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外面夜幕降临, 新房红烛正噼里啪啦的烧着,烛油从灯盏上滴到了桌子上,橘香赶紧用布抹了去, 又听“吃吃”的笑声, 橘香看过去,原来是伺候姑爷的两个丫头。
她知道她们笑她傻,但橘香不在乎, 她要替自家姑娘把屋子守好。
这个时候恰好外面有了响动, 方才还嘲笑橘香的两个丫头立马如离弦的箭嗖的一下去守在门口了。
此时,当然是锦娘先回来了, 蒋羡还要在外面陪他们吃几杯水酒,如今已然是累极, 但是她心里很高兴。从做人奴婢, 到臭水巷难以下脚的巷弄, 再到甜水巷,最后到这样的大宅子。她每一步都走的很扎实,也在进步。
回到屋里, 阿盈替锦娘把钗环和身上的大袖衣裳都褪下, 锦娘坐在床边,看向房里两个生脸的丫头,这两个丫头倒是知机,立马跪下道出名姓。
“奴婢习秋/悯芝给十六奶奶请安。”
锦娘笑道:“起来吧,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又指着阿盈和橘香道:“这是平日伺候我的两个丫头, 大家互相见过, 日后可要好好相处。”
阿盈素来机灵,立马上前道:“我就是阿盈,日后可多要向姐姐没请教了。”
习秋和悯芝连道不敢。
锦娘又问她二人可是家生子还是外头买来的, 都说是府中的家生子儿,伺候蒋羡三年了,她遂赏了她们一人三十六个铜子儿的赏钱,二人都立马道谢。
“我看这里仿佛是个新院子啊?”锦娘问道。
习秋点头:“是十六郎君要成婚,夫人才让八奶奶把这里辟出来的,重新修整了一番。”
“嗯,那浴房在哪儿?”
“就在正门旁边的耳房里。”
“那你们让人准备热水过来吧,我想梳洗一番,等会儿郎君回来,也是要梳洗的。”锦娘吩咐道。
习秋和悯芝连忙听命出去,锦娘才给了阿盈和橘香一人一百文的赏钱,又道:“还有你们一人两尺缎子,一人一丈红麻布,阿盈你开了箱子,都分一分吧。”
她们作为贴身丫鬟,当然会分的更多,自古亲疏有别嘛!
她们俩的房就在西边的耳房里,蒋家提早就知晓要陪嫁的人,早已安排好了地方。
等习秋和悯芝提水过来的时候,锦娘便先过去沐浴梳洗一番,这浴房倒也巧妙,正门开了俩扇门,可以从外入,也能从正房直接打开侧门进去。
趴在木桶里,她想成亲可真累啊,蒋家虽然没落了,但是规矩太多了。听莹娘说安平她家成婚的时候,就直接进了洞房,没这么多的规矩。
沐浴完之后,她又洗了头发,没办法,头发上用了好些桂花油还站着鞭炮屑和灰,以前做丫头的时候梳洗不方便,托人买洗头膏子,还买一些劣质的,以至于头皮长包,到现在还未好,故而她洗头发洗的很勤。
蒋羡也没有料到自己回来时,竟然遇到美人出浴,她头发蓬到两旁,发梢还带着水汽,显得脸儿更是小巧莹白,轻纱寝衣,曼妙的曲线毕露,他立马别过眼去。
“娘子,我,我端了饭菜过来。”
锦娘莞尔,“我好像还真的有点饿了。”
大抵是因为蒋羡比她小几岁,所以她在他的面前非常从容,又让人把她的橘瓣轻纱灯搬过来桌旁。习秋和悯芝很快把饭摆好,随着阿盈鱼贯而出,毕竟是新婚夜,都不好打搅新婚夫妇。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觉得美。
“你不吃吗?”锦娘见他不怎么动筷子,又催道。
蒋羡笑道:“我这就来吃,娘子觉得菜的味道如何啊?”
桌上四菜一汤,有水晶烩、炒笋片,还有银丝肚、酥独黄和一碗红焖羊肉。锦娘属于不怎么挑食的,只道:“都很好吃啊。”
蒋羡挑眉,却一瞬间恢复正常:“嗯,娘子说的是。”
锦娘反过来问他:“那你爱吃什么呢?我是完全不挑食的人,除了苦瓜和虫子不吃,别的都吃。”
非常日常的谈话,蒋羡甚至很少和别人说的那么日常,他浅笑道:“我也不挑食,只是我爱吃一道叫黄雀酢的菜,先将黄雀收拾干净,然后用酒洗,擦干之后,用麦黄、红曲、盐、椒、葱丝等拌匀,放入坛子里,铺一层黄雀,铺一层香料,装满之后盖上箬叶,用竹片固定。等卤水倒出,再加上酒密封起来,等想吃的时候取几只出来,倒是极其美味。”
居然还懂这么些吃的,这样的细致,又要穿好的,又想吃好的,一般人养不起。
锦娘对宋朝市面上的食物也算是吃了个遍,尤其是在文绣院的时候,每天中午都在外吃,她道:“你爱吃的黄雀鮓我倒是没吃过,可是我在在州桥的一家分茶店吃过一道很好吃的煎鹌子,那里在巷子最深处,好些老饕在那里吃,每日最多不超过十桌,他是把鹌鹑和鹌鹑蛋一起做的,秘诀是先煎炸再和他秘制的卤肉在一起熬煮,不能说香飘十里,至少香飘三里是可以的。”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去尝尝了。”蒋羡好奇。
锦娘笑眯眯的:“好啊,日后有空一道过去。”说罢,又问:“相国寺的烧朱院去过吗?”
蒋羡立马点头:“自然去过。”
“其实还有一家店也不输相国寺,是在会仙楼附近的一家脚店,起初我还觉得店面小,怎么人如此之多,后来去过一次才知晓,我觉得比烧朱院的更好吃。焦脆裹着鲜嫩柔软的肉质,汁水四溢,满嘴噙香,还有他家有一种特别制的干粉里面放了蚕豆碎末,想想都觉得吃一口很幸福。”锦娘歪着头看着他。
蒋羡看到她的笑容,觉得她笑起来太甜了。
吃的差不多了,蒋羡喊人进来,习秋拿了茶进来,锦娘拿起来漱口,阿盈心道原来这茶是拿来漱口的,平时她们在魏家都没这般过。
饭桌撤下,悯芝找出寝衣给蒋羡,如此,她们方下去,房里就不必她们伺候了。
蒋羡去浴房之后,锦娘立马在奁盒里拿出鸡舌香含在嘴里,又慢慢的用细麻布搓着头发,鸡舌香含着能让口舌生香,吐出芬芳之气,如此二人亲近之时,也不会被薰着。
要知道她深受口气之害,有时候看着挺光鲜亮丽的人进来店里,一开口那味儿冲天……
殊不知蒋羡也是如此,他沐浴出来之后,拿了几片薄荷叶放嘴里含着,才从浴房出来。
此时,房间里便只有两人了,都微微有些不自在,锦娘之前的从容也少了一半,甚至还有一些紧张。见蒋羡越走越近,她倏地站了起来,有些想躲。
还是蒋羡体察到她的紧张,主动道:“娘子头发干了没有?”
“发梢还没干。”锦娘有些不自在的捋了捋头发。
蒋羡笑道:“我帮娘子擦干,这头发若是不擦干,很容易着风寒的。”
锦娘把巾帕递给他,蒋羡接过后,在她身畔坐了下来,捧起她蓬起的乌丝,似乎带着朝露的花香,宽大柔软的丝裙里身体若隐若现,他抚着头发的手,也开始往前探着……
“娘子。”
“官人,怎么了?”
“我,我可以么?”
“……嗯。”
锦娘想在最关键的一刻,他还会尊重自己,她闭上眼睛,只感觉起初微微有些刺痛,后来就是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原先,她以为做这种事情享受的都是男子,不曾想女子竟也能这般享受。
次日早晨,阿盈先拿着衣裳熨了一遍,又伺候锦娘穿上,藕荷色素娟的抹胸,搭着牙白色素纱百褶裙,外面则搭穿上一件长的猩红四合如意纹绫褙子,腰间佩戴着仙鹤形的荷包,脚上也穿着一双红缎子的高地鞋,这双鞋的点睛之处便是鞋头,鞋头先是用银线绣的祥云,再把用白色的仙鹤贴上去,仿佛仙鹤凌驾在她的鞋上,仔细一看,她全身上下亦是红白相配。
“阿盈,梳单蟠髻吧。”锦娘笑道。
阿盈麻利的绾了髻,中正中插了一把雕花银梳,耳朵上缀了仙鹤童子的金耳环。
隔间,蒋羡正好掀开帘子进来,见锦娘打扮好了,才道:“方才母亲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嗯。”锦娘笑道。
二人一道出了园子,蒋羡在锦娘身边走着,心中微微发热,想起昨夜他到现在也无法平静下来。她软的跟团水似的,那里一只手都握不下,白日倒是十分正经,二人走在一起都不看自己一眼。
“娘子。”蒋羡无意识的喊了一句。
锦娘笑道:“官人,如何?”
蒋羡这才发现自己喊了锦娘一声,才发现她的打扮妖而不俗,一般人穿红色,很容易俗气,但她的搭配却非常别致,甚至亮点在鞋上,一双白鹤简直像要振翅而飞一样。
“我是说你这一套很好看。”蒋羡道。
锦娘道:“我这一身并没有印金销金,实际上我觉得‘初发芙蓉’比‘错彩缕金’更美。”
蒋羡也深以为然,他看着锦娘的侧影,眉眼笑起来弯弯的,那样的甜到人心里去。
说话间就到了正堂,锦娘对着一张摆有镜台、镜子的桌子,望上而拜,拜完堂之后,又把针黹女红都拿到长辈面前。
六房所谓的长辈,也就是蒋六老爷和蒋六夫人夫妇,锦娘给公公准备了一对荷包,一件扇套,三双罗袜,给婆母准备了三双鞋,一对荷包,三双罗袜,给蒋晏做了三对荷包,嫂嫂许氏送了一双鞋,一双罗袜,给姑姐蒋七姑送了一双鞋一双罗袜,薛姐夫三对荷包。
礼送出去之后,众人皆有回送,蒋六老爷夫妇送了两盒绢花,一匹彩缎,其余人也都是一匹彩缎。
如此,众人方坐下说话。
锦娘与众人客气的说着话,但见蒋六夫人比之去年脸色还差,心道这婆婆恐怕大限将至,大抵是为了小儿子一直苦苦撑着。
“等你三朝回门之后,便让你嫂嫂带你多认识一下族里的人。”蒋六夫人吩咐。
锦娘连忙应是,又对许氏道:“日后麻烦嫂嫂了。”
许氏笑道:“都是一家人,千万别和我客气。”
蒋七姑昨日听丈夫提及,说刘家欲给蒋羡说通判家的千金,总觉得弟弟错失了良缘,即便弟弟不娶那位白娘子,只等今年发解,弟弟便是举人了,亦能娶到高官千金。
母亲的心太急切了。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魏氏的确生的貌美如花,且看起来仪态端庄,与许氏站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官家女,许氏是平民出生呢。
当年许氏嫁过来的时候,三十抬嫁妆轻飘飘的,一幅读书人家清高自持的样子,有些讨厌,但不管如何,总是进士的女儿。
“我总病着,不耐烦见人,有人来了,我反而要起身。你也不必常来请安,把十六郎的起居照顾好,我就放心了。”蒋六夫人说完还咳嗽了几声。
锦娘作势要起来,蒋六夫人连忙道不必,又道:“现下家中是你嫂子管家,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你嫂子说。”
“是。”锦娘并无半点不快。
然而,回到新房,阿盈忍不住道:“姑娘,可您的生意呢?”
锦娘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咱们生意总是要做的,只是何时去说。”
“您心里有数就好,可咱们何时开张呢?”阿盈问道。
锦娘道:“半个月后吧,我肯定是要去绣铺的,若有什么意外,你们先顶上,接了单子,我在家做也是一样的。”
阿盈有些害怕:“您不在,我怕不行啊。”
“你总是要独当一面的。”锦娘笑道。
她现在也不能告诉阿盈蒋六夫人身子孱弱,将来若是去了,很快她们就要自立门户了,如今她又何必折腾。
况且,她为了置办嫁妆也着实累狠了,早起晚坐,腰腹都有赘肉了,她得休息一阵子。这才是劳逸结合啊,难道还真的为了赚钱命都不要了啊。
就连机器工作久了都要上油,更何况是人呢?
二人说了几句,见习秋和悯芝进来都止了话头,说起了别的事情。
习秋和悯芝昨日得了锦娘的赏钱,自然也不想得罪女主人,况且问的这些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二人都纷纷说了。
“十六郎君原本住在二进院的东厢房,昨日我们俩听六夫人的就把十六郎君的袍褂都拿过来了。”习秋道。
锦娘心疼道:“母亲身体不好,还为官人操心至此,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生怕儿媳妇和儿子有一点龃龉,这才是真的希望儿子媳妇好的,当然,从某种情况而言,更加证实了锦娘的想法。
说罢,她又问起她们月钱用膳,平日浆洗衣裳,沐浴等等,问的巨细无遗。
等蒋羡回来的时候,锦娘差不多对六房的情况有大致了解,六房的下人拿非常少的月钱,上工的人有饭吃,不上工的人就得自己解决,主子们倒是都很好说话,去年放出去两家人,今年又放出去几个丫头,说是恩典。
谁家无缘无故卖人啊,尤其是大户人家,除非是养不起了。
但她不会批评,还一脸钦慕道:“府上真是慈善之家。”
又见蒋羡进来,她站起来笑道:“官人回来了。”
“嗯,方才让人搬了几本书过来,咱们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看看书。”蒋羡笑道。
锦娘点头:“我也带了几本新书过来,咱们可以一起吃茶品茗。”
看吧,他就知晓似娘子这样浑身都蕴含书卷气的姑娘最爱看书了,蒋羡很欢喜:“我也是这般想的。”
锦娘见他有一缕头发掉落下来,又温柔仔细的帮他别了上去,蒋羡瞬间就跟被击中的人似的,都觉得无法动弹了,再神思清名时,发现锦娘正开始拿出画具准备作画了。
这是她的习惯,每日不管有事无事都得画一张花鸟图,之前她是临摹,各种临摹,现在却突然有一天可以自己直接下笔画了,就跟电脑打字一样,刚开始得小鸡啄米,打多了,就自然而然学会盲打了。
她现下是向那些画院的人学,从古诗词中找一两句画出意境来,如此才能创作出新的衣裳。
正好今日翻到的是杜公瞻诗,“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这首诗的题跋是《咏同心芙蓉》,那就是并蒂莲,倒是好兆头。
她指给蒋羡看,蒋羡也是莞尔,锦娘就笑道:“既然如此,正好今日也是我们新婚,那我就设计一幅并蒂莲的领抹,但不是缠枝样式儿的,是莲花和池塘蜻蜓一起。”
说罢,她就开始画了起来,先打稿再勾线又上色,期间反而是准备专心读书的蒋羡频频看向她,但见她专心致志,又不好打搅。
习秋和悯芝也在观望,她们见这位新奶奶话沉静有才,花样子竟然画的那么好看,都惊到了。
锦娘当然不会新进门头一日就咋咋呼呼,她的目的很明确,和蒋羡做夫妻,不可能一开始就爱的死去活来的,就得从朋友做起,朋友之间就得找共同点,尊重人家。
刚刚画完,习秋和悯芝提了饭过来,锦娘惊讶道:“这么快就到中午了。”
中午菜应该是昨日酒席的剩菜,只多炒了一道白菘,锦娘是过习惯苦日子的,对饭菜也不甚挑剔,但她是个精细人,一看便知。
果然,看向蒋羡,他似乎没什么太大的胃口。
其实这种事情在她们小户人家很正常,像她弟弟扬哥儿就不爱吃隔夜菜,所以锦娘每次就让橘香去街上花十几文帮他买些别的菜当口粮。
但现在面对蒋羡,她就笑道:“是不是读书累了?没什么胃口。”
蒋羡摇头:“也不是。”说罢,沉吟片刻,又道:“这菜色不合我胃口。”
你同我说真话,那我才能跟你说真话。锦娘则道:“这几日我倒不好添菜,毕竟我是新妇,我也不愿意人家说我挑剔,等过几日,你要吃什么,咱们拿钱让厨下人做了来,好不好?”
“好。”蒋羡听她提起钱,又立时取了自己的钱匣子过来交付给锦娘。
锦娘等用完饭,打发下人出去,才打开匣子看了一眼,里面零散放着不少金银锞子、银珽、碎银子、还有十贯左右的铜子儿。她笑着收好,又拿了两个荷包给他。
蒋羡见里面放的满满当当的,打开一看,竟然全部是钱,应该是提前准备好的。
“这两个荷包都是给你平日出去花销的,一个荷包里装的都是八分的银子,我让倾银铺都做成银鱼的样子,如此又好看,打赏也便宜,另一包里面装的是铜子儿和一些散碎的银子,你自个儿出去用着也方便。”锦娘解释道。
实际上也没花多少钱,一个荷包里放五十条小银鱼,也不过四贯,至于另外一包则放了三个一两的碎银子,和几十个铜子儿,两个荷包合在一起不超过八贯,远比不上蒋羡给自己的。
可是蒋羡很是感动,素来只有一些女子变着方儿的从男子手里支钱打钗环首饰,很少见到锦娘这般豪气大方的女子。
“多谢娘子。”他眼神亮晶晶的。
锦娘打趣道:“若你这么说,岂不是正如你之前所说,咱们生分了吗?”
蒋羡迅速摇头。
见无人进来,他又和锦娘离的近,他急促呼吸喷出来的气体都在锦娘的脖颈处,声音有些缱绻,又是少年人,就控制不住了。锦娘立马跳了起来,推开他:“天色还早呢,干嘛呀你。”
“那你的意思是天色一晚,就可以咯。”蒋羡语带双关道。
锦娘听他语气中的调侃之意,抬头道:“你平日看着正经,也是一肚子的歪话。”
新婚夫妇互相打趣几句,关系自然比先前要近一些,下午,蒋羡听说她腰酸疼还帮她按摩了一下。
……
蒋六夫人笑着对方妈妈道:“你看看那孩子,言之凿凿的说要读书,还怕新妇缠着他呢,如今倒好,自个儿就殷勤上了。”
方妈妈笑道:“这不就是您盼着看到了。”
第62章
第三日, 许氏见这位弟妹又换了一身衣裳,银红缎子的抹胸露出一片白皙来,白纱裙上还绣着大红蛱蝶, 薄罗衫子更显人高贵, 她还在领口别了一只雍容的蛱蝶,衣裳穿的好看,人也是满面春色。
今日许氏要带她去见一下蒋家族中长辈, 去认认门, 因此她们从蒋六夫人那里请过安,就径直离开。
出了角门之后, 许氏正介绍道:“从这条甬道出去,就是大伯家的宅邸, 大伯家是宗房, 平日少不得和她们打交道。”
锦娘点点头。
许氏也一路在观察她, 见她去各房见人,落落大方毫不扭捏,却又不抢话, 不多言语, 只想难怪婆母选了她的。
“我这才知晓婆母放着那么些官家女不选,反而选了你,真的,之前有知州的女儿、通判的女儿,还有大珠商的女儿, 婆母都看不上。”
这话可不是夸人的, 不过是居高临下的姿态,锦娘也问过蒋羡关于许氏的家世。许氏的父亲死于滁州主簿的任上,那时她才十岁, 家中兄弟六个,也是与她母亲常年绩麻纺布绣花养家,家计艰难,几人挤在陋巷生活。
好在她还有一位伯父,亦是进士出身,当时任遂宁知州,回京述职之际,见侄女亲事没着落。又想起蒋六老爷曾经和他亡弟关系极好,还见了蒋晏,看他一表人才,便愿意将侄女嫁进来,还道侄女家贫,嫁资都由他出。
那个时候,蒋六夫人家中还算宽绰,见许氏端庄朴素,无一点骄矜之气,一笔字写的很好,许家又双双进士,她几位兄弟也有口皆碑,遂同意这桩亲事了。
去岁,许氏的伯父也过世了。
官场可不比别的地方,人一走茶就凉了,况且她伯父做的是外官,伯父自己的子女未必都能受到余荫,更何况是她。
这也不是锦娘势利眼,而是对什么人用什么法子,就像对经常白嫖衣服的顾娘子,不必客气直接赶出去,对付周二姑娘,就只能以弱凌人。
同样,现在对待许氏这样的人,说是官家女,其实也就是破落户,却在她面前讽刺,锦娘当然不会放过她,故而她故作不知道:“嫂嫂的夸奖倒是真的让我无地自容了,我看嫂嫂倒是有大气派之人,与我们不一样。不知嫂嫂的爹如今在哪里任官?”
当下,许氏听了这话,眼睛一黯,心下不喜:“家父也去了十多年了。”
锦娘连声道歉:“是我的不是了,提起大嫂的伤心事。”
可是回到园子里,她又有哪点真的抱歉的意思,心情倒是很好。阿盈倒是有些担心:“许娘子如今管着家,她若是给您小鞋穿,可怎生是好?”
“也不必怕,她当着我说那番话,也不曾尊重我,我又何必给她脸。”
许氏回房也是生了好一场气,又对葛妈妈道:“那魏氏倒是舌尖嘴利,对嫂嫂也是不尊重。”
葛妈妈劝道:“您何必与她置气,到时候家中交际,您故意疏远她几回,她孤立无援的,日后就知道这家里谁做主了。”
这些事儿锦娘当然不知道,今日魏家还送三朝礼,橘香已经来说过了,说家里送了首饰、彩缎、油蜜、蒸饼、鹅蛋过来,她和蒋羡还要回娘家去。
三朝回门,锦娘也给家里的人准备了礼物,给了罗玉娥两匹彩缎,两方汗巾子,一根金包银的簪子,一对一把莲的耳坠子。
罗玉娥还问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两匹缎子是公婆赏新妇的,首饰是今日蒋家长辈赏的,也不是什么好物件儿。”锦娘笑道。
又想起荣娘那日替她守房,锦娘也送了她一匹彩缎,两盒茶果,两只烧鹅。
荣娘笑道:“何必这般客气。”
锦娘却道:“越是家人,越不能理所当然,大姐姐帮我守了一晚,我不谢你又谢谁。”
这番倒是把莹娘气了个半死。
冯胜这次送了不少成药来,看起来很热心,就连罗玉娥都道:“你冯姐夫现在倒是和之前不同了,今日很早就过来帮忙。”
“若是这样,倒是很好。”她不愿意往最坏处揣测,只希望荣娘能自立自强,冯胜若是和荣娘夫妇和睦,那是极好,若将来不能,荣娘也能鞥独当一面。
回到家中也不过吃了些茶饭,就得回婆家了,罗玉娥还叮嘱道:“别总惦记着家里。”
她总是希望女儿能够过正常的女子该有的生活。
三日回门之后,蒋羡平日便在家中读书,他告诉自己他有时候会去黄学士家中。锦娘正在做她们夫妇的情侣衫,二人都是烟青色莲纹罗上衫,领抹绣并蒂莲,只不过锦娘绣粉,给蒋羡用的是螺青色。
还是习秋告诉她道:“宗房的彭娘子请人过去捶丸,许娘子都去了,不知怎么没叫娘子去。”
“若是喊我去,我也不会啊。”锦娘说的是真话。
她在周家时,见过那些小官夫人受人捉弄,便是连子弟们出身不显赫都被人欺负,就像前世她爸妈拼命送她去所谓的贵族私立学校积攒人脉,可是你不和人家在同一个阶层,没有利益交换,人家谁会真的平等对待你?
