了多的二百文给她。
香茗推说不要:“姐姐就收下吧。”
“哪有这个道理,还是你拿着吧。”锦娘知道她现在还只是个三等,蒋氏房里的大丫头们都把位置守的很严,要出头很不容易,且丫头们之间人情往来非常之多。
见锦娘坚持,香茗倒也没客气,只是天色已晚,她也要回府了,锦娘便让她把票拿好,到时候派个人过来取就是了。
送走香茗,锦娘便和她娘商量往周家送些年礼过去:“若她们没发现我倒也罢了,如今按照礼数,我们也得置办些年礼送去。”
罗玉娥也觉得有礼,但她也为难:“只是她们高门大户,恐怕寻常物件人家也看不上啊,咱们送些什么呢?”
送礼也有很多门道,锦娘对周家别无所求,自然也不会送太过贵重的,否则这般也容易让人觉得你挣了很多钱似的,故而这礼必定得新巧有趣才好:“若普通的米面猪肉那些人家也未必看的上,不如明日我们去大相国寺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
母女二人又细细商量了一会儿,见橘香已经把饭做好了,又先去厅中用了饭。
次日,一早母女二人先去点心铺子提前定了酥油鲍螺、甘露饼各四盒,又差陈小郎去高阳楼定了两角流霞酒,如此她们方去大相国寺。
一群寺尼在那儿卖头箍、假发、珠钗那些,稍微看的上眼的都不便宜。
锦娘摇摇头:“算了,我们再去里面逛逛,不成的话,就随意那些尺头送过去。”
母女二人又逛了一会儿,皆不满意,好在是后来在东边走廊,看到返京的官员托人卖的绿地芙蓉山茶栀子花纹罗倒是很别致,一问价钱,居然造价四贯。
也就是说一匹四贯,一尺就一百文,锦娘灵机一动,想起了个主意,一尺布约莫可以做一方帕子,她不如裁剪些帕子出来,一方帕子上贴一只蝴蝶,既雅致又好看。
“铺主,我要买四尺四的罗。”
铺主当即手往后挪了挪,锦娘见他欲剪六尺,到时候逼着自己出六尺的钱,故而从钱袋里拿出四钱银子道:“我只出这么多,你跟我剪多了,我是不会多出的。”
铺主当场被戳穿,倒也不恼,剪刀划了回来:“你这小娘子好生厉害。”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小娘子外表我见犹怜,内里则精明强干。
锦娘挑挑眉头,并不放在心上。
回到家中,街上行人如织,锦娘正在修补缂丝,她昨日心里已经有数,因此便放在另一处绣架上。
“姑娘,有人要定元宵节的衣裳。”阿盈喊道。
锦娘匆匆吃了一口茶出去,见是两位母女过来,她遂拿了一本图册过来道:“这是我历年为别人做的衣裙袄袍。”
说罢,见这女儿很害羞,她不由笑道:“我看姑娘身材修长,很适合穿百褶裙,如此也显窈窕。外面若是用这样的缎子做褙子也很好看,上面绣些蝴蝶桃花也应景……”
她一边说翻到另一页,这对母女还从未见过看图选衣服的,真是样样都好看。
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锦娘也看出来了,让阿盈点茶来,阿盈也是个鬼机灵,一下就知晓这肯定是大主顾,立马点了茶,拿了两样细点过来。
“没关系,你们慢慢挑,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锦娘笑道。
前世她去逛街,也不喜欢别人跟在后面,不停地介绍,所以她当老板了,也是点到为止。
母女俩看了半个多时辰,她们都想做一件褙子一件裙子,做娘的做一件中长的绿色的直领袄儿,红色的三涧裙,女儿则做一件烟霞色对襟的长袄,一件百褶裙。
“那您布料是您自个儿拿过来,还是就要我们店里的?”锦娘问。
她们都说用店里的,锦娘笑道:“现在是有两种不同的价钱,就是领抹处不绣花的,这四件一共二十三贯,领抹处如果绣花,就是二十五贯。因为您这个里面的绵和布料都是我们自己要提供的,本钱就已经是不少了……”
这对母女其实看画册的时候,就已经是疯狂上头了,只是暂时压抑心中的激动,听锦娘说罢,她们就立马点头,一共付了二十五贯,本钱五贯,净赚二十贯。
锦娘把货票给她们,舒了一口气,等这对母女离开,她又打发陈小郎去买绵,让他多翻看,不要被人家塞黑心绵在里面。她自己则开始先把需要的布料丝线全部配好,这些等到年后再做都行。
做成一单大买卖,锦娘岂有不欢喜的。
她现在先把手头的缂丝补好,这些要全神贯注,不能走神,破的地方不大,但是都是要紧之处,难怪许多人都不敢接的。
缂丝修复到一半的时候,听说冯胜病了,锦娘不禁问道:“他得的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大夫看了说没事,但你姐夫易怒易躁,晚上睡不着觉,总心悸,自己把自己吓醒,半夜惊恐的从床上坐起来。”罗玉娥提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锦娘一听就知道是植物神经紊乱,冯胜本就好胜,买了五千贯的豪宅,就得拼命赚钱,心焦虑的时候,就容易躯体症状。她曾经也是失眠过,但白日会安排时间补眠,还会让下人炖补汤,甚至知道什么叫量力而行。
原本所有人都很羡慕荣娘,虽然父母双亡,却有冯胜这样一表人才,宠溺她的丈夫,如今冯胜这般,荣娘竟然觉得无人可依,二叔和二叔母不过是探望就离开了……
“都怪锦娘,如果她不骗咱们说她买的是两进的,你也不会想买三进大宅子。”荣娘总觉得锦娘是故意的。
因为当时她们买了宅子之后,后来才听魏雄说锦娘买的是一进,只是隔成了两进。
荣娘现在大呼上当。
但冯胜却问道:“赵太丞来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你好好休息,就那么两三天就过年了,正好把元宵节过了再去。”荣娘道。
她还巴不得丈夫多休息,当然对赵太丞的话没什么异议。
冯胜却是隐约不安起来,过年正是大夫们忙碌的时候,吃多了积食了,路上被马车撞的,还有人挤在一起受伤的,甚至还有得风寒的,怎么让他歇息这么久?
说罢,就掀开被子想起身,荣娘则阻止道:“大夫开了药让你吃,你现在需要静养。 ”
“我并非什么杏林高手,也不似人家有太医的背景,若是这次被人挤下来怎么办?”冯胜担心。
荣娘倒是不担心:“你上次不是说还有别的医馆想要你去吗?”
冯胜摇头:“若是从这里离开,日后去别的地方,恐怕一个月不过十几贯二十贯,能做什么。我要出去,你别拦着我。”
荣娘双手伸出来,“你还未好,就是不能出去。”
在荣娘的恳求之下,冯胜总算同意在家养病。
那边锦娘也把罗帕绣好,绿地芙蓉山茶栀子花纹罗先裁成四方帕子,锁了边,又在帕子上把之前绣好的蝴蝶贴上去。阿盈翻看了一下,这每方罗帕上绣了一只蝶,却各不相同,有雍容华丽的凤尾蝶、还有娇小素净的粉蝶,更有俏丽烂漫的蛱蝶。
“真好看,小姐,你是神人。”阿盈说的很夸张。
锦娘连忙摆手:“我可担不起这个神人,也不过是费些心思罢了。”
除夕前一日,照样是香茗来取的,锦娘便托她往大房二房给送年礼去,大房是她曾经的东家,二房吴氏对她也很不错,怎么都得送去的。
香茗见锦娘准备的这些礼都是上等货,尤其是这几方罗帕,实在是奢贵轻灵。
二人今日倒有空多聊几句,香茗说的都是周家的事情:“我们大姑娘生哥儿的时候,差点难产,据说是四姑娘照看得当,把人救回来了,从此大姑娘对四姑娘就好了起来。至于二姑娘早就嫁到何家去了,她常写信回来说何家的不是,但还好何夫人是她姨母,对她倒是不会苛责,三姑娘正月出嫁,好歹凑齐了五千两银子,紧接着就是四姑娘的亲事,听闻要说亲给韩推官,立马又得拿五千两出来,家里的日子也没之前好过了。”
“也是,这接二连三的嫁女儿,嫁妆又要厚,定然是如此的,但他们官宦之家,总比咱们好过。”锦娘道。
如今周家二房也有儿女了,人家还有孙女,哪里都要钱,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总是给长房当钱袋子。
香茗又笑道:“锦娘姐姐,你可定下亲事了?”
“我,我还是那般,才从文绣院出来没多久,这里也才刚开张,更何况我爹娘都做小买卖的,她们看上的人,我未必看的上。”锦娘苦笑。
香茗素来推崇锦娘,不禁道:“姐姐的品貌才干,若是配个贩夫走卒实在是委屈了。”
她心里也有个打算,若是大夫人愿意为锦娘姐姐保一门媒倒是好了,但现在不说出来,也怕到时候事儿不成,大家彼此尴尬,因此又岔开说了几句闲话。
等回到周家,香茗特地把锦娘拿的礼放在最前面,还对蒋氏道:“真是好深的缘分,这缂丝竟然是锦娘姐姐补的,她在文绣院还做了绣头,只是后来不愿意进宫考女官,想在她爹妈面前孝敬,遂在大相国寺外面的甜水巷置办了新宅新铺,奴婢看着要好几千两的本钱。”
“哦?她竟然如此能干。”蒋氏还有些印象。
香茗笑道:“您看她送的帕子,说是送给您和二夫人的,说粗陋不堪不能入眼。”
蒋氏打开盒子一看,见这两方帕子说不出的俏丽精致,不免道:“这样的绣活倒是真好”
在一旁的吴氏不曾想锦娘有如此造化,遂在旁建议道:“大嫂,不如让这孩子同她母亲元宵过来说说话。”
“嗯。”蒋氏不置可否。
香茗还卖了个关子:“锦娘姐姐如今大变了样子,两位夫人若是见到肯定大吃一惊的。”
这话勾起了蒋氏和吴氏的兴趣,都道:“且下帖子请了她,我们是迫不及待的想见她一面了。”
第53章
锦娘收到口信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旋即又抓了一把散钱给跑腿的小幺儿,又让阿盈包了些点心给他,自己则去告诉罗玉娥这个消息。
“说是让您和我一起去说说话。”锦娘道。
罗玉娥“啊”了一声, 又有些踟蹰道:“我也不懂那些礼节, 到时候不会丢你的脸吧?”
锦娘笑道:“这不是还有我么?更何况,还有半个月咱们准备呢。其实,咱们对周家也没什么要求的, 人不求人人最大。”
只有求官的, 别有所图的人,才会畏首畏尾生怕自己出错。
今年在新宅过第一个年, 罗玉娥和橘香做菜,陈小郎在一旁帮忙, 锦娘则开始做那对母女的衣裳。
阿盈在一旁道:“姑娘也不说松快几日。”
“我这不是已经在松快了么?今日睡到日晒三竿才醒来, 也不过是做做针线罢了。”锦娘心想跟别人做和给自己做还是不一样的。
说罢, 又对阿盈道:“你不耐烦做针线,就下去帮她们做年饭去。”
阿盈平素便坐不住,见锦娘这般说, 就立马去厨房帮忙了。锦娘暗自点头, 这孩子倒是懂得些许眉眼高低,不是偷奸耍滑之人。
中午大家也没什么主仆的规矩,都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吃完饭,大家都准备沐浴洗发, 倒是真应了“除旧迎新”这四个字了。
到了年初一, 阿盈、橘香和陈小郎一起给锦娘磕头,锦娘给她们一人用红纸包了六十六文的铜子儿做赏钱,还一人发了一盒桂花糕, 两位女子送了红头缯,陈小郎则送了头巾。
又有罗玉娥也给了她们三人一人一双四十文的丝鞋和一双草鞋。
锦娘一家人都准备出去游玩,马行街、潘楼街、州东宋门外、州西梁门外的甬路上,全部都结扎着彩棚,彩棚里都是各式各样的摊铺,摆着各种奇珍异宝、珠宝翡翠、头饰、衣裳、花朵等等。
“等会儿我们逛累了,就去附近店家用饭,我请。”锦娘笑道。
众人都抚手称道。
罗玉娥想着要去周家,选了两对绢花,锦娘则花一贯买了一枚上面坠了一排小珍珠的鎏金插梳,和一对碎叶的银耳环,买了之后肉疼了半天。
她倒不是说不爱这些精美首饰,作为女孩子,谁不喜欢这些东西。可是赊贷未还完,离她一千贯的目标还远着呢,所以,花些小钱不计较,但是花多了真的会心疼。
阿盈和橘香倒是都很雀跃,但她二人关系不太和睦,阿盈聪明,擅长应对,偶有懒惰,但她却不贪婪,金银在眼前都不会去拿。橘香这个人灶上活计还可以,但是脑子转的不快,可人任劳任怨,逆来顺受。
这两人锦娘都取其长处,都打算留着她们。
这话她也就直接在桌上告诉她们了:“我提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提心吊胆的,等年过完,我就喊牙婆上来,要了你们的身契来,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阿盈她们都很欢喜,她二人都是绝卖之契,也就是死契,将来跟着锦娘这样的主家,比旁处要好太多了。
她们三人进来这么久,穿的好了,也有人关心了,做活也不太累,人情简单,实在是好地方。
但是,锦娘也对她们三人都提了要求:“我们家没什么大规矩,但是我希望大家都学一门新手艺,橘香要学会做三道拿手菜,小郎呢,要学会辨认各种布帛,阿盈要学会怎么梳头。你们若是做的好,将来客人们给你们的赏赐,你们悉数都拿着,我也不要。”
人没有目标就容易得过且过,有了目标总会有点事情做。
三个人都笑嘻嘻的答应。
从外面回去,锦娘在榻上歇了一会儿,夜里阿盈陪着她做针线活,她道:“这做衣裳,跟人家说的是十五日,可就得七八日左右做出来,如此心里不慌。有时候碰到突发的事情,或者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咱们就能空出时辰来。”
“姑娘,何时咱们发一笔大财就好了,您就不必这么辛苦了。”阿盈想姑娘赚钱这么辛苦,还得养她,方才还送了一枚戒指给她。
锦娘笑道:“谁不想发大财啊,可是,没有能力的人掌握一大笔钱财,就很容易被人吃干抹净。”
说罢,她又提醒阿盈:“咱们元宵去周府,周家贵妇人多,你也看看人家的发髻怎么梳的,记得啊。”
阿盈拍着胸脯连忙说自己不会忘记。
除了正月初一锦娘出去过一回,其余几日她都在裁剪绣花,弄完亲手熨烫好,为了避免有痕迹,就挂在衣架上。
初七之前锦娘把衣裳做好了,初八开门,锦娘又开始绣各色月季、牡丹、玉兰的布贴绣,她绣月季的时候参考的是黄筌的《蝴蝶月季图》。
对黄筌的图她已经非常熟稔了,看几眼几乎就能下笔作画,好在今日也没什么客人,她能够安心作画刺绣。
阿盈长吁短叹起来:“姑娘,方才来了几个人都问问就走了。”
“这也很正常,有哪家能每日做的起衣裳的,就是大户人家也不过是一季做几件新的换换。”锦娘上个月月底收了二十五贯,即便是元宵前一个人都没有,她这个月都差不多完成任务了,更何况这才初八,离元宵节还有好几日呢。
况且她这里主要是绣铺,不是裁缝铺,不少没那么有钱的人家都是选的裁缝铺裁衣裳,她爹娘就是在巷口找人做的衣裳,两三百文就能裁一件。
阿盈也自个儿拿了针线,她现在是贴身侍婢,锦娘的袜子、亵衣、月事带都得她来做,她知晓姑娘虽然上个月收了些钱,但是买了他们三人就花了十几贯,还要交赊贷的钱,其实也所剩无几了。
所以,她着急。
好在初十的时候,有人上门,要在百迭裙的裙摆处绣花,一条草绿色的,一条是纯白色的,锦娘让她们选了几种花样子,收了两贯,要加急赶制出来。
刚把大小画好,见有个嬷嬷进来问她做不做百子被,锦娘摇头:“我这里多是做花鸟绣样的,您可以去别处问问。”
等她离开时,正好罗玉娥听到了,不免问锦娘:“你怎么不做这个?”
“娘,术业有专攻,我若是擅长绣人物,当时不就选人物了吗?我还是在花鸟这一行做好,比什么都强。”锦娘有自知之明,她又没有自带系统和金手指,也不是真的天赋满级的人,她就是普通人的聪明加勤奋。
本来她绣花鸟的技术还没混出名,再去做自己不擅长的,到时候两边都丢了。
罗玉娥一想也是:“也是。”
她现在每日早点铺收摊了,也在前面铺子里玩,如今家里的衣裳有人浆洗,饭有人做,她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以前手上冻疮,今年都没怎么犯了。
转眼到了元宵节,上午锦娘还在铺子里忙,中午关了门,开始梳洗打扮起来。脸上薄薄的施了一层脂粉,眉毛是阿盈帮她画的,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擅长些什么,阿盈在妆容梳头方面就很有心得。
若她自己画眉,就很容易画的不齐整,还容易画的不适合自己的脸。
她五官量感较低,就不能走艳丽路线,要化清新淡雅的妆容才会招人怜爱,也更适合她。因为未成婚,头发还不能全部盘上去,阿盈就给她只把前面的头发盘起来,插上鎏金的插梳,簪上两朵蓝色的绢花,绢花的颜色和衣裳的颜色一致。
站起来对着镜子照了照,锦娘见镜中的自己整个人都显得温婉柔和许多,倒是很满意。
阿盈帮锦娘梳妆之后,又喊了罗玉娥来帮她盘了个髻,罗玉娥原本就属于每次出门换衣裳都得一个时辰才够的人,如今要去周家,更是各种要求。又说阿盈帮她盘的头太老气,又说锦娘的粉太厚。
“娘,我的罗兰粉五钱银子一盒呢。”锦娘气道。
罗玉娥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用我八十文买的米粉敷脸就行,我可用不惯你们这么贵的东西。”
锦娘提醒道:“您得快点,咱们赶在人家饭点之前请个安就回来,别到时候真的饭点儿去,人家还以为咱们是去蹭饭的。”
罗玉娥赶紧抱歉:“好好好,乖女儿,等会儿就好了。”
锦娘和阿盈对视一笑。
好容易母女俩出门,是魏雄驾车送她们娘俩过去的,到了乌鹊巷,她们下来后,阿盈扶着锦娘道:“小姐,哪户是周家啊?”
“这里一路都是周家的,他们三个房头都挨在一起。”锦娘左看看右看看,倒是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只是此时心情舒爽了许多。
周家门口依旧是车水马龙,锦娘对阿盈道:“你先把帖子递给门房。”
“好,但是他们会不会不理我啊?”阿盈看到这样的高门大户也有些怕。
锦娘笑道:“没事儿,你去前面先说,不行再叫我。”
阿盈忐忑的上前递了帖子,门口的人让她们稍微等一会儿,锦娘她们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香茗出来了,她笑着迎了上来:“锦娘姐姐,罗娘子你们久等了,大夫人特地让我们请你们过去戏楼那边说话。”
“戏楼?今儿家里有客吗?”锦娘问道。
香茗小声道:“是有客,也是为了四姑娘相看。大夫人娘家的人、老太太娘家还有出嫁的大姑娘她们都来了。不过,姐姐莫怕,来的人越多,对姐姐倒是越好。”
锦娘一愣,这丫头说的什么意思?正细问几句,香茗却不肯多说了。
一路行来,锦娘没有太大的感受,罗玉娥和阿盈倒是都小心翼翼的,到了戏楼后,又从水榭上走过去,到了对面的厅堂,她们又是在外等,等香茗进去说了再请她们进去。
里面衣香鬓影,珠翠环绕,不知在说什么话题,里面都吃吃的在笑。
却说今日蒋氏带着两位妯娌,中午外客已经走了一批了,如今留下来的都是娘家亲眷,都在这里说话。
正好听闻锦娘她们到了,忙让人进来。
只是见到人走进来,她看了一眼,就十分吃惊,外表出众的女子她们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很少看到如此气质的,就那么浅笑盈盈的行礼问安,仿若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了。
变化太大了,她一时都有些认不出来。
还是吴氏让人拿了两把椅子让锦娘母女坐下,正问她们这些年的经历,锦娘知晓这些夫人们凑在一处,都会安排些会说话的人,有新鲜人或者新鲜事儿,才能让这个宴会更好玩儿,而她今日便成了这样的人。
坐在下首的四姑娘这才恍然为何周存之看上魏锦娘了,她之前一直觉得奇怪,如今看来人家是真的美,且还很有能力。
“……从府里出去之后,便考上了文绣院,进去文绣院之后,又在绣铺里帮忙绣些东西,所以便置办了些房舍……”
锦娘没有过分吹嘘自己,在她看来,她连冯胜的财产都比不过,怎么好在周家班门弄斧。
吴氏倒是有意为她抬桩:“我听说是在甜水巷置办的房产,还有门面?怎么也不请我们过去坐坐。”
“是起初手头紧,只买了一块地,后来才让人建了宅子和门脸,地方太小,我又才开张没几日。总想着等过些日子生意好些了,才有个脸面,不曾想碰到香茗正好修补缂丝,所以这才厚着脸皮送了节礼过来,还是几位夫人不嫌弃。”锦娘说话很是谦虚。
却听香茗笑道:“魏娘子这是谦虚呢,奴婢去她店里的时候都不敢进去,三间阔面的门面,正中隔着月亮门还能看见后面的楼。这些前面的门面和后面的楼,全部是她一个人想出来的。”
锦娘赶紧摆手:“香茗越说越夸张了。”
蒋氏笑道:“你送来的酥油鲍螺很好吃,我吃着比别处的好。”
殊不知周围的夫人们听的都是在心中咋舌,正好蒋氏把锦娘送的帕子给她们赏玩,众人原本怀疑锦娘的钱来路不正,就是没想到人家真的绣活非常好。
甚至罗玉娥也道:“原本那文绣院的人说让她考女官,日后便一直能做绣头,甚至升都绣头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她孝顺,就回来自己做生意。”
四姑娘在心里算着,门面和宅邸还有地契,少说也两三千两,她还有这般手艺,每个月都是活钱进账,竟然比自己这小姐的钱财也差不了什么了。
“听说罗娘子还有个儿子?”蒋氏问起。
罗玉娥笑道:“是,小人还有个小儿子,比锦娘小十岁,如今跟着翰林院的吴侍诏读书。”说完又把功劳都推到锦娘身上。
吴氏一听,还奇道:“吴侍诏说起来还和我娘家有些亲呢。”
她此话一出,蒋氏及其她的妇人对锦娘倒是都多了几分欣赏,谁都喜欢有本事的人。
更何况她对答如流,如蒋夫人问道:“我听说去岁江南多雨,所以绵帛短缺。”
“是,所以开封府今年准备出卖有污渍的浙绢,以纾解绢荒,第一等的每匹一贯两百文到一贯四百文之间,彩绢每匹也才一贯。我正好认识绫锦院的人,所以也拿了几匹回来,我这中衣就是找开封府买的彩绢做的。”锦娘笑道。
众人见她褙子里面的中衣纹路十分精美,不曾想却是这般来的,有的夫人也动了心。
别说有钱人就不爱占便宜,有钱人想占便宜的更多。听她娘说有那些穿锦袍的男子吃她家几文钱的笼饼都讲价。
看了看日头,锦娘笑道:“几位夫人,天色将晚,我们也请过安了,一偿心中夙愿,就不打搅大家的雅兴了。”
她原本是周家丫头出身,若是太出风头了,未必是好事。
本来锦娘就是小插曲,蒋氏这次主要是为了四姑娘的亲事,韩效虽然丧妻,但是他今年不过二十二岁,仍旧是香饽饽,另有宰辅想把侄孙女许配给他。
而如今蒋氏让锦娘过来的目的,就是表明女子能干比什么都强。四姑娘虽然是庶出,但孝顺的很,兄弟也是两榜进士,而那宰辅的侄孙女没有双亲,也没兄弟,拿什么跟周家比。
故而等锦娘母女一走,蒋氏就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魏小娘子若是不说自家如何,就坐在那儿,我看比一般的官眷也不差什么。”
吴氏立马道:“谁说不是呢,这孩子短就短在出身上,偏这世上有许多轻狂的人,若是有人慧眼识珠不挑这些,那才是真的有造化。”
只可惜这话韩夫人没听进去,倒是在场其她的人听进去了。
锦娘一家人回来之后都累瘫了,罗玉娥道:“我在那儿都不敢乱动一下,还是在家里自在。”
“娘,我上去睡觉了,还真的有点累了。”锦娘打着哈欠。
罗玉娥点头。
和这些贵妇们说话,比干活还累。
元宵节过后,锦娘继续开门做生意,不管生意怎么样,都是把店铺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每日也是做绣件,丝毫不懈怠。
却说冯胜那边缺被迫懈怠起来,他元宵节后去医馆才发现他已经开始慢慢被排挤,重要的病人由赵太丞从湖州请来的名医医治,甚至说他的契约快到了,通知他找下家。
“可是赵太丞以前跟我们关系不错的啊,也信任你,怎么突然就……”荣娘想不明白。
冯胜道:“我原本以为是给贵人治病,从此青云直上,没想到贵人好了之后,并不愿意再见我,赵太丞此人多精明啊,立马就想赶我走。”
荣娘无计可施,只能劝道:“那不如你去找一家医馆坐馆,以你的资历也能如此啊。”
冯胜摇头:“即便他要赶我走,我也不会这么轻易走掉,我的手里也不是没有他的把柄。”
“你要干什么?”荣娘吓了一跳,又怕他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冯胜冷笑几声,次日一早,他乔装了一番,偷偷跟踪着赵太丞,早出晚归,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解契的那日,赵太丞还假惺惺的道:“祝你鹏程万里。”
“好,我多谢您,可您看看这是什么。”冯胜拿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梧桐巷,他双手环胸看着赵太丞。
赵太丞一惊,平日他畏妻如虎,但是妻子无所出,所以在外置办了外室,藏的密密的,没想到在被冯胜查到了。
“你想怎么样?”
冯胜笑了。
一刻之后,冯胜提着包袱上了马车,打开包袱看了看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一沓八百贯的交子。
只是回去跟荣娘说的时候,荣娘总觉得心里不安,她总觉得冯胜太过算计了。
冯胜却笑道:“新的医馆我也找到了,一个月二十几贯,但是过去就是坐馆。”他又洋洋得意的把自己怎么知道赵太丞的外室,又怎么跟踪到的说的眉飞色舞……
锦娘得知冯胜换了医馆已经是二月底了,她们亲戚关系素来很一般,如今锦娘正是全身心的扑在自己的店里,听到姐夫如此,倒是难得说了一句:“他倒是有些手段。”
但荣娘似乎有些不满,至于如何不满,锦娘也就不知晓了。
她二月总共挣了三十八贯,远超预期,但是六贯得交赊贷,还有一贯拨出来给月钱,还交了税,到手也就二十大几贯。
好在三月的头一日,吴氏照顾了她的生意,吴氏的丫头兰若让锦娘做两套勤哥儿的衣裳送去,兰若未曾带尺寸来,锦娘故而还要上门一趟。
只是来拜见吴氏的路上,偶遇到了一青年男子,竟然是周存之,他自从中进士之后,就外放三年,如今已经从县令升成推官,正到二房吃酒。
他虽然有些桀骜,但见到未婚女子,连忙避开。
只是惊鸿一瞥,有些惊艳。
还是听二房的下人介绍道:“那也不是别人,是以前大房针线房的魏姑娘,如今在外开了铺子,我们二夫人记挂她曾经救过咱们勤哥儿,特地给生意她做呢。”
竟然是那个锦娘?难道是听了自己的话变瘦啦?
第54章
张氏正在替周存之打点行李, 她夫妇二人分开三年,重逢的这些日子倒是和平相处,但是她不会跟着去外任, 想到这里, 又想起她娘说的话。
男人嘛,说到底都是一样的,没有不偷腥的猫, 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
还好这次周存之往外三年, 身边干干净净的,没带回什么人, 她拷问了他身边跟着的人,也说他没什么情况, 如此张氏才放心。
但是周存之马上又要外任了, 再几年, 她也不知道如何?
“二奶奶,二爷又差了小厮出去做衣裳了。”
自从家里的针线房裁撤之后,周存之的衣裳都是由她负责的, 现下这是……
张氏素来盯人盯的很紧, 又隐约有些不安:“背着我去做新衣裳?那他有没有去什么别的地方?”
“没有,二爷就在书房。”下人道。
说罢,下人又道:“您可知去的是哪家?就是上回元宵过来的魏娘子家中。”
张氏嗤了一声:“原来是那个商户女,我说那日怎么登堂入室,原来起了这样的念头。”
“您这是何意?”
张氏冷哼一声:“且派人盯着吧。”
锦娘那边却是毫不知晓, 因为周存之派人过来做衣裳的时候, 陈小郎则回避了:“这位哥儿,我们店中只做女客生意,男客的衣裳您请去别处吧。”
小厮赶紧回来覆命, 周存之顿时无语,张氏派人偷听到了却十分欢喜。
因而,在周存之赴任之后,张氏还跟锦娘做了一笔生意,让锦娘在她的蓝缎子裙摆上绣粉牡丹,锦娘痛快进帐两贯。
四姑娘当然听说此事,她虽然管不着哥嫂房里的事情,但是想着锦娘在书中是哥哥的二房,现在二人却并无瓜葛,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辈子为何和上辈子不同了?
她都怀疑自己看假书了。
锦娘却正在赶制端午的五毒包、绳索,这些可都是要在端午节之前卖的,不料,媒婆却上了门。
她们找的当然是罗玉娥,那媒婆见着罗玉娥就堆笑道:“贵府女儿好福气,竟被官家公子看上了。”
原来是巩家娘子久病,又无法打理家事,想聘锦娘为二房。
罗玉娥叉腰骂道:“给我滚,我女儿一辈子不嫁,也不会做人家小老婆的。”
媒婆急道:“巩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人家是开封府府尹的公子,你们可别不识抬举。”
“那我就去开封府去问问,强抢民女是什么罪?”罗玉娥菜刀一插,把媒婆吓的屁股尿流,她才拍拍手笑道:“当我从小吓大的啊,咱们家没点本事,怎么在开封府立足呢。”
只是回来后,她同女儿说起这个问题:“虽说你这铺子接待的都是女客,平日也是甚少出门,但是你的年纪在这儿了,相貌又好,人又有家资,觊觎你的人会越来越多?与其让别人挑选,还不如咱们自个儿去选一个。”
锦娘哪能不知晓呢?原本绣铺生意没做起来的时候倒好,做起来之后,知晓自己未成婚,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
她的朋友瞿凤英今年在三月份迅速出嫁了,嫁的给人做续弦,这个月和自己说悄悄话,说那个人不太行。
锦娘叹了一声,还是没下决定。
但很快她风闻到一个消息,说宫中官家依旧无子,不少大户人家欲再从民间选貌美女子做养女入宫。
“娘,女儿答应您,选个人成婚,只是要年貌相当,家境不能差太多,婚后我依旧要做生意。”锦娘终于下了决定。
她的生辰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下度过了,罗玉娥自然不能随意寻人,她还得发动身边认识的人,连莹娘和荣娘那边,她也愿意拉下脸来。
为了女儿,并不寒碜。
只锦娘道:“她们就算了吧,锦上添花都懒得添的人,怎么可能帮我?况且您也知晓,她们即便真的介绍,也不会介绍什么好儿郎。”
罗玉娥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万一你真的被人选进宫了怎么办?”
如今坊间闻言要选女子进宫,有人为了减轻家中负担,自愿进宫,有的人如锦娘这般貌美的,会被选作那些太妃或者妃子的宫女,到时候进献给皇帝。
锦娘微微叹了一口气,叮咛她娘:“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您也未必当真。我不过是民间的女子,要进宫还是很不容易的。”
意外总是接踵而至,锦娘一直觉得单身很好,成婚之后会有太多束缚,自己也会失去自由,只要自己以孝顺的名义在家中,有爹娘在,谁也勉强不了她。
“娘,我总觉得沦落到媒婆那儿的,都已经是被别人挑选好几轮的了。”锦娘总觉得媒婆都不太靠谱。
罗玉娥只是个做小买卖的,她认识的人哪里配得上女儿啊,但她想到周家:“上次我去周家,见大夫人和二夫人都不错,不如你去求求她们。”
“大夫人那里算了,二夫人那里我还有几分薄面。”
毕竟自己曾经救过勤哥儿,上次三月份还帮勤哥儿做过衣裳,吴氏人还不错,但是要去求人,就是锦娘最烦恼的事情。
她素来不爱求人啊。
正懊恼时,见阿盈进来道:“姑娘,外面有客人过来。”
“好,我这就出去。”
不管方才多么心烦意乱,除了绣屋,她就挂起笑容,见到来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仿佛有些面熟,她非常瘦,已然是皮包骨的状态了,但依稀能从脸上看的出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相貌不俗的。
“夫人,您是想做什么呢?我这边都可以帮您介绍的。”
那瘦仃仃的妇人却是一幅急脾气:“我如今得了重病,就这几个月就掉了许多肉,你看怎么能让我看起来不这么空荡荡的。”
锦娘笑道:“如果做广绣就很容易显得您过瘦,其实您就选对襟直领的中衣,抹胸就不成,最好是交领这般穿着,我在交领的领口给您用两层颜色就好,如此上面再穿个窄袖褙子就很好了。”
妇人闻言点头,锦娘看她病重,只道:“您等会儿,我直接画出来,然后咱们再着色。”
说罢,又拿出画架,在上面画着水红的交领中衣,领口再多添一层正红色,外面的窄袖褙子的肩膀我给您固定一下,如此廓形的,看起来头和肩膀就不会怪,如此也很好看。
妇人又问:“我倒是有一匹妆花缎子,不知道作价几许?”
“若是中衣加褙子,我再给您绣些花,一共是四贯的工钱。”锦娘道。
二人正说着,又见有人来买领抹,一贯买了一条,那妇人眼睛眨了眨,立马点头同意了。
锦娘遂笑着开了货票给她的丫鬟,没想到这妇人还住南薰坊呢,南薰坊可是不少官宦人家住的地方。
她哪里知晓这妇人是有意为之,锦娘后来想通了,决定不要自己吓唬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成婚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哪里可以这样随意处之,更何况,如今成婚官家女没有嫁妆的都难嫁,她这般虽然无甚身份,但是有宅有铺,急什么?
若是自己都稳不住了,到时候一步错步步错,婚姻可不是儿戏。若是遇到不好的亲事,半条命都没了。
别的事情需要努力勤奋加运气,但是感情这种事情还真的得靠缘分。
熟料,时隔两日,香茗过来了。
锦娘还以为她是有什么绣活找她,不曾想她道:“锦娘姐姐,我有一桩事儿要同你说,是你的终身大事。”
“我的终身大事?”锦娘不解。
香茗自从上次帮蒋氏把缂丝衣裳修补好,又得了锦娘一本花册子和绣技指点,这个月从三等丫头升了二等丫头,因此常在蒋氏身边,消息十分灵通。
故而,她道:“蒋家的六夫人想让大夫人出面做媒求娶您,可大夫人没有答应。”
锦娘虽然不知道蒋六夫人是谁,但是既然蒋氏拒绝了,想必是不愿意自家嫁进蒋家,别看蒋氏上次仿佛是很抬举她,可是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曾经是她家奴婢,不配和她娘家结亲,她这么想的,便把理由说了出来。
香茗一听就道:“姐姐如此通透,倒是我帮了倒忙,其实这桩亲事挺好的。”她又把自己如何让锦娘她们过来的原因说了,很是愧疚。
锦娘心中却十分感动:“多谢你还记挂着我,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了。”
“其实大夫人是觉得六夫人毕竟是三姑爷的亲娘,她也未必是瞧不上姐姐,主要是怕曾经的主仆日后做了妯娌。”香茗分析。
锦娘这才搞清楚,这位蒋六夫人原来是三姑爷蒋放之母,只是蒋放过继出去了。
正好她也不认识这群人,只道:“没关系,千万不必自责。”
香茗却笑道:“虽说大夫人拒绝了,但我看蒋六夫人可不是一个妥协的性子,大夫人若是不说三姑爷倒罢了,若说了三姑爷,恐怕以六夫人的脾气,更要来说亲了。如此,我也长话短说,六夫人一共生了三子一女,长子早已成婚,次子过继,女儿也早就出嫁了,唯独只有小儿子十六郎还未成亲。”
“他书读的不错,人更是一表人才,还比姐姐小几岁,我看配姐姐正好。”
说罢,听外面的人在催,她又赶紧起身:“我是替大夫人上香去的,不敢久待,这就走了,姐姐这几日得做好准备。”
虽说锦娘觉得这事儿虚无缥缈,但也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还笑道:“你放心吧。”
这种事情她当然是谁都没说,继续裁剪荷包,又把陈小郎喊进来道:“之前跟一位福建的客人买了一端建阳小纱,你把它送去高家染坊,让他们跟我染成这两种颜色,喏。”
建阳小纱一端才五百文,若是染成绯红色盒碧绿之色,工钱算上,也不过一贯。
她的布匹也不全是找瞿凤英家拿的,有时候也会自己去淘一些便宜又好看的,现在她开始裁剪一些荷包,这些既可以做搭头,也可以排满一整条都很好看。
绣了一对荷包之后,锦娘才开始帮这位刘娘子绣花,她已经是完全沉浸在绣花的部分了,如今阿盈完全应付一般的客人,锦娘也不会担心。
却说香茗上完香之后便回去覆命,蒋夫人正为四姑娘的亲事烦恼,原本想把四姑娘说亲给韩效,没想到韩效又娶了刘计相之女。
想起刘计相,她又想起蒋六夫人刘氏,不免跟归宁的大女儿道:“你是不知道,你这位六舅母是钻到钱眼里去了,竟然要娶一个商贾妇人。”
周大姑娘那日元宵因侍奉婆婆走的早,还是四妹妹告诉她,以前给她们做衣裳的锦娘竟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如此还手里有一份好钱。如今,大姑娘早已不是闺中风花雪月的姑娘了,她做人媳妇这么几年,知晓钱财重要性。
因此,她道:“六舅舅屡试不第,又素来喜欢附庸风雅,家业凋敝,所以见到人家有房有铺就动了心。只不过,要找也得找真富的人啊,我倒是认得一位,她家开珠铺的,我们常常在她家买,不如让女儿去介绍一番。”
“如此也是,我听闻十六郎本在刘计相处读书,不知怎么又不让他去了,你可知道原因?”蒋氏不喜欢六夫人,但还是挺喜欢蒋羡的。
周大姑娘就顿了一下,才难为道:“听说是荀大娘子不满刘大郎君和羡哥儿过从甚密,您也知道,是刘计相见羡哥儿聪明,才留这位远房的亲戚在那儿读书,正好他和刘大郎君关系亲厚。不知道刘家或者荀家甚至是某些下人都看不惯,说了不少风言风语,所以撺掇荀大娘子闹了一场,计相只好让十六郎出去了。”
“真是无妄之灾,也不能说十六郎生的好看,就造这般谣言啊。”蒋氏道。
蒋六夫人也是如此说,她原本想找蒋氏帮忙做媒,也不完全是因为锦娘钱财的问题,还有就是锦娘的确是貌美过人。在她看来,打破儿子身上断袖之癖的谣言,只能替儿子早日娶妻。
就是没想过蒋氏不同意。
她看着面前的小儿子,很是心疼:“咳咳,你这位姑母只会说什么商贾之女,她家二房老爷还不是行商贾之事,她几个女儿若是没这个做商贾的叔叔,能有那么些嫁妆吗?连县主郡主都有嫁商贾的,咱们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是翰林的女儿,你大嫂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又怎么样呢?当时,我就说一个穷官女儿进门来大家一起受穷,你爹偏不听我的,结果卖了一处铺子做聘金,她伯父发嫁她过来才二百贯嫁妆,还筹措了许久。现在看来,咱们家是越来越拉胯,我的身子越来越差,你爹你哥嫂谁会管你?他们也无力管你。”
“我见那位魏娘子,不仅美貌多才,还很擅长经济。最重要的是,为人谦逊,又十分孝顺,也别再学那些人得陇望蜀,一直想着等中了进士再娶妻。你才十七,中进士不知道还有多少年,若我一去,谁管你呢?”