打铁还需自身硬,蒋羡若是一辈子科举无望,还不如抛却许多名利场上的浮华,踏踏实实的赚自己该得的钱,若是蒋羡将来能出仕,日后再结交也来得及。
回门之后的七天内,锦娘把她和蒋羡的衣裳都做好了,等蒋羡回房,穿上衣裳很是欢喜。
“你知道我绣铺只接女客,不怎么接男人的,所以我若做的哪里不好,你可要告诉我。”锦娘笑着帮他把衣裳拉平整。
虽然才娶妻十日,可蒋羡已然是体会到娶妻的好处了,桌上每日都会有一道自己爱吃的菜,衣裳会提前熨烫好,还会薰香,每日晚上自不必提,二人如鱼得水。
妻子还会关心他的心情,帮他做衣裳,时常还关心他娘的病情。
他在家看书,妻子就会烹茶作画。
蒋羡当然也是投桃报李,让厨上给锦娘熬了鸡汤,又笑着指着自己的衣裳道:“再没有比这更服帖的了。”
锦娘就很欢喜,她不喜欢性格很别扭的男人或者女人,就像她娘就是有些如此,如若是自己送她的东西,她都不用,很难称赞一个好字,但若是她自个儿的东西,就非要别人用,不会大大方方的接受好意再夸一句别人。
这也是她宁愿送些缎子给家里人,让爹娘找裁缝去做的原因。
“你喜欢就好。”锦娘笑道。
蒋羡又说起下午要去韩家,让锦娘不必等他用饭。
锦娘道:“韩家是周家老太太的娘家么?”
“嗯,是一家子。韩子能如今娶的是昭文相公的侄孙女,之前外任推官,如今值集贤院,我和哥哥一起上门庆贺一番。”蒋羡道。
锦娘点头:“原来如此,你刚新婚,恐怕有人打趣你,那你打赏起来别小气了。对了,要不要带些什么东西上门?总不能空手去吧。”
蒋羡是男子,倒没有留心这些,平日都是他娘准备,故而他道:“那我送些什么呢?”
“我认识一位黄太太,她家专卖时鲜货,我让小郎替咱们买些过来。”锦娘道。
一个时辰后,陈小郎就花了二百钱从黄家买了一串太原葡萄并几颗金银水蜜桃,用梅红盒子装着,锦娘先把葡萄上快软烂的摘了下来,还剪了一方帕子,垫在底下。
不时,蒋羡和兄长蒋晏一起出门,兄弟二人站在一起,对比十分强烈。
蒋晏着一身青袍直裰,看着整齐,但其实浆洗好几次了,颜色不够鲜亮,不似蒋羡着的新衣,光鲜极了,手上还提着礼盒。
蒋晏笑道:“你嫂嫂还让我给你准备了一盒点心,咱们到时候一起带过去,不曾想你亦是备下了,不会是弟妹备下的吧?”
“大哥说的是,娘子她备下的。”蒋羡道。
蒋晏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成了家就好生过日子。”
弟兄二人又在马车里讨论了一下学问,等到了韩家,韩效的小厮见着蒋羡又一阵恭喜,“十六郎君新婚大喜,小的恭贺您了。”
蒋羡抛了两尾银鱼给他:“赏你小子的。”
小厮见这鱼儿栩栩如生,捧在手里千恩万谢。
一起来的朋友们有的拎着时楼的碧光酒,有的带着一道佳肴,因为这只是朋友聚会,并非送礼,大家也都不会太隆重。
倒是蒋羡的鲜果得了头彩,桌上有位衙内道:“这一大串葡萄圆润挺括,尝起来甘美多汁,难为你从哪里寻来。”
众人知晓韩效平日胃口不好,今日尝了几颗葡萄后,仿佛开了胃,又多吃了一盏茶饭。
蒋羡有些得意的笑道:“哪里是我寻来的,是内子准备的。”
衙内们不免起哄说要见见新妇,蒋羡推脱不过也答应下来,酒过三巡,蒋家兄弟告辞。有那起子见蒋羡出了风头的,不免道:“蒋十六那新妇听说是商贾出身,也不知怎么攀上的。”
可也有人笑道:“新娘三千贯的嫁妆,寻常人家哪有啊。”
衙内们说说倒也罢了,蒋晏的小厮把今日筵席蒋羡出风头的场景都说给许氏听了,许氏暗骂了一句“商家女”。
葛婆子则道:“也不是什么大商贾,就那么几间破门面,别人表面捧着,指不定心里怎么议论呢。”
许氏道:“小声点,别让八郎听到了。”
唯独蒋六夫人听蒋羡说完很欢喜:“看来,你媳妇儿是个用心的,对你也是万事上心。”
蒋羡笑着应是:“儿子也这么想的。”
回去之后,他又和锦娘说起他几位朋友想上门拜访,锦娘则道:“不如这样,咱们自个儿出钱让厨上做些拿手菜,我再让人去买了州桥的煎鹌子做添头,家里还有时楼的碧光酒。你看如何?”
“一切但凭娘子安排。”蒋羡完全信服锦娘。
锦娘拉着他的手坐下 :“如今你在读书,我白日也无甚事情做,所以想再过几日就去铺子里做些绣活,你放心,下午我就回来了。如此,咱们夫妻好歹也有个进项。”
蒋羡当然知道锦娘定亲前就说过她要一直做生意的,母亲当初也是同意了的,故而,他没什么意见。
“只是你要这般奔波了。也是我不争气,让娘子抛头露面。”蒋羡自觉惭愧。
锦娘却道:“靠自己双手挣钱,哪里算奔波了。嫂嫂不也是前几日出去巡查田亩呢,都是一样的。”
但是蒋羡却有点舍不得她,夫妇二人自从成婚来就很少分离。
锦娘笑道:“你有时候去黄学士那里,中午若是不愿意回来,就去甜水巷用饭也可,你知道那里新开了好些南北分铺。”
蒋羡眼睛一亮。
不过,锦娘道:“可是这事儿,我不好主动和娘提起。”
蒋羡闻弦歌知雅意,知晓锦娘是不好意思去说,他立马道:“我跟娘说去,定然能够帮你把事情办好。”
“那小女子就拭目以待了。”锦娘作怪的还福了一身。
她这般娇娇的模样,让蒋羡一下就搂着她不撒手,趴在她耳边说了些浑不正经的话,锦娘推也推不开。想起他在床上对自己做低伏下,更是脸上如热浪袭来。
蒋羡在次日一早就跟蒋六夫人说了:“儿子白日都在读书,新妇在家也是闲着无聊,不如让她白日去绣铺去,如此她也有打发闲情的功夫,儿子也安安心心的读书。”
“她照做生意我当时也是答应了的,就由她去吧。”蒋六夫人道。
锦娘听说蒋六夫人答应了,先让橘香日后就住魏家,每日早中饭都在那边吃,橘香得知之后不知道多欢喜。在蒋家,人家厨房都是有专门的人,她无聊的紧。
陈小郎和阿盈还是和她一起进出,一个赶车,另一个在身边伺候。
至于悯芝和习秋两人受蒋羡吩咐,也是专门伺候锦娘,锦娘则让她二人浆洗洒扫守着屋子就成。
“娘子,那咱们别的活计都不用做了吗?”她们还有些不习惯。
锦娘笑道:“自然是,你们若做的好,年底我都有赏钱。我不在的时候,不能随意让陌生人进出我的屋子,也不许让人进来翻东西。”
二人心里知道锦娘还不够信任她们,但人家是主子,她们只得应是。
倒是蒋六夫人觉得悯芝和习秋年纪小,又让蒋羡的养娘罗妈妈过来帮忙看着屋子,锦娘千恩万谢。有个年纪大的人坐镇,锦娘也不担心了,还赏了一匹彩绢给罗妈妈。
这做乳母的多半跟自己奶大的孩子亲,罗妈妈也是如此,见锦娘人品模样出众,没有不爱的。
锦娘又去谢过蒋六夫人:“儿媳年轻不知事儿,多亏婆母派了罗妈妈过去。”
蒋六夫人笑道:“你不嫌弃我多事就好。”
“您说哪里话,您这般也是对我的关怀。”锦娘一点儿也不介怀。
蒋六夫人含笑点头。
还有三日就要开门,锦娘先去东华门进了各式各样的五毒纹的布匹,偶然进了一间卖绢人的店,绢人最便宜的都四贯一个,这些绢人们穿的衣裳亦是光鲜亮丽,精致无比。
阿盈悄悄的道:“这绢人比咱们绣铺挣钱多了。”
“是啊。”锦娘也买过绢人,但她是找货郎买的,都是那些便宜货,真正的绢人价值不菲。
但她更看重的是绢人身上的衣裳,若是自己可以承包,那可是一笔新的收入了。想到这里,锦娘连忙回去马车里,把自己平日画衣裳的册子拿过来,自我推荐道:“掌柜的,我是魏家绣铺的东家,我想问一下,你们绢人的小衣裳需不需要定做?若是做的话,可否考虑一下我。”
说罢,又把自己的画册递上去。
那掌柜一边翻着画册,一边道:“这些绢人的衣裳,都是老师傅们在做绢人的时候自个儿做的,要根据绢人的形态把衣裳做出来。”
如此,锦娘听了有些失望,她笑道:“那是我冒昧了,对不住。”
只听掌柜道:“不过,娘子,你这册子上的图能不能卖给店里。”
啊?峰回路转。
锦娘立马点头:“自然好。”
原来卖设计稿也可以赚钱,锦娘没想到这个画册,只有短短二十几张,掌柜的愿意出二十二贯买下。
“您说的是真的吗?没有骗我。”锦娘这种劳心苦力赚钱的人,偶然有一天钱赚的轻松了,生活容易了,都会觉得不真实。
掌柜的捏着山羊须,忍俊不禁道:“娘子,我们开这么大的店,岂会骗人?还有翰林院的相公卖画册给我们,卖了两百贯呢。”
这意思就是您这个还不算什么,我家财大气粗。
也是,他家的绢人最便宜的四贯,十贯是中等价,有的是钱。
当场交割之后,阿盈欢喜坏了,锦娘则在东华门前面的酒楼花八十文打了一角羊羔酒,还买了好些时令鲜果,十二文一斤的四川荔枝,她买了三斤,上等太湖柑橘十五文一斤,她买了两斤,还有一小碟樱桃八十文,配樱桃吃的糖蒸酥酪二十文。
如此回家之后,先往蒋六老爷和蒋六夫人那里送了一壶羊羔酒,再把柑橘和荔枝用小竹篮装了一些,又用高脚描金的瓷盘把樱桃放上去,都送了过去。
同样往蒋晏夫妇那里送了一壶酒和荔枝柑橘。
剩下的荔枝和柑橘则送了一碟去书房给蒋羡。
阿盈正在蒋六夫人那里回话:“我们娘子今日原本在东华门的绸缎庄选了些料子,不巧被旁边的掌柜认出来,说她画册画的极好,非要买下。娘子就说钱虽然不多,但总是件喜事,故而打了些水酒,又知道夫人爱吃樱桃,特地买了些过来送给您吃。”
蒋六老爷最爱喝羊羔酒,早已按捺不住了,等阿盈走了,蒋六夫人见状便道:“你也悠着些,上了年纪少吃酒。”
“羊羔酒可是滋补名酒,我喝一点又怎么了?”
“行吧,随便你了。”蒋六夫人原先活泼,在家待不住,如今却是成日在家养病,难得有她爱吃的,樱桃配糖蒸酥酪正好了。
他们夫妇倒是感念锦娘的孝心,许氏却觉得锦娘奢侈:“这样的东西价钱贱,偏要我们承情,总这般这家我都没法管了。”
蒋晏没说话。
到了次日,又听说蒋六夫人有轻微腹泻,许氏算是抓到话头了:“这样凉性的东西,就不能随便让婆母入口。弟妹,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有些东西不能乱吃。”
锦娘还未开口,就听蒋六夫人道:“我以前就常吃樱桃,一点事儿没有,昨日是吃了冷酒,今儿好了许多了。”
许氏就不敢多说了,心道难怪都说婆母偏心的,如今越发是爱屋及乌了。
既然婆婆都帮她出头了,锦娘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还道今日蒋羡有朋友过来,她得下去准备了。
蒋羡今日来的两位朋友,一位是张九郎,这位是张氏嫡亲的弟弟,还有一位则是彭三郎。桌上先上了几碟时兴的果子,石榴、柑橘、鹅梨、荔枝,又上了几样干果,桂圆、梨肉、枣圈儿、莲子肉、林檎旋、大蒸枣。
再有两盏下酒菜,煎鹌子、羊舌签。
再有炒菜羹汤就不再赘述。
张九郎吃了一口煎鹌子:“咦,这道菜倒是好吃。不知怎么做的?”
“这不是家里做的,在一深巷里买的,内子知道你们过来,特地让人提前订了。”蒋羡说起来还很骄傲。
张九郎又道:“你看你这才成婚没多久,就成了裙下之臣了。”
“是啊,十六郎,你还不如让我们也都见见弟妹。”彭三郎笑道。
蒋羡又有些不愿意锦娘见人,无他,妻子生的太美,又太蕙质兰心,众人见他迟疑,又催促起来。如此,锦娘才过来见人。
她倒没有刻意打扮,头上都只簪了两样珠花,但天生气质我见犹怜 ,说话又落落大方,张、彭两位各自赠了礼物,她方才离开。张九郎遂掏心窝子的跟蒋羡道:“他们在外嚼舌根,殊不知那是嫉妒你。你就说我吧,岳父倒是枢密使,因为政见不同被贬,去年过世了。我不仅没沾上半点光,还怕被政敌报复,如今还没办法出仕,只能在家做闲人。”
彭三郎道:“是啊,当初我家让我与表妹结亲,表妹妆奁稀薄,又不擅长理家。分家分了三千贯两百亩田,买了一处宅子就什么都没有了,一到过节我就发愁啊。”
彭三郎自从上次因为张九郎帮他出头之后,二人关系很好,他还是家中嫡出,到现在分家也不过两三年,却还要维持之前的生活交际,也难怪逐渐开始艰难了。
“来,兄弟们,畅饮一杯。”蒋羡知晓这就是为何娘看上妻子的缘故。
……
锦娘正在看张九郎和彭三郎准备的礼物,张九郎送的是一对上等的花鸟玉佩,彭七郎则送的一对龙凤呈祥的插梳。
真好看,她收了起来。
又想明日就要重新开门了,成婚后半个月重回正常轨道了。
正想着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抱住,看他的手也不安分起来,锦娘皱了皱鼻子:“一身酒气,也不去梳洗一番。”
“先抱一会儿再去。”蒋羡看着她耳垂变粉,忍不住用手轻捻起来。
锦娘浑身发颤:“你别……”
见她声音变了,蒋羡才有些得意道:“我这就去浴房,你等我。”
但临走之前,他又拿过锦娘方才喝的杯子也啜了一口水,看着锦娘意味深长一笑,锦娘恨不得捂脸,昨日他就是这般的……
第63章
铺子被橘香打扫的干干净净的, 还给她们都做了早点,一人一碗馉饳。
锦娘是真的饿了,一碗连汤都喝的不剩多少, 还是自己家舒服。蒋家虽然大, 但总是吃什么喝什么都不自在,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但她又是非常幸运的,丈夫年纪比她小, 但是才貌双全, 婆母从没有让她站过规矩,即便和大嫂关系一般, 但大家住的远,大嫂顶多是不理会她, 也不会真的怎么样。
更何况她有产业, 有宅子, 爹娘弟弟都在附近。
“阿盈,我打算找行首那里请一位绣娘。”锦娘道。
阿盈道:“您说的是,不过, 人咱们得仔细找。”
“嗯, 我也这般想的,否则有时候要赶制好几套衣裳,咱们也能快些做出来。”从卖绢人的衣裳,锦娘发现自己慢慢从绣完全可以转型到设计。
如此自己也能轻松不少。
锦娘开的工钱是前一个月三钱银子,管三顿饭, 等一个月合格之后, 每个月一贯。要知道这可是在蜀绣阁绣三年才有的工钱,就连附近比较大的绣楼,普通绣娘最多两贯, 文绣院的绣娘也不过两贯。
她把要求跟行首说了,行首满口答应下来,又笑道:“魏娘子,我以为你这铺子不开了呢?都说你嫁入官宦人家家里去了。”
“看您说的,什么官宦不官宦,我家官人只是个读书人。”锦娘道。
别看汴京城不少女子出来务工,但不少是贫家女子贴补家用,或者是寡妇人家,多数人还是觉得成婚后就该相夫教子。
从行首这里回去,锦娘则开始缝了几个五毒香包,不时有些以前的老客人上门寒暄。
“魏娘子,您看我这件衣裳太素了,所以想在这里绣些花上去,你看绣什么好?”白娘子道。
锦娘看了这件衣裳,布料是前年时兴的,应该是别人送的压箱底的新衣,她没有点出来,只是笑道:“我看绣团纹很好,你这衣裳是这样胭红色,正好绣重莲图窠纹,我把图给你看看。”
锦娘把自己在文绣院的册子拿了过来,递给白娘子看,白娘子忍不住点头:“好,就这个,不知作价几何?”
“那要看您想绣的地方,您这套半臂若是只在领口缘边绣那就是三钱,但若是袖口也绣就是四钱。”锦娘道。
白娘子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爱穿好的,差点儿的又不愿意上身,这甜水巷的魏家绣铺出了名的手艺好,样式新颖,许多花样是别的地方没有的。
她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二钱的花销,想了想白娘子道:“魏娘子,我有建茶一饼,能不能用这个换?”
锦娘心想着建茶一饼一贯,倒是划算,她笑道:“原本是不可以的,但白娘子是我的熟人,好,正好我把您这裙摆上也绣些折枝花上来。”
白娘子见锦娘同意,欢喜不喜,让丫头回去拿了来。
这一饼建茶是刘计相的夫人赏的,母亲觉得太贵重,也没好拿出来。只是,她近来要相看,总不能穿的太素了,汴京的这些人真是人人都长了一双势利眼。
锦娘拿到建茶,便把票开了。
白娘子很欢喜的让人把票拿走。
下午,行首荐了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妇人来,说是本地人士,丈夫在果子行帮忙,前些时候腰不幸在搬运果子的时候摔了,这才让她出来贴补家用。
锦娘问她:“你有孩子吗?”
“有三个。”妇人道。
“有人帮忙带吗?”锦娘问起。
妇人摇头:“都是我自个儿在带,平日都让她们在家。”
“好,那我这里有三关,如果通过了,咱们先做一个月试试。”锦娘笑道。
有没有家累她不在乎,但是专业一定要过硬,第一道关是按照她的画册绣出花来,第二道关则是缝补破洞,第三道关则是绣她自己的拿手绝活,时间在两个时辰以内。
“两个时辰,不行啊,我得回家奶奶孩子。”妇人看了看天色焦急的很。
锦娘只好道:“那就不成了。”
妇人又在说自己如何如何可怜,锦娘笑道:“我们这里的绣娘是要坐在这里绣的,不如这样吧,若是我们绣铺日后忙不过来了,再找你帮忙,如何?”
“好好好。”妇人连试也没试,惦记家中的孩子便回去了。
因为面试耽搁了些时候,锦娘飞速进来绣房刺绣,阿盈就在一旁替她缝月事带,缝的时候还道:“您说那白娘子也是官家千金,怎么还用茶换绣品呢?”
锦娘道:“人家再怎么样,随便拿个东西出来也值当不少钱呢。再者,官家千金,身份可就贵重了。”
她也不觉得白娘子怎么样,她这个年纪,本就是要找夫家的年纪。
汴京本地官员的女儿都未必好嫁,更何况是个外地六品官的女儿,她为自己打算也很正常嘛。
下午,锦娘和罗玉娥她们一起用饭,大家阔别几日,又在一处用饭,自是说不完的话。罗玉娥笑道:“橘香一回来,咱们家我就轻松多了。”
“我也是看橘香在那边无用武之地,所以让她回来了,正好了。”锦娘道。
用完饭,罗玉娥私下问女儿:“那日回门,人太多了,都忘记问你了,姑爷如何啊?”
锦娘笑道:“很好啊,他如今白日读书,把私房钱都交给我了。但女儿也没亏待他,家里婆母多病,嫂嫂与我们住的很远,除非请安,否则都见不得什么面。”
“这就好,这就好,你算是掉进福窝了。你娘我那个时候嫁给你爹,怀着你的时候,你外祖母提的鸡蛋给我坐月子吃的,都被你祖母卖了。我坐月子,就吃了十个鸡蛋。”罗玉娥想想还生气呢。
锦娘听着母亲的絮叨,仿佛还是没嫁人的时候了。
只可惜,陈小郎说蒋羡过来接她了,锦娘才与母亲惜别,出来时见到丈夫,她倒没什么特别的。蒋羡却似在撒娇一般:“今日一天都没见着你,就直接出来接你了。有没有想我?”
他这样的话,并非是顺口说出来的,而是他已经很习惯和锦娘夫妻缠绵,但锦娘想了想,仿佛想到他的时候很少,甚至没有。
但又怕自己说的太直接伤害了他的心,只好道:“有,今日有客人来做衣裳,没有足够的钱,还用一饼建茶要换,我就想着咱们夫妇一起品茶的场景,若是拿来点茶肯定很好。”
“建茶又叫蜡面茶,拿来点茶最好了,到时候我来点一盏茶给你,如何?”蒋羡见锦娘这般,有些失望,他是个敏感的人,很能体察别人的心情。
世上夫妻很多样,有他嫂子那般逼的哥哥喘不过气来的,也有母亲这般厉害的,娘子却不是这样。她几乎很少发火,待人真诚,有规矩,对人没有任何要求,这样的人很少见。
无欲则刚……
锦娘倒怕他多想,含笑点头。
回到家中,锦娘先梳洗一番,晚上她就不准备做针线了,要不然这么做下去,她的眼睛在三十岁可能就不好了。况且,本来白日就久坐,晚上就得多休息。
蒋羡晚上还在看书,锦娘就泡了菊花枸杞茶给她,而她则让阿盈给她用凤仙花染指甲。
现在可是女孩子们的时间了,悯芝端了热水来,先帮锦娘把手洗干净又擦干净,再用锉刀小剪子把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修剪。习秋把凤仙花最红的叶子加入少许的明矾,把它捣成泥状,均匀涂抹在手上和脚上,用叶子包住。
她们在帮锦娘染指甲的时候,锦娘让她们猜谜语:“我说个最简单的,一只小铁狗儿,守在大门口。客人来串门,见了它就走。”
丫头们猜的很热闹,锦娘拿食指放唇上:“小点声音,别吵着郎君读书。”
大家都小小声的说话,阿盈猜了出来:“是锁。”
“对啦,我还有一个,这不是谜语啊,白萝卜喝醉酒了,会变成什么?”锦娘问。
悯芝立马道:“红萝卜。”
锦娘笑眯眯的鼓掌:“悯芝,你好厉害哦。”
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蒋羡听了会心一笑,他很喜欢这种平静愉悦,却又不是寂静的令人发毛,孤独的只能看着书本的日子。
过了一个时辰,她们把叶子摘了,锦娘进来内室,坐在床上抬着脚让她们再复染一次,用布包了,过一夜就行了。
蒋羡本来在看书,转眼看到锦娘裙摆下露出一截像玉柱白皙细腻的腿,脚踝纤细,玉足小巧玲珑,脚背微微隆起,足尖红润,极其具有美感。不知道为何,他突然口干舌燥起来,一壶菊花茶喝完,还觉得不解渴。
“官人,怎么了?是不是累了。”锦娘见蒋羡用手撑着额头,看着有些浮躁。
蒋羡忙道:“没有,就是有些口渴。”
锦娘忙让丫头给他倒茶去,这三丫头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巴不得只待在锦娘身边,还是她吩咐在最外面的悯芝去,她才去。
夜里,蒋羡上到床上就挨挨蹭蹭,被锦娘拒绝了:“你熬到这么晚,还火急火燎的,昨日闹了整整两个时辰,十滴血一滴精。”
“我身体好着呢。”蒋羡不满,跟吃不到糖的孩子似的。
锦娘却道:“你好好儿的,我今儿可是染了指甲,若是还胡闹,我不理你了。”
如此,才让蒋羡平息下来,但他非要和自己挤一床薄被,倒是闹的她哭笑不得了。
次日起床,丫头们帮她把布帛拿下,又洗净之后,锦娘看了很欢喜。今日去店里,锦娘上午就把白娘子的衣裳绣了一大半了,上午没什么生意,下午行首又送了人过来,这次这个看起来表现的还不错,但人太油滑了,还没开始就要涨工钱。
好在下午,锦娘把绣品绣完,又接了一单子,要花一贯做一条满池娇的长褙子的领抹。
锦娘遂开始剪裁布料,又打样,把丝线缕好。
为了成婚,置办嫁妆花了一百多贯,锦娘想给自己再立一个目标,今年提前还给抵挡所一百贯,如此也早把赊贷还完。
如此,她回到家之后,设计了一套绣柿柿如意的衣裳,抹胸、中衣、褙子和褶裙一套的,蓝色素罗搭配柿子的橙黄色,颜色俏丽好看,最适合年轻女郎端午穿了。
不成,她得赶紧找一位合适的绣娘。
画完之后,才见蒋羡回来,锦娘迎了上去,又问道:“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姑母留我吃饭,我不好不留。”
原来蒋羡今日过去周家了,蒋氏留了晚饭,还说了好一会子话。
锦娘笑道:“你是和八哥一起去的吗?”