……
锦娘也是没想过她娘突然说起要去仁王寺上香,罗玉娥还道:“你若要嫁一个好郎君,就得诚心求菩萨保佑。”
“那也不该去仁王寺啊,那里离咱们这儿有些远啊。”锦娘道。
“虽说远一些,可是清静,咱们也能吃一顿斋饭回来。”罗玉娥笑道。
说完,她又神神秘秘的道:“锦娘,今儿吴侍诏的夫人突然来我家里,说要替你说一门亲事。说出来,连我都吓了一跳。”
见说到自己的亲事,锦娘也不装矜持了:“如何?说的是哪家?”
“也是一官家子弟,曾祖做过宰相,只是祖父母双亡,他们家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了,其母也是翰林的女儿,父亲也是读书人。家中也有三进带大园子的宅子,就在南薰坊,还有一处金梁桥的五间阔面铺面,两百亩水田。”罗玉娥喜的都合不拢嘴了。
锦娘笑道:“这般好的人家,怎么会说我呢?”
“你,你也别妄自菲薄,你如今也是有宅有铺的人,且这些都是你的。那户人家却有两个儿子,将来父母不在了,分家也未必能够分到什么。”罗玉娥觉得自己女儿做娘娘都可以。
锦娘微微颔首,“那女儿就去见见,若是不成,您可别勉强我。”
“那是肯定的,我何时勉强过你呢?”罗玉娥摊手。
锦娘想来也是,反正见了面,即便中意,也会打探对方脾性,又不是相看了就成婚,如此便同意了。
阿盈得知锦娘要相亲,想起锦娘舍不得打首饰,她用自己的私房钱帮锦娘在外面买了一只珠花帮锦娘打扮。
“你们这真的是倒贴钱上工吗?”锦娘哭笑不得。
阿盈则道:“每次有客人给我赏钱我都攒下,平日也用不上什么钱,我的汗巾子,戒指耳坠子还都是您给我的呢。”
锦娘只好道:“好吧好吧。”
阿盈替她梳了个流苏髻,将头发绾成同心髻后,在发髻底部束上丝带,发髻正中插两朵珠花,一朵是阿盈买的另一朵是之前在周家,周老夫人赏赐的,耳边戴的是珍珠耳环。脸上则化的是飞霞妆,所谓飞霞妆便是先涂胭脂后涂粉,有白里透红,清新淡雅之美。
柳绿的抹胸配着鹅黄色的素罗上襦,下面则是一条珍珠白的百褶绉纱裙,腰间挂上一枚精美的荷包。
“脖子上也得敷粉。”阿盈拿粉扑又帮锦娘拍了一下。
天刚刚亮,魏雄就驾着驴车带锦娘母女和阿盈一起过去,她们家的驴车外表重新用锦帛装饰过,如今专门用于出行和送货。
本来锦娘是不紧张的,但是快到了仁王寺之前,心脏也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然而蒋家母子是先到了,蒋羡今日身着莲花暗纹交领衫,下面配黛青色的下裳,外罩一件素纱对襟衫子,头戴青玉发冠,脚踩一双皂靴,正立在他娘跟前。
路人走过,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模样清俊,唇红齿白,夸了一句:“小郎君真是俊俏。 ”
蒋羡笑了笑,帮他娘拿扇子扇风。
又听蒋六夫人道:“也真是的,给你介绍一位珠铺的姑娘,说的天花乱坠,还好我去暗访了一回。这姑娘装样子还行,也识得几个字,家中比魏娘子富贵许多,可她寡母独女不说,我买通她家下人,才知晓那就是个泼妇,不仅常常责打家中下人,又家中娇宠太过,我不过穿的差些,不小心泼了一杯水在她身上,她脸色大变。若是真娶了这样的人,咱们母子是彻底落得个贪图人家家产不假,还家宅难安。”
她可不是无知妇孺,她父亲可是翰林,嫁过来时,丈夫还是宰相之孙,当时才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
又说锦娘等人已经到了仁王寺山脚下,罗玉娥正对魏雄道:“他们就在山脚的涂家分茶店,你别急匆匆的赶着过去,让人笑话。”
魏雄无语:“凭什么我被人笑话?”
“因为你长的黑乎乎的呗。”罗玉娥觉得丈夫没自知之明。
锦娘没留心爹娘的口角官司,只深吸一口气,等阿盈下了车,摆了脚踏之后,盈盈走下车,罗玉娥自然上前问候,其实她二人又重新在吴家见过一面。
这是蒋羡头一次见到锦娘,虽说她的容貌我见犹怜,但眉宇间毫无一般女子的扭捏之态,落落大方的站定,看起来却清纯的不可方物,似乎走来的风都含香。
大人们特地留出空间在前面走着,二人相互见礼,锦娘可没想到竟然是蒋羡,她曾经在离开周家的最后一日见过他的,虽说惊鸿一瞥,但那样的容貌却很难让人忘怀。
锦娘不知道该问什么的时候,听蒋羡道:“五年前我本命年的时候,我母亲带我来过仁王寺,这里上去并不陡,他们寺里的斋饭中有一道干焖笋丝很好吃。”
五年前是他本命年,那他今年十七岁,比自己小三岁!
“既然你这么说,那等会儿我要一饱口福了。不知你平日这个时候都在做什么?”锦娘问道。
蒋羡笑:“平日这个时候已经在读书了。”
既然是相亲,还是问清楚好,锦娘道:“是进士科还是明经?”
“好叫娘子知晓,是进士科,昨日还听业师的作了一首诗。”蒋羡还缓缓把自己的诗词念了出来。
锦娘听诗词工整,又听里面有“藤黄”二字,倒是笑了:“我平日画画,倒是常用藤黄,咦,那里就是大叶藤黄树啊。”
蒋羡很惊讶:“这就是藤黄树啊。”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虽说我作诗的时候会用到,但实际并未见过,娘子是怎么认识出来的,我怎么看着像枇杷树。”
“是很像,但是又有不同……”锦娘介绍起来。
蒋羡一脸佩服道:“我听我母亲说娘子绣活很好,不曾想又通诗书,又博学。”
锦娘连忙道:“郎君谬赞了,我也只是恰好懂一些罢了,哪里称得上博学。”
她从穿越过来,几乎碰不到能说到一起的人,蒋羡算是一个,甚至还意犹未尽,很是投机。不对,锦娘失笑,哪来的一见如故,分明是人家一直在带着你聊天。
这小子厉害呀!
第55章
前面的儿女们在说事儿, 后面的大人们也谈的热火朝天,都在把自家筹码抛出来。
蒋六夫人就道:“我是个有话直说的人,我们家中将来南薰坊的宅院肯定是老大继承的, 但是罗娘子放心, 家中还有金梁桥的一处铺面,油面粉墙,一共五间, 后头还有库房, 如今给别人开茶庄,一个月赁钱就十五贯, 另外还有我嫁妆里的一百亩水田都是给她们的。”
罗玉娥也道:“既然您坦诚相告,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我们还有一处在州桥那边的宅子, 赁出去给别人住, 将来这座宅子也是给我家大姐儿做嫁妆的。另外,甜水巷的宅子,您也是看到了的, 这些地契房契本也是我女儿一人买的, 更何况她有这门手艺,一年少则也有一二百贯,多则三四百贯的进账。”
二人说完都相视一笑。
这个时候罗玉娥才感觉到诚意,真正想做成亲家的,必定都是以诚相待。
听罗玉娥说完, 蒋六夫人心中愈发满意, 都说绣娘是吃青春饭,但即便如此,人家年轻的时候都能攒下大笔家业了, 一年三四百贯,那三年就能上千贯了。
她也握着罗玉娥的手道:“之前我长子成婚的时候,我还卖了一处铺面,给我那长子媳妇是五百贯的聘金,日后给小儿媳妇亦是如此。”
如此罗玉娥也就满意了,五百贯可不是一笔小钱,难得的是蒋六夫人没有厚此薄彼。
到了仁王寺门前,锦娘则随大人们一处礼佛,每拜一处佛,就让阿盈拿了钱袋子来,抓一把钱到功德箱中,蒋六夫人心想,这魏娘子肯定比她母亲说的还要有钱,只是不显山露水罢了。
中午便在此处吃了一处斋饭,锦娘果然吃到了蒋羡说的干焖笋丝,倒着实可口,还多吃了半碗饭。
因为男女有别,在仁王寺蒋羡就自动去了前面,后来离别的时候双方也没见到面。
锦娘则是一回家,就扑到了绣屋里,陈小郎把今日要绣的人都记下来了,锦娘见了册子,竟然还有三笔生意,绣一条竹叶的领抹,一双鞋面、一对荷包。
领抹六百文,鞋面三百文,一对荷包六十文,倒是也有九百多文。
她正开始拿布开始裁,就见罗玉娥进来,眼神暧昧的问道:“锦娘,如何啊?我看那位蒋十六挺不错的,一表人才的样子。”
“娘,他比我小三岁。”锦娘看想她娘。
罗玉娥摆手:“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更何况,他这个年纪可正好。”
“什么正好?”锦娘不懂。
罗玉娥这话倒是不好跟女儿说了,自古男人年轻些,女人受孕也容易些,女儿常年熬夜绣花,气血不足,之前减肥,人虽然漂亮了许多,但头发也掉了不少,若是找个年轻的,未必不能有采阳补阴之效用。
想到这里,她又把蒋六夫人说的家底说了出来,“她家原本也是家境殷实,分家的时候就分了个三进大宅带花园的,另外还有一处两进小宅,两处铺面和五百亩地。只是她女儿出嫁的时候,就把那间宅子卖了,又陪嫁了三百亩田过去做嫁妆,到了长子成婚,又卖了一处铺面,如此家业才凋敝许多。”
锦娘知晓有钱人眼里的穷,和穷人眼里的穷是不一样的,有钱人可能是阶级滑落,平日赏花品名,买古玩字画的乐趣减少了,但穷人的穷就是吃不饱穿不暖。
又听罗玉娥说起蒋家若分家,能够分到的东西云云,她倒是很诧异:“没想到蒋六夫人这般有诚意。”
这倒是说的很清楚。
罗玉娥也笑道:“是啊,难得见到这么坦诚的,我也是据实以告。”
“娘,您干嘛说我一年能挣那么些啊?”虽说按照现在赚钱的这个速度,她差不多一年可以赚三百贯,但……
罗玉娥道:“这叫抬身价,咱们家已经是够老实的了,你可知道别人家里更是靠媒婆一张嘴吹的上天入地的。”
另外一边,蒋六夫人已经是智珠在握,她正和蒋六爷在用饭,屏退了下人,咳嗽了几声,才把今日这一切都说了,还道:“她还有个弟弟,跟着吴翰林读书,吴侍诏夸她弟弟天资纯粹,虽然不是那等天赋绝伦之人,但学起来心无旁骛,也是可造之材啊。”
蒋六爷帮她拍了拍背:“你也别太操劳了,既然决定了,到时候咱们派人送草贴过去就是了。这亲还得赶紧结,如此也能遏制一些流言蜚语。”
见丈夫语气和缓了些,蒋六夫人也松了一口气,原本长房的延哥儿和羡哥儿关系也很亲厚,也是被人中伤成那等不堪的关系,后来在刘家亦是如此,刘计相还是她远房表兄,不曾想也听信这般谗言。
她夹了一筷子菜,又觉得寡淡无味,再看桌上只有一样荤腥,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大媳妇什么都好,就是把家交给她管,搞的比仁王寺的素斋还清淡了。”
大儿媳妇晨昏定省,侍奉夫君,生儿育女,一切都还好,但就是太想让夫婿上进了,这也是官家女的通病,怕阶层降落,所以格外争强好胜。
她又拿出私房钱,让人给蒋羡添了两道荤菜。
七月正暑热时,锦娘之前买的建阳纱起了大作用,一匹纱到八百文的本钱,做了六件纱衣或者纱裙,这些生意能做成,还是因为锦娘她自己做模特,几乎看到她穿的人,都要买一件。
蒋家已经遣媒人来递过草贴,女方草贴上的奁具是她写的,没办法,在北宋,女子妆奁是独立于男方财产之外的,即便将来和离或者丈夫去世,她的嫁妆男方是没权利动的。故而,锦娘当然不会吝啬写上去。
奁田虽然没有,但是奁具上写的是州桥里仁巷(臭水巷)宅一本,相国寺北面小甜水巷宅一本,铺面三间,嫁妆银五百贯,绫罗绸缎十二匹、首饰若干、四柱帐架螺钿床一张、圈椅绣凳若干、富贵花开以及喜上眉梢等等被面四条、至于门帘、帐子还有绣衣绣鞋、瓷器等等自然不必赘述。
她自己是打算拿一百贯出来专门准备自己的嫁妆物件,爹娘那里添了二十贯给她,虽说不打肿脸充胖子,但也是要该有的都有。
嫁妆只要是绣件都能自己做,省下一大笔钱,而且她也不必绣的繁复,之前替周大姑娘绣喜被一条绣两三个月,现下她自个儿的,她只不做太繁复,大半年就能把绣件做了。
故而,她现在白日都在绣铺子里的活计,晚上就做自己的绣活。
又见陈小郎从外面回来了,锦娘让阿盈去后面盛一碗绿豆汤来,这绿豆汤在井里湃过了的,凉津津的。
一口气喝完两碗,陈小郎才舒服下来,又道:“姑娘,我去大姑娘家和三姑娘家中都说了,说明日蒋家过来插钗,请她们过来,都说会来的。”
“嗯,这就好。”锦娘道。
她们已经是提前相看过来,草贴都送过去了,如今过来算是走个过场。汴京风俗,若是男方看上女方就留下金钗,若是看不上就留下一匹布。
殊不知荣娘和莹娘那边早已凑到一起去了,莹娘是直接过来荣娘这边道:“大姐姐,你可知道二姐姐许的是哪家?她们家下人过来的时候,我正在药铺里忙活。”
“是个小厮过来的,也说不清楚,但看那样子,应该还可以,反正明日咱们就能见到了。”荣娘道。
莹娘是个粗心的,她也一般只关心她自己的事情,见问不出什么来就先离开了。
锦娘这边的亲戚不多,又早已分家,倒是都管不了她家怎么做。蒋家却跟炸锅似的,先是蒋放听说后,找到了蒋羡,只道:“明年你就要参加解试,若解试得力,自能寻一门好亲。岂能为娶一商贾为妻?”
“二哥,婚姻大事,自是有父母做主,更何况家中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爹娘也是为了我好。”蒋羡脸上毫无波澜。
蒋放小声道:“你知不知道她在周家做过奴婢?我们怎么能和那般的人做亲家呢?”
蒋羡深吸一口气:“二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她只是在周家帮忙绣过衣裳,后来人家就考到文绣院去了,短短几年就置办宅子,这也能说明是她的本事啊。更何况,我能不能通过解试还是另说呢。”
“你,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还真的以为你变了许多,爹娘真是惯子如杀子。从小他们就偏爱你,如今不想着让你吃苦考取功名,却只想替你娶位富贾为你操持,再让你做富贵闲人。”蒋放素来也没什么耐心,见蒋羡说不通,甩袖准备离开。
蒋羡闻言也变了脸:“你倒是倒打一耙,若非是你自己出继,娘也不会气出病,如此,也不会这么急着帮我找一门亲事,我看你才是没变。”
兄弟二人针尖对麦芒,并不相让。
和二哥分别之后,蒋羡也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只没想到竟然晃到甜水巷了,他身后的小厮提醒道:“十六郎君,这是咱们未来夫人的铺子啊。”
蒋羡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走到这里来了,可都走到人家门口了,若是不进去,仿佛也不好。他撩开裙摆,拾阶而上,只是没想到他进来时,只有伙计在,他正欲开口,不曾想侍女从后面进来,看了他一眼,很是惊讶:“您怎么来了?”
却说阿盈进来跟锦娘说起蒋羡过来了,锦娘道:“你去巷口买几碗砂糖冰雪小元子来,我这就出去。”
她不知晓蒋羡上门做什么,难不成是退亲?还是想说什么。
偏偏她爹娘这个时候陪弟弟去鹿鸣书院去考试了,只好是她出来,锦娘一出来,本来有些坐立难安的蒋羡突然安定了许多,他又连忙站起来行礼:“娘子好。”
锦娘笑道:“这般暑热,怎地出来了?是不是有话要说。”
若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快点说出来,她也经受得住。没想到蒋羡挠了挠头,终于露出一丝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行为,“我就是不知不觉的走到这里来了。”
“既然到了我的铺子,要不要看看。”锦娘道。
蒋羡看到东边的榻和桌子,右边的雕花衣架上挂着几样成衣,柜台后面都是各种各样的布匹,他还跟着锦娘到绣房,锦娘把自己的图册给他看,自己则在一旁做针线。
殊不知蒋羡拿起图册非常认真的在看,还道:“外面的那些绢画是在哪家画铺买的,都很好看,你眼光很好。”
“是我仿照一些花鸟画的大师画的,不过,我就当你夸我了。”锦娘笑道。
蒋羡看她今日身上都是纱衣纱裙,头上插一对粉色的绢花,看起来青春自然,不娇柔造作,又低头道:“娘子这般能干,我自是夸娘子。”
“能干算不上,只不过比别人多费几分心思罢了。我让人端了几碗冰雪来,不知你能不能吃冰,若是不能,我让阿盈点茶去。”锦娘看了他一眼。
蒋羡暗道魏娘子如此妥帖,锦娘倒是不知晓他如此想自己,又低头绣了几针,见阿盈用家里的莲花碗装的,暗中点了点头。
吃了一碗冰雪,蒋羡也觉得没那么热了,他左右看看,又道:“如今虽然才开始热,可过了七月半天儿愈发暑热,娘子还在这里刺绣,会不会太热了?”
不错,还知道关心自己,锦娘则道:“以前我在文绣院的时候还好,如今在家倒是忘记了,到时候去买冰鉴回来,过几日托人去冷窖问问。”
却听蒋羡道:“何必去买,我把家里的送来便是。”
锦娘连忙阻止:“这怎么好,你家中自是你们要用的。”人还没嫁过去,她就要人家东西,这算什么。
“娘子为何与我生分?”蒋羡对锦娘的见外很是不满。
锦娘看着他道:“郎君请听我一句,这也并非生分,名不正言不顺,岂不是惹人闲话?我知晓郎君的心意,就比什么都强。”
话音刚落,就听阿盈说外面有客,锦娘先出去了。
蒋羡在绣屋听着客人过来时锦娘在外介绍,细心耐心就不必说了,说话非常精准,用的词语都很准确。
“您的意思是想做窄袖褙子,但是又不想肩膀这里太廓是吧?那就把这里做的服帖一些,最好是用罗。”
量完尺,定完花样和时间,很快就一单生意完成了。
蒋羡还想在这儿多说会儿话,却见锦娘抱着一匹罗进来,三下五除二就剪了下来,他看了看这匹罗上的暗纹:“这仿佛是唐三彩的颜色?真好看。”
“是吧?这是我在陕西的一位商人手上买的,嫩绿色打底,四片白色小花带着黄蕊,如此分布,煞是好看。”大的布店很容易雷同,这种别致的布就需要自己有独特的眼光去淘。
说罢,她见蒋羡有些爱不释手,眼神亮晶晶的,作为老板,她一下就能猜到他的心意,这就和平日来她这儿看料子的客人一样的:“你是不是也喜欢这样的罗?要不然,我也帮你做一件,等定亲的时候送过去。”
蒋羡笑道:“我若推辞,就是真的假了,那你也不要与我见外,明日我送冰鉴来。”
锦娘脸微微红:“好。”
说罢,又道:“那你现在回去吧,免得到时候人家说闲话。”
“嗳。”蒋羡知晓锦娘闺门教养甚严,也就不多坐了。
本来心情并不是很好的蒋羡,从魏家绣铺出去之后,心情特别好,他的仆从刘豆儿正道:“魏娘子人真好,还吩咐人买了冰雪给我用,方才小的在廊下歇息,对面就是厨房,她家那个厨房不知道在熬什么汤,特别香。”
蒋羡一个爆栗子过去:“就知晓馋嘴。”
豆儿年纪还小,生的白白胖胖的,别的毛病没有就是馋嘴的很,主仆二人从魏家出来,见甜水巷底有个姜家南北分茶铺,蒋羡想起如今嫂嫂当家,做的都是清淡的福建菜,忍不住道:“我们到这家吃吧。”
甚至他还多点了一道江陵名菜“冬瓜鳖裙羹”。
二人吃完,还打包了一份姜家食铺的几道特色菜送到他爹娘处。
次日,锦娘一早起来梳妆打扮,冯胜和荣娘夫妇竟然来的最早,还带了麟哥儿和官哥儿过来,罗玉娥让扬哥儿带着两个侄儿玩,又准备了攒盘零嘴给大家吃。
荣娘见院子打扫的十分整洁,对面游廊上挂上了竹帘,摆上了桌子,她不禁道:“二叔母,你们准备在廊下请客吗?”