“不是,八哥去舅舅家了。”蒋羡笑道。
锦娘又让帮了找了寝衣给他:“快去沐浴吧,今日我陪你温书。”
蒋羡本来从昨夜就惦记着,今日又吃了几杯酒,甚至不顾丫头们在场,一把抱住她。几个丫头赶紧出去了,锦娘却扶着他肩膀道:“快去沐浴了再来。”
“娘子~你可知今日我吃酒读书一直都在想你。”蒋羡不满锦娘推开她。
锦娘想起昨日的确冷落他了,也不能不解风情,她旋即挽着他的手道:“那咱们一起去沐浴,如何?”
见他已经急不可耐了,锦娘可不能让他没有沐浴就碰自己,于是在他耳边道:“咱们还没有在别的地方试过呢。”
蒋羡一把打横抱起她去浴室……
一个时辰之后,二人一道出来,锦娘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好好地亵裤都被撕烂了,明日我穿什么,真得让外人看看你的样子。”
貌美能干蕙质兰心的妻子已然是难得了,然而房事更是无比和谐,他成婚这些日子,几乎是日日做神仙。
因此,对于妻子这般埋怨,他自知理亏,一言不发。
他陪锦娘到床上说话,只道:“今日寻到合适的人手了吗?”
锦娘抚了抚胸口,把气息匀了下来,才道:“还没呢,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的。没事儿,明日还会有人来的,现下找一份差事也不容易。”
蒋羡也不是真的关心她绣铺的生意,只是寻个话头罢了,他翻身过来支起身子看向锦娘:“娘子,过几日我想带你去黄学士家中拜访一下,师母说很想见你一面。”
“见我一面?”锦娘虽然不害怕和人打交道,但是只觉得结交应酬都很累,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挣钱。
“是啊,其实也就是家宴,大家不过聚在一处说说话而已。”蒋羡看锦娘有些紧张,立马往轻松了说。
锦娘望向他:“你希望我去吗?”
蒋羡点头:“我希望你去。”
“那我就去。”锦娘微微一笑。
不过,她道:“那你说咱们送些什么过去呢?我也不太了解她们的喜好。”
蒋羡道:“这事儿你就不必管了,交给我置办便好,先生爱喝蜜酒,师母爱吃果糖,这些我都让刘豆儿买回来了。”
锦娘赶紧起身记下,她每日事情繁多,若不记下就非常容易忘记。
记完之后,又到床上来,有些紧张道:“我既然初次上门,也不了解先生和师母的性情,就少说话吧。等慢慢熟悉了再说,要不然若是说错什么话,反倒让你不好。”
其实蒋羡本意是带她出去散散心,毕竟他听习秋说许氏去参加捶丸也都没叫锦娘,偏她从来不和自己说这些烦心事,可见她又有些过度紧张。不免想起她的出身,的确是缺少交际,但是她是为了自己才过去的。
如此,蒋羡笑道:“师母人很不错的,况且那日去的人也多,就只当多认识一些朋友,如何?”
对于蒋羡而言,与人交朋友,长袖善舞如吃饭一般简单,但是对于锦娘而言难度太大了,她其实不太要太多的社交,因为人情太多就无法静心画图绣花,朋友是要时间金钱感情去维系的。
但这些话若是说出来,恐怕蒋羡也很难理解,她也只是点头。
蒋羡对她道:“睡吧。”他手放在锦娘的背后,似抚拍婴儿似的,有节奏的拍着,等她睡着了,方起身去读书。
在第四天,锦娘才算是招到一位觉得还合适的绣娘,这位绣娘三十岁的年纪,青布包头,身上虽然有补丁,但看起来很整洁。原籍是平江府的人,自小从母亲学绣技,丈夫原本开了个小染坊,家中环境尚算殷实,但因为儿子被拐走了,夫妇二人寻到汴梁,盘缠几乎都花光了。
她夫妇二人便想都找一份事,把家业撑起来,否则,将来找到儿子,看到这么穷的家里,也不愿意回来。
锦娘很佩服她们,又见她过了自己的三关,遂答应让她先做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合格就开始签契约。
“朱嫂,我把布和花样给你,你照着上面先做些五毒的香包绳索。”锦娘指着画册给她看。
朱嫂见锦娘年纪不大,行事井井有条,据说还曾经是宫里出来的人。连这些花样子都是极其精美的,她连道:“是。”
她自个儿在做的空隙,见锦娘的手非常稳也十分快,一看就是行家,心中多了几分敬畏。
而锦娘招了人来后,她自己也轻松了不少。
她把领抹绣好之后,又亲自做自己设计的衣裳,也是让朱嫂先熟悉一下自己怎么做的,要求是什么:“一般像我图册上新画的样子,我会先做一套穿,你现在先看看我是怎么做的,到时候只要有人定做,我就要交给你做的。”
朱嫂话不多,但是学起来很认真,锦娘忍不住点头,她不熟悉的地方,锦娘也会立马指点,还让她多保护手,别把昂贵的丝绸勾出丝来。
可惜身上的这套衣裳刚做完,一穿出去就有人要买,锦娘则是来不及看着朱嫂做,就得陪着蒋羡去黄学士家中了。
锦娘和他正好穿着新婚时做的情侣装,二人领抹都是并蒂莲,很有新婚夫妇的样子。锦娘端坐于马车里,对面的蒋羡正看着她,见她这样端庄可爱,这般正经,又想起夜里二人胡闹,真是判若两人。
到了黄学士门口,蒋羡先下马车,随后扶着锦娘下马车,锦娘下了马车之后,深吸一口气。
“十六郎君来了,学士老爷正在堂前,好几位弟子故交都在,就等您了。”下人见他们过来,立马上前道。
蒋羡看了锦娘一眼,看她眼神一直望着自己,似雏鸟似的,他心中揪的一疼,不免道:“我想先带内子拜见师母。”
也有仆妇来接锦娘,不免打趣道:“十六郎您就放心吧,我把您娘子亲自带进去。”
锦娘见蒋羡不放心,也忙道:“你去吧,我跟着这位妈妈进去就好。”
大户人家男人招待男人,女人招待女人,很少混在一起的。锦娘也知晓规矩,就催促他:“你快去吧。”
如此,蒋羡方离开。
锦娘就像是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家长在的时候彷徨不安,家长一走,其实适应的很好。
她过来的时候,黄夫人这里已经有一些女客了,锦娘甚至看到了周四姑娘,据说她也是新婚没多久,嫁给一个外地知州的儿子。
四姑娘也看到锦娘了,她嫁到蔡州月余,公公升任襄州府知府,婆母和黄学士的夫人是表亲,走了这层关系,又她丈夫的确才学不错,拜入黄学士门下。
只不过,没想到在这里与昔日的奴婢平起平坐了。
“黄夫人。”锦娘福了一身。
黄夫人头发花白,身着深紫色的褙子,底下是褐色贴金裙。她看起来笑眯眯的,对锦娘道:“快坐下,十六郎相貌就已经很出众了,不曾想他家娘子竟然这般好相貌。”
锦娘知晓在完全不了解别人的情况下,最好少说话,等逐渐熟悉了再说,故而她只是装羞涩,看起来文静极了。
不曾想锦娘的沉默却让四姑娘误以为是她见到了自己这个昔日旧主不安,怕自己说出她曾经做女使的事情,故而不愿意多说话。
她想说这魏锦娘真的多想了!自己可不是那等小人。
第64章
“我这上了年纪, 吃茶也不愿意吃,打扮也不爱了,也就是花花草草让我提起些兴致来。”黄夫人道。
今日这里来的都是黄学士收的弟子的妻子, 年纪最大的也就三十多岁, 都很矜持,并不敢多说什么。
还是黄夫人的长媳宁大娘子凑趣:“娘从银李园移植过来的‘洛阳锦’,同一枝头可以开出紫红、粉白两色花朵, 儿媳听说现在她们取了新名字叫什么‘二乔’。”
二乔的牡丹花在后世当然很有名, 现在却是在北宋刚培育出来。
众人又说一起去看牡丹花,锦娘和四姑娘都走在最后了, 锦娘倒是不觉得自己低周家姑娘们一等,人生本来就有高低起伏, 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在图上看到牡丹是一回事, 真正看到二乔, 十分震撼。
“宁大娘子,我能不能把二乔画下来,若非亲眼所见, 实在是觉得太好看了。”锦娘心想自己若是能画出二乔, 以“洛阳锦”为名头,自己五六月份绣这个就尽够了。
宁大娘子见锦娘初见就面善腼腆,如今却提出这个要求,她们本就是书香人家,自然不无不可。
阿盈随时都背着墨盒和纸张, 锦娘也不需要什么很大的地方, 她本就是“花鸟派”专攻各种花的,对牡丹花的枝干叶子原本就十分熟悉,如今先匀墨后, 画出样子,再用勾线笔勾勒,再开始调色上色。
她一个人慢慢的画了一个多时辰,反应过来时,周围都没人了。
“她们人呢?”锦娘问道。
阿盈道:“仿佛是去那边打花牌了。”
“那咱们也过去吧。”锦娘笑眯眯的。
黄夫人中午宴请她们的菜色也并不是什么昂贵的菜色,但很有福建特色,尤其是牛肉羹,汤色非常清,都看不出什么特色来,不过是几块牛肉、几根细瘦姜丝、一把葱花。但是尝起来,味道浑然天成。
从黄家告辞回去时,锦娘还跟阿盈道:“咱们告诉橘香,也不知道橘香能不能做出这道菜出来。”
阿盈老实道:“恐怕不行,橘香那三板斧,也就咱们几个抬举罢了。”
锦娘掩唇直笑。
出了门,又见到蒋羡立马很关心的看着她,“怎么样?还好吧。”
锦娘镇定自若:“很好啊,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那好,咱们回家。”蒋羡有好些话同她说。
锦娘则道:“你自个儿回去吧,我和阿盈要去店里,我还有急事呢。”她已经有了灵感,得快些把衣裳花样子绘制出来,哪里有闲工夫回家啊。
蒋羡愕然。
锦娘回到绣铺后,就开始画一件褙子,朱红素罗制成褙子,领抹绣魏紫和二乔牡丹以及粉蝶蹁跹,再在前胸各绣两朵二乔,褙子的边缘饰以牡丹花卉纹,用描金印彩之法。
有了灵感之后,几乎是一气呵成。
“明日再画两套不同颜色的。”锦娘伸了个懒腰。
再看朱绣娘做的,锦娘皱眉:“朱嫂,这里是你添的颜色么?”
朱嫂连忙道:“我是觉得这里绣一条枝叶更好。”
“朱嫂我们做出来的东西每一根线都要算成本的,你多绣的不仅多费了线,而且破坏了我的布局。我请你来做,不是让你自个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你要按照我的要求去做。”锦娘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朱嫂平日见锦娘对谁态度都很好,也笑眯眯的,如今却直接指了出来,她连忙道:“您放心,我立马把线挑了,保管看不出来痕迹。”
锦娘笑道:“您能这般就好。”
回到家中,没想到蒋羡正躺在榻上,她赶忙过去道:“怎么在这里躺着,也不盖些薄衾,小心着凉了。”
本来是听到锦娘回来,才闭眼装睡,现下见锦娘替他拿被子,他又赶紧坐起来了,看着锦娘道:“都是我不好。”
“什么你不好?”锦娘都不知道他说什么。
蒋羡则道:“我不知道孙家的大娘子也要去,否则,我不会让你去的。”
孙家大娘子,不就是周四姑娘吗?原来为这个,这孩子以前过的是有多小心啊。锦娘看向他道:“这有什么的,你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怎么如此小心。我当年是因为在蜀绣坊做了两年,想学些真本事,才跟着大师傅去的周家,做了几年就去了文绣院,我也并不把自己当奴婢,只是当一个我曾经当过差事的地方罢了。对周家的人,我也并没有太多卑躬屈膝之处,这天下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不自在的应该是她才对。这才几年,我就能和她平起平坐了。”
她只是觉得蒋羡为人太过求全,说罢又把自己在黄家看到的二乔的花说给蒋羡听,还把自己画的花样子给他看。
“漂亮吧……”
蒋羡拿过来看了一眼,的确是精致无双,他又觉得锦娘真的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笑着点头:“好看,很好看。是我误会娘子了,我素来爱多心,你别介意。”
“没事儿,你多心也是在意我啊,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我就是那种别人朝我扔泥巴,我用泥巴种荷花,长出莲藕卖钱花的人。只盼着你有什么只管同我直说,咱们俩有商有量,比什么都强。”
夫妻之间得建立信任来,有信任比什么都强。
蒋羡眼神亮晶晶的,只管点头,他觉得妻子真的心胸宽广,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事情,也不多愁善感,到哪里都能生根发芽的人。
端午之前,绣铺逐渐走上正轨,锦娘也开始只做精品,把刺绣繁复贵重的自己绣,其余的都交给朱绣娘。
但这次这一件牡丹的褙子,花样繁复,饶是锦娘这样的快手也是一件要做五日,很快赶制了三件出来挂着。
她让木匠做了不少衣架出来挂衣裳,把服装按照价钱分区了,朱绣娘绣了两套左右,加上不少荷包香包,绣铺也是颇具规模了。
但朱绣娘却觉得店里没什么太多生意,心里怕生意不好,到时候东家赶她走。这魏娘子每日包她三顿饭,工钱也不菲,她可不愿意去别处,只得埋头做。
锦娘却不担心,大多数进来看的人是买不起,刺绣的衣裳的价格原本就是有门槛的。她现在正在赶制一件二乔的褙子准备让蒋羡送给黄夫人,年纪大的人那些太鲜亮的颜色不能给老人穿,孔雀蓝的颜色倒是极好,彰显华贵,却又不暗沉。
端午之前,蒋羡去黄家,正好让人送给黄夫人,还道:“内子上次看了您的二乔,觉得很是好看,故而专门做了一件衣裳送给您。”
有时候,一个家中,女人的话反而起到作用。黄夫人见这件褙子做工精美,还有自己的二乔在上面,端午的时候还穿了这一件,因此在黄学士面前说了不少蒋羡的好话。
正因如此,黄学士亲自带着蒋羡和另一嫡系弟子亲自行卷。
许氏从马夫那里打听这些,这对于她这般功名心比丈夫更甚的女子而言,哪里能够容忍。故而,一早就去蒋六夫人那里下蛆。
“媳妇儿听说弟妹给黄夫人那里都送了衣裳过去,不知娘这里有没有什么新衫?又是什么花样子的,弟妹那里的样子都是极好看的。”许氏还觉得自己说话很有水平。
殊不知蒋六夫人一听就听出来了,她笑道:“你弟妹啊,给我送的寝衣,知晓我在家里总容易汗湿衣裳,又不怎么出门。这孩子实诚,说是琼州来的细布,很容易散热。”
许氏没想到锦娘做事如此周全,只好陪笑道:“弟妹真是细心。”
“你知道就好。”蒋六夫人想着长媳还巴巴的来自己这里告状来了,寻常人如果知晓弟妹做的不好,定然是私下去告诉人家,再帮忙周全,她却想着打压倾轧。
端午节之前,锦娘卖了两件褙子,一共卖了三十贯,还了六贯的赊贷,还有生活开支三贯,还有成本去除,到手十八贯。
辛苦了半个多月,总算是回转了一些钱。
到了家中,她前脚到,蒋羡后脚就回来了,他让下人先下去,抱着锦娘到自己腿上:“若非娘子送的衣裳,先生也不会那般看重我。”
“哪有的事儿,是你自己学问出众,我那衣裳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锦娘纯粹是给的版权费,毕竟靠着人家的二乔牡丹,她还赚了不少银子呢。
见锦娘完全不居功,蒋羡越发是欢喜她的人品到心里去,他见过不少女子仗着嫁妆多就生事,或者做一点小事儿就恨不得吹捧十分。
话说蒋羡每个月两贯的月例银子,还另外有六贯是专门用来买书籍或者笔墨纸砚的,也就是一个月八贯,据说是蒋六夫人管家时就定下的规矩。
许氏看了账本,十分心疼,然而蒋羡这里还不是大头,婆母的药钱,还有婆母病着,公爹原本有两个妾,打发了一个出去,还有另一个那里的用度一个月也是一贯。
她咬咬牙,便去蒋氏那里说了情况:“媳妇儿绝对不是舍不得钱,而是帐上实在是敷不开了,官人和十六郎两人一年就一百九十二贯,如今宣哥儿又要开蒙了,钱就不凑手了。”
蒋六夫人知道她的话还有下文,不禁问道:“那依你看,如何是好呢?”
“儿媳想着便把官人和十六叔书房的银子都裁撤一半,如此一年少了七十多贯。”许氏觉得自己没有私心,她也不是只裁撤蒋羡的,料定蒋六夫人也无可奈何。
其实蒋六夫人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她的身子靠着药吊命,至少要吊到明年儿子们科举,女儿一家原本想住园子里的,但她把这里做成十六郎的新房,女儿她们便在外赁了宅子。到时候分家,恐怕女儿也会和自己的幼弟生分。
更何况孙子如今也要开蒙,的确又要一笔钱。
“好,如今你管着家,你看着办吧。”蒋六夫人道。
许氏心里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的出去。
方妈妈端了温水来,忍不住问道:“夫人,咱们家里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连爷们读书的钱也裁剪了一半。”
“她说的也是实情,只不过还没到那个地步。就拿这次羡哥儿成亲,人家送的各种礼钱礼物,还不是归在公中,难道这些就不是钱。只是我想着宣哥儿,也便罢了。”
若是以前蒋六夫人必定丁是丁,卯是卯,但她身子不济,这个家终归是许氏当的,她为她的儿子们打算,许氏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们打算。
正想着,听孟冬笑着进来:“夫人,十六郎君那边送了一盒酥油鲍螺过来给您,说是刚做好就买了回来。”
蒋六夫人听了很是欢喜。
其实这点心哪里是蒋羡买的,而是锦娘买的,但她非常了解,蒋六夫人肯定更希望是自己儿子送的。
裁撤月钱的事情,锦娘也听说了,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但这事儿蒋羡不说,她也不会主动拿钱出来,什么东西给的太容易,反而让人不珍惜。锦娘这边也接了大单,宋执政的女儿临出嫁采买嫁妆,看中她洛阳锦的衣裳,尤其是二乔、魏紫、姚黄、赵粉一共做十件。
“这十件衣裳需要三个月的功夫,到时候我们让人给您送上门去。”锦娘道。
宋家钱付的很痛快,然而锦娘还得去找地方看姚黄魏紫,汴京很多官员都开放自己的私园,象征性的收点钱就能进去看。锦娘每日早上去蒋六夫人那里请安之后,就去店里安排朱嫂做绣活,之后便去园子里画牡丹。
画完之后,还得开始设计,听阿盈道:“娘子,我听说宋家的女儿嫁妆二十万贯?”
“多少?”锦娘不可置信。
“二十万贯。”阿盈道。
锦娘咋舌:“都不知晓他们在哪里弄这么多钱。”
话音刚落,就见白娘子进来了,这白娘子是老主顾了,阿盈赶紧端茶递水。这次,白娘子是与她母亲一道过来的,她们也是来定做婚服的。
锦娘赶紧把婚服的册子拿过去,自从她自己成婚后,发现办一场婚事简直是暴利,故而,专门把之前的婚服在端午休息那日整理了出来。
白夫人见女儿光往珠服看,忍不住咳嗽一声:“咱们书香人家,你爹说了,不必过于奢华。”
白娘子便乖乖的翻着前面的册子,上个月经刘计相的儿媳妇荀大娘子做媒,给白娘子许了一位官宦子弟,此人兄长是进士,嫂嫂也是官家女,男方虽然看起来相貌一般,无甚功名,但已经是不错的人选了。
至少比上次好,上次看中了一位国子生,结果被人截胡,那家只是荫官出身,家里却十分有钱,出手就是五千贯的嫁妆,她自然是争不过了。
她莫说五千贯的嫁妆了,就是五百贯也没有。
莫说是五百贯,就是二百贯都是勉强凑出来的,父亲在下州做通判,每个月月俸不过十几贯,这十几贯还要养一大家子,她兄弟好几个,哪里够用。
嫁妆不多,唯一能靠的就是官家女的身份,父亲不会让她家那等商户人家堕了门楣,可偏偏世人多半只重嫁资。若非靠着刘家,连现在这桩亲事也很难说上。
“魏娘子,这一套不错,作价几何?”白娘子笑道。
锦娘看了一眼,见白娘子选的这一套只是在领抹处有些绣花,别的地方都光秃秃的,这件属于特价款,她道:“这一套八贯。”
八贯?比白娘子心里想的价钱还低一些,当即就成交了。
这一套自然是让朱绣娘做了。
因为短短几日手里就多了一百五十八贯,锦娘拿了十五贯在皮货店,买了一张没有箭孔完好无缺的老虎皮,不仅皮子好,花儿粗黑,这张虎皮花了十贯,另外还有一张鹿皮五贯。去年冬天冷怕了,锦娘得买些存着。
再有一百贯,提前去抵挡所还了一年五个月的赊贷。
整个五月都在忙,蒋羡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解试,二人房事也没有以前频繁,主要是锦娘控制频率,怕他太过了。
月底盘账,锦娘请蒋羡在附近的遇仙楼吃了一次饭,这也算是夫妇二人头一次外出约会,她笑着道:“我听说附近有王楼山洞梅花包子,咱们买些回去你送去娘那里,遇仙楼的玉液酒咱们也买一壶回去孝敬爹,如何?”