“廊下种着树,旁边又摆着花,这么一来又阴凉又能闻着花香,多好啊。”罗玉娥笑道。
冯胜也不免问起:“不知锦娘许的是哪家?”
罗玉娥平日虽然喜欢炫耀,还有些虚荣,但更怕锦娘婚事不谐,怕别人破坏,只道:“是姓蒋的一户人家,祖上虽然做过官,但是如今不复以往,现下在家中读书。”
冯胜“哦”了一声,他现在换了一家医馆之后,压力没之前那么大了,但是工钱也少了不少,人倒是比之前少了几分锐气。
听罗玉娥道:“我们今日是在附近一家馆子请人做的,我们一家都得做生意,家里的橘香做做家常菜还好,若是做大菜怕是怯场,你们今儿可要多吃些,他家做的驴肉可好吃了。”
荣娘又笑着去二楼看锦娘,锦娘已经打扮好了,手上还在做绣活,若是以前她肯定会斥责,但是现在,她又隐约觉得佩服起来。
不一会儿,莹娘夫妇又过来了,莹娘生了女儿跟没生差不多,带孩子都是她婆母或者是安平两人带,她是只负责在药铺卖药就好。
她们上楼看了锦娘之后都下去聊天,接着别的客人也都过来了,锦娘则埋头把衣裳一边缝好,又把线头剪掉,继续缝另外一边。
不一会儿,陈小郎跑到后面道:“太太,蒋家人过来了。”
今日蒋家人来的齐,蒋六老爷,还有蒋六夫人带着长子蒋晏长媳许氏一起过来的,魏雄和罗玉娥迎了她们进来。
冯胜几乎是一眼就发现蒋家人的身份不一般,尤其是看到了蒋羡,眼睛一亮,这分明是哪家衙内。蒋家也是送了男方草帖过来,冯胜拿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着曾祖,原参知政事,追赠户部尚书,祖父某和父亲某某。
几人正寒暄着,冯胜立马上前陪着说话,倒是让罗玉娥和荣娘都咋舌不已。
又听门外吴翰林夫妇过来,吴老夫人是媒人,吴侍诏又是翰林院画院的,他跟蒋六老爷还有蒋羡的兄长都有话说。
众人闲谈间,吴侍诏问魏雄:“昨日你们送扬哥儿去鹿鸣书院,如何了?”
“托您的福,犬子考进去了,本以为能进去就没错了,不曾想进了内舍。等过几日,我们夫妇就送他去。”魏雄如今也学会应对。
冯胜又疑惑,魏扬那个只爱买玩意儿玩木工的小孩子,竟然是什么翰林的徒弟,还进了鹿鸣书院,要知道鹿鸣书院可是仅次于开封书院的。
怎么二房发生这么多事儿,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蒋六老爷本来来一商贾家还觉得有些拉不下脸,乍然听得家中有读书人,又把魏扬叫过来,魏扬生的清秀,为人虽然老实,但是一看就是好学知礼之人,也就满意许多。
蒋家今日带了一担“许亲酒”,以网兜裹上酒瓶,装饰八朵大花、色彩鲜艳的生绢、八枚银作彩花,再用红绸系于酒担,称之为“缴担红”。魏家则把准备清水两瓶、活鱼三五条、筷子一双,放入男方送来的酒瓶中,叫作“回鱼箸”。
这些忙活完了之后,蒋六夫人亲自上楼去见锦娘,锦娘立马起身要行礼,蒋六夫人扶住她:“好孩子,上回我就觉得我们有缘分,如今倒是真的要成一家人了。”
锦娘笑道:“小女也是没有想到,小女年轻,日后还望您多提点。”
蒋六夫人则道:“该说的,我也与你母亲说过了,其实只要你们做儿女的好好地,我们做爹娘的就好。来,这根钗,我帮你插在头上。”
锦娘起身,见蒋六夫人手上拿的是一枝双股钗头凤凰金钗过来,她微微低头,蒋六夫人插了上去。
二人又客气了几句,蒋六夫人准备出去,在门口的时候,转过身道:“十六郎今日把冰鉴拿来了,要记得搬去绣房,可别热着自己。”
锦娘脸微微一红。
第56章
蒋羡正和冯胜安平这些魏家女婿一桌, 他们三人互通了年纪表字,安平“咦”了一下:“说起来十六郎比二姨姐倒是小三岁。”
“这有什么挂碍。”蒋羡自己都不在意,他还在想安平为什么会对他这么说, 若是故意的, 说明此人不可交,若不是故意的,那说明这个人真有点傻。
安平还真的只是好奇, 就问出来了, 见蒋羡淡淡的,他觉得有些尴尬, 借着吃酒掩饰一下尴尬。在一旁的冯胜心里笑的肚子都疼了,笑安平是个棒槌, 难怪连莹娘都能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但他肯定不会出来打圆场, 他也莫名不太喜欢锦娘, 总觉得她心机城府太深了,蒋家这样的簪缨世族都不知道她怎么攀上的?方才他看草贴,还真以为蒋家连续几代不行了, 不曾想听蒋六老爷说起他叔父如今在御史台做官, 女婿还出自名门之家,他倒不敢说的过分了。
可总会有些不甘心,他们这些人努力奋斗,这些所谓的官家衙内们却天生就坐拥其成。
不过,锦娘的亲事真的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这些所谓的官家子们其实也缺钱, 原来钱还能买到一桩好亲事。
罗玉娥倒是对女婿关怀备至,亲自送了一碗莲藕排骨汤过来,还道:“这可是我们老家的九孔藕, 若非是找一位南北铺子的老乡,还寻不到这个。十六郎你尝尝,这样的莲藕汤最是粉了,我亲手炖的。”
蒋羡尝了一口,还真是藕断丝连,且粉糯极了,他笑道:“多谢您,还真的好吃。只不过,这么热的天,您还是歇歇吧。”
“你们吃就行,别管我。”罗玉娥最喜欢别人夸她了,偏偏她儿子扬哥儿是个闷葫芦,女儿从早到晚都忙,难得陪自己,女婿嘴倒是很甜。
蒋六夫人又让儿媳妇许氏把罗玉娥拉过去坐着一道说话,罗玉娥其实在经济没有太大的困难之后,其实脾气发的很少了,甚至还颇风趣。荣娘和莹娘也在同一桌上,看着平日常常竖着眉头的二叔母(二伯母)笑的跟狗尾巴花似的,觉得有点讽刺。
尤其是荣娘,她能发现蒋家对魏家看起来和气,其实是居高临下的。
没想到这个时候,陈小郎迎了一位女官进来,这女官身着圆领缺胯袍,袍上有绿色缬染图案,腰上束扎黄色腹围,用勒帛系扎。
作为女主人,罗玉娥先站起来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找谁?”
“我是文绣院女官,有些事情找魏娘子。”
罗玉娥赶紧把锦娘喊了下来,蒋羡立马看了过来,只见锦娘看到了这女官,倒是松了一口气,二人到一边说话:“朱廷芳,你是考上女官了吗?”
“是啊,您走了之后,我这个监察就无事可做了,正好宫里有一批女官走了,我就侥幸考上,本是分到了尚服局,但是后来文绣院新来的绣头得了病,便让我兼任了。那个绣头在的时候,浑然不管,以至于八月十五中秋了,好些衣裳没有赶制出来,我便想让魏娘子你帮忙做些,你本是文绣院的熟人,还不必讲那么多规矩。”朱廷芳笑道。
说着,她还道:“你的地址还是我找程牙人,她告诉我的。”
锦娘心道,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她连忙答应下来,只是道:“你们要的急,可我这个绣铺本钱小,只有我一个人,恐怕接不下来。”
“没事儿,统共只有七件,到时候我拿布和丝线来,工钱您知道多少的。”
文绣院的衣裳都非常繁复,比外面的衣裳繁复许多,但若是辛苦一个月,做这七件,就有三十五两,倒也划算,当即她就答应下来。
其实朱廷芳只是个文绣院的女官,但她因为穿着官服过来,大家竟然都以为锦娘和宫里的人都认识,甚至还揣测她有什么背景,等朱廷芳离开之后,她感觉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还是罗玉娥问道:“这位女官找你有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让我帮着替宫里赶制几套衣裳。”锦娘也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儿。
但是这对于根本没接触过这个行当的人来说,甚至有些不明觉厉。
蒋家的人用完饭走了,罗玉娥把没吃完的菜全部打包了,又让酒楼的人过来撤桌子和碗碟等等。她们小户人家都是很会过日子的,有一半留着明日用,另一半则留着下午吃。
“小郎,你去开门吧,我换身衣裳就去前面开始绣。”她得把手中的活计做完了,剩下时间还要绣嫁妆和文绣院的活计。
毕竟过了草贴之后,男方就要开始过定礼了。
这还是头一回莹娘和荣娘察觉锦娘其实混的不比她们差,因为她就一个下午便把一件衣裳做好,也绣好花了,七八种丝线纵横交错,真的非常了不起。
只不过荣娘好心提醒道:“锦娘,我看你总这样低头,颈椎和腰不疼吗?”
谁知道锦娘很是坦然道:“所以要趁着年轻把自己的名头打出来,再攒一笔钱,日后就不必如此辛苦劳作了啊。”
其实她现在做老板已经是活计比之前少一半,钱能多赚许多了。
“二姐姐,你们宅子有赊贷的事情,有没有同蒋家说过?”莹娘问道,她方才听她那位二伯母一直吹嘘锦娘买地起屋,说的天花乱坠。
锦娘笑道:“这都是我自个儿还,也没什么好说的啊。”
莹娘心道这不是骗人的么?她本就非常嫉妒了,毕竟原本她是姊妹中唯一一个买宅子的,结果锦娘后来居上,她也是姐妹中丈夫最听话最英俊的,现在锦娘又后来居上了。
当然,荣娘和锦娘她们顶多也就是姐妹之间的比较,回去的路上多说几句,平日根本也无甚交集。
锦娘压根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晚上用饭还告诉大家蒋家拉了冰鉴过来,等最热的时候就能用上冰鉴,到时候还可以冰绿豆汤、瓜果了。
家里人都欢呼不已,魏扬是最爱喝饮子的,最是高兴了,橘香也笑道:“这下菜也不必天天买了。”
关于冰鉴,冯胜也对荣娘说起:“不如咱们也托人买一个吧。”
荣娘摇头:“那可不便宜,买了来还要买冰。算了,我们家可没这么些钱。”
要说荣娘的物欲非常低,像她的衣裳,都是二百文都不要,除非去什么地方,才会穿好一点,平日送的礼也多半是人家送给她们的。
冯胜深知妻子的性子,倒也不多责怪,也正是她这般安贫乐道,自己生病,她也能安之若素的照顾。
比起冯家不敢买,周家已经开始用冰了,四姑娘这里清凉的都有些冷了,让丫头拿了衣裳披着。
她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是父亲同年蔡州知州的儿子,嫁不成韩效之后,家中也没什么人重视她,嫡母还巴不得她嫁的不好,这般嫁妆也能少备一些了。
玉杏捧着盒子回来了:“姑娘,老太太让人给您送了头面过来。”
四姑娘打开盒子一看,金银玉一共三幅头面,每一幅都有二十八件,各种花样应有尽有。
又听玉杏笑道:“听说每一件都重五十四两,给姑娘戴着玩儿的。”
四姑娘闭上盒子:“祖母对我真是很好。”
只可惜祖母年迈,对她的婚事已经无能为力,好在听人说她那位夫婿相貌不错,才学不错,已经发解成了举人,这也是父亲为何下嫁她的原因。
以前她的女红不好,甚至非常厌烦这等手工费事,现在却要开始自己做绣件了,说起绣件她又想起锦娘了。只不过,除非有人传话出来,否则四姑娘也不好去打听一个丫头。
却说锦娘这边开始专门用一个绣架做文绣院的活计,文绣院的活看起来很繁复,其实做熟了的人就大概清楚怎么下手,她一般先看图拆解再找丝线再在袍褂上把花样用勾线勾一遍,按照区块开始绣就行了。
但更多的功夫,她要开始预备嫁妆和定礼,媒人已经说了,蒋家聘礼送的颇重,所以她们的回礼也不能太轻了。还有给媒人的礼,也得预备下,这些爹娘也是无力管的,都得锦娘自己准备。
一张小巧的螺钿床就十六两,圈椅绣凳美人榻书桌那些买的略便宜的也花了八两,如今已经让木匠开始做了,定钱都下了。
至于绸缎,她拿了三十贯专门出来置办,定亲给蒋家的是一匹正红牡丹花罗和一匹折枝芙蓉花罗花了六贯四百文,两匹紫纱三贯六钱、一匹折枝牡丹小绫和一匹缠枝葡萄小绫共三贯,两匹暗花绸一共五贯,一匹提花缎五贯。
剩下的八贯还要给媒人两匹绸四匹纱两匹绢,这些就可以比上面的稍微差一些。
还有首饰,她本来在周家的时候,就攒了金钗两根、珠钗一对、珠花一对、耳坠子三对、戒指七个,银簪子三根。后来这几年也买过鎏金的插梳,还有银帘梳、如今只准备了一幅头面,共费了二十九贯,一共八件。
又花一贯五百文买了一顶鱼枕冠。
锦娘这边花钱似流水,还想着自家钱不多,所以帮夫家各自做了些绣件,蒋家亦是如此,八月十五之前,锦娘正好把文绣院的差事交付,得了三十五贯。
蒋家下聘礼时则送了一顶鎏金的银冠,还有“三金”,金钏、金镯和金帔坠,还有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缎,长红裙的衣裳,另有些细杂色彩缎,疋帛,自然也少不了花茶、果物、团圆饼这些茶果点心。
锦娘暗自对罗玉娥道:“您看蒋家对咱们家是按照仕宦人家的规矩下定礼的。”
罗玉娥非常满意,谁不喜欢有钱说话又好听,还长的好看的女婿。
黄褙子的媒人把锦娘这边的回礼也带了回去,蒋家人也觉得不错,一匹紫纱、一匹折枝芙蓉花罗打头,后面是葡萄紫的藤箧上五双鞋子,两双女鞋都是大红色缎子鞋面的翘头履,还在鞋头镶了一颗珍珠,另外三双男鞋皆是云头履,还有一个红色的藤箧上放的是一套男子的衣裳,镶白边的唐三彩色的直裰,一条白绸做的裤。
蒋羡看了一眼,想起那日锦娘说的话,有些欢喜,再看媒人介绍道:“瞧,这底下还有一件素绢做的直裰,这针线是真的好。”
再有一盒素色的木藤箧里放着十双白绫袜,另外还有一个匣子里装着各色精致的荷包。
还有绢花绒花各一盒,两对扎顶髻的带子、两套女装,再有果酒茶饼等等就不再分说。
锦娘这边算是亲事定下了,她也松了一口气,这个月算是忙疯了,除了文绣院的衣裳,还有店铺里的工钱差不多赚了二十贯,这个月赚了五十五贯,六贯交赊贷,还有四十九贯,一贯照例开工钱,生活开销两贯,还有四十六贯全部存下了。
但是过了中秋到重阳之后的一个月,生意就极淡了,一个月不过十六贯,但锦娘也有更多的功夫把被面绣出来了,在夏天花十贯买的西夏的羊毛礼佛毯,还有三贯买的毛衣、毛裤、毛袜等等,到了冬日却是好东西了。
礼佛毯可以做坐垫,还有榻上做垫子,还很舒服。
至于她夏天穿过的衣裳,都让阿盈洗好,薰香,熨烫好之后用箱笼装上。到时候送箱笼过去,这一箱做模特的衣裳都尽够了,全是夏天穿的。
到了十月,生意稍微回暖一点了,这得意于锦娘的坚守,除了不得已的情况,她是每日从早到晚都把店开着的。
不像有些住在绣巷的尼姑们,她们多是没有铺面,只能在相国寺开放的时候去卖一些领抹翠花。
十月一日是暖炉会,北宋的民俗,家家户户都要开始烤火取暖,宴饮。
小户人家不过是吃饭多添几个菜,大户人家则是族人聚在一处说话,蒋氏的丈夫这次放了外任,她正好回了娘家,才知晓蒋六夫人竟然真的和锦娘订亲了。
“六嫂真的是不成名堂了,竟然和那商贾结亲。”蒋氏道。
蒋大舅母倒是不想说妯娌的不是,只道:“姑太太,莫说是十六郎要娶商户女了,便是十三郎之妻还不是家中开香料铺的,这些事儿她们自个儿觉得好就行了。”
蒋氏皱眉:“话虽如此,十三郎不学无术,十六郎如今却是才识极好的。”
在一旁的香茗听到了却是心中一喜,很是庆幸,预备了两匹缎子,一副银三事,两朵绢花做贺礼,没办法,如今周家也不是以前的周家了,蒋氏的手比之前紧多了。就连四姑娘的亲事,家中顶多能出个三千贯,其中老太太那里还拿了五百贯出来,还另外找二房拿了五百贯。
锦娘收到香茗的贺礼自是很感动,她常常是未雨绸缪,在十月开始就得寻几张皮子了,之前穿棉袄,棉袄里面多放绵和乱麻,臃肿极了,得穿好几层。这让在现代穿羽绒服穿习惯的她,每次冬天都觉得路都走不动了。
因此看十月还赚了二十六贯,又把被面绣完,嫁衣做了一半了,她就早起去了大相国寺,花三贯买了一张羊皮,做了一件裘袄,还把多余的做了一顶羔羊暖风帽子。
阿盈去帽子店看过,不禁道:“他们卖一顶羔羊帽子要十贯呢。”
“什么东西稍微弄好看点,都卖的贵。”锦娘把外面用了山茶如意纹的布,还用了印金制法,再缝在帽子上,这顶准备作为冬至节礼送给蒋羡。
也因为锦娘穿的轻便,样式好看,还有皮货商找上门要合作,送了几样皮子给她,当然能穿的起裘衣的人不多,冬至之前也不过两个人做。
冬至之前,蒋家让媒人过来下彩礼,送了五百贯过来,又约定明年三月二十八成婚。之后冬至又送了两套织锦的衣裳过来,锦是很贵的,一般的人都穿不起锦,在锦娘这里做衣裳的能穿锦袍的寥寥几人,只有官宦人家或者富商大贾才行。
锦娘这边则回了一顶风暖帽,一件牙色素缎长袄、两条印金勒帛、一件蓝地仙鹤纹锦旋袄。这仙鹤纹锦一两重就一百零八文,一匹十六两,锦娘只裁了几尺做短一些的旋袄,再在领抹上绣了灵芝纹。
这衣裳是先送到蒋夫人那里,蒋六夫人正在屋里咳嗽,方妈妈喜道:“魏娘子的手艺是真好,也不枉您把家里的云锦拿出来做衣裳送过去。”
蒋六夫人喝了一口热茶,才缓缓笑道:“是啊,八郎媳妇背地里还埋怨我疼小儿子,也不想想,当年我家送聘礼过去,她家陪送的什么破铜烂铁,还把我送去的财礼全部置办了田亩,当成自己的嫁妆陪送过来。可这魏氏不同,人家几千贯的嫁妆进门,我送两套织锦的衣裳过去,人家就送印金、锦袄过来。去,把这些送到十六郎那边去。”
方妈妈立马送到蒋羡那里,此时他正在写字,他的字姿媚妍美,笔触很轻盈,宛若游龙一般。
见到锦娘送来的衣裳,蒋羡立马上身试了试,尤其是风帽,戴在头上,比他之前那顶帽子要好看多了。
刘豆儿笑道:“哥儿正说那帽子不好,总是塌着头发,如今这风帽做的倒是很巧。”
“那是,你也不看是谁做的。”蒋羡很是高兴。
定亲之后,男女二人是不能相见的,蒋羡就是想去甜水巷也去不了了,都得通过两个媒人传递消息。
锦娘乍然多了这五百贯,有一股冲动把赊贷全部还了算了,但觉得还是不能这样,这是蒋家给的银钱,她若是全部还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人家又会怎么想自己呢。
更何况婚后还不知道如何,现在这些钱都得先放好,反正她自己还能挣钱。
冬至之后,天气异常的冷,锦娘给弟弟缝了一件猪皮的皮衣让爹送去书院御寒,没办法,上次让她娘趁着天热,这些便宜卖的时候买一些,她娘非不买。
好在她爹娘早上在店里干的热火朝天,中午回来就能烤火御寒,这些柴和炭火,锦娘是提前备足了的。
门帘直接用毡子挡着,锦娘正把之前做冬装的册子找出来,这么冷的天,做冬衣的人肯定会多,若是可以,她宁可少赚些这个钱,否则天冷,不少人衣不蔽体,肯定会冻死的都说不定。
只是没想到荣娘这个时候跑过来了,她进来店里之后,因为里面暖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手上倒是牵着两个儿子过来。
“锦娘,我方才去接了莹娘家里,路上冻的实在是受不了了,来这里暖和暖和。”荣娘打了个哆嗦。
锦娘连忙让阿盈上热茶,“你们吃点热茶吧,今日要不然就在我们家里歇下,扬哥儿不在家,正好两个小子去他房里睡,你跟我睡。”
她也是好心留人,否则这么大的雪出事儿了可不好。
荣娘自己倒是想走,但是想起方才在车上的场景,还是同意留下,只打发车夫回去跟冯胜说一声。
一切妥当后,荣娘看向锦娘:“你怎么穿的这么轻薄,不冷吗?”
锦娘还未说话,阿盈就道:“我们娘子穿的是羊绒做的袄儿,肯定是不冷的,就是熬到二更都不冷。”
荣娘想起她自己最冷的时候,也不过是在衣裳里多充一些绵和乱麻进去,冯胜最贵的衣裳也不过一件纸裘,锦娘现在越来越奢侈了,再去后面看罗玉娥还是穿的旧棉袄。
她不免道:“怎么锦娘没跟您也做一件裘袄?”
“那东西可贵,锦娘自己给自己置办嫁妆,本来我们就什么都没出,哪能要这个。”为何他们和女儿相处的很融洽,就是因为大家把钱的事情说清楚,便是连臭水巷的赁钱,锦娘让她们先拿着给扬哥儿读书,又请下人帮忙做饭洗衣服,嫁妆她们夫妇拿了二十贯出来,其余的钱都是她自己掏的。
气的荣娘带着孩子还是回家去了,锦娘这里没想到天冷还有人上门要做冬衣,见锦娘这里工价还是未变,不禁道:“多谢魏娘子了。”
“没事儿。”锦娘看着天冷,就买了不少绵放着,如今正好用的上。
她总觉得在古代能穿暖吃饱就不会生病,不生病就是最大的福报,因为这是个一场风寒就会夺去人家性命的时代。
果不其然,荣娘并不认同她,结果那天大雪回去之后她和两个孩子都冻着了,尤其是小儿子身体更差,竟然得了严重的风寒。
即便冯胜是大夫,回去之后救治了七八日,却还是咳嗽,冯胜认为只是咳嗽没什么,还是可以读书,荣娘却觉得就是把孩子送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所以孩子生病,坚决不同意。
两人为了孩子又大吵一架。
倒是蒋羡冬日坐轿子到樊楼,等蒋羡进来时,众人已经热闹上了,见他退下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披风,露出蓝地仙鹤纹锦旋袄,配着同色的百迭裙,中间系着印金的勒帛,头上的风暖帽也是泥金的。
这里面坐的都是世家子弟,别看漫不经心,其实都留心着呢,有人暗道都说蒋十六这小子结了一门好亲,如今看果然如此,人显得更飘逸出众了几分,尤其是风帽倒是比他们的毡帽看似轻便暖和多了。
甚至蒋羡取下来的时候,头发丝儿都没怎么乱。
有人就问道:“这风帽倒是极好,不似我的,总是压着头发。不知在哪儿做的?”
蒋羡在心里暗道:“我娘子做的。”
第57章
“好, 做貉袖是吧,我记下了。”锦娘又记下一笔。
这是冬月的最后一日了,这个月挣了四十贯, 从去年腊月开张到今年快腊月了, 总共挣了四百五十八贯,除去还赊贷的七十二贯,还有嫁妆一百贯, 买下人生活开销下人的月钱一共花了六十贯, 还剩两百二十六贯,加上之前手里一百多贯的本钱, 一共也有三百二十多贯。
也就是离出嫁还要赚一百八十贯才行,满打满算还有四个月。
这一百八十贯既是压力, 也是动力。
晚上, 阿盈备了洗脚水端过来道:“姑娘, 您可知道前面那个沈婆被冻死了。”
“沈婆?就是那个很擅长苏绣的那位吗?”锦娘有点印象,因为有人悄悄告诉她,当年就是沈婆在行首那里举报的她。
阿盈点头:“是啊, 她就是抠门儿。火盆不点, 只穿缊袄,明明赚的不少,连件像样的袄儿也不做,听说晚上做到三更半夜,上床躺着就那么去了。”
唉, 遍身绮罗者, 不是养蚕人。
“不管别人了,你们几个都要留心保暖。”她以前在周家的旧袄分了一件给阿盈,又分了一件给橘香, 就是怕她们生病了。
阿盈笑道:“您就放心吧,今年我一个喷嚏都没打过。”
锦娘梳洗完,又仔仔细细的涂抹茉莉膏子,天天在炭盆前做绣件,皮肤太干了,得好好地护肤才行。
阿盈把水倒了,两人在一处睡,她有些睡不着,又问锦娘:“姑娘,依奴婢看,姑娘的这些姊妹亲戚一个也靠不上,家中老爷太太虽好,但他们恐怕也无力管您。蒋家那边门第又高,还有兄弟几个,日后不知有多少要用钱的地方”
这话说的当然是为了她好,锦娘笑道:“我知道你为我好,我懂。”
次日一早起来,准时开了门,就见黄太太过来了,她是要销金领抹,锦娘看了一下:“您这是长褙子,领抹也长一些,六贯。”
“六贯?”黄太太有些犹豫,因为太贵了。
锦娘则道:“您不知道我们用的是真正的金箔,而不是那金粉糊弄人,您看这是在最大的金银巷买的金箔。”
锦娘把金箔拿给她看,那黄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她们是做买卖的,好不容易丈夫带她出门去,她怎么都得体面些。
“嗯,那您过三日来拿就好了。”锦娘如此道。
黄太太的男人原本是个卖干果的厮波,干了多年,人也能干,夫妇二人开了个铺子,时鲜的东西别人那里没有,她们那里总有。锦娘就喊住她:“您家有没有荸荠?”
听有生意,黄太太就笑道:“有,就是一盒六十文。”
“好,那我过几日让人去拿。”锦娘笑道。
黄太太打趣道:“你们可得快些,有些刁货好些人都抢着要呢。”
“一定一定。”锦娘对陈小郎看了一眼,陈小郎明白。
这一年都是他帮着自家小姐打点,也明白些眉眼高低了,人家蒋家的下人都不领月钱,他们都照样每个月三百文月钱领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绒线铺和丝线铺的掌柜今年都提前送了年礼过来,俱是一只鹅,两盒点心,锦娘遂回他们一人一包上等茶叶,蒋家送了不少茶叶来,她们吃也吃不完正好拿去送人。
装背匠龚头送了三篓鲜果来,他是给所有在他那儿装修的客人送,锦娘遂没有回礼。
腊八时,荣娘那边送了腊药过来,锦娘则让陈小郎驾车去送了一钵腊八粥去,殊不知陈小郎回来时很气愤。
“怎么了?”锦娘问道。
陈小郎道:“冯家给外人送的腊药都是用屠苏袋装着的,外头用五色丝线扎成的‘四金鱼同心’结子或者‘百事吉’的结子,给咱们直接用草纸包着。”
阿盈也气愤:“是啊,平日里她们总是指指点点的,好像咱们家没她们有钱,什么都没她们做的对,如今看来自己还不是区别对待。”
蒋家
许氏看着今年收的租子,两百亩地不过才四百多石的粮食,卖出去两百多石不过一百七十贯,铺子上交来的一年的赁钱一百八十贯,一共三百五十贯。
这在普通人家的收入算不上少了,但是在蒋家实在是算不上很多,先是赊的细炭,肉和菜还有柴火,还有各处的礼都要周到。
“今年增了甜水巷的魏家,且与我娘家送一样的,也免得婆婆说我。”许氏道。
她身边的常伺候的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丫头是个不爱说话的,婆子姓葛,因自小奶大她的,故而对许氏的利益比许氏自己看的还重,只道:“我看那魏娘子一介商贾娘子,也就生的有几分姿色,做个二房顶天了,如今却登堂入室,还要和您平起平坐的,也难怪十郎君宁可被过继也不愿意回来的。”
“噤声,此事可是家中逆鳞,若是被人听到,反倒是我说是非了。”许氏摇摇头。
虽说她也觉得不成体统,但那魏氏若是个大方有钱的,倒也是好事,将来不必与她们争这些三瓜两枣。
蒋家的礼很快也送过来了,也是一钵子腊八粥,锦娘便回了一钵腊八粥再添了一盒点心过去,陈小郎按照锦娘的吩咐,正对二门的妈妈道:“我们娘子说盒酥饼,里面有芝麻有肉还有梅干菜馅儿的,配着甜腻的腊八粥吃反而解腻。”
许氏账目还没盘清,就见锦娘那边回了礼,挑眉道:“倒是挺快的。”
很快半个月过去,锦娘把前面要做的袍褂都赶制出来了,一共赚了二十五贯,过了腊月十五,生意就缓下来了,正好锦娘把嫁衣赶制的差不多了,又开始让阿盈纳鞋底,她糊了几双正红银红的鞋面,到时候做新鞋。
罗玉娥她们店里也停下来,她正问锦娘要送什么节礼送到蒋家,锦娘道:“我都安排好了,您就歇歇吧,一年到头的,也不容易,正好看扬哥儿要什么,帮他置办一些。今年我这嫁妆不凑手,就不能管家里了。”
“还要你管什么,本来,我们也没能帮你什么。”
“您别这么说,您已经尽可能的对我好了。”
人生在世,有些人就是不太甘心于过于平凡,但这些要承受的,也应该由自己承受。家里人也不欠她什么,反而都很爱她。
蒋家送过来的年礼是一副猪蹄、两尾鲜鱼、两只烧鸭、一坛桂花酒,锦娘则回送了一盒干桂圆、两篓鲜果、两只鹅、一盒荸荠、一盒枇杷果、一坛遇仙楼的玉液酒。
这等礼物自然比许氏哥哥要送的周到,蒋六夫人本就爱吃荸荠,上回在锦娘家里喝荸荠做的汤都难得喝了两碗,她正跟蒋羡道:“也不知道那孩子从哪里弄的来。”
蒋羡也是与有荣焉,“娘欢喜吃,儿子也弄些来。”
“你快别出去了,小心着了风雪。”蒋六夫人最担心小儿子。
蒋羡连忙道:“好,儿子等会儿陪您多用些。”
只是周家的节礼那里,蒋羡道:“二姑母不满意我的亲事,但总不能这般僵持着,到时候他们都去周家的时候,您万一受到冷待,那就是儿子的不孝了。”
蒋六夫人内心很是感动:“你也别低声下气,若她横眉冷对你就回来。”
“儿子知晓。”蒋羡笑道。
这次蒋羡携着节礼到周家,蒋氏当然还有气,只不做声,也不说见,也不说不见。倒是在一旁的四姑娘赶紧推说自己有事离开了,她其实心中也是非常震惊。
蒋羡虽然知道以后是大奸臣,下场也算不上很好,但家世还不错,怎么娶一个商贾女?她二叔有一房妾室还有绸缎庄呢,人家还不是做妾。
这个魏锦娘到底有什么魅力呢?
要说让蒋羡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蒋氏就让他进来了,蒋羡一进来道:“姑母,侄儿知晓您定然是生侄儿的气了,侄儿也是知晓您对侄儿的期望,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故而,侄儿虽然踟蹰还是来了。”
这一番话让蒋氏的气消了不少,她按了按太阳穴:“你坐下吧。”
“侄儿是来聆听姑母教诲的,哪里敢坐下。”蒋羡望着蒋氏,一脸的愧疚。
如此,蒋氏就是再大的不满,也平息了,她道:“在我心里,对你和放哥儿都是一样,平日对你反而更好,如今在娶妻上你却矮他一等不提。你还年轻,日后在官场上有什么关系比姻亲更牢靠呢。”
“是,您说的是。”蒋羡深谙与人说话,少说不是,要先肯定再否定,等肯定完,他接着微微颔首:“可是如今木已成舟,魏娘子她也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侄儿并不能负她。”
蒋氏对锦娘本人没什么看法,只是怕蒋羡吃亏,又道:“她商贾人家,心思最多,我不是说心思多不好,只是咱家都是老实孩子,怕你们吃亏。”
“天下的长辈,看自家子侄都是好的。”蒋羡笑了笑。
蒋氏又叹了口气:“日后真怕你们哥几个在一起不自在。”
蒋羡此时才正色道:“如今二哥已经过继,早已是不同房头的,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况且自古夫荣妻贵,我若不成,忝居其中本来就不会自在,若侄儿成了,那她和我将来也受人敬重。侄儿年纪虽然小,但也知道一诺千金的道理,若是真的见着好的就弃了魏娘子,那将来姑母也必定觉得侄儿不是可信赖之人啊。”
一番话说的很诚恳,蒋氏也是忍不住把郁气都消了,还笑道:“你的确是个有担当的人,罢了,锦娘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过年让她也来给我请个安。”
站在蒋氏身后的香茗,听到这些很为锦娘高兴。
只见蒋羡起身作了长揖:“多谢姑母,小侄方才送的节礼都是送给府上的,另外还带了两盆垂丝海棠来特地送给您的。”
蒋氏起身,姑侄二人又去看了一回花,蒋羡才道时候不早该回去了,如此蒋氏又留他用饭,他陪着用了一处饭,蒋氏还多吃了一碗。
四姑娘在上房浸润这么久,当然也能打听出来 ,但不曾想蒋羡这样的人竟然会帮未过门的妻子在打通关系,这就更让她咋舌了。
锦娘哪里知道这些,她为了凑嫁妆钱,正在想别的法子,“腊月过完就是新春,不少人肯定要去寺庙还愿,如此绣佛经倒是很好。”
听说前面绣巷有一位专门绣观音的老绣娘,接单都到明年去了,一幅就三十到五十贯,等明年她尘埃落定,也开始研究如何绣这个。
这些佛像和佛经很受贵妇们青睐,无论送礼,还是自己拿回家做摆设都极好,今年又是灾年啊……
还好她也有拓片,真是人生积累的就是经验,不过,这次也可以增加道教的经文。之前锦娘都是天大亮起床,晚上也很少熬夜了,如今是拼了。
你必须十分努力,才看起来毫不费力。
白日就把棉袄的袖口,领抹处都绣好了,夜里在房里点着蜡烛绣佛经。阿盈都看的打哈欠了,锦娘催道:“你去睡吧,我子时就上床。”
“姑娘,那您的绣鞋还来的及吗?”阿盈担心道。
锦娘笑道:“不是明年三月底才出嫁吗?我已然是提前做出来了大半,现在赚钱最重要。”
一直到除夕,锦娘才把一卷佛经绣完,年底生意很好,原本就赚了四十三贯,佛经本来是挂在那儿看正月有没有人卖,不曾想有人直接花十贯买走了。
这个月真的是超额完成任务,锦娘对陈小郎道:“咱们正月就别歇业了,就正常开门做生意,哪儿都不去了。”
陈小郎到底还是个少年,跑到后院哀嚎一声,被阿盈骂道:“你且只管你自己,也不想想咱家姑娘若是凑不到那么些嫁妆,咱们去人家家里,是不是都受排揎。况且,你也只是跑跑腿,又没让你做什么,你比我们还清闲,月月还给你发钱呢。”
顿时,陈小郎就不敢说话了。
如今路上到处都有冻病或者冻死的人,魏家虽然并非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每日三顿饭管饱,每个月还发月钱。
打一巴掌,阿盈也给个甜枣:“再说了,等娘子出嫁后,肯定要关门几日的,到时候自有我们休息的时候。”
“是,阿盈姐姐。”陈小郎道。
大年初一其实没什么生意,但是锦娘待在绣房,心就安定一些。虽说没生意,但是她自己倒是设计出百迭裙裙摆的花样子,这次百迭裙的颜色选的是绫的料子,海棠和牡丹的暗纹,有玉堂富贵之意,她就在裙摆处绣满池娇花色,越发有勃勃生机。
就是有点烦恼的是她娘总送吃的来,桌上都堆了糖炒栗子,桂花糕和炸的肉圆子了。锦娘只好喊阿盈进来道:“你端去前厅吃吧,我现在吃不下。”
一直到初三都没什么生意,她还没急,她娘就抱怨起来了。
其实锦娘知晓她娘是何意?这么多年她都被人嘲笑婚事的问题,如今好容易许得一个才貌双全的男子,自当得意一二,出去到处转转,否则就如锦衣夜行。
锦娘则道:“娘,上回插钗就已经让她们自惭形秽了,凡事也不能过犹不及。否则,就真的遭人怨恨了。”
她如果跟她娘说专注自己别管别人,以她娘的性格肯定不够解气,因为她这大半辈子就没舒心过,总是被人看不起或者打压。所以,锦娘只能这般说,让她娘能够消消气。
“您看您现在儿子也上了鹿鸣书院,女儿呢也嫁进书香门第,谁不羡慕您啊?”
罗玉娥心想也是,她也只能和丈夫儿子一道过去荣娘家中了,但荣娘问及锦娘为何没来时,罗玉娥道:“她都定亲了,也不好出门啊。”
“这倒也是。”荣娘见罗玉娥她们拿过来的礼,不过是寻常的一只鸡,一篓果子,她如今也知晓从人家送的礼去看人家的态度,顿时有些觉得二房没把她们当回事。
罗玉娥则想你送的那糕点还吃的我肚子疼拉了半夜呢,我给你送只烧鸡算便宜你了。
不过,见到官哥儿还在咳嗽,又道:“怎么还没好啊?”
荣娘也是提起这个就心烦,她现在其实是有些心力交瘁了,因为冯胜对她的要求太高了,孩子生病的锅全部甩在她身上,没有人去问冯胜孩子怎么这般了?
但她也不会对长辈挂脸,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倒是莹娘的婆母正问起她来:“你女儿婚期定了没有?”