“好,都听你的。”蒋羡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但是趁着人不注意,他道:“明日就初一了,你可不能再推搪我了。”
锦娘脸一红:“你怎么老想着这种事,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道羞。”
“好娘子,好姐姐……”蒋羡拉着她的衣角,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锦娘招架不住,只好同意了,但也提醒道:“不许闹的太晚,不许让我那般。”
“好,我伺候你不就好了。”蒋羡见她答应了,连饮三杯酒。
回去的路上,锦娘才问他钱趁不趁手:“我每次一到月底就发现钱不经花,前儿听豆儿和我说起嫂嫂把书房的用度裁撤了一半,不知你的钱还趁不趁手?若不趁手,就在我梳妆台下面的匣子开了拿钱。”
蒋羡脸上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用妻子的钱,也不是大丈夫所为。
所以有些期期艾艾的。
谁知道锦娘道:“哎呀,你我之间还讲究这个啊,若非是你带我去黄家,我也不会画二乔,如此,也不能近来小赚了一笔啊。咱们夫妻都是相辅相成的,再说了,我是喜欢你,才愿意给你花的,若是嫁给旁人,旁人对我不好,我可不会傻乎乎的拿钱出来。”
一席话把蒋羡说的心花怒放,和锦娘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刚回到家中,蒋羡去送梅花包子和玉液酒,不料七房的邓氏找上门来。
“十五嫂来了。”锦娘请她坐下。
邓氏就在她前面几个月进门的,皮肤雪白,只是名声在外。她正侃侃而谈:“我不耐烦管那些个事儿,婆母却非要我管,我等最后一日把账全部厘清了。”
“那十五嫂真是天赋异禀。”锦娘知晓她特别爱立这种人设,也不戳穿。
邓氏铺垫半天才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是想借你上次穿的那件红罗的仙鹤服出去吃喜酒。”
七房的日子稍微比六房好过一点,但是也仅仅是稍微好点,也不是谁都能花十几贯成日买衣裳的,买不了当然就借了。
锦娘却不想借这一件,只道:“这件是喜服,不好借啊。”
邓氏笑道:“这也不是喜服,喜服不是你的婚服吗?你怕我弄脏啊,放心吧,这方圆数里的人,谁不知道我的为人。若非是我来不及做衣裳,也不会特地找你借,我穿出去,还可以帮你跟别人介绍一二。”
锦娘则道:“不是我不愿意借给您,实在是我的皮肤很是喜欢长疹子,打小便是有这个毛病,若是别人穿过的衣裳我再穿,身上就发痒。”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是不借了,邓氏不高兴的出去了。
见她走了,习秋和悯芝都进来道:“她上回跟十一郎君的娘子借当头穿,再还回来的时候穿的油污都洗不掉。”
“拒绝她一次,总比日后她毁了我一件衣裳还得翻脸强。”锦娘如是道。
等蒋羡回来,自然也和他说了,还怕蒋羡觉得她小气,只道:“那件衣裳是我新婚头一日穿的,总不好借给人家穿。”
蒋羡没有怪她,反而道:“应该的,她自家要穿,让她自家做去。族里人多了就是这样,什么样的人都有,你别放心上。”
见锦娘还有些烦心,他又哄她道:“方才我送了梅花包子和玉液酒去爹娘那里,爹娘知晓是你让我送去的,把你好一顿夸。”
锦娘心想你爹娘高兴,你嫂嫂未必就高兴,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许氏就是她自己不愿意多出钱孝敬老人,看到别人孝敬,又生怕人家得了名声,想去打压别人。
实际上许氏也是这般想的,次日,许氏过来请安,蒋六夫人自然说了此事,她知道孙子宣哥儿自小也没什么零嘴吃,被教养的很严,故而让许氏把包子拿过去给孙子吃,不料许氏听说是锦娘她们送的,连忙说怕孩子积食云云拒绝了。
等许氏离开之后,蒋六夫人自然怒不可遏:“那魏氏进门来,许氏屡次告状我就不说她了,明明是长嫂,弟妹进门她也生怕弟妹人缘好,拿到帖子只自己去交际,丝毫不喊魏氏。还真是魏氏心大,否则若是知晓我娘家嫂子六十大寿也没喊她去,不知她如何作想。这还是我还在呢,我若真的不在了,还不知道怎么样?”
方妈妈连忙劝道:“您别生气,不值当,不值当。”
“去,去把六老爷喊过来,我要分产不分家。”蒋六夫人终于拿定了主意,提前把产业分出来。
第65章
深夜, 锦娘又重新漱了口,吐在牙桌上的痰盂上,之后, 又用帕子擦了擦脸, 才往里面准备躺下。见蒋羡倒了水进来,忙道:“你要不要将就用我的茶水漱口?”
蒋羡笑睇着她:“不必了。”
锦娘脸微微一红,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置:“快来歇息吧, 夜深了, 今日别学了。”
“嗯,听娘子的。”蒋羡一笑。
虽然才相处两个月, 但是锦娘觉得蒋羡绝对是很好相处的人,等他躺下, 她又靠在他怀里:“今日折腾的也太久了, 明日都不知能不能起来, 你要记得喊我啊。”
蒋羡爱抚着她的一缕头发:“你就是多睡会儿又怎么了?”
“还是不了,让别人说新妇是个懒鬼可不好。”锦娘笑了一下,又道:“你把灯吹了吧。”
蒋羡点头, 准备下床, 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掀开锦娘的被子,看了看她的膝盖,果然破皮了,很是心疼:“我先给你拿药油擦擦。”
“好, 郎君。”锦娘任由他这般体贴。
二人又忙活了一阵子才歇下, 白日去了绣铺,锦娘更是马不停蹄的开始做绣活,她这十件牡丹的衣裳, 已经做了六件了,还剩四件。
上午刚做了一个时辰,见阿盈进来道:“娘子,有人要定做洛阳锦样式的荷包。”
“好,我现在就去前面。”锦娘来了前面,一看,还是熟人。
那人也很意外:“你是这里的……”
锦娘笑道:“这家店就是我的呀,您请坐。”
来人是韩效之妻,刘计相嫡亲的侄女,端午时,她婆母那里见到她过来探望过。这位刘大娘子不仅仅是刘计相的女儿,还是昭文相公的侄孙女,算得上家世显赫了,听闻她嫁妆就有万贯。
刘大娘子笑着在四周看看,不由得笑道:“你这里不似绣铺,反而似书画铺,这墙上的绢画都不错。”
“这不过是我画着玩儿的,我听说您既然要定做洛阳锦的荷包,您想做几对,什么底色的,我这里现场可以设计出来。”锦娘笑道。
在商言商,不必寒暄,寒暄多了,收钱也不是,不收钱也不是。
刘大娘子道:“我是方才进来,看到你们这里的几件被子听闻都是洛阳锦样式,真是好看极了,所以想做二十对,具体什么样式就由你来定吧。”
“如此,我就画两样,您若同意,就一样做十个。”锦娘问询道。
见刘大娘子点头,她立马拿出画笔,不过,她又问道:“我忘记问了,您是送给什么人呢?送年轻女子,还是男子,还是您自个儿用?”
刘大娘子笑道:“送给年轻女子。”
“那就选葫芦样式和葡萄样式的,葫芦样式青竹打底的缎子,葡萄样式正红织锦加云纹。”锦娘立马有了头绪,她这几日天天都在做洛阳锦的样式,早已是烂熟于心。
花了半个时辰锦娘把设计出来的图给她看,刘大娘子忍不住点头:“还真好看。”
锦娘笑道:“您喜欢就好。”
说罢又说了这荷包二百文一个,二十对就是四十个,一起是八贯。
刘大娘子让人很快就付了钱,带着一众仆从出去。阿盈则在旁道:“娘子,您为何不与她多叙叙旧啊?说起来咱们还是亲戚呢。”
其实阿盈觉得不要钱都行,姑爷和韩侍制可是好友啊。
锦娘笑道:“人不求人人最大,我也没什么要求她的。”
“可是姑爷那里……”阿盈担心蒋羡怪锦娘。
锦娘摇头:“他自己的前程应该他自己去奔,我的生意我还是要做的,况且,我本来和人家也不在一个阶层,说太多了,人家反而不喜欢。”
殊不知刘大娘子上了马车之后,她身边的心腹丫头和妈妈倒都好奇起来:“这魏娘子的店看起来一派富贵雅致的气派,咱们方才坐的垫子都是织锦做的,上的茶是建茶。那里挂着的褙子听闻还是宰相家的女儿的嫁妆,看起来本钱不少啊。”
刘大娘子则道:“我方才还怕她不管不顾的同我说些其她的,还好她没说出来,等这次做了荷包了,日后不来这家了。”
她心腹道:“是啊,十六郎君说起来和您还是表亲,又和咱们姑爷自小都是一个圈子长大的,也真是尴尬的很。”
“是啊,但她的绣技还是别出心裁的,我去了好几家有名的店。锦绣阁太杂了,鬓云楼太老气了,现下很火的王记,听闻名声不好,都是这里抄那里抄的花样子,倒是魏记绣铺,美而精,价钱也适中。”刘大娘子很公允的说,甚至她发现锦娘对她都没什么感觉,就是正常做生意,正常卖价。
只不过,到底是以朋友之妻相处,还是以主顾相处,就很难界定,如此还不如不去。
锦娘就没这么多纠结,她和蒋羡也说了今日的事情,主要看蒋羡的反应。如果蒋羡的心里也是瞧不起她的,日后若他真的飞龙在天,自己恐怕还会成了他的绊脚石。
那么就得早做打算。
今日刘大娘子的出现,她的疏离客气,更让锦娘从新婚的热恋中清醒了过来。
“娘子,你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所以,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毋须和我说。”蒋羡笑道。
说完,他又过来坐在锦娘旁边道:“若是有人给你气受了,你就告诉我,即便我一时不能帮你出去,将来也是可以的。”
这个答案让锦娘很满意,她摇摇头:“没事儿,没人给我气受,只是我想着你和韩效毕竟是朋友,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你如今是靠你自己,若我不收钱,反而好似咱们求着人家似的。”
蒋羡心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先考虑是不是对自己有影响,可他每日做什么事情,很少会想到她。
他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娘子,你这么好,我都怕你被人抢走了。”
“我好?”锦娘都有点懵,她也没觉得自己对蒋羡多好啊。
蒋羡见锦娘这样懵懵的,忍俊不禁:“感情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啊?”
真是个傻丫头。
有多少人仗着嫁资多而在妯娌之间娇奢的,又有多少人被府里人孤立了,还泰然自若毫无怨言的,她总是不卑不亢,又大气。
还总是非常擅长为别人着想,特别是为他着想。
他们的头发都散了下来,抵着额头在一起,在橘瓣轻纱灯下,满室温馨。
早上,锦娘亲自帮他绾头发,说实在的,她这位郎君头发这么放下来,比女郎还要美这么几分。
蒋羡以前对自己的容貌非常自信,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漂亮的孩子最容易受到瞩目,然而经历过几次中伤,他觉得人太过漂亮也不是什么好事。
甚至还会被人调戏,带有色目光,唯一觉得他非常好,又很爱护他的人,除了母亲就是娘子了。
“这里有点痒,帮我篦一篦。”蒋羡头一次撒娇,故意指着头皮看着锦娘。
锦娘宠溺道:“好,我帮你篦一篦。”
篦完,她见自家夫君着实貌美,不由道:“等我把这批洛阳锦全部赶制完了,我再替你做一件衣裳吧。”
蒋羡摇头:“不用了,你把这批做完就歇歇吧。”
“如今我晚上已经是再也不会做绣活了,已经算是歇息了,你晚上还要读书呢,比我更辛苦。”锦娘不以为意。
她现在的活计能分一半给朱绣娘,轻松多了。
蒋羡知晓她从不轻易说什么,但只要说话便是言出必行,故而,也不争辩,只乖乖的道:“那就谢谢娘子了。”
锦娘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别说谢谢了,对了,明日你不是说还要去黄学士府上吗?去了之后就别回家了,去我那里,我昨儿听人家说盛意坊的鸽子汤很滋补。俗话说一鸽胜九鸡,又补肝肾,又补气血,最适合咱们俩了。”
不知怎么,蒋羡觉得他家娘子很宠溺他,可有时候又把他当保护神,就像昨日外面有响动的时候,娘子会钻进他怀里,让他保护。
二人早上温存了一会儿,又立马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早上没绣多会儿,荣娘却过来了,锦娘让她进来屋里说话,又不由笑道:“大姐姐怎么有空过来了?”
荣娘见锦娘这里多雇了一个人,脸色又极其的好,水润的不行,她道:“你之前额头还长几颗痘子,现在全好了。”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何。”锦娘还觉得奇怪呢。
她皮肤虽好,但也时不时冒出几个痘子来,成婚之后,竟然都平了。她又想了想:“可能是我现在晚上不熬夜了。”
荣娘笑道:“看来妹夫对你很好。”
锦娘笑了一下,还是开门见山道:“姐姐如今还在香粉铺子吗?”
荣娘叹了一口气:“那香粉铺子的人,为了点蝇头小利争的头破血流,水太深了。”
看大姐姐要打退堂鼓,锦娘也知道她的性子,说好听点是淡泊名利,说不好听的就是做什么也就三分钟热度,而且她本就奴仆成群的伺候着,锦娘始终也不会多建言什么。就仿佛科举似的,真正能够成功的人,绝对不是让人催促压迫的,必须是自己自律有天赋的,就似蒋羡,别看人家平日在外交际广阔,但每日读书的用功程度绝对是叹为观止的。
见锦娘低头做绣活,她又自觉无趣,推说有事先离开了。
等她走了,阿盈才进来道:“娘子,大姑娘想说什么?”
“想让别人帮忙做决定,到时候过的不好可以把责任推卸给别人,过的好就是她自己的。不必管了,她如果真的有什么大事儿,肯定还会再来的。”锦娘不在意的摇摇头。
到中午,蒋羡过来了,锦娘迎了上去,带他到楼上喝汤。锦娘楼上的闺房还是头一次请他上来,蒋羡左看看右看看,十足好奇,什么都要问问,甚至恨不得去床上躺躺。
“娘子这是什么?”他拿了一个螃蟹形状的盒子道。
锦娘指了指自己的唇部:“唇脂啊,你看我的唇一直嘟嘟的,就是在用了口脂之后,再涂一层这个。”
只见他“哦”了一声,又从这里到露台往下俯瞰,听锦娘喊他进来喝汤才乖乖进来。
鸽子汤不知怎么做的,汤头味道也轻,但是十分可口。
锦娘笑道:“官人,如何?”
“头一次喝到这般好喝的鸽子汤,这还多亏了娘子。”蒋羡握住她的手。
二人又说些家长里短,蒋羡遂道:“存二哥外放不在家中,张大娘子被人觊觎,后来托张九哥和我把那人教训了一顿。娘子,日后我若是做官,咱们俩可要永远都不分开啊。”
锦娘不曾想周家还有这般的事情,自是点头,但也提了要求:“那我跟着你外放,你可不要三心二意,你若三心二意,那我也必定不会一心一意。”
“娘子,你竟然担心这个,只有我担心你的份儿,你怎么会担心我啊?”蒋羡惊诧。
锦娘笑指着他:“算你会说话。”
只有两个月就是解试了,锦娘就道:“这些日子就好好在家读书,便不出去了吧,你若要吃什么要用什么,我买好了,回去给你。”
“好,我都听娘子的,但是有时候想娘子了,我会来接你的。”蒋羡笑。
明知道他是哄她的,可锦娘听了依旧还是很欢喜。
用完鸽子汤,蒋羡要赖在锦娘这里休息,锦娘吧窗户支开,等风吹进来,如此才下去。
殊不知四姑娘那里也正听孙世琛提起解试的事情,四姑娘这才知晓宋朝解试和明清不同,没有县试院试,只有发解试、省试和殿试。且省试没过,要重新发解
“我如今才知晓那蒋羡是走了黄夫人的门路,才从一个门外弟子,如今竟然让黄学士那般偏爱,看来他发解稳了的。”
四姑娘毫不意外蒋羡的才干,毕竟书里都写过人家可是大奸臣,这能够被称为奸臣的也不是一般人。
不过,她好奇道:“他怎么走了黄夫人的路子?”
孙世琛道:“众所周知黄夫人爱牡丹,还培植出了洛阳锦,蒋羡便送了一件二乔牡丹的褙子,如此颇受黄夫人青睐。”
那就应该是魏锦娘做的了,四姑娘嫁给孙世琛之后,她生的貌美,家世不错,想和丈夫培养感情,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因此,她就道:“这衣裳应该是他妻子做的,其妻就是开绣铺的。”
前些日子孙世琛和蒋羡还一起在周家吃过酒,蒋羡可是周大夫人的娘家侄子,相貌堂堂,一看就非池中之物,尤其办事极为周到。
没想到其妻出自商贾,转念一想这也很普遍,自古官商结合为多,他有位表兄也是汴京富商娶的是殿直之女,便是连他自己的兄长也娶了当时蔡州商贾的女儿。
孙世琛把这话说给四姑娘听,也是想着她们该怎么讨好黄学士才行,要知道黄学士现下可是文坛盟主的地位。
到周家住了这么些时日,岳丈和大舅子都外放,其余人平庸,也帮不上什么忙。
四姑娘笑道:“我听说汴京有一名园里,有一稀有牡丹,不如,咱们送些名贵品种过去。”
孙世琛自然道好,又拿了钱给她。四姑娘三千贯的嫁妆,有一千贯拿出来买了个小庄子,另外一千贯置办各种箱笼家俬首饰衣裳,现钱有一千贯。
当年苗小娘过世,箱笼什么的全部被蒋氏搜刮去了,她能有这么些嫁妆还是因为嫁的官宦人家。去了孙家,她才知晓不是所有官宦人家都像周家这般富贵的,多少官宦人家日子都十分精打细算。
二人正分说呢,外面玉杏急着过来道:“四姑娘不好了,老太太去了。”
四姑娘一凛。
祖母这一去,父亲兄长都要丁忧啊!日后即便起复,也很难官复原职。而孙世琛心中稍稍庆幸不是自己的祖母,否则他也不能参加科举了。
彼时,锦娘刚把前襟的花绣完,看蒋羡睡了一个时辰了,放下手中的衣裳去喊他起床。到房里才发现他窝在自己粉缎的枕头上睡的真踏实,锦娘推着他醒来,蒋羡睁开眼睛都不知晓自己身在何处。
“再睡下去,等会儿都要和我一处回去了,这会子太阳没那么大了,你先回去吧。”锦娘笑道。
蒋羡却舍不得走,挨挨蹭蹭的,锦娘惦记自己的活计,赶紧跑下去了。
二人一起回去的,回去之后才知晓周家老太太过世了,蒋羡正准备去周家道恼,不料蒋六夫人却召集她们夫妇先行过去。
锦娘和蒋羡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匆匆过去,在门口还遇到宗房的蒋延以及几位叔伯,蒋羡赶紧行礼,锦娘不明所以的进去,看到许氏脸色不好。
蒋六夫人以前总在床上躺着,今日却穿戴一新,亲自出来看着众人道:“俗话说树大要分枝,人大要分家。然则父母在,不分家,但我沉疴已久,若如今不安排好,将来等我一去,同住一屋檐下,还不知生出什么事情来,六老爷和我都想先分产不分家。”
古代是非常忌讳分家的,所以锦娘即便婚前有自己的宅子,也一直住在夫家,宁愿每日奔波都行。
蒋六夫人说完,蒋六老爷也说了一些套话。
锦娘也没想过分产来的这么突然,完全不给她们思考的空间,但这就是蒋六夫人要的,她要用雷厉风行的态度把这件事情快速定下,否则迟则生变。有的人家因为提前知道分产,还生出残害手足的事情来,她可不允许这件事情发生。
这事儿其实也打了许氏一个措手不及,原本她裁撤了书房的银钱,一切都很顺利,还准备把家里的园子赁出去,如此又是一笔收入。
不曾想蒋六夫人突然召集人来分家,连她的娘家人都没喊来。
内里,蒋六老爷就道:“现下连最小的十六郎也成了家,这些年他们嫁娶读书,我不会操持,产业空了许多。”
蒋羡在与锦娘成婚时,就隐约知道母亲的打算了,如今一言不发。
“南薰坊这带园子的三进宅子分给八郎,这座宅子当年原本只有三进,后来这园子是我们买下来了,请了人专门造了园子、池塘、亭台,如今也有万贯的本钱。”
“金梁桥原本是五间大门面,后来我把后面买了,盖了仓库马棚,门面还粉的油彩,一共五千两的本钱,这个铺子就给十六郎。”
“至于公中还有两百亩地,他们兄弟各五十亩,另有一百亩给我们夫妇养老所用,我们百年之后他们兄弟平分。”
蒋六老爷说完,又听蒋六夫人咳嗽几声:“我的嫁妆这些年当的当,卖的卖,唯独还有一百亩水田,我就分给十六郎,不是我偏心于他,就这些还是十六郎吃亏了。”
蒋七老爷拿在手中看了看:“如此倒也公允的很。”
长子得的是万贯大宅,幼子得的只有一半钱的铺子,即便分一百亩水田也是幼子吃亏了。但若是分宅子,就得破开宅子,大家得的都少了。
……
许氏听了这个消息,简直差点晕倒,婆母真的太偏心了。表面上她们作为大房分的多,可分产不分家,照样十六郎夫妻还是住在南薰坊中,可她们可以每年从公众拿一百八十贯和五十亩地的地租,大房的进项却只有五十亩田的租子?
就这般,所有人还觉得蒋羡吃亏了,蒋六夫人偏心她们长房?
不行,她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相反,锦娘见蒋羡把房契地契还有田契都拿了给她,立马做了一个决定:“虽说父母在不分家,但如今已经分产了,这个宅子就是你哥哥她们的。将来父母百年之后,咱们俩去哪儿住呢?所以,我想把甜水巷我那宅子的游廊拆了,帮你建个书房,如何?”
“这……未免太快了吧。”蒋羡道。
锦娘摇头:“未雨绸缪嘛,即便日后不搬过去,我那里建个书房,你平日中午去找我,也能在那里读书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日把装背匠喊来,让他给我们画几张营造式图来。”
蒋羡一愣,娘子也太雷厉风行了。
第66章
分产的事情等次日, 又把魏雄和罗玉娥夫妇以及许氏的几位兄弟妗子过来见证,此事算是成了定局。
锦娘手上蓦然多了几张契约,一方面觉得自己的产业增多了有些高兴, 另一方面也有点惶恐。她爹娘不懂这些争产的事情, 还觉得让她们过来见证是荣幸,甚至有些诚惶诚恐。
蒋羡正陪着她爹娘说话,魏雄能够回忆的还是曾经在禁军的日子, 可能魏雄平日在家说的太多, 锦娘她们都听出老茧来了,又兼他不太会说话, 锦娘总怕他在外面露怯,故而一般场合都让他少说话, 以免别人知晓他的性格和长相不符, 都朝他下手。
看, 魏雄把同一件事情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了,一旁的许家舅子都听的不耐烦了,眼露轻视之意, 蒋羡倒是陪着吃酒, 一直殷勤恭敬。
等中午酒水吃完,锦娘送爹娘出门后,换了一身衣裳,随蒋羡一道去周家。
二人身上都穿的很素净,锦娘是越素反而越好看, 尤其是嘴唇粉白如樱, 让蒋羡看了,就忍不住扣着她的下巴欺身上来。他的吻密不透风,又十分缠绵, 锦娘都喘不过气来了。
“怎么了?”锦娘喘着气问他。
蒋羡笑道:“没什么,我是感慨咱们竟然这么快就把产业分了,感觉在梦里似的。现在又去人家葬礼,总觉得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锦娘很懂:“世上每日的太阳都是东升西落,随着老一辈人逐渐的凋零,又有冉冉星星升起,如此循环往复。咱们可以伤怀,但是更要好好过咱们的日子,才不枉咱们来这人世上走一遭。”
为何蒋六夫人要分产,大抵是她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所以早做决定。
这样的话仿佛注入到他的灵魂,很少有人这般同他说,即便是很好的朋友,有些话都未必能说的来。
蒋羡越发舍不得和她分开,即便是现在道恼,他都急切道:“我去前面见过二老爷,就去找你。”
“没事儿的,周家我很熟悉,只是现在换了一种身份过来。她们奚落我,我当听不到,若是对我以礼相待,我不过说几句话就走。”锦娘突然悟了,如果一个人真的对你好,是不可能把你往后放的 ,她一定是把你放心尖上了。
蒋羡又亲了她一口,改变了主意:“不会的,我等会儿先送你去姑母那里,我把你捧在手心上,也就无人敢看轻你。”
蒋家如此子弟凋敝的很,蒋氏为何那般看重他,还不是有为难的事要找几个能干的难。
其实锦娘不知道蒋羡为何对自己这般,她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周家老太太这般年纪了,最近这些年常常生病,寿材寿衣其实都常备着,且她并非是周家几位老爷的亲娘,蒋氏等人虽然也在哭,但并不是很伤心。
此时,蒋氏和两位妯娌正在布置灵堂,家中大老爷和周存之父子还未回来,此时来的都是近亲。
蒋氏抬眸见蒋羡一喜,再见到锦娘,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蹙眉。
“姑母,侄儿和你侄儿媳妇一同前来道恼,望姑母善自珍重。”
锦娘却不敢称姑母,只道:“望几位夫人都不要伤心太过。”
彼此寒暄了几句,蒋羡对锦娘道:“你就留在这里服侍姑母,等会儿我要回去的时候,再让人来告诉你。”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蒋羡是特意送锦娘过来的,连在场的四姑娘都觉得很奇怪,蒋羡这样的人竟然会对魏锦娘这般好。
锦娘坐了下来,她今日能过来,完全是因为蒋家大夫人也病了,她儿子和儿媳妇因为恩荫不上,已经回乡做富贵闲人了。再有,蒋羡本人在周家面子也比其他人大。
丫鬟们奉了茶过来,锦娘刚喝完一口,就听三姑娘问道:“锦娘,你婆母身子可好?”
三姑娘如今是蒋放之妻,她没有蒋氏对锦娘那么大的抵触情绪,更何况丈夫蒋放不认亲母的事情,若是真的让蒋家六房的人出来指认,丈夫肯定官途不顺,毕竟蒋羡、蒋晏是他亲兄弟,刘氏是他亲母亲。
“也还是那般,总是咳嗽,起不来身子。这个月又换了个大夫,且吃那方子看看。”锦娘虽然每日去铺子里,但早晚时常都会去请安。
三姑娘苦笑:“我这里还有一些药材,都是对咳疾很好的,到时候给你送去,你拿给六夫人。否则,我们送的,她恐怕不要。”
蒋六夫人是个很有气性也很有气节的女子,一直到今日分产,她到最后一刻都为儿子们殚精竭虑。为何她没有把一个宅子破开,一人分一半,正是因为她知道锦娘本身就有宅邸,也会做生意,所以即便只分铺面给她们,她们也有地儿住,也不差钱,而许氏用聘礼买了几百亩的地,又有大宅子,将来也能靠租子过活。
这样心智坚韧的人,决定了什么事情,自己怎么能置喙。
锦娘笑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她老人家的意思,我们不好拂逆。”
三姑娘倒也不勉强:“我也不难为你了。”
锦娘颔首。
又听奚氏身边有丫鬟进来道:“秦小娘说哥儿今儿惊了风,想让太太请大夫过去瞧瞧。”
奚氏点头:“你让人去请仇防御来,去帐上领了诊金去。”
“怎么了?”蒋氏问道。
奚氏忙道:“也没什么,是铸哥儿有些不适,我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
蒋氏突然看向锦娘:“说起来铸哥儿的小娘也不是旁人,是当年跟你们一起到我们府上做针线的秦氏。”
其实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蒋氏很有可能更年期了,因为她九年前来周家的时候,蒋氏其实颇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如今却似返璞归真,和她二女儿差不多了。
所以,她听了反而并没有想象中的怒气,只是淡淡的道:“您记性真好。”
四姑娘也是低着头,她深知蒋氏如今年岁大了,大姑娘嫁入王家后,婆媳不和,高嫁吞针似的。更别提二姑娘,便是嫁到自己姑母家,日子过的也不是很好,这几年也只生了个女儿。更别提她和张氏二人也互相有矛盾,这次丧事操办,周二老爷也不似以往那般给钱那么爽快了,蒋氏心里藏着一股邪火呢。
早上起来就罚几个丫头跪了了几个时辰,又捆了个婆子去马棚,只是面上看不出有什么。
“大嫂,不知大伯和二郎何时回来?”吴氏适时的岔开话题。
蒋氏才道:“二郎在太原,他爹在陕西,要赶回来,最少都得半个月。”
……
从周家出去之后,锦娘还去了铺子里,蒋羡笑着送她进了铺子,回头又立马问起方才跟着锦娘的习秋悯芝:“方才你们跟着娘子过去,可有人说了什么话?”
习秋和悯芝面面相觑。
对她们蒋羡可没什么好脾气:“快说。”
二人便把蒋氏为难的话说了,听的蒋羡眯了眯眼,又忍住气:“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告诉我的事情,也不要同娘子说,娘子为人心软宽厚,你们日后多帮衬着些。”
“是。”习秋和悯芝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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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娘一到店里,就先去绣坊绣洛阳锦的衣裳,荷包可以交给朱绣娘绣,但是洛阳锦的衣裳必须得提前一个月赶制出来。她得重新开始设计暑热的纱衣了,那种似吴带当风的感觉,今日她在蒋氏的花厅看到吴道子的佛像,观其画,笔势圆转,所画衣带如被风吹拂。
这种感觉才是她想要的夏天的感觉,那种湖边风拂面的感觉。
绣了一个时辰左右,罗玉娥过来问起今日她们去周家的事情,锦娘则道:“我看周家的日子也不太平,要不然那大夫人的脾气可是一点体面都不顾了。”
“她也真是的,你现在都是她侄儿媳妇了,还揭人揭短,挺不是人的。”罗玉娥撇嘴。
锦娘笑道:“是啊,可十六郎和她家关系挺好的,又是长辈,还有二夫人三姑娘都对我挺好的,我就不记仇了。”
母女二人说了不少话,锦娘说明日就准备找人过来建书房,罗玉娥总觉得太快了,还道:“你们俩虽然得了个铺子,但是租钱还不知道给不给你们,何必这么着急呢?”
“娘,有什么事情等到要做的时候就去做,那就太迟了。除了书房,我还要建耳房,到时候若是真的有人来住也可,若是无人住,就当库房也好。”锦娘盘算。
罗玉娥却觉得锦娘这番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努力劝阻,但见女儿不听,她也无法,她这个女儿就是很有主见。
“唉,随便你,反正你是花你自个儿的钱。”罗玉娥摊手。
锦娘也哄她娘:“方才有布商过来我这里兜售,我看夏布细软,正好夏天穿透气,就买了一匹,等会儿裁些回去您让裁缝店帮忙给扬哥儿做两件夏衫送去书院。”
“好。”罗玉娥失笑。
晚上,锦娘到家时,先去蒋六夫人那里请安,听说人已经睡下了,才回房沐浴更衣。今日着实发生了许多大事,现在神经都还紧绷着,不过阿盈提醒道:“姑娘,奴婢听悯芝她们说今儿去大厨房提水等了半天。”
“能预料得到,如今产业分了,她们那房就不愿意理咱们这一房了。”锦娘道。
可阿盈无语道:“即便分了产业,可咱们也是用的公中的。”
锦娘摇头:“这样的情况恐怕日后还会时常发生。”
一般而言许氏也顶多针对自己,蒋羡毕竟是婆母的宝贝儿子,许氏暂且还不敢惹。
这也是她为何要把甜水巷的宅子先修葺起来的缘故,因为她小的时候家里就是这般,妯娌们在同一个锅里吃饭,就是非常容易有龃龉,尤其是这个宅子全部给了大房。
像她三叔母那般住久了都能当成是自己的人,更何况是今日析产明确给大房的。
连续三日,锦娘都去找了装背匠,无他,龚头见自己找她,竟然坐地起价,觉得自己只能找到他了,这种态度她可不会惯着。
最后找了一位余头,据说也是位老装背匠,沟通的很愉快,也颇有口碑。
锦娘则请她画了书房的营造法式,又核算了工钱料钱还有拆旧费,觉得合理就同意了。
这日晚上回来,锦娘就把书房的样式说给蒋羡听:“你看墙体就是用编竹夹泥墙,本来听说是南方惯用的,但我觉得这里用也挺好。门窗咱们都用老杉木,做成两明格子门,我打算一排全部用格子门代替墙,再用那种透明的丝绢糊窗户,如此书房就很明亮了。”
“这要花多少钱啊?”蒋羡看向锦娘。
锦娘算了算:“我反正准备了一百两堆在那儿。听师傅说一根粗的老杉木就十三贯,可不便宜。”
蒋羡看了锦娘一眼,知道她平日都很朴素,首饰从来都不买,天气很热才会买冰,平日甚至没有消遣,就在绣铺里日复一日的做绣活,可她却一下拿了这么多钱出来。
“娘子,何须如此?”蒋羡握着她的手道。
锦娘却不觉得有什么,蒋羡把房契地契田地都交给了她,就拿一百贯就感动成这样么?这一百贯还是他家下聘的钱给自己宅子添置呢。
所以,她又兴致勃勃的道:“以前书房不是都爱糊白纸么?或者挂名人字画。可我哪有名人字画呀。所以就想用酱色的纸做底,用豆绿色的云母笺撕成零星小块,每块相接的地方都要露出一线的酱色纸,大小错杂,参差不齐,如此就似冰裂碎纹一般。和你喜欢的哥窑瓶子似的墨纹梅花片似的。”【1】
她说完,见蒋羡久久不说话,锦娘掩嘴:“你是不是要读书了,那我就去那边歇息一下,让你安静些。”
刚说完,就被蒋羡拉入怀里,她有些不知所措,推了推他:“你做什么呀?”
“让你休息一下,别太累了。”蒋羡替她不轻不重的按着头。
锦娘笑道:“我不累,如今晚上都是我的闲暇功夫,而且我还有两件衣裳绣完就可以交差了,到时候可以专门画吴带当风样式的了。”
“我娘子好厉害呀,真的,好厉害,女中丈夫。”蒋羡夸道。
这一晚上他都抱着她说了许久的情话,锦娘听的心都酥了。
次日一早,蒋羡还送了她不少稀有颜料,说是朋友送的,他无用武之地,可锦娘知晓肯定是他从别的地方买的或者弄来的。
到绣铺时,余头先带着工人过来拆除游廊,把瓦留下,其余木头折旧处理。锦娘又把悯芝带上,让她跟着橘香一起在厨房做馒头给工人们吃。
悯芝自然欢喜,她是服侍十六郎君和夫人的人,到时候,若是老爷夫人都撒手人寰,她们若是能跟着魏娘子出来,又是一方天地了。
魏娘子待人和善大方,手里有钱,人又能干,她们都愿意跟着她。
两日就把这里都拆除了,接着就是签了契约,定了日子,锦娘先付了定钱。半个月内,她把洛阳锦的衣裳绣完了,一一检查,让阿盈熨烫好,她亲自送上门去,竟然还得了赏赐,是一串倭国的水晶念珠。
“你看,真好看,若我设计了衣裳,再配上这串珠子就更好看了。”锦娘笑道。
玩笑几句,回去之后,她又开始设计衣裳,一共设计了三套,一套多用系带披帛等营造出吴带当风之感,一套则是来自于离骚的灵感,上面说“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绿衣红裙,抹胸还做成莲瓣状,第三套的细节重点在腰封。
当然,在她设计的过程中,也让朱绣娘做些背心抹胸放外面卖。
同时店里也承接了一些活计,比如替扇商在扇面上绣花,二十面扇面的花样她准备好了,五十文一个扇面。她提供花样和丝线,让静安绣,五五分,静安尼姑也能赚五钱。
锦娘拿了一钱银子给橘香:“这几日每日都可以煮些绿豆水或者酸梅汤子,放井水里湃一下,天儿这么热,还让工匠们忙活,可不能让他们太暑热了。”
“东家真是厚道人。”朱绣娘不禁道。
锦娘摇摇头,她只是觉得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情啊。
下午太阳正热,却见蒋羡过来了,锦娘笑着看他:“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都让你别出门的。”
“我就过来看看。”说完就要往后面冲。
锦娘拉着他打趣道:“来看你的书房啊?”
之前让他过来还扭扭捏捏的,现在终于按捺不住了,锦娘打趣他,他也不生气,还作主请绣铺的人一人一杯消渴的冰饮子。
半个月只是先把墙体建好了,锦娘从门洞那里指着后面道:“在咱们楼房两旁都建了耳房和阁楼,到时候下人多了可以给下人做,若咱们不过来住,也可以当库房。”
蒋羡怕锦娘晒着,让她到绣铺待着,他自个儿则过来看,这里的柱子用的是老杉木,门窗还未上。
余头还是头一回见到蒋羡,听闻是东家的男人,见他相貌出众谈吐不俗,又器宇轩昂,一看就是衙内,连忙诚惶诚恐的过来回话。
听蒋羡问起杉木,余头忙道:“这根巨杉来历可不简单,一般普通的杉木两贯就够了,这根杉木本是从京东路运过来,种植了快三百年,魏娘子说给她家官人要用好一些的,所以买下来了。我们的门也是都用杉木做的,那用的薄绢都是魏娘子买的 ,说书房要亮堂些,等墙抹平后,咱们油工把里面抹了再安门。”
这些琐碎听的蒋羡感动的无以复加,次日还带了酒水来请工匠们喝,他想到锦娘毕竟是女子,也不嗜酒,但男人多半都是喜欢酒的,就由他来了。
锦娘晚上就同蒋羡道:“我只是想甜水巷就是咱们的退路,若是能一直住在南薰坊当然好,一大家子在一起也很兴旺,若是有一日这里住不下,我们在甜水巷也是现成的,总比到时候被人打个措手不及的好。”
“娘子事事为我想上前,我竟不知如何报答娘子。”蒋羡微微叹了一口气。
锦娘却笑道:“这有什么的,还需要报答,夫妻之间要的是爱,哪里是报答。”
蒋羡却心道娘子对我这般爱,我却常常有私心,我真是狼心狗肺。
锦娘倒是不在意这些,她专心致志的赶制衣裳,总算在六月底把自己设计的三套赶制了出来,一套自然是飘飘欲仙吴带当风款,这套在纱衣纱裙上绣的茉莉花,茉莉有夏日香气之意,袖口做的是大袖,只要迎风吹起来,披帛头上的飘带还有衣裳全部都把整个人飘起来似的。
自然这套衣裳备受好评,蒋羡倒是吃醋,说她是吃了灵药的嫦娥,都不要他了,为了哄丈夫锦娘帮他做了一件纱袍。
里面用白提花绸做交领直裰,外面则罩着一层纱,他是男子,虽然也绣茉莉,但是只在交领处和肩头绣,即便如此,蒋羡去张家,也是让众衙内们耳目一新。
原本都是品鉴女子,如今原来品美男子也的确让人神清气爽。
有人还打听在哪儿做的,蒋羡得意一笑:“那你们可找不到地方,因为是我家娘子亲手为我做的。”
便是去周家见周存之,亦是让张氏都多看了几眼。
锦娘穿了这身过来之后,有不少人上门问,听了价格望而却步,锦娘倒也不强求,有时候真的是一分钱一分货。
她正开始做芰荷衣芙蓉裙,这里面变化最多的就是抹胸,有直接在上面绣荷花的,也有做成莲瓣状的。
到七月初五,才来了一笔大单子,有位吴兴来的沈公子替爱妾置办衣裳,三件全部看中了,连同三条抹胸都买下了,绣茉莉的五十贯,绣芰荷的便宜点三十贯,第三套主要是为了衬托纤腰,一套十贯,总共九十贯。
当然,锦娘也知晓夏天暑热出来的人不多,要碰到大主顾不容易,平日多半只卖些背心这些。
这些银钱拿到手后,锦娘先把门窗钱和工匠的钱付了四十五贯,又拿了六贯给蒋羡做花销,下个月就得发解了,如今马虎不得。
蒋羡不要锦娘的钱,还道:“樊楼新上了菜色,我请娘子吃,好容易才定到一席。”
自然,他很会做人给岳父岳母让人送了一份做好的上门。
锦娘也是开开心心的打扮自己,蒋羡则守护在她身边,二人进到店里坐下来,还有掌柜的看了锦娘一眼,特地对蒋羡道:“郎君真是好福气。”
不远处曾经要求娶锦娘做二房的开封府府尹的巩衙内,见到她们夫妇了,也是对身畔的周存之道:“女方可以找更好的。”
……
“娘子,吃这条鱼,我把鱼肚子肉夹给你。”蒋羡立马夹道。
锦娘本来准备吃的,却不知道怎么闻到鱼味有些作呕,她甚至干呕了几声,唬的蒋羡立马过来拍背。
“怎么了,娘子?是不是不舒服。”
锦娘戳了他额头一下:“我恐怕你要做爹了。”
月事推迟之后,她就有所怀疑,刻意这些日子推说身体热,也没和蒋羡同房,找大夫把脉说是日子太浅,今日似乎是害喜的症状。
第67章
看蒋羡额头突然沁出汗来, 她连忙拿出帕子替他擦汗:“怎么啦?被吓到了。”
别看丈夫年纪不大,但是心智成熟,办事牢靠。尤其是锦娘交代他的事情, 他几乎都能办成, 所以,她从来没把他当弟弟看,都是当成丈夫看。
现在怎么听说自己有身孕, 还流汗了。
“不是, 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快。娘子,那咱们去看看大夫吧。”蒋羡有些手足无措。
锦娘笑道:“你叫了这么大一桌子菜, 咱们不吃就走了,岂不是浪费。即便是有孕, 也并非就成了瓷娃娃啊。”
蒋羡哪里还吃的下去, 一心想着让锦娘去看大夫, 且不说二人如何回去,如何请大夫,又确诊锦娘的确是有妊两个半月。
下人们如罗妈妈、习秋、悯芝等人都进来道喜, 锦娘让阿盈打赏。蒋六夫人身边的方妈妈拿了一尊观音过来, 又送了一对玉镯来。
方妈妈道:“这玉镯还是夫人当年出嫁时的陪嫁,夫人说算不上多名贵,但是是她的心意。”
“方妈妈,我亲自去娘那里道谢吧。”锦娘知晓若是没有六夫人,也就没有她和蒋羡的姻缘, 她还把财产提前分出来。
方妈妈连忙摆手:“娘子就好好歇歇, 夫人说怕过了病气就不好了。不是与你客套,你若过去了,夫人又得起身, 反而不好。”
锦娘这才点头:“既然如此,那我日后再过去请安。”
方妈妈刚离开,许氏亲自过来看了,说了不少宜忌,又是说她不能颠簸,日后莫再去店里,又说孕期不能动剪子,锦娘只含笑听了点头。
见她走了,阿盈才抱怨道:“罗里吧嗦说了一堆,什么都没送过来。”
“罢了,小心被人听见。”锦娘“嘘”了一声。
阿盈帮锦娘把首饰收好,又道:“娘子,您今儿这身茉莉花的裙子真好看,虽说戴了帷帽,还是好些人看您。”
“可惜有了身孕这样的裙子不能穿了,带子太多,万一被绊倒了倒是不好了。”锦娘很可惜。
二人正说着,又听说宗房蒋延之妻彭氏来了,彭氏多年无子,人却很妥帖,今日特地送了燕窝过来。又有各房头送了东西来,当然也有不送的,锦娘都一一记下来。
晚上,蒋羡进屋,看着锦娘的肚子,很是敬畏的往外边挪了挪。
说实话,蒋羡总觉得和妻子都还没有亲近够,现在多了个孩子,甚至娘还说让他睡书房,让他们不能同房,是他说书房太过狭窄,榻也睡着不舒服才争取和妻子睡在一处的。
说起来,他还有些委屈,又看锦娘发呆,他立马关心道:“娘子,你在想什么?若是有何为难的事情,只管同我说。”
锦娘看了他一眼,有些憋闷道:“我今儿这件裙子这么好看,可惜不能穿了,就怕被绊着。还有,大家似乎都默认我要在家休息,可明日我还要去铺子里呢。”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她现在有了身孕,其实孕期反应不算严重,但是她也不能丢了绣铺的事情,朱绣娘和阿盈都无法独当一面。
怀孕了能不能继续工作,这是锦娘最发愁的事情,至于别的她没想过。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快有身孕,明明她因为减肥掉过头发,气血不足,还常常久坐,不知怎么竟然还有了孩子。
蒋羡非常狐疑的看了锦娘一眼,在他的认知中,女子不应该是最看重自己的孩子吗?甚至有了儿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甚至还有人花重金求子,连他娘为何在家族之中颇有地位,还常常被人请过去做全福人,就是因为她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娘子,你还是想去店里吗?可是大夫说前三个月最好是要好好将养。”蒋羡如此道。
锦娘笑道:“无事儿的,我的反应也不是很大,若我到了保胎那一步,我肯定也会在家的。在绣铺我也是多半坐着或者躺着,又不需要做什么重活。”
“可路上会颠簸啊。”这是蒋羡最担心的。
锦娘遂折中道:“那这样吧,我每隔两三日过去看看,好不好?”
“这……”蒋羡也担心。
锦娘头一次求他:“十六郎,我的生意刚开门没多久,朱绣娘虽然也不错,可她的手艺与我的无法比,作价几何也是我定的。你就帮帮我吧,好不好?”
见锦娘求他,蒋羡忙道:“你这是说哪里话,有什么事情直接与我说就好,娘子对我从来都是设身处地的考虑,我亦要如此。娘子的烦恼就是我的烦恼,我替你解决便是。”
见蒋羡这般说,锦娘深知自己没有看错人,从她那时还在周家做丫鬟,见当时不过才十二岁的蒋羡就能不动声色之间解决一场纷争,如今也能直接说帮自己解决,这才是她想要的丈夫。
“郎君,你也不必太过操心我的事情,下个月就要发解了,也好生用功才是。”锦娘抚了抚他的脸庞。
蒋羡笑道:“那你快些歇息,我就去看书。”
锦娘只好快些闭上眼睛,蒋羡等她睡着了,才去书桌前坐着看书。等锦娘醒过来时,天色大亮,她听阿盈过来叽叽喳喳道:“方才刘豆儿过来说了,说郎君让老罗赶家里的马车送您过去,让罗妈妈又去把马车布置了一番。”
锦娘一喜:“这么说我马上就能去绣铺了?”