“定了,今年三月二十八,到时候亲家可是一定要过来。”罗玉娥现在最热衷的就是说自己女儿的婚事了。
安母是跟着儿子们走亲戚,她这个年纪也是爱聊这些,又问道:“半年前插钗我也没去?那户人家我听说是大户人家。”
罗玉娥道:“只是说祖上是当官儿的,现下还好,主要是我那女婿生的好,也会说话。”本来还想夸几句,但想起锦娘的忠告还是住了嘴。
她娘这里是住了嘴,香茗却是把蒋羡如何去蒋氏那里说话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还道:“今年我们大老爷二少爷都放了外任,冷冷清清的,正好大夫人让你上门一趟。我估摸着,也是想赏些东西给你。不过,这也真是多亏了十六郎君。”
“我记得十六郎并非是大夫人嫡亲的侄儿,怎么大夫人对他如此好?”锦娘有些不解。
香茗摇头:“我也不知晓,之前我只是一个三等丫头,有时候房里都进不去。”
锦娘笑道:“好,那我收拾一下随你过去。”
随即,阿盈帮她打扮起来,锦娘正想蒋羡竟然亲自去蒋氏那里去说项,若非香茗和自己关系好,可能她都不会知晓这些,无论如何,主动解决问题的男人还是很好的。
要说爱情,她根本没想过,与其去找一个只对你好的,不如找一个本来就很好的人。
她能这么快和蒋家定下,完全是因为蒋家有诚意,人家直接把家底告诉她娘。蒋羡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也的确有才有貌,说话也很符合她的心意。甚至整个定亲的流程走完,蒋家都没有任何一点有瑕疵的,不像别家因为聘礼财礼吵架。
蒋羡年纪虽然小几岁,但很小的时候就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这样的聪明人交往起来才不费劲。至少人家知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就像婆媳问题,儿子在中间转圜的好就没事儿,儿子隐身起来,婆媳关系更容易恶化。
她本来还有点担心日后嫁过去蒋家,若是遇到蒋夫人怎么面对?现在台阶来了。
她把瞿凤霞送的两样时兴的尺头还有一盒干桂圆一盒红枣拿了去,私下给了香茗一件她新做的水红色的旋袄,这旋袄上是用贴布绣的牡丹,看起来富贵好看,香茗得了也高兴。
阿盈一口一个香茗姐姐,叫的很好听:“我们姑娘一直都说我笨,针线总是学不会,没您当年那么聪明。”
香茗笑道:“你若是能学的锦娘姐姐三分,也是受益无穷了。”
几人说话间收拾好了,就先去拜见蒋氏,蒋氏看到面前的锦娘,藕荷色的袄儿配着百迭裙,头上戴着一簇绒花,整个人看起来就鲜嫩可人,难怪蒋羡喜欢她的。
“起来吧,真没想到咱们再见,又是这般身份了。”蒋氏笑道。
锦娘则装出害羞的样子,蒋氏见她不自在,遂道:“我听说你们婚期定了,日后大家见面就更方便了。”
“您说的是。”锦娘笑着。
蒋氏便不再说什么了,赏了她一对银闹蛾簪子,锦娘赶忙又福了一身。那边吴氏的人过来请锦娘过去,蒋氏就让她先过去。
看着锦娘的背影,她眯了眯眼睛,从蒋羡那里说不通,她就从锦娘这里下手,否则,她就跟自家女儿成为妯娌了,周家怎么能丢的起这个脸。
锦娘见了吴氏之后,吴氏送了个奁盒给她,二人说了好一会话,锦娘方才离开,从二房假山那里走过就听见两个下人在说什么,言语中还提到了蒋羡,说的隐晦暧昧龌龊,锦娘驻足听了一会儿就拉着阿盈离开了。
二人回程途中,阿盈忍不住问道:“姑娘,龙阳之兴是何意?他们为何这般说姑爷?姑爷他有这个什么龙阳之好么……”
锦娘勾了勾唇:“自是没有。”
“您是怎么知晓他没有的?”阿盈不解。
锦娘非常肯定的道:“反正我敢肯定他没有,这些话是中伤之语,你如今也大了,许多不三不四的话,听到了就把嘴巴闭紧当作不知道,知道么?”
阿盈挠了挠头:“知道了,姑娘。”
第58章
上元节当天, 锦娘当日卖了三条褶裙,一条白绮印金的褶裙,一条白绫百迭裙绣玉兰花的, 还有一条白山茶暗绣璇裙, 一共进账九贯。
这个月过半,卖了一卷绣件,两件貉袖, 二十对荷包, 加上刚刚卖出去的三条,一共二十四贯。但是这般也是很累, 她这日倒是头一回没有夜里再绣了,准备歇下。
不料, 这个时候陈小郎上了楼, 只喊阿盈过去, 说是刘豆儿专门送了一盏灯来。
刘豆儿是蒋羡的小厮,这定然不是蒋家大人们送来的,是蒋羡自己的意思, 金色的鱼鳞配着红融融的烛光, 竟有一种难得岁月静好之意。
“好美。”锦娘笑道。
她很难得专门欣赏什么,因为有生活的压力,总是觉得停不下来。
阿盈见锦娘披散着头发,脸只有巴掌的大小,看着灯的样子发愣, 她不知怎么有些心酸。在魏家, 事事都是姑娘操心,她虽然赚的多,但比她们都累, 但即便累也从不随意发火,总是很讲道理。
这一年生意,绣坊的回头客特别多,几乎都是她自个儿撑起来的。她能最快速的知道客人们的需求,做出符合客人们期望的衣裳,且做的又快又好,从不懈怠。
她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没客人的时候在一旁看书,但别以为她就很文弱,事实上,阿盈发现魏家父亲看着老实,其实有些糊涂固执,魏母性情特别情绪化,她们俩都是姑娘镇压下来的,不仅仅是她的父母,连很多难缠的客人,同行也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但现在她看着这盏灯的样子,又很纯真。
蒋羡此时正在樊楼,与人斗诗,见刘豆儿去而复返,微微颔首,又继续写诗。
兴许是有一盏可爱的灯作伴,锦娘睡的很安稳,早上起来,身上完全没有任何酸痛感了。锦娘伸了个懒腰,起身开始梳洗准备上工,哪里知晓刚开门就遇到不速之客了。
“魏娘子,怎么我昨儿派丫头买衣裳,说你不卖呢?”一位年轻高挑的小娘子进门来。
她打扮的很是入时,梳着云尖巧额髻,顾盼之间倒是个美人,只不过这美人搞过几次事儿了,每次定下衣裙,付了钱之后,拿回去不过两天又要退回来,还要退钱,明显就是白嫖衣裳,锦娘当然不愿意跟她做衣裳了。
故而笑道:“我们给您做了三次衣裳,您就退了三次,您不知道,这三件退回来的您又穿过了,可不就没人买了么?我都亏了好几件在手里了,哪敢还卖给您啊?”
有些脸皮厚的人,就得把话说明白。
这位傅娘子听了之后,很是不讲道理道:“你开了们就是做生意的,我试了不满意可以退啊,这不是你说的么?要不然我告到你们行首那儿去。”
“那你就去告呗,谁也不是吓大的,我一个女娘能在开封开得起店,也不是被吓大的。挡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你想在我这儿耍横,也得掂量掂量,阿盈去把军巡铺的高铺头叫来,再喊几个伙计过来。”锦娘一拍桌子,怒瞪着她。
似这样占便宜的女骗子,听了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阿盈则出去叉腰又骂了几句,进来更是遏制不住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女骗子,还好意思告诉行首,咱们应该告诉行首,让大家都别给她做衣裳了。”
“说的没错,等会儿你就去行首那儿说道一番。”锦娘可不怕事儿。
开门被人一闹,人的心情也是很难好的了了,锦娘索性就停了一会儿,吩咐橘香熬桂圆水给她,最近熬夜加上吃的不规律,月事迟了好几日。
只是没想到橘香又用那荷叶盏盛来的,上次蒋羡过来绣屋,那时正值夏天,她没想到当时一下就漏到胸前,倒是让蒋羡又面红耳赤,又艰难转移视线。
这也是她早就知晓蒋羡只是生的漂亮,打扮的比寻常男子精致些,脾气比较体贴风趣,不介意让女子展示自己掌握主动权,可并非其他缘故。
平息了一下心情,好在有客人登门,是想为她母亲做一件大寿的衣裳,锦娘贴心道:“要不然在领抹处绣寿桃,黑色的缎子打底,绣上喜气的寿桃,更能显老人家的尊贵。”
那人也爽快应下,锦娘跟她推荐了几种料子,让她自己选了一样,如此去处布料和丝线外,工钱作价一贯八百文。
只不过客人寿辰的事情也让锦娘想起仿佛三月初六是蒋羡十八岁的生辰,她也得做一套衣裳提前送过去,这次还是做印金的,但是只在牙子上做细细的一条。
如此,她便做了一件球路纹直领对襟褙子、一件深褐色的百迭裙,袜子两双,和白绸交领上襦这般一套送过去。
月底正在盘账,锦娘算了算,这个月只赚了三十三贯,远不如预期,她月事来了几日又晚上歇息了快十日,佛经也没绣,进项就少了。
不曾想刘豆儿却送来两盆牡丹花并一对荷包,荷包里竟然各装了一对金银牡丹花开的锞子,刘豆儿道:“我们郎君说让娘子费心了,正好看到这些锞子寓意好,合了娘子的品格,就让小的送来。”
牡丹雍容华贵,端庄典雅,象征着富贵,有富而能仁,贵而有品,贵能济人之意。
她外表清雅纯真,实则并非人淡如菊随遇而安之人,平日总以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自诩。
锦娘笑着道:“那就多谢你家郎君了,我也祝他生辰快乐,一直都平安顺遂。”说罢又让阿盈赏了八分的银子给他。
陈小郎还用帕子包了些零嘴给他,这小子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锦娘则是高兴看着手里的金银锞子,这可值十几两银子呢,本来说这个月的钱没攒够,不曾想还有意外收入。
那边蒋羡也正穿着锦娘做的衣裳,衣裳的纹路是球路纹,寓意路路通达,官运亨通,魏娘子肯定是觉得自己将来必定能仕途通达,这松叶绿的颜色也好看,对襟上的领抹绣的是翠竹,也是寓意节节高升之意。
他穿着新衣去爹娘处请安,再见哥哥还是穿的前年的直裰,颜色都褪色不少,兄弟二人站在一起似两辈人。
蒋六夫人当然也发现了,但是长子成了家,他的起居都是许氏打理,即便她是婆婆,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幼子这里,魏氏虽然还未进门,但是很妥帖,平日的节礼就不说了,知晓十六郎生辰,还特地送衣裳来,这一件褙子恐怕都十贯了,还别提里面的衣裳了。
老话说的好,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蒋六夫人的女儿七姑也回来了,她倒是很会做人,送了一方瓦砚、两册新书、一担寿桃面糕,还与蒋羡道:“若有不懂的,只管请教你姐夫。”
蒋羡笑着应是,方才出去。
等他离开之后,蒋七姑则对母亲道:“您快歇息一下吧。”
蒋六夫人摇头:“我哪里歇的下去,下个月十六郎就要娶妻了,总觉得一切都弄的寒酸了些。”
这些话可就不是一个回娘家住的小姑子该说的话了,七姑知晓如今家中早不比她小时候那般了,那时候父亲还有伯父照看,还有祖父故旧都给面子。
现在伯父都远去福建当哥学官,其余的堂伯父叔父也都混的很一般,甚至还有不如自己家的。
七姑只能劝她娘道:“您也放宽心。”
“我有什么不宽心的,你嫁的姑爷人好,家风也好,我看我那外孙读书更是比他几个舅舅还强。”蒋六夫人笑着。
女儿没有对蒋羡的亲事说东道西,并非是赞成这桩亲事,而是她们一旦不同意,就会揽事在身。姑爷还在读书,女儿当年出嫁虽然有三千贯的奁产,但转眼这么五六年的功夫,她能敏锐察觉女儿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
果然,七姑的养娘私下跟蒋六夫人请安的时候说道:“薛家老太爷出自河东望族,是名门之后,又是名臣,家中朴素勤俭为上。姑娘嫁过去亦是孝敬公婆,绩麻针黹样样都来,只是前些年薛老夫人生了病,大夫须要服用人参和蕲州产的白花蛇做药,为了治病,吃了一年的药,看着好些了,结果一场风寒又去了,丧事咱家姑娘还拿了嫁妆出来才勉强操持下来。如今手里的钱还要供姑爷和少爷读书,还要四处打点,日子也不好过。”
若是以前蒋六夫人必得贴补一些,毕竟这是女儿最艰难的时候,帮她越过这道坎。就像之前儿女们还小的时候,她的日子也过的颇为滋润,从不为钱发愁,后来儿女亲事就几乎是破家败业。
薛家是名门,很有名望,但亲家做官素来清廉,官声也很好,原本吃药延医就是一笔极高的费用,白花蛇四两可就要花十贯,人参更是不菲,葬礼还有诸多规矩,女婿也没个进项,女儿恐怕现在贴嫁妆过活。
可现下自家也不富裕了,小儿子财礼五百贯,各种定礼聘礼也要出,她唯独还有点私房也得留给他。
故而,蒋六夫人听了,也只能狠下心道:“等姑爷考中进士,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养娘有些失望的离去。
而锦娘这边则把牡丹花搬了一盆放在绣屋里,另外一盆送给她娘,罗玉娥是非常爱莳花弄草的,只不过常年要做生意,没那么多功夫罢了。
她看着这盆牡丹就忍不住道:“十六郎也是惜花人,不似你,总说花太香了都是臭味,桂花树也不让我种。”
“娘,您可真是的,那么浓烈的香味,我若非是无法,真的是掩鼻而过。”锦娘不爱太馥郁的香味。
罗玉娥偏还搬了一盆三角梅在锦娘绣屋,还道:“你看这样多好看啊。”
母女二人说笑着,一抹春光从窗棂里晒了进来,暖洋洋的。
如此,她又画了一套春衫,春衫要薄,最好是用罗做,桃红的薄衫,水仙绿的丝裙,在薄衫上绣宝相花暗纹,显得更大气些。宋人特别喜欢在领抹处下功夫,锦娘这次却只是掐了一下白牙,却在桃红衫子背后绣上相应的桃花,腰带处做了桃花花苞做系带。
这套衣裳废了锦娘不少功夫,头一日穿上之后,还梳了双髻,两边插从树上剪下的真桃花两三朵,中间则买了一簇桃花像生花的绢花。
“姑娘若是天上的仙女,那必须是桃花仙子了。”阿盈笑道。
锦娘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若是真的有人买,那才是最好的。”
春衫的订单超出预料,锦娘用笔正在记:“城西米铺的梁娘子要一套、会仙楼住在天字号的客商要一套还有……”
总共要做四套,一套四贯,成本三贯,四套就是赚十三贯。
以锦娘这么快的手速,也差不多得十二日,毕竟绣花也很需要功夫的,但同时还得推陈出新,故而,她在做这一套的时候,想下一套春衫怎么设计。
正拿着画笔在想的时候,就见陈小郎跑进来道:“姑娘,不好了,那边王家的绸缎庄竟然也新雇了绣娘做衣裳,好些人在那里选了尺头缎子后,就直接在那儿做。您这边刚推出春衫,她那边出的衫子跟您的非常像,但是她们只要一贯就买一套。”
什么时候都少不了这种跟风的,还能利用别人的创意打低价。
“所以咱们都得推陈出新,这几套卖完,我还有别的衫子,有本事她全部跟着学啊,她们有这个手艺么?”这也是锦娘一开始定位在中阶价格之上,不走低价的原因。
她进的罗是两贯一匹的,完全不褪色的,那边舍得用这么好的料子么?
陈小郎道:“是啊,她们还说送帕子呢,买一贯以上的都送帕子,真的是无耻,完全照着咱们做。”
当即,锦娘又大大的写了八个字让陈小郎放外面。
同行莫入,面斥不雅。
大抵是这般刺激,锦娘还真的有了创意,第二套她打算用银红缎子做抹胸,水红薄罗大袖衫子,底下却配着白色纱裙绣零星大红蛱蝶,外面罩一件白色半臂纱衣。
高贵典雅却又飘逸空灵,有红色,但红色只是点缀。
她赶工把衣裳做好之后,亲自把线头剪了,又让阿盈熨烫好,次日让陈小郎挨家挨户按照地址送上门去。
送完之后,锦娘开始把新的春衫换上,戴上她的鱼枕冠,这件衣裳非常适合戴冠,戴上冠子简直自带气质。
阿盈在前面拿图册介绍时,客人还在犹豫,倒是锦娘一出来,人家就立马要下定。
“不知这套多少银钱?”
“您看您要什么料子的,我这一套的纱是织金纱,若是要一样的,这套的料子加工钱至少得五十贯,但若是换成绉纱,三十六贯,若换成春纱,就二十五贯。不过,提醒您,若是用太差的纱,就没有这种笼星罩月之感。”锦娘笑道。
那人道:“那我换成一般的纱,二十五贯全部包含在内,是吧?”
“没错,布料钱和丝线的钱我们就全部包了。阿盈,把绉纱给这位客人看一下。”锦娘如是道。
那人道:“多久能做好?”
“正常半个月左右,您可以留下地址,我让人送府上去。”锦娘道。
那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付,锦娘倒也不勉强,这个价钱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付的起的。
陈小郎很快进来道:“姑娘,我看她往王记绸缎庄去了。”
“让她去吧。”锦娘并不是很担心。
“万一她又学咱们的衣裳怎么办?”陈小郎愁道。
锦娘笑道:“我就是知道她们有这招,所以故意把价钱抬的很高,这件衣裳我实际上卖十贯就好。”
王记绸缎庄那边自以为打探到了价钱,王记的掌柜道:“那魏娘子定价太高了,咱们定个十五贯,肯定有赚头。”
王记请个六位绣匠,工钱普遍都是一个月四贯的,她们不眠不休的赶制十套出来了,反正魏娘子店小,但绣铺颇有名气,设计出来的衣裳都很畅销,王记当然也不是只抄锦娘一个的,前面绣巷的鬓云楼更是王记模仿的素材库。
鬓云楼原先是卖假髻的,经营不善后,其妻开始卖绣品,行首请大家见面的时候,当时还特地介绍过。
锦娘当然还另外又设计了一套,藕荷色的抹胸,珍珠白的纱制百迭裙,又搭配上松花色折枝桃花纹两破的褙子,掐上粉白的牙子,更是素净典雅。
至于之前做的那套红的,被韩国公家的娘子来相国寺游玩时,逛到这里,为家里的两位小娘子一人定了一套。
王记的十套却无人问津,阿盈不懂:“他的比咱们的便宜,为何一套都没卖出去呢?”