“可不是,听说六夫人不同意,是郎君说您帮一位大人物赶制衣裳,六夫人还召奴婢去问了,奴婢按照郎君说的说了,六夫人就说让我小心伺候您。”阿盈笑嘻嘻的道。
全程都没让锦娘出面,她舒了一口气。
罗管事赶车非常稳当,比陈小郎的确要稳当许多,马车里坐着也软绵绵的,她甚至比之前到绣铺的时间还早。
今日还有习秋也一起跟着过来,二人跟护着什么瓷瓶似的护着锦娘。
又说朱绣娘和橘香知晓锦娘有喜,这二人又是一番恭喜,上午平淡如水,中午锦娘的爹娘回来,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罗玉娥不由得道:“锦娘,要不我和你爹给你买些桂圆那些来。”
“不用不用,我听大夫说桂圆吃多了容易上火,孕妇若是胎热,容易腹痛小产。您别操心我的吃食,我要吃什么跟橘香说就是了。”锦娘笑道。
罗玉娥看着女儿的肚子,虽然还未显怀,但实在是好事。女人再能干,若是没个后代,赚这么多钱都是别人的,没儿子还容易被人欺负。她女儿胸大屁股大,肯定是生儿子的命,但这些话她也不敢说出来,女儿肯定会骂她。
平日她们吃饭的时候,她若把肉菜挪到儿子前面,女儿都不高兴。
中午用完饭,她在楼上睡了一个时辰,下午刚到就有生意上门了,原来是之前一直过来店里看的高娘子,她很喜欢那件茉莉纱衣,但是囊中羞涩,毕竟要五十贯,非一般人家能够买的起的,故而常常徘徊。
“今日我是特地过来买的。”高娘子道。
锦娘不免道:“可是这件纱衣被一位吴兴的商人买去了,若是再做,整整一套耗费颇多。我原本做了一件我自己上身穿,只昨日穿了一次,熟料我有了身孕,若是你要,我可以四十八贯卖给你。”
高娘子立马就同意了,生怕再次被人买走,立马下了定钱,约定明日直接送到她府上。
这么喜欢的衣裳直接卖了,锦娘也有点伤感,但没办法。
夏天白日日子长,锦娘下午回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她还见到了许家三妗子。这许三妗子一共有两个儿子,去年守了新寡,人却是特别爱打扮,手上就戴了好几个戒指,看着富贵的很。
习秋是家生子,对许家的情况也是了若指掌,她也跟过去绣铺看过,见绣铺虽然不是人来人往的,但是看起来还挺赚钱。娘子昨日有喜就给了她八十文的赏钱,她早已认定自己是娘子的人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娘子,那许三妗子不是个人,她自己爱用钱,好吃懒做,还是个恶婆婆,赶走了两任儿媳妇。”
锦娘惊讶道:“真的吗?许家不是书香门第么?”
习秋笑道:“许家也就五爷还不错,八郎君把五爷当自己亲弟弟似的教导,每年秋天到冬天都会到咱们家住几个月呢。”
“哦。”锦娘平日也不怎么管家里的事情,对她而言,自己挣钱比较重要。
进了房门之后,罗妈妈听到她们说起许家,她是蒋羡的乳母,那就更加忠心了,对锦娘道:“许家说起来一门双进士呢,当年咱们夫人也正是看中这些,而且许娘子兄弟姊妹多,将来许娘子肯定会生好几个儿子,但这几年自从生了宣哥儿就没什么动静了。近来也是愈发不客气了,给咱们下人吃的什么呀。”
锦娘不免道:“妈妈,您是十六郎的乳母,日后必定是郎君奉养您老的。你的饭钱从我这里出,我虽然也做些小本的买卖,哪能饿到您呢。郎君是男子,他又要读书,将来您有什么事儿只管与我说。”
说罢,又让阿盈给了二钱银子给罗妈妈,罗妈妈推辞不过才接下来,心里对锦娘好感就更高了。
锦娘就是这样,她喜欢团结身边的人,这样大家拧成一股绳就没什么好怕的。
等蒋羡回来的时候,锦娘就和他说了:“我想着罗妈妈是你乳母,罗叔又送我去那边,就给了他们一些饭钱。”
“娘子,我竟然不知道这些。”蒋羡扶额。
锦娘笑道:“你是读书人,哪里有功夫管这些闲事,况且大嫂本来就为人俭朴,咱们做主子的吃的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仆从。”
“多谢娘子,什么事情都为我打算的好。”蒋羡确实觉得成亲挺好的。
锦娘摇头:“夫妻就是要互相体贴啊,你想不到的地方,我就帮你补上,我想不到的地方,你帮我补上。”
说罢,锦娘又说起书房的事情:“我想把书房分成三部分,进门的那里布置成茶室,周围用白纸糊墙,再挂上字画,你平日可以会客,请人吃饭都可以。中间便是如我上次所说的,用酱色的纸糊墙,中间贴豆绿云母笺,用书架做隔断,再放书桌和文房四宝。最末尾一间,咱们在旁边开个窗,放一张几案,几案上你可以写字画画都行,在几案后放一张榻、牙桌、花瓶,你疲劳时可以吹吹风歇息一下。”
“墙壁都做好了,再开窗,不是要再花钱吗?”蒋羡拿着锦娘算的细巷看过,举凡有增项都得花钱。
锦娘笑道:“哎呀,咱们要做就一步到位,要不然等全部弄好了,再进去住的时候要变就麻烦了。”
蒋羡当然知晓锦娘做生意也不容易,她的绣铺都是一针一线赚来的钱,但她从来不诉苦,真的是很有气概,又十分豁达。
如此,他便道:“都听娘子的。”
锦娘正事儿说完,又与他说了会儿闲话,她便上床睡了。没办法,她若不睡,蒋羡就一直陪着她,反而耽误人家读书。
而锦娘成亲之后最大的好事儿便是戒了熬夜的恶习。
这个时候许氏正对着油灯做针线,丈夫还在书房,没这么快回来。她今日问过帮婆母诊治的大夫,大夫说婆母的病已经是摧枯拉朽了,也就这一年半载的事情了。
她当然也不希望婆母这么快死,丈夫八月也要发解了,这次很有把握的,这也是她按捺不动忍气吞声的原因。
同时,她也不愿意锦娘这个时候小产或者出什么事情,万一让婆母大喜大悲的去了,那也会影响丈夫。
只可惜魏氏根本不听自己的,有了身子还颠簸着去。
“你说她这个人真的是钻到钱眼里去了。”许氏正和葛妈妈说道。
葛妈妈也正在纳鞋底:“谁说不是呢。十六郎君常常宴饮吃酒结交朋友,一套一套的锦衣换着,这哪样不花钱。魏氏还不是得开匣子拿钱,她一个商户女,可不得巴结十六郎君才是。”
许氏撇嘴:“你说的也有理,其实凭十六郎的条件找一个高门大户的也不难,我记得有个什么淮西转运使,那还是三品官呢,不是就想把庶女嫁给他。偏婆母生怕委屈了自己的小儿子,非是不干。”
蒋羡相貌好,谈吐好,学问也还不错,娶庶女都是祖上烧高香了,偏婆母不肯。
说人家下一代几个儿子,读书行的一个没有,这样的贵女必定骑在蒋羡头上,还说庶女多半好胜心强,儿子娶人家,就跟赘婿似的。等将来蒋羡出息了,还得管妻子娘家一群累赘,跟拖油瓶似的。
葛婆子此时听了,却道:“这也是为了子女殚精竭虑了,魏氏没任何出身,家中只有个弟弟,她又会赚钱。没有任何拖累,反而因为高嫁,还得巴结十六郎,要不然也不会大着肚子还要顾着生意。”
“是啊,甚至日后抛弃了,魏家又能奈何。十六郎只要中了进士,即便带着孩子,都不少高门贵女愿意嫁。”许氏想到这里,放下手中的针线,暗叹婆母想的深远。
不过,她还得慢慢执行自己的计划:“葛妈妈,你明日替我给七姑太太那里送些东西,言语上多劝着她们回来住。外头那些稍微好一些的宅子就得上十贯,这可不是小数目,况且都是自家人,何必怄气。”
让小姑子一家人回来占据三进的西厢房,如此三进院落就住满了。
蒋家六房二进主院住的是蒋六老爷夫妻,西厢住的是一个妾带着一个丫头,另外还有两个通房,东厢则住着蒋羡,现下改成了书房。三进院则住着她们夫妻,宣哥儿现下占据了东厢,还空着西厢房。
因为二进院的厢房只有两间,蒋六夫人便让她把园子里以前放花木的屋子重新粉刷修缮了一番,建成蒋羡的新房。
她就想着等夫君发解,有了功名之后,那时不管婆母去世还是未去世,她都得把整个园子赁出去。娘家妗子告诉她,说她们这个园子带这七八间屋子若能够赁出去,一个月至少四十贯,这可是一笔大数目啊。
蒋羡夫妇若是再二进院住肯定住不下的,到时候恐怕只能出去住了,如此也是她们自个儿要出去的,不是她逼迫的。婆婆也不可能再让女儿女婿搬出去,让儿子进去住。
这些都是她的心里话,连葛妈妈都没告诉。
她的这一切都是阳谋,任谁也挑不出一丝错处来,要怪就怪婆母做的太狠了。
三日之内,余头按照锦娘的吩咐在旁边又挖了一扇窗户,锦娘还找来花匠,在靠着正房的附近,种了一小丛竹子。
“娘子,绸缎庄的钱掌柜来了。”阿盈道。
锦娘又连忙出去,钱掌柜他们这些绸缎庄自己倒是没有绣娘,但是会四处进一些别人的绣品拿去做搭头或者挂着卖。
当然,他们要的都是陈货,价钱也不高。
锦娘把曾经没卖完的香囊、荷包还有两件背心一起打包卖给了他,一共进账一贯多。
接着十日下了两场雨,店里生意极差,锦娘怕滑倒,便只让阿盈在铺子里守着,她遂开始设计中秋的领抹鞋面袜子衣裳。
桂花玉兔这是必备的,抹胸绣一片桂花,领抹则是桂花玉兔纹路,亮点呢,则在鞋子上,鞋子是鹅黄软缎子平底鞋,鞋上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自然,头发上也簪着一只用绒花做成的玉兔,后面头发缠着鹅黄的飘带,少女感十足。
“娘子,桂花糕买来了。”罗妈妈让罗叔带回来的。
锦娘喜道:“那我去书房给十六郎送些点心过去。”
习秋和悯芝都道:“您在家里真好,三不五时就让人买了好吃的给郎君送去,郎君保管在等着您呢。”
锦娘抿唇一笑,又想起昨日让小郎去她们得的那间大门面去看,金梁桥那样的地方,五间大门面却只收十五贯,她觉得太便宜了,若是寻个大主顾就好了。
不过,此事也要交给蒋羡做去,他认识的人多。
刚走到书房,就见蒋羡立马起身:“娘子来了。”
他见妻子这身打扮十分可爱,看的他心都快化了,但想起什么,又忙道:“娘子,今日周家二表兄过来了,他正为了咱们蒋家设路祭之时过来道谢,顺道来探望我母亲。等会儿恐怕还要来书房与我说话,你先回去吧。”
原来是周存之来了,周老太太已经下葬,周家父子都扶灵回乡之后回来了。
“好,但是你要尝尝这桂花糕啊,这可德云楼买的,排了一个时辰才买到的。”锦娘嗔道。
蒋羡忍不住抚了一下她头上的玉兔:“好,我知道了,玉兔精。”
“你干嘛喊人家玉兔精,我怎么也是嫦娥仙子吧。”锦娘戳了一下他的胸口。
蒋羡一下就情动了,锦娘本来和他开开玩笑,调解气氛,又见他如此,赶紧准备走开。二人正对视,却见外面的周存之进来了,蒋羡恢复如初,翩翩行了一礼。
周存之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锦娘,蒋羡又与周存之介绍:“存二哥,这是内子。”
锦娘和周存之相互行了一礼,便快步出去了。
真没想到她竟然嫁给了十六郎,显然她们夫妻感情非常好,他进来时见她二人笑语晏晏,这是骗不了人的。
显然,周存之也知晓以蒋羡的条件能娶更好的,但他不是蒋氏那般偏执。
只是言笑晏晏的寒暄几句,又看了一下蒋羡的文章,二人谈的倒是开心。蒋羡知晓他在孝中,不能吃酒,随只让人上了茶水,又推了一下桌上的点心:“这是内子专门差人买的桂花糕,二哥尝尝。”
周存之平日不爱吃这些甜到掉牙的点心,可不知怎么想起锦娘,尝了一枚,咦,还当真不错。没有桂花的馥郁,微微的热意冲淡了甜味,竟然有一股米糕发酵的清甜之味。
“这糕滋味儿好,意头也好。”
桂花糕也叫广寒糕,有“广寒高甲”之谶。
蒋羡平常情绪并不外露,今日听周存之言语,竟然笑道:“恐怕内子没想这么多,她只觉得好吃就买给我了。”
周存之眼神一黯,如今他守孝在家,扶灵回乡后回来,身体已然累极,张氏却只在意他丁忧后日后起复的事情,他身边一个可心人都没有,昨日在榻上不小心睡着了,都没人替他盖被子。
但这话就不好说了,且他一贯在蒋羡面前是兄长之姿,只是岔开说起别的话题:“你年纪还小,今科人才济济,若是解试过了,可以揣摩一下国子元江顾言的佳作。”
蒋羡笑道:“听说宋家已经提前相中这位国子元,就等殿试后成婚的。”
“寒门子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人都是如此。”周存之也是拿这话勉励蒋羡。
蒋羡却想宋执政儿子数人,只有一人出事,惹祸频频,只好打发此人做了个闲官。如今选了寒门子弟做女婿,恐怕打算扶植女婿,将来宋执政致仕或者辞官,宋家衙内们后半辈子就指望这位江顾言照顾了。
而这种婚事,往往各取所需貌合神离,少有恩爱的,包括眼前的周存之和张氏。
齐大非偶,有时候现在得到一时的便利,将来恐怕要加倍偿还。他如今很庆幸,他和娘子恩爱和睦。
第68章
锦娘特别爱穿这双兔子鞋, 晚上睡觉都舍不得脱,还要从裙下伸出腿儿,把鞋给他看。蒋羡爱极了她这番模样, 极其可爱。
“今日你身体如何?外头下着雨, 下次就别出去,想我了,打发个人去书房找我, 我就回来了。”缠绵细雨, 总让人生出无限缱绻。
锦娘笑道:“知道了,我也是在家的时候多想照顾你, 且如今已然满了三个月,大夫都说我身子骨不错, 你就放心吧。”
夫妻之间倒没有什么秘密, 蒋羡还把周家的事情说了:“你可知周家三公子身体不大好了, 原本是腿疼,后来身上疼,因为要读书, 一直隐忍不发。前些日子扶灵回杭州府, 突然晕厥过去,大夫说病情很不好呢。”
周三公子不就是秦霜儿做妾的那位吗?她上次听到秦小娘的名字还想应该是秦霜儿,不曾想竟然遇到这样的事情。
“周家子弟不继,蒋家也是半斤八两,但好歹人丁兴旺些, 故而今日来示好, 亦是有拉拢之意。”
锦娘听蒋羡分析,不免道:“可是周家的女婿呢?”
“孙世琛平庸不堪,何家也难成大器。”蒋羡淡淡的道。
别看他年纪小, 却自有一番见解,锦娘忍不住问道:“你素来和周家大夫人感情不错,那日后岂不是要借重周家?”
蒋羡笑道:“那倒也未必,以前我是不介意,毕竟两家有姻亲。但是上次姑母给你气受,若她真的看重我,怎么会辱你呢?可见,她们对我也不过尔尔。”
此时,蒋羡马上要参加解试了,身价水涨船高。
锦娘也不忍这个时候让他低调些,到底是少年人,但她笑道:“郎君,你对我真好。只是我听说进考场不能穿有刺绣的衣裳,所以就委屈你了。”
“娘子,你如今大着肚子,还是好好歇息吧。”蒋羡看了看锦娘还未出怀的肚子,小心翼翼的俯身下去把耳朵贴在上面,似乎真的能听到什么动静一样。
锦娘摸了摸他的耳朵:“我只要你平安就好。”
又过了两日,天儿放晴,锦娘则去了绣铺,这十几天都只有零星的生意,连橘香都跟着唉声叹气。不过,意外之喜是书房的窗户和门都安好了,里面的墙打磨的光滑许多。
今儿这么一晴,生意也上门了,有个媒人婆要做一件紫色的褙子,领抹,肩头还有下摆,袖口都得绣花,锦娘笑道:“要一个月才能绣好,一共三贯。”
媒婆则道:“魏娘子,我急着穿啊,不如这样,等我说成媒了,让新郎新娘来你这儿做衣裳如何?”
“也不是我不愿意跟你赶工啊,您这个价钱就是去哪个绣楼,要满绣的,都不可能半个月绣好。”锦娘笑道。
实际上她如果日夜兼程十日就能绣好,但不可能为了三贯这般熬。
不得已,媒婆加了两贯,锦娘才道:“那就半个月,我保管跟您绣好。”
不能因为生意差就擅自降价,这样就影响行情,锦娘上次做成了沈公子和高娘子两笔大单,其实就已经赚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因为建屋子,手头总是出去钱,但无论如何,只要没有动本钱还是很好的。
这件褙子她先裁出布片,花了花样,下半晌开始绣。
刺绣已经是刻在脑子里的行为,一拿针就开始绣了,这次绣的花样多,但是花样很简单,只有二色,而且都用平针。
朱绣娘手里也在做中秋的刺绣,她正与锦娘道:“东家怎么不卖那个媒婆好,到时候新娘若是在咱们这儿做衣裳,岂不是又是一笔收入?”
“虽说放长线钓大鱼,可媒人嘴里的话别信,穿紫褙子的都是给大户人家结亲的,大户人家都有专门的针线人。要不都是在大的绣楼绣,咱们这样的小铺子承接不了那么多。”锦娘门儿清。
朱绣娘陪笑道:“东家真是见多识广。”
锦娘笑着摇摇头。
刺绣多半都是枯燥无味的,二人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做手中的针线。阿盈和悯芝也没停着,她们也在帮锦娘肚子里的孩子做些小衣裳小鞋子,尤其是悯芝,就是因为针线活出色才被调到蒋羡身边的。
这样轮换着把悯芝习秋带在身边,一来是考察她们,二来便是不能让人趁虚而入。
下午把领抹绣了一半,她起身擦擦汗,又见楼房两边的耳房建的差不多了,东边耳房是给下人做的,用的简单多了,三间小小的耳房,上面是个阁楼全部是住人的,西边则是搭建了一大间屋子,准备做仓库。
媒人婆的衣裳做到一半的时候,之前出去住的姑太太带着一家子又回来了,她还当着大家的面给许氏日常耗用,许氏推脱半天才收下。
如今多住进了一家人,蒋六夫人见了女儿高兴,还多吃了半碗饭。
锦娘也让人买了些时兴点心和瓜果送到姑姐那里,她是让阿盈送过去的,阿盈回来时道:“我见姑奶奶脸上淡淡的,说让奴婢代她向您道谢。”
“不必放在心上,想来这次是许氏请她们进来住,她们当然是连纵抗衡。”她的这些是做给婆母看的,至于姑姐喜不喜欢她,她不太在意。
蒋七姑进来住了之后,才发现锦娘大着肚子还要去绣铺,白日在她娘身边服侍的都是许氏,便说了许氏不少好话。
“娘,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虽说她有了身孕,但看起来身体颇为康健。既然有那样的好身体,怎么着也得伺候汤药,怎么能只顾自己往外跑,难怪族里人都说闲话呢。您看有哪家的好媳妇往外跑的。”七姑边喂汤药,一边显得忧心忡忡。
蒋六夫人道:“你不知道你弟妹倒是愿意在家,前些日子还常常送东西过来,每日去书房给你弟弟送点心补汤。只不过呢,她们接的是权贵人家的活计,总不好推脱。上回她帮黄学士的夫人做了一件洛阳锦的衣裳,人家就把你弟弟收入门下,后来还帮宋家女儿做衣裳,这些人的事情哪里能推脱。”
说罢,蒋六夫人又咳嗽了几声。
此时,只见蒋羡进来了,七姑不知道弟弟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倒是正襟危坐起来。
蒋羡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坐下来还和七姑寒暄半天,又关心了他娘几句,不知怎么蒋羡似乎觉得蒋六夫人的脸越发苍白了,说话也吃力多了。
“娘,儿子让人买樱桃和糖酥酪给您好不好?”蒋羡道。
蒋六夫人赶紧摆手:“买了我也吃不下去,嘴里没味道,你还是快去读书吧。你看你哥哥成日房门都不怎么出,你爱这里那里跑。”
蒋羡笑道:“儿子年纪还小呢,倒是姐夫和八哥都比儿子有希望。到时候儿子买最大最好的炮仗,让人在门口放。”
“十六郎的嘴是越来越甜了。”七姑笑道。
晚上,锦娘回来又拿了些李和家鸡头米回来,这些鸡头米一包不过十文,用荷叶包着的,里面放了些麝香,用红绳儿系上。
大抵前世看了不少宫廷剧,锦娘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面有麝香,只好拿回来分给下人吃。
蒋羡回来时,见丫头们都在吃鸡头米,他却没有,一个箭步跑过来道:“娘子,怎么今儿买了这个?”
“立秋不就是吃鸡头米吗?我让小郎帮我买的,结果我才发现里面有麝香,就分给她们了。”锦娘还有些遗憾,毕竟自己没有吃到。
再看蒋羡,她又道:“这些东西是我平日吃着玩儿的 ,不过十文一包,想来你肯定不吃这些平民小食,所以就没有给你。”
蒋羡立马道:“我还不是个平民,娘子作何这般说道?”
“是,是我说错了还不行么?对了,今儿你的书房开始糊纸了。”锦娘笑眯眯的。
蒋羡心道娘子仿佛从来都没什么太大的烦恼,也不挑唆别人,每日都是说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看了什么书,偶尔也说说自己挣了多少钱。
二人一夜好眠,早上起来接到周家丧信说周家三公子周慎之过身了,蒋羡快步过去道恼,谁也不知道他壮年男儿竟然死的这么快。
锦娘自然准备丧仪,白绢一匹,酒水一坛,还有肉脯半扇。刚丧时,送丧仪多是这些,她让人先去买,再亲自帮他挑了一件素净的,让丫头们熨烫了一番,才服侍他穿上。
罗妈妈还笑:“咱们十六郎君原先外边穿着光鲜,有时候却是连袜子都一边一只,如今真是从里到外称头的很,这也多亏了娘子你啊。”
“妈妈您就别夸我了,是咱们十六郎自个儿惹人欢喜,我也愿意为他做事。”锦娘拉了拉蒋羡肩头的衣裳,对着罗妈妈笑道。
蒋羡虽然伸出双臂,让锦娘帮他穿衣裳,但是耳朵竖的尖尖的,听到这里,耳朵都变粉了。等罗妈妈她们拿东西出去,才俯身在锦娘耳畔道:“我最喜欢娘子。”
锦娘捶了他一下,“快去吧,别磨蹭了。”
“嗯。”蒋羡走到门口,又转头看了锦娘一眼:“娘子,今日罗叔送我过去,你就在家歇息一日吧。等会儿我早些回来,咱们一起说话。”
锦娘昨日把褙子绣的差不多了,也颔首同意:“好,我等你。”
却说蒋羡过去周家时,周家本在孝中,三房在周家没什么存在感,若非蒋羡之前和周家几位公子玩儿的不错,他也不会上门。
蒋羡虽然今日身着素色衣裳上门,但穿着异常整齐,他人本来就出挑,丧仪筹备的也妥当。周家三房自然如丧考妣,周慎之勤学上进,比其父胜过十倍,本也是家族希望,如今英年早逝。
还好他膝下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虽说都是偏房所出,但也算是留了根在。
他在前厅坐了一会儿,正和帮忙的周存之还有孙世琛等人说话,听到里面有女子哭的凄厉之声,亦是一声叹息。
里面哭的凄厉的正是秦霜儿,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丈夫死了,自从跟了周慎之以后,等正房进门,她就顺利的从丫头开脸成为通房到小娘。正房人性情好,也不计较这些,况且她进门这些年都没孩子,对妾侍的孩子皆视如己出。
正好,她秦霜儿也产下一子,母子二人得宠的很,哪里知道男人这么一倒,她不过二十来岁,就得守一辈子的寡了。
“小娘,您别太伤心了,外面来了不少客呢。”有人劝道。
秦霜儿往外看了一眼,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到了蒋羡和孙世琛,两位虽然都着素服,然而都是年轻俊秀的翩翩公子,尤其是蒋羡,他竟然是锦娘的丈夫。
原本她听说过锦娘的事情,是有些嫉妒的,那样胖乎乎的一个人,和她同样是奴婢出身,却在东京买了宅子买了地,人还美貌出众,甚至嫁给官家衙内。
可她也有丈夫有儿子,这种嫉妒也只是心中微微发酸。
如今她的丈夫却死了,所有的指望都没了。
儿子年纪还那么小,即便等她成人也得一二十年,这中间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想到这里秦霜儿更是欲哭无泪。
仿佛和她母亲的命运重合了,当年她娘也是丈夫一死,被正头娘子赶了出去。
……
蒋羡回来还和锦娘说起周慎之遗孀的事情:“周家三房算是完了。”
锦娘感叹道:“我以前在周家的时候,就听说三老爷和三夫人感情不好,但三夫人好歹有三郎君一个儿子,还挺勤学的,如今他这么一死,三房孤儿寡母的难过哦。”
虽说有了三老爷,但此人百无一用,反倒是拖后腿,成日跟着妾侍厮混,只会要家里的钱用。
“可不是,他们家老太太这么一去,各房过各房的,也就二房还有钱,但这些年怕太显眼,暗中处理了不少铺面,也没有之前出手阔绰了。”蒋羡如此道。
锦娘点点头:“也是,二房也有儿子,还有孙女,人家也有一大家子人,哪里能成日拿钱周济。”
其实她也不是没察觉周家人开始没之前那么富贵了的,头一个便是周家人的衣裳便是不如以前光鲜了,香茗以前三不五时还能出来,上回去周家,见到她却是诉苦颇多,甚至蒋氏脾气也不如以前,这都说明生活水平下降了。
就像锦娘,现下也一样忙碌,但是日子过的顺心,能赚到钱,即便忙却不会心累,也没那么多怨气。
二人说了好一会话,如今坐稳胎了,大夫说可以适当行房,蒋羡有些想,他见锦娘也意动,遂动作轻柔的让她纾解了一下。
哪里知晓次日见红了,还好找大夫来看了,说没有太大碍。
新手夫妻才松了一口气。
锦娘本来就气血双亏有淋漓不尽的毛病,后来成婚后不熬夜了,身体恢复的好了许多,连月事都规律了,不曾想如此。
好在零星漏了几滴血后,就正常了,只是让蒋羡紧张非常,这样的事情又不好往外说起,但他就压着她在家多歇息几日。
“我去过你们绣铺了,天儿这么热,连蚂蚁都懒得出来,人就更没有了,你放心歇着吧,我看陈小郎和阿盈都很熟练了,且放心吧。”
锦娘也只好点头。
到八月初的时候,锦娘身体已经恢复的很不错了。
偏偏蒋六夫人身体却是一落千丈,锦娘去探望了一次,见那么热的天,她还喊着冷,人完全就只有一把骨头了,话都说不清楚了。
但她还是硬撑着,锦娘知道她是为了两个儿子硬撑着。
如此,蒋家中秋的氛围也就不浓厚了,锦娘去了店里一趟,也收到不少礼盒,她这么一来,店里的主心骨就来了。
不少客人其实都是看到锦娘才决定做衣裳的,她的月桂兔的衣裳裙子这么一穿过来,就有人看中她的鞋子了。
“那您把鞋样子拿过来,咱们细细的做。”锦娘笑道。
这一双就卖了五百文,锦娘等客人离开之后,就开始做绣鞋面,让悯芝纳鞋底,卖的鞋底和平日做鞋的不同,她还得亲自教导悯芝。
其实这鞋面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有一只可爱的兔子,看起来就非常可爱。
“娘子,瞿家绸缎庄送了节礼过来。”陈小郎进来道。
瞿凤英自从成婚之后,对自己的生意愈发更留心,连送节礼都的比以前厚,毕竟锦娘虽然算不得大主顾,但是是稳定客源。
一盒用木盒子装着的大闸蟹,一篓石榴、两盒广寒糕。再有丝线铺、绒线铺的掌柜各自送了礼来,连帮她装修房子的余头也是送了不少东西来。
锦娘呢,在次日的月桂兔的裙子让朱绣娘做的三条都卖出去了,一条三贯,三条就九贯,也算是这二十几天难得的大单子了。
她也置办了一些节礼,给爹娘送了一坛丰乐楼的眉乐酒,一盒葡萄、两盒枣儿、两盒小饼。给莹娘那里则转送别人送的两盒小饼,莹娘也回送了一篓果子来,荣娘那边送的礼更厚些,还是冯胜亲自送过来的。
这次再见冯胜,看他颇有些容光焕发的意思。
“大姐姐在家做什么?”锦娘笑问道。
冯胜摆手:“又在家里打叶子牌,你两个外甥都读书去了,她也是无事可做。”
锦娘皱眉,这打叶子牌和斗地主差不多,偶尔消遣可以,但很容易侵蚀人的意志。她便道:“姐姐不去香粉铺了么?”
冯胜还非常善解人意道:“她不去就不去了,如今家里我挣钱就是了。”
锦娘心想这可不好,冯胜表现出这般纵容,若她去劝荣娘,想必落得一个见不得人好的意思,倒也不多说什么。
她把大闸蟹和一些点心果子带回家,她有身孕不能吃,但家里人倒是都爱吃。公公和蒋羡都喜欢吃,蒋羡还跟锦娘商量送了些给黄学士、刘计相家中。
现下锦娘的肚子出怀了,她的饭量也是见长,但她也不敢多吃,在古代生孩子可是九死一生,胎儿太大出不来,什么都没了。
所以她连果糖太高的水果都吃少了。
再看蒋羡炫了一串葡萄,看的眼馋,自己也吃了两颗。
“娘子,我的书房建的如何了?最近除了周家办丧事,就很少过去铺子那边了。”蒋羡关系道。
锦娘笑着打趣道:“日后你就有两个书房了,只怕书房多了,都不知道往哪儿读书去了。”
蒋羡毕竟是年轻人,听说墙纸糊好了,如今就等着把东西搬进去了,闹着说科考完了就一定过去看。
夫妻俩正说的开心的时候,听说蒋六夫人找他,锦娘好奇道:“你不是早上请安了么?这个时候怎么又喊你去。”
蒋羡摇摇头:“往日这个时候娘都是喝药睡下了,我也不知晓。”
“嗯,那你带些点心瓜果送给平日照顾母亲的方妈妈孟冬桂月她们,平日她们照料母亲也辛苦了。”锦娘道。
蒋羡笑着说好,又道:“那你别睡了,小心晚上睡不着,等我回来帮你洗头发。”
肚子大了最麻烦的不是洗澡,是洗头发,这么多帮她洗头的人中就蒋羡洗的最舒服,所以每次都是让他帮忙洗。
不到一刻,蒋羡就回来了,拿了个小包袱给锦娘,锦娘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是许多彩色的丝线,还有一块布,这些丝线上缀着犀牛角、彩钱这些。
“这是什么?”蒋羡不解。
锦娘刚帮人做过一个,自然知晓:“这是给刚出生的孩子的包被上系的丝线,娘话都说不出来了,还在跟我们预备这些,也真是咱们做儿女的福气。”
蒋羡其实也知晓娘恐怕命不久矣了,只要等她生前看到自己或者哥哥高中,那至少让娘走的没有遗憾了。
夜里,锦娘头发干了,她才往床上躺着,蒋羡正陪着她睡,生怕她睁着大眼睛熬夜。照常等妻子睡着了,他再去读书,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心口有点疼,难不成是浓茶喝多了?本来还想多看一卷书,但见床上妻子翻了个身,睡的正酣甜,他也放下书到床上去了。
只是刚熄灯一会儿,他还未睡着,就听外面有人拍门:“十六郎君,六夫人她咽气了。”
第69章
蒋六夫人还是没有熬到儿子们发解的那日, 连人月团圆的中秋佳节也没有熬过,锦娘还有着身子,她知道自己不能情绪过大, 万一孩子掉了, 给自己身体的打击就更大了。
蒋羡已经从床上翻身起来了,锦娘见他穿好衣裳,又帮他拿了披风:“你别着急, 已经立秋了, 夜凉如水,把披风穿上先去看看, 我也马上随你而去。”
“好,不, 娘子, 我先过去看看。你慢慢的过来, 你还有身子呢。”
即便是这个时候,蒋羡也非常在意锦娘,这让锦娘很是感动。
蒋家六房的灯一间一间的亮了起来, 许氏真的没想过她什么都算好了, 就是没算到婆母竟然提前咽气了,她失望无比。她是长媳,家中还要靠她操持,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得把法子想好。
蒋六夫人的丧信也是半夜就送往各处了, 她的娘家刘家、亲家魏家和许家, 还有族中以及不少远亲姻亲处。
周家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天蒙蒙亮的时候,蒋氏家中刚死了人,如今听到丧信又忍不住蹙眉头:“去二爷那里说了没有。”
香茗道:“说了, 二爷那里已经打算亲自去蒋家了。”
“亲自去?打发个人去就算了。”在蒋氏眼里,蒋家六房又没什么官身,何必让儿子亲自过去。
香茗没有说话,这些日子蒋氏夜不能寐,动不动就不舒服,有个姐妹已经从后门抬出去了,她要更乖觉才是,否则被抬出去的就是她了。
随随便便一场风寒就要会要了人命,谁会为一个奴婢出头?
周存之是亲自过来的,他本来也在孝中就是不去也没人会说什么,但是不知怎么他想去看看。不过,张氏劝道:“咱们还是先送一份丧仪过去,等头七再过去。”
“好。”周存之平复了一下心情。
蒋家正要准备寿材、寿衣,这些原本应该蒋六老爷处理,但是他实在是不通庶务,还是蒋晏和蒋羡兄弟二人先去找棺材铺,按照他们的想法,想买一幅饰漆的棺材,一共一百贯。
“一百贯?”许氏听到这个消息都惊呆了,账上哪里还有这么多钱啊,三十贯都是不错的棺材了,他们可真的是。
锦娘正站在一旁听着,也觉得三十贯就已经是不错的棺木了,可蒋家兄弟为何还能够在这个上流圈子游走,正是因为体面尚存,能证明他们还有人脉。
这些人脉是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况且蒋六夫人为了蒋家六房殚精竭虑,这扩建的花园,蒋家子弟的婚事都是她拖着病体一应操持,让他们都没有跌落阶层。
锦娘知晓许氏恐怕银钱不凑手,遂道:“嫂嫂,母亲房里还要用冰,还有寿衣得准备着,这些就交给我办吧,也算是尽郎君和我的孝心。”
许氏立马就张口想答应,但是不知怎么改了主意:“弟妹,此事还用不着你大肚子的忙来忙去,我找人便是。”
说罢让管事先去赊了冰和寿衣过来。
锦娘回房时,阿盈还道:“奴婢生怕许娘子让您拿银钱出来呢,还好没有。”
“她不是这样的人啊。”锦娘觉得蹊跷,要知道从上次分产后,连蒋羡书房的钱都少有按时发的,冰是蒋羡自己出钱买的,连送礼许氏都悄悄只送他们的那份,还是锦娘不小心知道了补上她们自己的。
如今宁可赊都不愿意她拿钱出来,到底是怕她出风头还是筹谋什么事情?
阿盈则道:“娘子,您也别管那么多了,胎儿要紧。”
“我先回去躺一会儿,铺子那边还得你去操持,我已经把桂子裙做好了,你跟小郎把生意做好才是。”锦娘突然对阿盈道。
可阿盈不放心:“我一走,您身边都没体己人了。悯芝和习秋虽好,可终究不是咱们的人。”
锦娘想来也是,婆母过世,自己若是还做生意,恐怕人家会说自己毫无心肝,古代可不是现代。她立马道:“好,那这条桂子裙让小郎送去给客人,咱们不能失信于人,再让他关门,贴张告示,就说东家有事,停业数日。”
原本中秋应该是最赚钱的节气,此时却要关门,锦娘也是无法。
她娘家人倒是来的快,还有冯胜和荣娘以及莹娘夫妇都到了,但她们看起来都有点拘束。上完香男宾们有族人引荐,女人们都来了锦娘这里。
罗玉娥是处理过丧事的,正问道:“墓地准备好了没有?”
“地是有,但坟冢还得建。”锦娘道。
莹娘道:“那可要花不少银钱呢,就是前些日子修的义庄,还是有善人捐了三十亩地,又是要平整土地,又是要建围墙,还设了看守人,两座藏骨塔,火化台,大门都花了一千多贯。”
古代不似现代,直接开了死亡证明就能去火化场,用专门的火化炉一两个小时就行了。
但是古代还没有这种先进的技术,于是得这般,不过,锦娘道:“这些我还不大清楚,想必蒋家这么多族人,应该是有专门的坟地的。”
“这些事儿既然是你嫂子在管,姑爷也在帮忙,你就安心养胎为上。”罗玉娥道。
锦娘抚了抚肚子:“女儿知晓,只是铺子得关一段时日了,橘香还是让她在家里,平日帮忙做饭洗衣。那边屋子也建的差不多了,下雨的时候,你们帮我把门关上,没雨的时候就敞开多吹吹。”
“嗳,好。”罗玉娥答应下来。
锦娘又知道她娘不是个耐烦的人,又让阿盈拿了一锭松烟墨来送给罗玉娥:“这是郎君的朋友送的,原本打算中秋送给扬哥儿的,如今中秋家中居丧,就请娘帮我带给弟弟吧。”
罗玉娥还想着今年女儿多顺利啊,顺利嫁人,生意也不错,还成婚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听闻姑爷学问很好,解试有望,哪里想到亲家却死了。
蒋羡一直忙到晚上才回屋探望锦娘,他眼圈儿还是红的,锦娘拧了热帕子给他擦脸,温声道:“我弄了一小炉子过来,热着几样小菜,你要不要用些?”
“好。”蒋羡和哥哥跑了一天了,晚上又专门谢过族里的人,还真是饥肠辘辘。
原本锦娘以为他会悲痛欲绝,自己还要安慰一番的,哪里知晓蒋羡失态了一瞬间之后,就很快恢复了冷静,还对锦娘道:“过会子我还得去守灵,你就先歇息。”
“我和你一起守灵吧。”锦娘握住他的手道。
蒋羡摇头:“你就不要逞强了。”
锦娘又低头喝了一口白水,不免问道:“今日我原本想着母亲那里要冰和寿衣,要不就我拿钱出来,当年你们家给我的聘礼我都没动,也免得再去赊欠别人的钱。嫂嫂却说此事她来办,我也不好坚持了。”
“是么?随她去吧,公中的银钱都在她那儿,她既然这么说,你也不必拿出来。那聘礼给你了就是你的,我们家怎么能动用你的嫁妆。”蒋羡看了妻子一眼,回握住她的手。
锦娘搂住他道:“你若是很伤心难过就哭出来吧。”
蒋羡笑道:“我等着灵前哭呢。”又喟叹一声:“其实我母亲去年要我成婚,就是身子骨不成了,为了哥哥和我一直用药,备受病痛折磨,如此倒也解脱了。”
“若是没有婆母,也没有你我的姻缘。我一辈子感激她老人家,临终前还想着咱们的孩儿。郎君,母亲身边伺候的方妈妈、孟冬桂月她们,咱们日后也多眷顾些。”锦娘抚了抚他的脸颊。
蒋羡比她想象的要坚强太多,他听锦娘这样说着家长里短,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也说了不少心里话。
“我娘是族里公认的全福人,说话办事敞亮,她那里永远围着不少人,有手帕交便是在广南东路做官,大老远都想着帮她带土仪。只不过姐姐出嫁大哥成婚后,家中就大不如前,二哥更是因为去杭州游学,我表姨母说要过继我二哥。母亲自是不同意,族里却说我母亲不懂事,三个儿子,却不肯过继一个给自家人,我娘还是咬牙坚持,只是知晓是我哥哥自愿去他家的,就大病了一场。”
“后来,虽然好了,但是大不如前了。尤其是近几年,父亲屡试不中,兄长亦是如此,母亲辛苦操劳这个家,终究心力交瘁。曾经在我母亲身边围着的人都作鸟兽状,就连她娘家人也生怕我们家攀附,有的甚至怕娘过了病气,露出嫌恶之状……”
说到这里,蒋羡看向锦娘:“人情淡薄,可见一斑。”
说罢,他低头默默吃完。
锦娘则出去把刘豆儿喊来,特地对他道:“你要好好伺候郎君,这是郎君爱吃的点心,这是热水。现下天儿虽然还热,但夜里凉,不能让郎君吹风,所以把毯子也带上。”
阿盈把东西一样一样都挂在他身上,还道:“娘子也帮你备了一盒细点。”
“多谢娘子,多谢阿盈姐姐,小的一定会照顾好郎君的。”刘豆儿憨憨的笑着。
蒋羡刚吃完饭,看锦娘正叮咛着刘豆儿,又关心的看了自己一眼,他才知晓什么叫做夫妻。
夜里,从蒋家回来的荣娘正和冯胜说道:“锦娘倒也真是客气,只是让自己爹妈帮忙看一下新修缮的屋子,还要送礼,何必呢?”
她从一开始就对锦娘疏离的感觉,就是觉得她太客气了,什么时候都送礼什么的。
冯胜却道:“就是爹娘又如何?让一个外面的人帮你照顾房子,人家还收点好处呢,给自己爹娘弟弟不是更好。”
荣娘恍然,她自从不去香粉店之后,便不必早起,今日在蒋家折腾了一日,倒头就睡了,却不见冯胜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他今日在蒋家见到了好些士族,甚至还有官员,=他们因为是蒋羡的姐夫,都对他礼遇有加。甚至还听说锦娘不费吹灰之力得了金梁桥五间大门面,他就住金梁桥附近,平日看到那地方都眼馋的很。
人家这等富贵之家随便手里漏出来一点儿,就真的能吃一辈子了。
再看身边这个女人,随时随地安逸的躺着,什么都不做就享受自己的一切,还鄙夷自己赚钱。
想到这里,冯胜的眸子黯了黯。
次日,做寿衣的人就过来了,锦娘本不是艳丽型的,如今穿上孝衣后,容貌比以前更盛,说起来奇怪她看起来明明清纯柔美,风致楚楚,可又有女性的娇憨妩媚,尤其是成亲之后,让人见了很容易动情,心生好感。
她自己倒是没察觉什么,换了衣裳后,就让罗妈妈帮忙把院子守好:“今日来的人恐怕也不少,就怕人闯来咱们这里。”
罗妈妈拍着胸脯道:“您就放心吧,我肯定把院子看好。”
锦娘又带着丫头们去停灵之处,刚到了之后,此处不少男子低下头,有的却是惊鸿一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一幕被蒋羡看到眼里,连忙撇下正说话的人走了过来。
“娘子,不是说让你多休息的么?女眷有我姐姐和嫂子还有族中那么多人,哪里要你过来。”
锦娘则道:“我不去也不好啊。”
婆婆丧事,自己天天躲着休息,这叫什么事儿啊?
蒋羡却道:“头七我们就准备下葬,到时候送殡还要你去的,到时候过去也不迟。你现下先回去养胎,好生歇息。”
见他这般劝,锦娘只好道:“那好吧。”
蒋羡牵着她的手:“我送娘子回去。”
干嘛突然牵着手?锦娘是知晓蒋羡的,他虽然情商挺高的,在房里还帮自己洗头,可在外面很少这般亲昵,二人都不太习惯肉麻,今日这是……
但她来不及思索,就已经被蒋羡送回房了。
锦娘躺在床上不由想到,做这些寿衣其实不怎么挣钱,真正挣钱的还是结婚,各种喜被喜服盖头门帘都跟不要钱似的。
对,之前来不及布置,趁着这次闭店,她也得想想店里的规划。
这几日许氏待她也颇照顾,一个劲儿说她有身子,让她别操劳云云,直到头七送殡,二人才再次见面,许氏瘦了一圈。
七姑自然对锦娘不满,她跟许氏姑嫂二人一起守灵,同吃同住,又想着都不见锦娘人影,故而对锦娘淡淡的,疏离的很,好在锦娘也不在意这些。
正想着的时候,外面起了风,蒋羡就立马过来了,拉着她在一旁道:“等会儿出门,你就直接装晕,知道吗?”
“什么?”犹记她装晕还是对付周家二姐儿的时候,现在根本不必要这样啊。
蒋羡心疼道:“外面起了风,你本来上次就落红了,万一又着凉病了怎么办?”
锦娘还是比较老实的,立马摇头:“我,我不会啊。”
现在都这么大了,还要装晕,被人看出来了怎么办?
“那你就往阿盈身上一靠,其余的交给我就好。”母亲的丧事固然很重要,可妻子和肚子里的孩子也重要。
锦娘自然是有些心虚,回到位置上坐着,听七叔母打趣道:“羡哥儿媳妇,羡哥儿同你说什么了?你们新婚夫妻就是不一样。”
众人听了也都打趣几句。
唯独七叔母的儿媳妇邓氏不服,她这些天见这魏氏成日偷懒,族里竟然没人说她懒惰,反而还说她能干,她真是不服。
很快就到了送殡之时,锦娘刚出门口,就见蒋羡盯了她一眼,她赶紧闭眼,扶着额头往阿盈身上靠,不到一息,就见蒋羡冲了过来。
“娘子,娘子,你醒醒啊。这么多天为了丧事操劳,你可别出什么事儿啊……”蒋羡一嗓子喊了。
众人都看向他们,蒋羡则打横抱起锦娘,对蒋晏道:“哥哥,我先把娘子送回去,你们等我一会儿,她这晕过去了……”
蒋晏倒是立马道:“快送回去吧,再喊大夫来。”
蒋羡重重点头。
许氏在前面脸都黑了,她守灵守了好几日,如今蒋羡这一嗓子一喊,魏氏反而成了大功臣了?