“傻丫头,你也说了他要卖便宜才行,但是我这一套是做给那些能戴的起冠子的人穿的,他那边的受众就是觉得再好看也不会买,即便他卖十贯人家也不会买。而我这里原本来的就都是小有资产的,这个价钱大概咬咬牙也就买了,所以,我就是给他个教训。”锦娘如此道。
据说王记这十件衣裳一直挂着,反正也无人买。
王记的东家不仅不反思自己全盘照抄,反而压低绣娘们的工钱,从四贯压到一贯,也是听的锦娘目瞪口呆了。
锦娘这里虽然不似别的绣楼那样客似云来,但是客户粘性很高,可能就是那种她们不知道穿什么衣裳的时候,就过来自己这里,选的衣裳总是不会出错的。
就像现在白娘子又过来了,她是一位官家娘子,父亲任通判,听闻刚从外地回来,据她母亲白夫人暗自抱怨,说她爹太过耿直,导致家中寒薄。
而白娘子已经过了及笄之年,还未许婚,却需要衣裳妆点。锦娘这里价钱适中,衣裳又精细,很适合她这般精打细算的官家娘子。
穿在锦娘身上松花色的这套衣裳,她竟然要直接买过去。
“魏小娘子,我明日急着过去,我们俩身形差不多,就把你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给我吧。”白娘子道。
锦娘只好作价把这一套以六贯全部卖给她了,包括从抹胸、褙子、裙子一整套都给她了。
这一套绣花不多,价钱也不贵,看起来白娘子也十分满意。
从魏家绣铺出来,白娘子和她娘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白夫人道:“你爹和刘计相是同年,幸而刘家请咱们过去,我听刘夫人那个说法,似乎是想与你说一门亲事。”
白娘子害羞一笑。
锦娘则筹算了一番,二月已经是过了二十六日了,还有两日这个月就过完了,这个月成衣全部卖完,赚了三十九贯。
如此,只有三十三贯,她才终于把嫁妆银五百贯赚到手了。
还有两日没想到她曾经在锦绣阁的那些成件,陶掌柜盘货时发现都有人买了,一共送了四贯过来。
锦娘笑道:“我发现我每次在凑整钱的时候,总会有点运气。”
阿盈则道:“哪里是什么运气啊,我还看您完全是挣辛苦钱,这么多日,没有一天是休息的。”
“不说了,别人那么多辛苦的人,也未必有我赚的多呢。好了,咱们俩去绣嫁妆,我记得帐子我还没怎么绣呢,算了就把别人看的见的地方绣点。”锦娘觉得她跟厨师们差不多,为别人做衣裳尽心尽力,对自己懒得做。
却说刘夫人新得了几盆名贵的花,请关系不错的诰命们往来,蒋氏带着四姑娘还有儿媳张氏一道过去,四姑娘马上就要远嫁,老太太想让她跟着蒋氏出来,也是多认识一些人,日后对丈夫仕途有帮助。
哪里知晓四姑娘见到了白娘子,听人介绍她才愕然,这白氏原本应该是蒋羡之妻,书中说蒋晏蒋羡兄弟二人不和,皆因白、许二人妯娌不和,导致兄弟阋墙,然而后来蒋晏成了名臣,蒋羡成了奸臣。
可这辈子蒋羡已经定亲,白氏再无瓜葛了。
人生之际遇倒是真的很难说。
锦娘也在感叹,人生真是世事难料,正如素来还算恩爱的冯胜和荣娘夫妇竟然要和离了。
第59章
罗玉娥和魏雄作为荣娘仅存的长辈, 还得过去帮忙主张一二,却说罗玉娥原本脾气比较暴烈,但是听他们俩各自分说, 也是为难。
荣娘说她发现冯胜和她吵架几次之后, 就想让媒婆寻下家,还找的都是官家娘子,冯胜则说荣娘和赁在她们家住的一个小吏眉来眼去, 情投意合。
罗玉娥想的却是自家女儿, 她女儿成婚在即,若是被爆出堂姐和离, 女儿名声也会受损,更何况素来人都是劝和不劝离的。
于是, 她也只好拿出杀手锏:“你们俩作父母的倒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麟哥儿和官哥儿怎么办?冯姑爷, 你平日见识比我大, 我大道理不懂,只知道这人心隔肚皮,后娘能对隔了肚皮的好吗?荣娘, 我也说你一句, 你平日为人甚是热心,太热心了也就没个分寸,你爹娘已经去了,世上与你血脉最亲的就是你两个儿子,你也舍得他们?”
冯胜则道:“二叔母, 我不求官家娘子, 只求妻子深明大义。荣娘总是对孩子太过宽容,她没有赚过一文钱,不懂汴京立住脚有多难。”
“你总是这样, 难道一口气就能吃个大胖子?麟哥儿是读书的料子,官哥儿却身体弱,总不能不管不顾的都要他读书吧。”荣娘也是针尖麦芒根本不让。
其实自从他得了一回病,就能感觉荣娘对他不耐烦了,冯胜便有了意动,而荣娘也从那个鳏夫小吏那里寻到了慰藉……
罗玉娥也是过来人,夫妇二人最艰难的时候反而很容易齐心协力,一旦日子过好了,都有选择了,就开始都找下家了。
看着两人吵起来了,罗玉娥也是扶额。
其实若非是真的决定和离了,荣娘也不愿意把自己的丑事告诉外人,二叔和二叔母本来就和她不是很亲近的关系。
罗玉娥夫妇见她们都僵持着,只能先带荣娘回家暂且住上一晚,否则她们自己都得耗在这里,明日还得起早床,顺便也是想让荣娘冷静一二。
她们回来的时候,锦娘刚刚和客人聊天,眉飞色舞的:“您看,您要是不加披帛呢,就比较呆板,就只是一条裙子而已,但如果加了披帛,整个人就会更有一种飘逸之感。您可以不用我家的披帛,您自家如果有相似的,就用您那个就好,如此还能省钱。”
那客人还握着锦娘的手道:“太谢谢你们了,今儿又帮我梳头发,又帮我搭配衣裳。正好我家有一条鹅黄色的披帛……”
“那建议您换成白色的,您看这么多钱的衣裳都付了,因为一件披帛,反而犹豫了。若不然,您再回去找找,一定要白色的。”锦娘道。
客人一想也是,也下了决心:“那我就定一条披帛吧。”
锦娘笑道:“成,一件抹胸,一件窄袖褙子,一条百褶裙,再加一条披帛,绣花八处,抹胸给您用的是鹦鹉玉兰图,褙子的领抹处绣同色的鹦鹉玉兰,布料都是用最上等,如此,一共二十贯,一共二十天左右来拿。”
客人爽快的付了钱,锦娘开了货单给她,又笑道:“您可要把货单收好,我们认单不认人的。”
……
荣娘在一旁看,才知道锦娘做生意其实也挺厉害的,表面上以退为进,其实步步紧逼,终于完成一大单的生意。
锦娘本来守了一日都没什么生意,没想到现成的,来了个大主顾。
再看荣娘回来了,她也听说了荣娘的事情,也不问她们是不是真的和离,只道:“姐姐要和离可以,可你和离之后住哪儿?吃哪儿?还有你还这般年轻,你若再嫁,那嫁妆又怎么分?这些可想好了。”
荣娘一时语塞。
她们姊妹二人如今共同睡在一张床上,荣娘看锦娘的梳妆台上又摆了个螺钿的奁盒,箱笼又放了几箱在地上。
故而,她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妹妹准备了多少嫁妆?”
锦娘倒是不避讳:“总得凑三十六抬过去,再过些日子我的家俬就得再送一幅来,还有四季衣裳、布匹、瓷器、珠宝、竹器好些呢,都是我自个儿准备的。其实还差好些呢,我也只能多做活儿了。”
“这般多……”荣娘咋舌。
锦娘笑道:“大姐姐,嫁妆也是我的底气啊,而且都是我自个儿赚的。这也是我问你,和离之后的准备啊?”
“我,我其实也没想太好。”荣娘只是不爱冯胜了,但别的都没想过。
锦娘叹了一口气:“大姐姐,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你就说我吧,如今是要成婚了,可若是将来夫妻感情不好,我总还有我自己的产业铺子,便是自己单独养孩子都完全可以,离了谁都能活。可你怎么办?那个小吏都三十了,还赁你家的屋子住,即便他人再好,可贫贱夫妻百事哀,总会有许多问题。你若不想好自己将来准备做什么,换个男人也肯定是解决不了你的问题的。”
这么深远的问题,荣娘从来没想过,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她有些迷糊了:“可我不像你,还会绣花,我什么都不会啊?”
“胡说,您哪里什么都不会啊,你饭不就做的挺好吃的么?你还会做胭脂呢。”锦娘说到这里还一笑。
荣娘一会儿觉得自己想自立自强,一会儿又泄气,迷迷糊糊的。
在北宋讲女性独立,锦娘也只能点到为止,毕竟就是二十一世纪也不少女人很难独立。但至少能够让她想清楚自己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荣娘叹了一口气:“你姐夫其实知道我不爱钱,所以把地契房契都给我放着,但家里的钱也没多少,毕竟还得还赊贷。我们家除了那个宅子,也没什么能分的。”
“大姐,也不是这么说的,你若真要和离,就准备让姐夫把房子卖了,一人分一部分,孩子到底是姐夫还是你带着,也得想好。”锦娘可不能让她含糊过去。
荣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锦娘,你说的对,我现在什么都没想好,实在是太冲动了。”
“大姐,既然你想通了,等回到冯家,你想想我说的安身立命的根本,等时机成熟,你就知晓如此方自在。”
到了次日,锦娘让魏雄和罗玉娥按照她说的,又去问冯胜,有没有想过和离之时,如何分财产,将来孩子怎么抚养?冯胜心中一凛,房契都在荣娘那里?
这个时候魏雄出来道:“我看你们俩都没想好,不如我劝劝荣娘,你们还是好好在一处过日子。”
冯胜此时倒是反应过来,头一次真心实意的对魏雄道谢。
据说荣娘回去之后,原本想找人学厨艺,但是觉得学厨大多数是童子功,且很难拜到真正的师傅,她又学人制香粉。
当然,这些已经是后话,锦娘一家送走荣娘之后,锦娘把手边这一套花八日赶制出来之后,才发现她上个月把自己的绣鞋都做完了,结果忘记给男家的针线了,成婚次日得向长辈献上彩缎、针线。
这些针线就包括鞋子、枕头、荷包、扇套等等。
“不行,已经是来不及了,鞋子我糊几个鞋面,拿几个样子,找前面的小尼姑静安帮我做了,至于荷包扇套那些就直接去锦绣阁、鬓云楼各买一些,花不了几个钱。”锦娘可不想作践自己。
她想赚够五百贯,那是因为进门前的说好了的,赚的多那也是跟自己赚。若是为了给那些几百年见不了一次面的长辈不顾自己死活做针线,她就不愿意了,这些去买又不贵。
本来去年定亲的时候送过鞋子的,她以为就不用送了,不曾想还要送。
阿盈给了静安尼姑三钱银子,只道:“这双橙色的你要绣上梅花竹叶,做成弓鞋,紫缎子的绣兰花纹,也是做成弓鞋,另外这黑缎的和这红缎的做一双‘错到底’,再绣一双‘凤头履’,另外一共绣八双罗袜。”
静安人胆小,每次做的活计都被师姐们拿去卖了不给钱,这事儿锦娘也知晓,故而直接让阿盈给钱到她手上,还特地送了一盒栗子糕给她。
“你替我多谢魏娘子。”静安道。
阿盈笑道:“你这次若是替我们姑娘做的好,日后有活计必定找你,不过你且要快些才是。”
静安认真点头:“你们放心,我肯定会快些做的。”
鞋子的问题解决了,锦娘去鬓云楼转了一下,发现样式虽然精致,但是已经不时兴,只好去老东家锦绣阁那里淘,上等荷包一百文一只,锦娘买了两对,正好蒋六夫人和许氏一人一对,扇套中等的送公公,六十文一件,锦娘直接买了六件,再有剩下的几百文,全部买下等的荷包,三十文一个,正好好了六对。
一贯三钱,全部搞定了。
至于锦娘自己则把客人那套二十贯的绣完之后,又接了两件做窄袖褙子的活计,共进账四贯。
时兴的家具也送来了,都放廊下摆着,用一张布幔铺着,怕沾上灰尘。
当然,她的亲事操持爹娘也在忙,罗玉娥专门请了轿夫们抬嫁妆,准备婚宴,喜糖,家中上下的布置。
看看日子,已经是三月十八了,也就是还有十日,锦娘就要成亲了。
可是现在还差九贯。
她想起前几日出门,看人家穿帔帛的场景了,有些人不爱穿抹胸配褙子,倒是可以穿襦裙搭配帛,正好她还有一匹白色重莲纹的绉纱。
上面用梅子青折枝海棠花罗上襦,里面穿茜红色鸡心中衣,裙子则搭配茜色葡萄鹦鹉纹的石榴裙,再搭这条帔帛,之前是好看,现在搭配这身就是古典仕女的模样,看起来愈发高贵端庄。
“这套若是卖不出去,我自个儿穿也是可以的。”锦娘对阿盈道。
阿盈笑道:“不知怎么,人家成婚都是想的进门后如何如何,成婚如何,您满腹心思都在这个赚钱上了。”
“那我得一直保持,若是真的成了婚就当真以为一劳永逸,那就完蛋了。”锦娘道。
二人说笑一番,橘香送了鸡汤过来,锦娘让她在前面坐了一会儿,只叮咛道:“过些日子咱们就去蒋家,怎么着也得在蒋家那边住一阵子。你也把包袱收拾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同去。”
原本橘香也是丫头出身,只不过来了魏家之后,都是在灶上干活,她倒也落了个自在。
如今要跟着锦娘去蒋家,橘香又有些无所适从:“那我去了蒋家之后做什么呢?”
阿盈瞟了她一眼:“自然是伺候姑娘了,过几日铺床,嫁妆也要送过去,不得你守着么?大姑娘和三姑娘虽说是姑娘的姊妹,但她们未必尽心,到时候还不是咱们俩帮忙。”
橘香这才点头,大抵知晓自己要做什么了。
果然,在罗玉娥说起去蒋家铺床时,荣娘上回闹着和离,是锦娘劝的,她为人倒颇热心,当下答应下来,还同罗玉娥道:“您放心,到时候我就在新房守着。”
莹娘本答应了,结果听说还要那里过一夜,又觉得辛苦推说不去了。
“说到底,荣娘这个人吧,到底还没什么坏心。莹娘就不同了,平日话说的好听,却不是个真正能帮忙的人。”罗玉娥感叹。
要知道莹娘成婚的时候,魏雄可是跑前跑后忙活的很。
锦娘笑道:“我早就料到她是这样的人了,其实我对大姐姐都没抱什么期望,到时候让橘香和阿盈过去帮忙铺床就行。”
罗玉娥则道:“咱们家小门小户的,做个什么也没人帮忙,都得我们自己做。蒋家肯定是比咱们家好点儿的,人多干起活来也方便。”
蒋家各房的确人多,但是帮忙的人却算不上很多,许氏看扎的喜棚歪了,连忙让人道:“赶紧让人把那个扶正。”
不一会儿,蒋六夫人的丫头又过来道:“八奶奶,夫人那边说催妆的物件儿问您准备好了没有,让您送过去她看看。”
许氏笑道:“放心,准备好了。”
丫头才含笑而去。
许氏不由掰着手道:“销金的盖头,还得要德胜楼的,一方盖头就十九贯,还要买上等的花髻,就花了四贯,还有送六盒香粉楼的花粉,一小盒就三百文,催妆礼就花了二十多贯。”
全部都要用好的,但是家里钱是有限的。
更别提还要办水酒,但她不敢敷衍婆母,因为婆母也是个精明的。
年少时父亲也爱抱着她在膝盖上写字,她的一笔字也写的很好,可现在开门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哪里还有闲心写这个。
但她是六房长媳,怎么也不能让人挑理。
路上倒是遇到了蒋羡,许氏笑道:“十六郎从哪里回来?”
蒋羡笑道:“是从黄学士家中回来。十六郎还要多谢嫂嫂帮忙操持亲事,嫂嫂辛苦了。”
“十六郎客气了,都是一家人,千万别说两家话。”许氏含笑。
蒋羡一拱手:“那弟就不打搅您了,我还得去母亲处问安。”
许氏也回了一礼:“请便。”
蒋羡去了蒋六夫人那里,又道:“我虽然未曾拜入黄学士门下,但帮黄学士的兄长解决了一个棘手之事,日后也是迟早的时期。娘就放心吧,儿子学业定然不会落下的。”
“好,娘知晓你的本事。只是为了读书,你父亲兄长都辛苦这么些年,奈何科举这条路不好走,你也不必过于执着。”蒋六夫人自己也是极其好强的人,但如今也不得不信,穷达皆由命。
母子二人说了些私房话,蒋六夫人道:“再过几日,新妇就要进门了,你也要多陪陪新妇。”
如此蒋羡也有些为难:“儿子正拜师的关窍之处,若是常常在家,疏远了就不好了。”
蒋六夫人心道,八郎那里是许氏功名心更甚,出继的十郎却是天性聪颖,生而知之之人,唯独十六郎,倒是自己功名心更甚,也不必别人催了。
但她也不好再提这个话题,只道:“你十五哥年底成的婚,他那个媳妇懒得跟蛇似的,羹汤不会做,针黹做的粗糙,每天得派人催三四遍才起床。亏得你七叔母把家底掏空娶了这么个穷官儿的女儿,变着方儿的今日打钗,明日要衣裳,现下正苦不堪言呢,喏,方才还在我这儿坐了许久才走的。”
当时相看时,蒋七夫人见这姑娘生的尤其白皙,相貌秀丽,知书达理,烹茶调香都会一些,十分高兴,当下就决定把人快些接进门来,不曾想这般。
蒋羡笑道:“要不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儿子原先听人说起不少落魄官家子弟也是为了娶一门好亲,当了家里的东西充门面。女子如此,男子亦是如此。所幸,儿子看母亲一眼能瞧上魏娘子,魏娘子不是这等人。”
“这是自然,周二夫人还与我说她原先在周家的时候,那周家四哥儿不知误食了什么,憋的满脸通红,无一人敢跳出来担责,还是锦娘救了四哥儿。事后大家都问她怕不怕,她却说也没想过怕不怕,反正就先做了。”蒋六夫人赞许道。
这让蒋羡倒是更期待了。
……
锦娘这边则是把刚刚绣完的一条领抹卖了出去,一抬头,见进来一位客人,她正看着锦娘身上的衣裳。
“你这样的做帔帛的衣裳还有其他样式吗?”
“自然有,我设计的图册在这儿,您可以看看。”
锦娘笑着拿图册上前,那位客人翻了几页,满是惊艳,“如此,我能不能一样做一套,这五套我都要了。同为女子,你也知道那抹胸实在是不太适合我。”
古代没有塑形内衣,所以如果非天然挺拔,又肩薄的,穿起来却是很灾难。
“好,我会在二十七日让人送到您家里。”锦娘道。
客人不解:“为何是二十七日?”