被蒋羡一路抱回去,锦娘根本不敢睁开眼睛,生怕别人多问几句,蒋羡倒是气定神闲,把她当床上后,还对她道:“好好歇息。”
锦娘抓了一下他的袖口,蒋羡拍了拍她的身子:“我们兴许明日才回来,你不用等我。”
说罢还替她放下帐子才离开。
原本锦娘是不想睡的,但是怕人家说她装睡,她就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没想到还真的睡着了。
晚上醒来时,习秋已经端了几样菜来,阿盈在旁道:“郎君待您真是好。”
可越是太好了,她也很难离开他,就会贪求太多,更会患得患失。万一有一日,他又有别的女人,自己恐怕难以忍受。
就这么想了一盏茶的功夫,锦娘又画了一张被面的花样子,让阿盈拿去朱绣娘,让她从现在开始做。
“门虽然不开,但是绣铺里面还是得运作起来,就说工钱我是照开。”锦娘道。
阿盈心想姑娘若是男子,恐怕也是不一般,即便有儿女私情,但是占据她心绪的非常少,她大多数的功夫还是在考虑自己的铺子,自己如何赚钱。
事业心强到可怕。
但她又不是天天把女子如何挂在嘴边的人,就是身体力行。
头七把蒋六夫人下葬之后,锦娘自己又设计了几套菊花纹饰的衣裳,等着九月重新开门的时候卖。
一件是橙黄色用金线绣的菊花,有一种富贵气象,一件是淡青色,绣菊纹领抹的褙子,清雅可人,还有另一种是在抹胸上绣菊花,抹胸形状也做成花瓣形。
料子是她亲自去东华门选的最时兴的,拿回来了,便在家中做。蒋羡兄弟算是错过今科发解了,都关在家中读书。
只是,家里的菜色越来越差了,今日吃的是豆腐白菜了,米也是一股陈味。
锦娘正欲让陈小郎出去买些饭菜来,不料见到许氏身边的葛妈妈过来了,那葛妈妈正道:“魏娘子,我们娘子正请大家过去商议呢。”
“这一个月,多亏嫂子操持里外了,我是什么忙都没帮上。”锦娘道。
葛妈妈皮笑肉不笑道:“您这是说哪里的话,都是一家子呢。”
锦娘不知道许氏想找她们去做什么,但她大抵清楚应该是和赊欠的事情有关,若是分一些债务她们也能接受。
没想到许氏说的是竟然是别的解决法子:“方才要账的人上了门,都要到爹那里去了,说咱们不给,就闹到族里去,你们看看这……”
这话真假存疑,做生意的怎么敢跟世家大族斗啊,
七七都还没出呢,人家怎么可能就上门讨,锦娘觉得奇怪,但听蒋六老爷也附和道:“是啊,你娘原本吃药就欠了药房不少钱,今年十六郎成婚,公中本来就没钱了,如今这一场丧事办下来,就更多了。”
“正好有位蕲州的官员在京里做官,正寻摸宅子,他最是好风雅,愿意赁我们的园子。”许氏道了出来。
蒋六老爷道:“是啊,这可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说罢,蒋六老爷又看向蒋羡和锦娘:“就是要让你们俩委屈一下,搬到东厢房住去。”
“我和你哥哥也是怪不好意思的,都怪我们做哥哥嫂嫂的没本事。”许氏啜泣道。
锦娘见蒋羡不说话,遂道:“可是二进院的东厢就两间屋子,都是书房,我们俩怎么住呢?”
这个时候,蒋晏说话了:“不如让宣哥儿还是搬来跟我们住,你们夫妻搬到我们三进院的东厢房,这样倒是正好。”
“不必了,宣哥儿都这么大了,怎好还和你们住一处。”蒋羡已经听出她们是什么意思了。
锦娘当然也听出来了,许氏故意赊钱,就是为了今天,不让蒋六老爷卖那一百亩地,趁机拉拢了蒋六老爷,提前让姑姐住进来了,她们根本无处可去。
片刻之间,锦娘下了决断:“是啊,八哥真的不必了。我这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若是孩子生下来,就更要大些的地方了。不如我们夫妇搬到甜水巷住,正好我那里怕十六郎平日去那边找我,还帮他建了个书房。”
蒋六老爷和蒋晏夫妻都强烈反对,都说不成。
“这怎么行呢?你们这一出去,外面的人还以为你哥嫂容不下你们了。”蒋六老爷的确有自己的私心,蒋六夫人虽然去了,可他还有下半辈子,这一百亩地是他的养老钱,日后可不能什么钱都找儿子儿媳妇拿吧。
可他也希望儿子们都住在一起,这样才是家族兴旺之兆。
蒋羡笑道:“爹,您说什么呢。即便我们出去住,那咱们也还是一家子啊。”
许氏还要劝道:“十六郎,你们出去住,那就是怪嫂嫂了。”
“嫂子,你待我们如何,我们心里哪里不清楚呢。我们也就是出去暂住些时日,等来日家中债务还清,我们再聚也不迟。”锦娘道。
“那就说定了,等债还完了,你们就回来。”许氏“情真意切”的拉着锦娘的手道。
锦娘和蒋羡都一再保证只是去甜水巷暂住,如此蒋六老爷和蒋晏夫妇才松口,锦娘心道这虚情假意的功夫大家真强。
……
回到园子里,锦娘就吩咐丫头们开始收拾箱笼,她的嫁妆也都得拖回去,正好她还说效仿现代的家纺店,放一张床,铺上喜被褥子,让人家一眼看到就想买,如今打包回府正好了。
再看蒋羡坐在一边,有些心不在焉的,她上前抱住他的头:“怎么了?”
蒋羡苦笑:“真没想到八嫂打的这个主意,娘一死,亲人不像亲人,这个家也没了。爹那里据说也有人上门在说亲事,咱们的新房也要让出来了,真是世事变幻无常。”
“以后我是你的亲人,也是你的家人,什么人都会变,可我对你不会变的。”锦娘担心的看着他。
她以为蒋羡还要再伤心一会儿,不曾想他站起来对她作了一揖:“日后就拜托娘子了。”
第70章
甜水巷的魏小娘子绣铺时隔一个多月, 又重新开门了,但里面的陈设焕然一新,以前里面放的是榻, 现在放着床, 床上放着鲜亮的花开富贵的褥子,青竹的纱帐,帐子的横帘则是绣的牡丹。
前面原本的圆桌改成长案几, 上面放着几张绣着鸳鸯戏水、喜鹊登梅、牡丹花开的盖头, 还有红色的凤头鞋、云履,还有各色的荷包、香囊、扇套、粉扑、油拓等等。
案几的东边则放着各种挂起来的服饰, 褙子、裙子、上衣以及合裆裤等等。
再前面才放着小小的牙桌,桌上放的干果攒盘和茶水, 还有个伶俐的丫头专门在此点茶, 招呼客人。
中间的柜台比以前要矮了不少, 就像书桌似的,旁边放着绣架,书桌前放着册子, 册子上写着四时花卉、新婚衣裳这些。
书桌上还放着哥窑的花瓶, 瓶子里放的簌簌的鲜花,让这里看起来一片生机盎然。
刚进来的正是老熟人白娘子,她看到锦娘倒是很高兴:“上个月我过来你们还关着门呢,总算是开了。”
“我家中有些事情,再有就是店铺也要重新布置一下, 对了, 白娘子,这是我们新做的几件衣裙,您可以看看。”锦娘笑着让阿盈上茶, 又起身扶着肚子帮她介绍。
锦娘是做这些衣裳的人,自然也很会介绍:“秋日菊花开的极好,您看这件花蕊细腻,一朵花就用了三种针法,捻蓝紫丝线点缀,自有一番清雅之气。旁的衣裳穿上身很容易皱,这次我用的布料几乎不会皱,便是穿久了,也不会变形。”
白娘子摸了摸这身衣裳,真是好,她在魏家绣铺买的衣裳真是没得说,只是她问道:“我有一块差不多的料子,这么做一件差不多样子的褙子,不知可否?”
“可以啊。”锦娘笑着。
白娘子自然问价钱,锦娘道:“寻常人工钱三贯,您买我就便宜些,两贯五钱,做一个开门红。”
白娘子的丫头不由得道:“魏娘子,咱们是老主顾了,您可便宜一些啊。”
“我若是能便宜的起,自然会便宜,您看你们都没讲价,我就直接少了五钱,以前我店里的价可是说多少是多少的。”锦娘笑道。
白娘子示意丫头给钱,丫头则拿了钱出来,锦娘把钱收下,把布料收好,又量了尺寸,开了货票给她们。
又说白娘子出去之后,连忙对丫头道:“把票收好,别让人看见了。”
丈夫的哥哥要外放,她和丈夫也要跟着一起去赴任,家中嫂子当家,别人送礼到嫂子那里,嫂子退了回去,结果直接塞到她这儿,她见料子着实好,再退都不知晓退给谁,索性拿出来给自己做一件衣裳。
锦娘则坐下来继续绣,绣铺一定是要提前把换季的衣裳做出来,秋日就开始做嫁衣了,现下做的是石榴红八幅的百迭裙,褶子打好了,就开始用灯笼纹的布料做腰封,在腰封上刺绣。
一直绣到正午,她才去恭房去了一趟,再笑着往书房去了。
书房把锦娘之前的博古架还有不少家俬都放这里,她们夫妇中午便在书房的第一厅用饭。习秋和橘香两人捧了菜和汤过来,清炖的老鸭汤、栗子糕、两样清炒时蔬、再一样酱菜。
“你们下去吃吧,这里不必伺候,等会儿来收桌子便是。”锦娘笑道。
她们从家里带了几个下人过来,罗叔和罗妈妈夫妇,还有她们的儿子儿媳妇,再就是刘豆儿和悯芝习秋俩。
罗叔帮忙赶车,他儿子做蒋羡的长随,刘豆儿做小厮。罗叔夫妇便睡在库房,顺便帮着看着库房,三间小小的耳房,一间给罗叔儿子媳妇,一间给刘豆儿,另一间则给悯芝和习秋睡。至于原本的老人陈小郎依旧住绣铺,顺便看铺子,阿盈住楼上,橘香住柴房。
至于蒋家下人的月钱,只有悯芝近来学习针线,可以在绣铺干活,锦娘给她三百文,罗叔多半只是看看门,就二百文,刘豆儿二百文,罗叔儿子罗大郎二百文。
蒋羡搬过来之后,起先自然觉得锦娘的宅子没蒋家大,还有些不适应,但是他的书房比在蒋家的大,同时她们住的地方也不小,楼上都是她们夫妇的,倒也慢慢适应了。
至少家里吃的好多了,再有便是跟着来的人也都说在这边更好。
锦娘用公筷夹了鱼肚子给他,便道:“咱们金梁桥的铺子租给人开茶楼,一个月才十五贯,是不是太少了一些啊?就我这个铺子,只有你们那铺子的一半,若是赁给别人都有十贯呢。”
“等我得空了去看看。”蒋羡道。
锦娘笑道:“那你可别忘记了。”
蒋羡看向锦娘,她真的是坚韧无比,说搬家就连着搬了三日,从来没有露出任何一丝埋怨神情,甚至头一日回来,挺着肚子就指挥众人布置起来,忙了一日,还买了螃蟹做给大家吃。
永远开心、快乐,甚至瞬间投入她的刺绣大业,都懒得跟自己说话。
她们夫妻虽然离的很近,娘子在绣铺,除了出恭时,经过书房,他能偶尔瞥到她的倩影,她都不过来看看自己。
不过,也许是这样,蒋羡心情很平静,非常平静。
用完饭,蒋羡问她:“困不困?”
“不困,我得慢慢散一会儿步,再去铺子里,头一日开张,还得我在。”锦娘笑道。
蒋羡起身扶着她在书房里走动,他又问起:“娘子,咱们晚饭为何不和岳父母一起用,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是,我爹娘晚上都爱喝稀饭,咱们的口味不同,就不必勉强了。”
其实是锦娘观察入微,蒋羡世家子弟,对礼仪标准要求非常高,人嘴也刁,她爹娘就是普通市井小民,娘爱吃饭的时候把腿搁在椅子上,爹吃饭声音很响,偶尔同桌还行,时间长了,对互相都是折磨。
就像她自己在蒋家,也没想融入蒋家,照样做生意,故而,她也不愿意蒋羡将就。
况且,有时候她娘很情绪化,弟弟回来时,会在饭桌一直说弟弟,越说越激动,她能忍受,但干嘛要蒋羡忍受。
这些话她也是同爹娘说过,爹娘表示理解,毕竟她们也不想一直端着。
蒋羡本来以为住到娘子家,自己会不会变成赘婿似的?可现下似乎根本不是这般,娘子真的对他很好,这种好不是嘘寒问暖,是尊重他,包容他。
她也不会打探他的隐私,不会问东问西想掌控别人。
和她相处真的非常舒服,即便成婚半年多了,他一点儿厌倦也没有,甚至更喜欢她了,不,甚至很迷恋她。
下午,锦娘刚把石榴裙做好,让悯芝拿去后面熨烫,再去前面挂着。
刚忙活完,就有香粉铺的掌柜进来了,原本她是准备买石榴裙的,却正好看到锦娘这里做的粉扑子,质感细密,绣的花样也清丽脱俗,当即要定下粉扑。
“这点儿还不够,我家香粉一个月卖上百盒,正好定了梅兰竹菊,不知可否定做一批?”香粉掌柜道。
锦娘连忙同意,又于次日把设计图做画出来,那香粉铺掌柜很是满意,约定一个月定一百个粉扑,粉扑约定八十文一个,一个月就是八贯。
锦娘办事都很讲规矩,有专门的契约,按了手印才作数。
抛却成本,锦娘还能赚个七贯,她便开始做了起来。同时也让悯芝跟着学,学不好的不能送次品给人家,悯芝知晓她的工钱现在比习秋高,就是能够在铺子里做活,论手艺,她和真正的绣娘们差远了,只能万分用功才行。
再看朱绣娘,学了几遍就立马上手,且人家擅长苏绣,绣工尤其好。
她们三人合力在三日之内完成了一百个粉扑,之后,锦娘依旧让朱绣娘绣被套,她则继续做夹衣。
悯芝在锦娘的指点之下,又做了几个粉扑放台上卖。
阿盈很快卖了一方鸳鸯戏水的盖头出去,一方盖头三贯,算是比较中等价位的。
中午用完饭,锦娘问蒋羡:“你下半晌有没有事儿?”
“怎么了?”蒋羡立马问道。
“没什么,是今日大相国寺有集,我想去前面看看。每次都有一些官员上京,会带土产来卖,我也顺便去淘淘。”锦娘笑道。
蒋羡当即同意。
夫妇二人又换了一身衣裳才出去,蒋羡看到一方澄泥古瓦砚很欢喜,他的字儿写的极好,也爱这些东西。
锦娘则道:“喜欢就买下呗,别担心钱。”
“娘子……”蒋羡有点迟疑,要知道他们夫妇现在搬出来,都是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公中的铺子到明年才会交租子,现在用的几乎都是锦娘的钱。
原本她前日又给他做了一身衣裳,平日隔三差五让人买他爱吃的回来,如今还……
这不是吃软饭么?
锦娘直接让悯芝把钱袋拿过去付了钱,又把砚台给他:“喏。”
蒋羡突然觉得吃软饭好像还挺好的。
这边锦娘也买到自己想要的布了,“你这婴戏红绫看着不错,我买一疋,再有这匹花素绫我也买了,只是你这绫看着有些损耗了,若要五贯,可不能,你若便宜一些,两贯我都拿了。”
“娘子,两贯也太少了吧?”那人不干。
锦娘则道:“这婴戏纹是荆湖路的,去年发了大水,绫都泡发了,我不说出来,你还当我好骗。我可跟你说,汴京的冬天说来就来了,到时候,你的这些绫可就卖不出去了。算了,我本来想跟你做生意的,你这般我就走了。”
锦娘作势要走,那人才喊道:“娘子,算了算了,你拿去吧。”
在一旁的蒋羡看的目瞪口呆,又见锦娘让丫鬟抱着布离开。
锦娘看向他:“你会不会觉得这般很市侩?”
蒋羡赶忙摇头,生怕锦娘觉得自己嫌弃:“不是,我是觉得娘子好厉害。”
谁知道锦娘意外的道:“嗯,那说明你不是穷酸书生,若你这般,日后我可就看不上你了。”
蒋羡失笑:“娘子说的是。”
“那咱们回去吧。”锦娘又道。
锦娘这边的日子很快就顺心了,许氏也是得偿所愿,赁他们园子的人虽然一个月的赁钱花了二十贯,没有四十贯,但这些银钱她已经很开心了。
头一个把小叔子夫妇赶走,从此少了一半的开销,现下又有二百多贯的赁钱入账,笑的嘴都要裂开了。
葛妈妈很是佩服:“现下十六郎君夫妻也出去住了,姑爷发解了,若是省试中了,将来必定要外放的,这个家就彻底是您的了。”
“是啊,索性她们也没闹起来,没撕破脸,郎君也不会怪我。”许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当然 ,别人只是没当着许氏的面说,蒋大舅母去周家就和蒋氏说了:“还好十六郎的媳妇有钱,当场听说就建了书房,都搬过去了,要不然她们夫妻哪里有地儿住呀。”
蒋氏本来不喜欢锦娘的,现在听说了,心道好歹十六郎住的是锦娘自己的宅子,否则要不得上妻子娘家或者夫妇二人赁宅子住了。
“这个许氏,之前看着不错的,没想到这么坏。”蒋氏道。
蒋大舅母冷笑:“老六媳妇这么一去,可不就是这般,上回,羡哥儿媳妇大着肚子操持丧礼,还晕倒了,我看许氏也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蒋氏无语:“这人可真坏,锦娘那孩子以前在我们家里最是尽心本分。”
正端茶过来的香茗心道夫人之前是觉得锦娘姐姐麻雀变凤凰,故而特意针对她,如今见她被人奚落,又是可怜人家。
看来这所谓的风向真是一阵一阵的,人啊,还是别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们蒋家内部的人知道消息的快,蒋羡的朋友却是过了一个月才知晓的,这个时候,锦娘身子已经六个多月了,刚完成一笔大单,买了两床喜被二十六贯,一方盖头三贯,还有两双绣鞋两贯多。
别看卖的时候很容易,绣起来可不容易,锦娘给朱绣娘这个月多发了五钱的工钱奖励她。
因此,蒋羡的朋友们彭三郎和张九郎过来时,锦娘直接拿了银钱从酒楼叫了席面来,让蒋羡和朋友们好好吃饭。
张九郎看了看附近的环境,不禁笑道:“这里倒也不错,很是亮堂。”
彭三郎也道:“看着还挺新的。”
“那是,我娘子与我成婚之后,怕我过来这边找她,就建了书房。这里的杉木用的是三百年的老杉木呢,就是我们搬过来仓促了一些。”蒋羡也很满意这间书房,布置的极其雅致。
他的两位朋友也体面的没提蒋家分出他们的事情,只说这里也不错,蒋羡笑道:“是啊,就这么短短一个月,我娘子就跟我做了好几身衣裳,我都没地儿穿,如今守孝在家中,也不能出门去。”
“更别提成日鲜果美食,我们这附近南北分食铺又多,我整条街都快吃完了。”
这听的彭三郎羡慕极了,蒋羡还轻描淡写道:“还有好些人想求我娘子卖衣服给她们,有海商送了什么淮白鱼来,家里都吃不完了。”
如此装杯的下场,就是彭三郎要借衣裳穿,张九郎把吃食要去了。
锦娘听着倒是觉得很高兴,蒋羡这个人怎么说呢,不是特别有原则的人,若是交到好的朋友,遇到好的人,他就会很好,但若遇到不好的人,他亦会如此。
而彭三郎和张九郎锦娘觉得他们人品都还不错,见他们宾主尽欢,只有为蒋羡高兴的份儿。
却说蒋羡呢,因为和张九郎交好,经张九郎牵线,把金梁桥的铺子准备赁给一个钱庄,赁钱一个月四十贯,蒋羡迅速敲定好了,又把茶铺的赁钱和钱庄一年的赁钱都拿回来给了锦娘放着。
“我家郎君才是散财童子呢,只不过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罢了。”锦娘捏了捏他的脸,很是亲昵。
如此一来,就进账五百多贯了,两人对着钱发呆。
蒋羡道:“娘子,我打算买些酒给岳父,再给岳母买些头饰,头饰你去挑。”
没想到他拿到银钱第一件事想的是这个,锦娘立即点头说好,她又道:“咱们今年虽然在孝中,但是年礼得提早备下,还有其余的银钱都攒着。等你过几年若是发解了,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上下打点,聘请师爷书吏,还要养下人,都要钱呢。
蒋羡笑道:“好,我都听娘子的。”
明显有了这笔钱,蒋羡的心情好多了,他也是个要面子的男人啊。虽说娘子对他很好,但是吃软饭这个头衔可不好听。
夫妻二人抽空去了银楼,锦娘只帮她娘看了一对鎏金的银蝶钗,蒋羡却要帮锦娘打一套首饰,还帮锦娘买了一对镯子。
“干嘛呀,我不用。”锦娘忙道。
蒋羡却道:“娘子,你就听我的吧,虽说你天生丽质,可佛祖还需要金身呢。”
此番,锦娘才答应下来。
魏雄和罗玉娥收到女婿的礼物都高兴的很,她们对蒋羡愈发是嘘寒问暖,让蒋羡不由得觉得魏家温馨。
虽说他岳父母也是常常拌嘴吵架,但他们对自己没话说,当然他也发现每次家中剑拔弩张的时候,都是娘子出来,几句话氛围就变了。
就像现在他们俩回来,岳母亲自熬排骨藕汤给他喝,还道:“知晓你爱吃炙羊肉,我和你爹关店后,跟着你爹的同袍去了二十里外的一个庄上买了一头羊回来了。那里的羊没有那么大的腥膻味,羊肉也嫩。”
蒋羡连忙谢过他们,罗玉娥笑道:“谢什么,这都是应该的。”
她夫妇二人说完,又说女儿:“你说你买的林檎回来又不吃,全部糟蹋了。”
锦娘深受现代思想,什么一天一个苹果,就能远离感冒。偏偏她又不爱吃,就全部放着了,现下听她娘提起,就道:“等会儿你们分的吃了算了,我实在是吃不下去。”
“我们不吃就全部浪费了。”罗玉娥唠叨起来。
她就是这样,别人让一步,她就开始不停的说,锦娘连忙打断起来:“好了好了,别说了,那我不爱吃能硬吃吗?我爱吃鹅梨,你们偏偏买莱阳梨,到头来还怪我。我要吃脆的林檎,结果都是粉的,一口也吃不下去。”
锦娘这么一说,罗玉娥嘀咕:“看姑爷从来不说我的不是,你就天天挑三拣四,还是姑爷最好。”
说来真是奇怪,天下的婆婆,多半对儿媳妇挑三拣四,而天下的岳母,多半都喜欢女婿。
“您讨好您姑爷也没用,他是我的了。”锦娘笑嘻嘻的。
罗玉娥失笑的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没见过这么不知羞的。”
在一旁的蒋羡也跟着笑,他知晓锦娘很怕他在这里过的不自在,有外人的感觉,所以很在乎他的感受,有时候岳父骂岳母东西买多了,是败家子云云,要不这两人为了一条鱼买的不合适也会吵,往往这个时候娘子就会出来直接发火。
但其实他不介意的,因为他们夫妻虽然市井之人,但性情直率,对自己的孩子更是没话说。
等他们俩用完饭,蒋羡就对锦娘道:“娘子,你别为我担心,其实我来这里反而更舒适。真的,你看我的脸都比之前圆了一点,娘子把我养的很好。”
“官人,这个家是咱们俩的,我当然不会担心你不会适应啊。”锦娘拉着他的手,又有些迫不及待的道:“明日我就把你给我买的首饰戴上,让别人羡慕羡慕。”
蒋羡立即点头,锦娘又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搅你读书了,先去前面了。你若是累了,就去榻上眯一会儿。”
她说完就扶着肚子走了,蒋羡心道,我还挺希望你能够留下的。
下午锦娘继续做针线,她正好把一条花鸟裙做好,让阿盈去熨烫。悯芝拿了一件暗蓝缎子的披风放锦娘这里,这是给公公做的,准备冬至的时候送去,锦娘用包袱包好了。
到了冬至那日,许氏正在算账,听外面说蒋羡带着冬至节礼过来,六老爷留他用饭,她也很快见到蒋羡一面。
他并没有因为搬出去显得落魄潦草,褪去外面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鹤氅,露出里面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看起来愈发出众,很有世家子弟的模样,且意气风发,举手投足之间反而肆意潇洒了不少。
这,这是怎么回事?
和商户同住在坊市穷巷,竟然不见一丝郁气,反而愈发好啦!