锦娘莞尔:“因为二十八日,我就要成婚了。”
五套衣衫,除去成本,一共能赚四十贯。要在七天赶制五套出来,实在是不容易,还好她不必刺绣,这次的衣裳全部是搭配得当。
她不敢轻忽大意,量完尺子就开始做,真是没想到,三月份看起来生意一般,最后却来了个大主顾。
只不过这位客人只付了二十贯,还有二十贯要等到交付当天给,然而锦娘却已经是提前完成任务了。
她在做针线之余,也是告诉阿盈铺在床上的是哪一床,盖的被子准备的是哪一床。
成婚前三日,蒋家送来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洗项、画彩钱果过来催妆,锦娘则回了金银双胜御、罗花幞头,绿袍、靴、笏过去。
成婚前一日,阿盈和橘香跟荣娘一道送嫁妆到蒋家,之前定亲时其实就已经把奁产写上去了,现下却是写的更清楚。
蒋家人也都过来观礼,打头的先抬着十个红木箱子进来,阿盈拿钥匙打开,只见众人看了过去,里面放的几乎都是四季的衣裳,全部是绫罗绸缎纱的,手都插不进去,全部是高档的衣裳。
见蒋家管家登记好了,阿盈才把锁锁上,让人抬进去新房。
随后进来的便是家具、竹器、瓷器等等,之后又是被褥、竹席、帐子、门帘、毯子等等,听阿盈道:“这被子是六铺六盖,各色竹席八张,门帘也有十二挂,锦帐两顶、纱帐两顶、罗帐两顶……”
原本准备的是三十六抬,到现下已经是四十抬了,之后还有各色绸缎,后面还有珠宝首饰。
绸缎就有三抬左右,后面两抬便是珠宝首饰,先是一幅头面,都是金累丝嵌宝的九件,再有一个首饰盒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珠花、梳篦、金钗、戒指、耳坠子、镯子、帘梳等等,更别提蒋家送的首饰,最后两抬则是放的房契、地契。
许氏心道,她小看魏氏了,竟然有四十八抬嫁妆,当年她嫁进来时,也不过三十抬。
另外还有一份压箱底的嫁妆银写的是一千贯,全部陪送过来了。
就连蒋大舅母都道:“依照我看,新娘子的嫁妆恐怕有三四千两之多啊。”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蒋七夫人对蒋六夫人道:“当年周家以女许配给放哥儿,我也去观礼过,仿佛也只有五千两。”
蒋六夫人笑了。
……
却说锦娘这里,正等取衣裳的人上门,把剩下的二十贯付了,她才把账归拢,没想到自己竟然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仅赚了五百贯的嫁妆,还多了三十贯。
陈小郎见锦娘神色,心想咱家姑娘见着蒋姑爷也没这么激动,到底还是钱亲。
第60章
嫁妆丰厚, 送嫁妆的人也有面子。
荣娘也带了两个丫头过来忙,橘香把桌椅摆正,又见阿盈开了箱子拿了一顶红罗帐出来, 帷幔上绣的是鸳鸯戏水, 刺绣十分精美,似游龙走线似的。
“这是锦娘亲手绣的吗?”荣娘问起。
阿盈笑道:“自然是,还配上这白玉钩, 煞是好看。”
几人七手八脚的把帐子安好, 又开始铺床,阿盈提前得了吩咐, 拿了一床软缎的被子出来,被子上绣的是鸳鸯牡丹。
接着又把椅披、桌帘、门帘依次安上, 橘香把铜底座一人高的瓜瓣橘红轻纱灯搬到床边, 又用布擦拭, 阿盈见她用力太大,不免道:“你仔细些,这盏灯可花了三贯呢。”
还是前几日姑娘说嫁妆钱凑齐了, 才买了这盏灯, 肉疼了半天。
但不得不说,有了这盏灯,这屋里的气氛完全不同了,姑娘的眼光是真的好。
荣娘也感叹:“没想到锦娘一个人攒了这么些钱。”
“还不是历年积攒下来的。”阿盈笑道。
说罢,她又把这些日子要穿的衣裳都放在衣柜里, 其实这些都是姑娘传出去吸引客人的, 但是几乎都是九成新的,熨烫一下就跟簇新的差不多,拿出来时, 她都能看到荣娘两个丫头艳羡的样子。
荣娘也是觉得整理的差不多了,也看看周围的环境,这里有正房三间还有两间耳房,出去就是蒋家的花园,这个园子里的花开的花团锦簇,约莫有一亩的大小,前面还有一小方池塘和水榭楼台,真不愧是大户人家。
以前她也觉得她家三进的宅子就够大了,现在才知晓三进和三进也是有区别的。
也难怪锦娘要卯起来置办这样一份嫁妆的。
如此,自己也要努力了。
荣娘的丫头也小声道:“太太,这个院子像是跨院,主院在东边,但这里更好。”
“嗯,蒋姑爷听闻是家中小儿子,自然把这样的好地方给她们夫妇住了。”荣娘如是道。
她们在外面檐下坐了一会儿,再进去时,见阿盈把茶具都拿出来了,放在美人榻前的鹤膝案上。荣娘都忍不住夸道:“阿盈真是很能干啊。”
年纪小小,井井有条。
阿盈则笑道:“多谢您夸奖,我们姑娘让我带了些点心过来,正好拿出来大家都吃点。”
谁知道刚把点心拿出来,就见一个脸圆圆的丫头过来,她梳着鬟髻,看起来很亲切,她先对着荣娘福了一身:“姨奶奶,我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孟冬,这是夫人让我送来的吃食,请你们先吃一些。”
荣娘笑道:“蒋六夫人真是客气了。”
说罢孟冬让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头摆膳,倒也不是什么饕鬄盛宴,就是四菜一汤还多了一份点心。阿盈见荣娘没动弹,以为她不想出钱,连忙从袖口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孟冬:“多谢姐姐。”
孟冬还推辞,阿盈上前拉着她道:“姐姐,这是我们娘子让我带来的,明日她过来,恐怕还要厚赏。”
一听说是锦娘给的,孟冬就收下了。
等出去之后,打开荷包一看,里面装着八十文沉甸甸的,还用红绳串着的,孟冬心道,果然魏娘子是有钱的。
荣娘不免道:“今日新娘子还未进门,怎么就开始打赏了,也太破费了些。”
“我也是听我们姑娘吩咐的,那个丫头是六夫人身边的人,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阿盈这一年,天天应对各种客人,姑娘每日晚上都会跟她一起复盘,哪个人应该怎么应对,她现在自然变得厉害许多。
夜半之时,阿盈则要回去了,她还得明日一早伺候锦娘上花轿,遂叮咛橘香:“你好好在门里守着,这里面都是贵重的物件儿,可别让人偷摸了去。”
虽说在魏家二人有些不合,但在外面,橘香还是很听阿盈的话:“你放心,我绝对不出屋子。”
阿盈又对荣娘道:“大姑娘,就劳烦您了。”
荣娘摆手:“快去吧。”
阿盈出去的时候,陈小郎正守在门口,不由笑道:“大忙人,回去吧,姑娘还让我买了你最爱的酥油鲍螺犒赏你呢。”
“还是姑娘记得我。”阿盈有些得意。
回去之后,阿盈自然对锦娘说蒋家宅子三进还有园子,如何漂亮如何宏大,锦娘听了却并不是很动心。
蒋家六房唯一能出仕的男子已经过继了,六老爷以读书人自诩,却又不通庶务,附庸风雅,她向香茗打听过,说蒋家六房如今只是个空架子了,蒋六夫人身体很不好,还对她母亲说了分产的事情,恐怕不是一两日的打算。在蒋家住,恐怕也不一定会住长久。
但这些她还不能跟阿盈分说,只道:“那些何娄头面是不是唬住她们了?”
“可不是,您想的真周到,别的那些装衣裳的大箱子都上了锁搬不走,这首饰都是用匣子装着,奴婢一转身,有些轿夫还有些看热闹的都挨挨蹭蹭的想偷偷顺几个走。”阿盈道。
锦娘的首饰都放在自己身边,真金白银怎么可能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
那些做的逼真的何娄头面本来也只是让她们看一眼,等到时候她戴上去也都是真的,谁还会说什么不成。
新婚期间专偷新娘子东西的可不少,还多半是熟人作案,你抓到了也不好,不抓就吃哑巴亏。
锦娘笑道:“今日辛苦阿盈了,我有阿盈一个,抵挡千军万马。早些梳洗睡吧,明日插戴婆还要上门给我梳妆。”
其实在阿盈回来之前,锦娘已经用框子装了不少利市钱,这是明日要散给男方那边的人的。锦娘一共让小郎换了三千个铜子儿,这些钱是她爹娘出的,怎么都不让自己出这个钱。
不能想了,还是早些睡吧,锦娘闭上眼睛,想起她娘拿的避火图又有些睡不着,男女之间可不仅仅是搭伙过日子的,还得有肌肤之亲,男欢女爱的……
可是要说和见了几次面的人就能爱,她想想都抗拒。
然而蒋羡却是与锦娘是完全相反的心情,他晚上过来新房看过一眼,专门送利市钱过来的,这里已经布置的很好了,门口挂着崭新的门帘,帘幔处用的是松青色打底,上面绣着各色梅花,帘体则是上下两幅喜上眉梢,都是软红的轻缎,看起来雅致又喜气。
中间没有用落地罩做隔断,也没有用屏风隔开,而是两边用竖着的小巧的博古架隔开,博古架上放着些瓷瓶、书籍、绢孩儿、傀儡儿、泥叫叫,两架博古架中间撒着芙蓉轻纱帐,进来便是设了桌椅,还有一方小榻,榻前放鹤膝案,美人榻前还放着一个大的落地春瓶,春瓶里插着粉白两色的月季。
再掀开一处月白洒金帐,这里便是起居之处,放着一张螺钿床,床前面放着一盏橘瓣纱灯,很是温馨,灯旁边放着一张细细的牙桌,桌上摆着几样点心。西边放着绣架和针线尺头,东边则放着一张长案,文房四宝、笔架、书画都在上面。
临窗又放着小巧的梳妆台,上面放着红木嵌八宝奁盒……
他越看就越是期待锦娘嫁过来了,但面对荣娘她们,他还得镇定些:“今日就劳烦您几位了。”
荣娘笑道:“妹夫客气了。”
蒋羡又行了一礼,负手出去,静待明晨的到来。
而荣娘打开蒋羡给的利市钱看了看,忍不住坏心想若莹娘知道守一晚上就有二两银子会不会深悔自己没过来呢。
次日天还未亮,锦娘就从被窝里被她娘喊醒。
橘香不在,早上是娘亲自做的茶饭,让她多吃些,马上要准备沐浴,梳妆打扮。锦娘打着哈欠起来,对罗玉娥道:“女儿昨晚都没怎么睡好?”
“要成婚了,总是有些心情激动的。”罗玉娥很能理解,她也是那个时候走过来的。
锦娘笑道:“也不是因为这个,就是乍然从自家去人家家里,总是觉得不自在。”
“女子总是要嫁人的,索性姑爷是个好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娘虽然心中万分不舍,恨不得你留在家中,可爹娘总不能长久的陪着你啊。”罗玉娥说的是自己的心里话。
锦娘也无意辩驳许多,即便是现代的父母,逼婚的都比比皆是,在古代,她爹娘已经算是一定程度上很尊重她的了。
用茉莉肥皂擦拭了身上,又在身上厚厚的涂了一层膏子,锦娘先穿上印折枝花卉纹绢黛青色的抹胸,又穿上合裆裤,在裤子外面穿上正红色灯笼纹的销金裙,陆续穿上泥金牡丹纹缘边的绛罗长褙子,等梳妆上粉之后,再穿上大红牡丹玉兰纹大袖和霞帔。
若是无诰命的女子,只能在新婚这日穿上霞帔才是被允许的。
锦娘这件婚服便是在霞帔上下了大功夫,霞帔的底色和大袖一样,均是正红色,上面亦是绣的牡丹玉兰纹,多用枝叶连接,叶子的颜色便绣的和抹胸一样的黛青色,锦娘再在叶子外面用金粉描了。
便是周大姑娘当年出嫁的嫁衣都未必有她的好。
嫁衣对于自己而言,只能穿一次,却是人生非常重要的时刻穿的。这辈子可能很难成为诰命,但是成亲的时候穿穿还是可以的。
“姑娘,潘婆子来了。”阿盈道。
锦娘笑道:“请她老人家过来。”
潘婆子就是插戴婆,她一见着锦娘就纳了万福,不知怎么拿了两根交叉细线,在涂抹了脂粉之后快速滚动摩擦脸颊和脖颈,锦娘还有些疼。
那潘婆子笑道:“娘子,这是开脸,新娘子都得开脸,这样脸上就光滑的跟剥壳的鸡蛋似的。”
锦娘拿着铜镜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己的脸仿佛还真的细腻白净许多。
潘婆子又替锦娘描眉化妆,见锦娘准备了鱼媚子,只笑道:“这东西贴在眉心之间,才是真的光彩照人。”
锦娘看了阿盈一眼,示意她跟着偷师,将来自己这里若是插戴和绣衣都能筹备好,完全可以做婚庆一条龙。通过自己这次成婚,她真的发现了不少商机,平日再抠搜的人,在成婚这样的大事上都要讲足排场。
在锦娘神游太空时,潘婆子替她梳了个云尖巧额髻,又戴上蒋家送来的百花如意鎏金银冠,冠子上放绢花,冠子两边插上当年吴氏送的缠枝牡丹纹拨子式金簪,两鬓则饰以珍珠梳。
这两样珍珠梳是锦娘用一卷绣的佛经换的,当时绣的佛经卖出去两卷 ,还有一卷没卖出去,正好有个珠宝商人来店里制衣,就直接换了两样珍珠梳和钳镯式戒指和荔枝形戒指以及十枚来自南洋的虫葛子。
正好今日全部拿出来戴,耳朵上戴着当年周家赏的金荔枝的耳环,腕上则戴的是蒋家送的花草纹的金钳镯子。
途中,潘婆子还想要推销她的首饰花朵,锦娘抵挡住了诱惑。
梳妆完毕,就起身把大袖穿上,又把金帔坠挂在霞帔的底部,阿盈扶着她在床上坐下,把盖头放在一旁,等上花轿的时候戴上。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蒋羡业已从家中出发了,他原本就生的极好,此番戴着罗花的幞头,穿着新郎的袍服,更是俊逸出众。刘大郎君也过来参加大婚,见蒋羡准备迎娶新娘子,也幽幽叹了一声,真是迟了一步。
刘计相自觉当初因为风言风语迫使蒋羡不能上门,准备为他说一门好亲,那白氏亦是官家女,其父为人耿直清介,没想到这么快蒋羡就定下了亲事。
但此时,他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上前祝蒋羡将来鱼跃龙门,宏图大展。
蒋羡正骑着马前去,身后带着蒋家子弟还有鼓吹之人,别看同为蒋家子,也有不少混的不好,有的人去六夫人那里求着过来,到时候新娘这里还会发些花红、利市钱,甚至还安排酒款待。
甜水巷在大相国寺附近,此处人烟阜盛,大的商行林立,众人见蒋羡勒马在三间阔面门面处停下,东侧两掩小门,门口放着几盆花,门上贴着喜字,原来是这家。
蒋羡自是下马叩门,守门的是冯胜、安平还有扬哥儿,扬哥儿正笑道:“早听闻姐夫才思敏捷,不如作一首催妆诗。”
蒋羡不费吹灰之力念了出来,众人都叫好,只听里面冯胜 说:“诗是做了,也要看咱们新郎官有没有诚意。”
蒋十五几人立刻递了两匹彩缎过去,魏家很快就把门打开了。蒋十五都震惊了,悄悄拉着蒋羡道:“上回我去邓家娶亲,足足花费了快二十两才进门,魏家不错啊。”
至少都不是那等贪婪之人。
蒋羡笑的就更开心了。
此时,魏家正在廊下备了两桌酒席,请蒋家人赴宴,还没人发了一份伴手礼,有人偷偷打开一看,里面放的是喜糖、点心、茶叶、香包,包装的很精美。甚至,魏家还给吹鼓手,都是一人用红纸包了二十文的铜子儿做赏钱。
作陪的冯胜能说会道场面人,扬哥儿读书人斯文有礼,安平是热心肠帮众人倒酒,场面倒是不拉胯。
蒋十五还暗自嘀咕,不是说魏家商户么?怎么办事如此周到,竟然比官家女邓氏家中好太多了。
锦娘听说新郎来了之后,就把自己的首饰盒装好,让阿盈等会儿带过去。
阿盈也是手忙脚乱的把盖头替锦娘盖上,只等吉时送人出门。蒋羡没怎么吃酒,只草草吃了几口,看席面上的菜色倒是都不错的,也暗自点点头。
反而是蒋延劝道:“十六弟,你这一闹晚上都吃不了饭,现下还是能吃便吃点吧。”
蒋延是过来人,他娶彭氏的时候便是如此,饿的前胸贴后背。
蒋羡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只等人家说吉时已到,他就立时如闪电般站了起来,到看见锦娘被扶出来的时候,他手稍稍握了一下拳头。
锦娘因为盖着销金绛纱盖头,实际上看的很清楚,并没有电视剧里那种看不见人的样子。她看到蒋羡了,穿的自己做的绿袍,戴着罗花幞头,一动不动的等着自己下来,走到前面还转身过来看自己一眼,不知怎么心就轻松下来。
走出魏家,她由阿盈扶着上了花轿,盖帘放下来后,这里又是一方天地。锦娘只听到外面鞭炮声不绝,她似乎听到行首在说话的声音,还有冯姐夫差遣安妹夫再放一架鞭炮。
“起轿。”
轿子抬了起来,锦娘就感觉慢慢走远了,蒋羡在前面数次回过头看看花轿,他总觉得八嫂素来吝啬,请的轿夫都是些次等的,又觉着喜轿太小,很是委屈新娘子。
这轿子的确不是很大,锦娘原本就穿的多,现下后背更是闷出了汗,她赶紧拿靶镜出来,用粉扑这样拍了几下,要不然就脱妆了。
好在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南薰坊,只是外面围着的人不让她下轿子,阿盈拿了利市钱给她们,下了花轿之后,喜娘手里拿着花斗,则开始撒喜糖、铜钱,小孩子们都争着捡。
橘香从门口出来,同阿盈一道一边一个扶着锦娘在青布条上走进去,听闻新娘要脚不沾地才行。锦娘则透过纱盖头看着蒋羡的家,她们从正门进,进来之后,穿过游廊,走过月亮门,又走上另一边抄手游廊。
走到尽头便是新房,房外已经是挂着灯笼,还放着一架马鞍。
喜娘笑道:“新娘子跨过马鞍,如此日后定能平安顺遂。”
只是锦娘发现自己出了个错,她自认为算无遗策,可是今日穿的裤子太窄了,马鞍又太大,天呐,她好像跨不过去啊……
蒋羡见锦娘顿了一下,没有似方才健步如飞,他心道,难道魏娘子不愿与我成婚么?
“怎么了?”他还是走近问起。
锦娘没想到走在前面的他会过来,小声道:“马鞍太大了,我怕跨不过去。”
蒋羡恍然,他直接把手上的芴板递给丫头,直接抱着锦娘从马鞍中飘了过来,锦娘过来了,都有些没回过神来,心想还能有这般操作……
喜娘领着她进了新房后,让她先稍作歇息,蒋羡则还得到外室中堂行高坐之礼。这高坐之礼便是新郎坐在高座上,众人要斟酒请新郎下来,媒人斟酒,新郎饮上一杯,再是姨母或者舅母斟酒,新郎各饮一杯,最后丈母娘斟酒,新郎方能下座回房。
阿盈笑道:“难怪方才太太也跟了过来。”
锦娘左右看了看,见她们把房间收拾的极好,忍不住夸道:“等明日我好好打赏你们。”
两刻之后,蒋羡回来新房,他坐在左边,锦娘坐右边,同时,喜娘在外面门帘挂上一匹新缎子,新缎下端一片片撕裂开来,外面的客人们纷纷争夺新缎的小碎布,这便是所谓的利市缴门红。
“咱们还要出去吗?”锦娘小声问喜娘。
喜娘似乎没有听见,没有回答,倒是蒋羡耳朵尖,立马回道:“咱们还要出去拜见父母高堂,再由全福人揭盖头。”
“哦。”她还以为是男方揭盖头呢。
果然,喜娘拿着红绿彩缎,绾成同心结,一端挂在蒋羡手中的笏板上,另一端搭在锦娘的手中,蒋羡牵着她至中堂参拜家庙。
全福太太上前替锦娘揭开盖头,锦娘心道自己是不是妆花了,怎么大家都盯着自己看。
再看蒋羡,毕竟这屋子里,她和蒋羡的关系最熟,他亦是盯着自己入神,锦娘微微低下头,蒋羡在想太白的诗“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倒是很合今日的妻子。
按照全福人的指示,在家庙行礼之后,这个时候就是女方牵着男方回来,二人再回新房坐下。喜娘向她们撒金银钱、彩钱、杂果,同时嘴中念着祝福之词。锦娘还不小心被核桃砸到脑袋,还要忍住疼痛,又要行合髻之礼。
两人各剪下一绺头发,用彩缎、钗子、梳子绾成同心结,放在木盒里,之后又是合卺礼。
喜娘把一对用绸子系好的杯盏递给他们,此时,蒋羡离她很近,锦娘看到了他的额头仿佛也有印子,倒是心理平衡了些。
二人喝完酒,喜娘把酒盏一仰一合的交叠放在一处,扔在床下。又让蒋羡把她冠子上的花拿下来,蒋羡拿了半天,还有一缕勾到头发了,吓了他一跳,等他摘完花,锦娘还要把蒋羡绿袍上的扣子解下来。
这绿袍上的纽扣是她南洋买的玉石做的,她拿剪子熟练的剪了下来,随同花冠一起放在床下。
二人又跟陀螺似的再去拜见公婆,父母还有亲友们,此时,蒋六老爷夫妇,魏雄夫妇都在,连蒋氏和三姑娘等人都过来了。
蒋家人倒是都在夸:“真是男才女貌,跟金童玉女似的。”
蒋七夫人正对蒋六夫人道:“原先我们都说十六郎生的好,还不知什么人来配,如今却寻了这么一位画上的人,就这容貌身段,怕是把咱们孙媳妇辈的都比下去咯。”
这话罗玉娥和魏雄听了也觉得受用。
又有长辈打趣道:“看新郎官看咱们新娘子,眼睛都挪不开了,这热乎劲儿。”
“十六郎别急啊,马上就要入洞房了。”
在众人的起哄中,蒋六夫人隐约松了一口气,从此儿子身上的谣言更是不攻自破,而罗玉娥也松了一口气,女儿总算成婚了,有了这么好的小丈夫,可得好好的受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